【3(2)】

他的声音冰冷,眼睛睨视着黑暗处的她,说,你要干什么?

许暖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没有想到,这个男子竟是如此漂亮,如同暗夜里的天使,随着雪花而来。他的脸蛋漂亮到让她都有些惶惑,她觉得说出那样的话语是玷污他。可是,想到病危的许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放弃了自己的自尊,她结结巴巴地说,先……先生……带……带我回家吧。

庄毅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原本远远跟在他身后的那些手下们,一看有人“偷袭”自己的老板,纷纷冲上前来。在许暖的话音未落尽之时,就有一个眼睛细长的男子,上前一把将她推搡开来,骂骂咧咧道,找死啊!

在那只冰冷的小手从自己的掌心抽离的那一瞬间,庄毅的心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柔软,仿佛被春天最柔嫩的春草轻轻撩拨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刚要回头想仔细看一眼这个样子都不曾看全的女孩,就被手下挡住了,依然是那个眼睛细长的男子,他谨慎而又焦急地说,老板,今晚要做大事啊。

庄毅心头一凛,冷静了下来,仿佛刚才因为这只冰冷的小手而产生的所有悸动都化为乌有了。

他连忙转身,回头看了许暖一眼,离开。

很多年后,许暖一直都记得庄毅离去时的那一眼,那一眼如同佛前的莲花,带着绵密而又疏离的温柔与眷顾,可最终却都凋零于池水中。

许暖每次想起这场相遇,她和庄毅的第一次相遇,都会觉得这和她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不一样。小说里,女主人公蒙难的时候,总会有一双大手,给她力量和温暖,将她从绝境中带走。但是现实之中,并不是这样。尽管那一天,她遇到了庄毅。可是,庄毅并没有为她停留。

有时候,庄毅也会想起这一次相遇,他当时明明是能感觉到笼罩在这个女孩身上的巨大悲伤的,若不是无奈,她应当不会在这个风雪夜里“叫卖”自己;他明明是想给她一点钱,让她赶快回家,不要出卖自己的……可是在那天要处理的“大事”面前,一切都被遗忘了。

他们说,有的人,错过了一步,就注定,错过千年。

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庄毅和许暖。

风雪之中,庄毅和他的手下渐渐离开之后,许暖佝偻着身体,瑟瑟发抖。

人渐渐散去的冬夜,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种哭声让许暖心惊胆战。

许蝶。

许蝶。

想起烂尾楼中自己小小的妹妹,许暖心如刀割。

她忍着眼泪跟自己说,豁出去吧!就在今夜,忘记尊严,也忘记廉耻吧。

许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鼓足勇气的,她拉住一个男人的衣角,绝望地说了那句——先生,今夜带我回家,好吗?

从头到尾,许暖都不曾抬起头。她害怕自己会像先前一样被拒绝,被推搡,被瞧不起。

她不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她只记得,他很瘦削。他打量了她很久,像是在衡量一件商品的价值一样,同时也在猜度眼前的女孩是不是一个陷阱。最后,他还是满足了她卑微而绝望的要求——因为眼前的女孩真的很漂亮,漂亮到即使是陷阱他也愿意陷入。

当他拉着她的手,走向酒店的时候,许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身体被撕裂的声音——她将心,留在了原地,她的身体却生生地被那个男人带离。

这个将许暖带走的男人,就是当时和风企业的老板,宁辞镜。

许暖没有想到的是,她被宁辞镜带到酒店之后,更大的悲哀还在后头。

当她在宁辞镜的带领下,走进酒店的客房时,发现客房里还有一个脸长得像扑克牌的男人,当他看到宁辞镜和许暖时,脸上的表情格外暧昧。

那一刻,她几乎夺门而逃,却被宁辞镜一把给拖了回来,狠狠地扔到床上。

她哭着挣扎着,用尽了力气,宁辞镜的脸被她的指甲狠狠地刮花。扑克牌男人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骂道,他妈的,出来卖的,你还挑三拣四!妈的,卖一个人是卖!卖两个人不也是卖!

……

许暖忘记了那些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是怎样结束的,忘记了那两个男人都是用怎样的语言羞辱她的,她最后只能屈服。

是的,她屈服了。

她躺在床上,满身伤痕,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偶,任凭两个男人摆布。这么多年,关于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仔细回忆。她害怕那残酷的记忆会随时将她生生吞噬掉。

那些带着青草香气的记忆却是那般无情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孟古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眼里含着巨大的悲伤,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在她的记忆深处哭喊,阮阮,你为什么不多等等我啊,阮阮!

许暖的眼泪放肆地流了下来。

女孩,真的可以很傻。在这万分绝望的地狱里,她居然还会去想那个曾经背叛了她的男子。

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细细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不一会儿,心里的那个影子渐渐地由孟古变成了赵小熊,他和孟古一样,一直在她的心里哭啊哭,近乎绝望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他在她的脑海里痛苦地暴怒着,想要推开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什么也做不了。

许暖的身体如同被撕裂了一般,那些伤口掺杂着眼泪的苦涩,一直深埋在她的记忆里。

孟古、赵小熊,还有小叔孟谨诚,这些曾给过她深情和美好回忆的少年、朋友和亲人,他们的悲伤都深深地烙在了许暖的心上。

痛苦之下,濒临崩溃的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为了许蝶,为了许蝶!只为了这个卑微的念头,只为了三岁的妹妹能活下去,她也要活下去,在这座绝望的城市里!

……

那个夜晚,她满身伤痕。被撕裂的衣衫,不被尊重的身体,还有两个男人低俗的讥讽和嘲笑狠狠地撕碎了她。

那场噩梦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个男人心满意足后,却还是一副兴趣索然的嘴脸,扑克牌男穿上衣服,将钱扔在她年轻的身体上,对宁辞镜嚷嚷道,他妈的,咱俩简直是花钱找木头!

扑克牌男走了之后,宁辞镜还在房间里,他耐心地穿整齐衣服,准备离开。

许暖看着凌乱的被子和自己赤裸的身体,发了一会儿呆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抱着碎裂的衣服号啕大哭起来。

整个世界,没有救赎。

宁辞镜看了看她,声音有些疲惫,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包养你。

许暖看了看他,眼神里满是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宁辞镜还是在嘲讽自己。

宁辞镜瞥了她一眼,说,收起你的清高吧!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自甘下贱却还要自命不凡!哼哼。他冷笑了两声,随后离开。

许暖发疯似的冲进了浴室,拼命地冲洗,仿佛想要将自己的骨肉搓得分离一样——洗掉堕落的肉体,只留下清白的骨头。

眼泪混着热水汹涌而流,她张大了嘴巴,发疯似的在浴室里吼叫着,似乎想要放肆宣泄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恐惧。

最后,她倒在了浴室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

从浴室出来之后,她默默地穿上外套,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迷茫和凄惶。她默默地拉上拉链,就像缝合身上的伤口一样。

紧紧地攥住那几张如桃花一样好看的钞票,仿佛攥住了许蝶的生命一样,许暖步履艰难地离开了酒店。

午夜的天幕,仿佛随时会砸下来,许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雪,落在她柔顺的发丝上与精致的眉毛上,让她看起来有些异常晶莹的美丽。许暖看着自己的鞋,有些许污泥沾在了鞋子四周。许暖突然蹲下身来,想要擦掉鞋子上的污泥,可是,任凭她如何擦拭,鞋子上的污渍却擦不干净,像在嘲笑她一般。

眼泪,终于从许暖的眼里,再一次流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知道,从十九岁这天开始,她确实该将孟古遗忘了。因为,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说,自己在等待着有一天也许会回心转意的他。

就在此时,一道温热的血,如同霹雳一般,蜿蜒过雪地,直流到她的脚边,她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她慌忙地抬头,顺着血抬眼望去,只见巷口横躺着一个人,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许暖发了疯似的尖叫,可是马上就被一个如闪电一样出现的人影给制止了——那人的眼睛细长,如同野兽一样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到巷口。然后,他焦急地问蹲在尸体旁边的黑衣男子,说,怎么办,老板,有人看到了。

这时,男子的一个手下说道,哎呀,她好像是刚才跟宁氏兄弟同上一张床的那个小骚货。这骚货不是刚才还勾引咱们老板吗?顺子,甭请示老板了,她都撞见我们杀人了,还是直接送她跟宁辞镜一起西去吧,让他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许暖在那名叫顺子的男子的钳制下瑟瑟发抖,她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居然是宁辞镜,刚刚还在凌辱自己的宁辞镜!

许暖惊骇极了,她的目光惊恐着落到尸体旁边,那个蹲着的被这群人称为老板的黑衣男子身上。只不过是看到他的背影,便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极幽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黑衣男子没抬头,自顾自地从那尸体身上拔出了匕首。

待他回眸的那一瞬间,许暖再次看到了那张比雪地上的鲜血还要明艳的俊颜。发色如墨,面色如雪,五官精致得如同雪夜里盛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尽管他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眼睛里却还是闪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光芒。

眼前的男子,骄傲、凌厉、阴冷,如同暗夜之神,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窒息。

他看了许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很显然,他记得她——刚刚那个小手冰冷的女孩,曾经试图牵住自己的衣角,希望他在今夜将她收留。

不过,这惊讶之色瞬间又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最初对她的怜悯——他觉得一个女人可以同时委身于两个男人,就根本没有什么廉耻可言,更不需要什么同情,更何况,她是目击了他们杀害宁辞镜的人。

庄毅抬手,用手帕将匕首上的鲜血擦掉,然后慢条斯理地对钳制着许暖的顺子说了一句,杀了她。

这是许暖始料未及的。

那语气,就像是说一句“放了她”一样轻松。 ')

【4(1)】
杀了她。 这是许暖听到庄毅说的第二句话。

许暖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三个字,就是这三个字,让她此后每一次见到庄毅,都忍不住手脚冰冷。

当顺子正准备要勒死许暖的时候,一向温顺的许暖突然凄厉地冲庄毅大喊,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你们为什么要让他糟蹋了我之后才杀他!

那时那刻,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她之所以喊叫,是因为她太痛苦太憋闷了,那些生活中的苦难,以及今晚出卖自己身体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发出最后的喊叫——她能感觉到,今夜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这群人的计划里,她脆弱的自尊和最后的尊严被他们肆意地践踏了。

只是,她根本就不知晓,她也不过是歪打正着地成为了庄毅收拾和风企业总裁宁辞镜的棋子。他用了一大笔金钱收买了因为被兄长独霸家业而心有不甘的宁辞镜的弟弟宁才川,从游手好闲的宁才川那里,他知道了宁氏兄弟这种喜欢同时玩女人的嗜好。

今夜,他原本是安排了一个叫赵赵的风情万种的女人来与宁氏兄弟周旋的。可没想到的是,许暖这个小可怜虫居然出现了,而且在赵赵搭讪宁辞镜之前,拉住了宁辞镜。

他们让宁才川在酒店的客房里安装了针眼摄像头——为的就是拍下这些不雅的画面来要挟宁辞镜。

扑克脸宁才川一从酒店里出来,就忙着打电话向庄毅邀功。

庄毅收了电话,就走出包厢,来到离酒店不远的巷口等待宁辞镜从酒店里出来。

在巷口,庄毅将那些刚刚出炉的还没来得及变成照片的胶卷递给宁辞镜,可没想到宁辞镜却不吃这一套,他恼羞成怒,掏出匕首捅向庄毅。幸亏,站在一旁的顺子手疾眼快,将匕首推向了宁辞镜的胸口。

满地的血,在白雪中蜿蜒……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你们为什么要让他糟蹋了我之后才杀他!

许暖凄厉的声音,让原本转身离开的庄毅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气里满是痛苦和怨恨。

庄毅回头看了看许暖,目光中有一丝探寻。

许暖盯着庄毅,神情倔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怨恨庄毅没有尽早地杀掉宁辞镜。

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被宁辞镜摧残至死,都和他没关系的。

庄毅笑了笑,对顺子做了个“杀掉她”的手势,并没有做声。他觉得,那三个字对这个女孩来说,有些残忍。

许暖恨恨地看了庄毅一眼,像一个赴死的勇士。她不屑地冷笑,你除了杀人灭口还会什么!

庄毅觉得这个女孩临死前居然不讨饶,颇有几分骨气,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那枚狗牌时,脸色突然变得阴沉。

庄毅另外一个手下忍不住提醒他,老板,再不处理掉她,会误事的。

庄毅没理他们,径直走向许暖,把手伸过去,抓起她戴在脖子上的金色吊牌——这是赵小熊从那只死去的狼犬的脖子上弄下来的。赵小熊把狗牌戴到许暖的脖子上。狗牌上面还写着那只狼犬的名字“阿诺”。

那一瞬间,庄毅的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光。他低沉着声音问道,阿诺被你偷去了?!

庄毅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充满了疑惑,眼前的女孩,仿佛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戳死,甭说偷一只如阿诺一样健硕的狼犬了,就是偷一只小哈巴狗也难。但是,很显然,他的爱犬和眼前的女孩有着某种关系。

看着杀气腾腾的庄毅,许暖立刻就猜到了,他应该是阿诺的主人。阿诺之于他,应该是很重要的——因为刚才的他,可以那么云淡风轻地谈论生死,但此刻,却因为一枚小小的狗牌而完全暴怒,失去了冷静。

记得以前在桃花寨子,有小孩子往阿黄身上扔石头,孟古就会很生气地和那个小孩“对杀”一百回合,然后被打得头破血流。

而此刻,要是让眼前的男子知道阿诺已经被自己和赵小熊吃了的话,估计自己不会被勒死,而是会被大卸八块,然后用沸水煮了——下场跟阿诺一样。

女孩大抵都这样,可以不怕死,但要死得够凄美够传奇,如果死得很难看,比如大卸八块、用沸水煮烂,那还是苟活着吧。

想到这里,许暖居然机灵起来,她仰着脸,说,我不知道阿诺,这是我捡到的!

说到这里,许暖居然很“狡猾”地补了一句,反正,我看到你杀人了,你肯定会杀了我,我没必要骗你!

庄毅似乎看穿了许暖的伎俩,他看着她,冷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顺子,说,放了她!

顺子惊愕了一下,一起惊愕的还有许暖,她压根没有想到,这个在雪夜里杀了人的男子,居然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顺子说,老板,不是吧?

庄毅使了个眼色,示意旁边的人立刻处理掉尸体。然后,他慢悠悠地说,我得向这位姑娘证明一下,我不但会杀人灭口,还会放人生路的。

顺子很为难地将许暖放开,并推了她一把。

许暖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倒地。

那一瞬间,庄毅下意识地扶住了她。这个突来的动作让庄毅的手下们吓了一跳,也让庄毅自己吓了一跳——这是一种在庄毅的生命里久违了的怜悯。

这种怜悯让庄毅很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是那一瞬间,许暖望向他的那双如同小鹿一样的眼睛,雾蒙蒙的。

庄毅如遭雷击,极其迅速地收回手,将许暖推到一边,转身离去。离开前,他犀利地瞥了一眼许暖手里握着的那几张粉红色的钞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酒店,他不禁想起刚刚拍摄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嘴角微微一弯,冷冷地笑了笑——拥有这么清纯的外表,做的却是这么下贱的营生。

他离去了,只留下了孤单的许暖和一帮正在处理尸体的手下。

许暖几乎是疯跑着逃离现场的,她担心那个如同暗夜之神一样的男子,突然又反悔,将她勒死。

那样死去,既不够凄美,也不够浪漫。

更重要的是,天上没有星星——孟古曾经说过,如果他不在她的身边,天上的星星就是他的眼睛,代替他注视着她——天上没有星星,自然也就没有孟古的眼睛。

想起孟古的时候,迎着风雪的许暖流下了眼泪。

自己离孟古越来越远了,远到即使相逢,也不敢相认了。

那个夜晚,是一条血淋淋的分割线,将许暖的人生生生撕扯开。

从那一夜起,孟古和小叔孟谨诚,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见却又最不想见的人——想见,因为怀念;不想见,因为无颜以对。

许暖疯跑着,一路狂奔,途中还摔倒了几次,跑回烂尾楼的小家时,她已是满身泥水。冻得哆哆嗦嗦的她,顾不得烤火,径直跑过去抱起浑身发烫的许蝶。

看着怀里许蝶那稚嫩的脸,她的心一点点地被揉碎,她轻轻呓语,咱们这就去看病,这就去看病。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许暖刚要离开,一直处在黑暗中的赵小熊开口了,他的脸有些青紫,看到许暖满身的泥水,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因为这已经不是许暖第一次为了生计出卖自己的身体了。

两年前,许暖第一次“堕落”的时候,赵小熊将她从风月场上拖走,并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他说,你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好不好!

她就对着他笑。

不作践自己可以吗?不满周岁的妹妹需要钱,在这座城市里生活需要钱,她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更没有人会帮助她,她只有一具十七岁的身体可以赚钱。她硬着心肠,推开赵小熊,她说,我的事情,你少管!

那一天,赵小熊掏出一把刀,剁下了自己的小手指,吓得她大声尖叫。

他哆哆嗦嗦地看着她,说,你糟蹋自己一次,我就剁自己一根手指头!手指头剁完了,我就剁我的胳膊!我要让你看看,你是怎样将你自己撕碎的,又是怎样将我剁碎的!

她震惊了。

她没有想到,这个叫赵小熊的少年会如此偏执。

从那一天起,她再也没有出卖过自己,因为赵小熊对她说,我养孩子!我养你!

可是,在这个夜晚,她再次出卖了自己。

黑暗处,赵小熊颤抖着,开口说,你去哪里了?!

许暖浑身一颤,转头,看了看赵小熊,不说话。

撒谎不是她擅长的。

赵小熊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他用力地将脑袋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表情痛苦,他用近乎喑哑的声音冲许暖吼,我说我明天就会去赚钱给她看病的!我就是去偷去抢,也不要你这样去作践自己!

眼泪,从赵小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是他放在心里偷偷喜欢的女孩,她的微笑,她的胆小,她的痛苦,她的眼泪,甚至,她对孟古的爱恋,对孟谨诚的思念,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可以不求回报,但是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作践自己。

 

【4(2)】

许暖愣愣地看着赵小熊,应该怎样来定义她和他的关系呢?

她六岁的时候被人贩子赵老七贩带回家,而赵小熊,是赵老七的宝贝儿子。 那年,赵老七像赶牲口一样将她和另外两个小女孩弄回家,那时,赵老七的儿子赵小熊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当时的赵小熊,跟一个小地主崽子似的,往她们身上撒尿。倒是赵老七那八岁的女儿赵吉祥,有一副好心肠,她会不时地偷一些地瓜条分给她和另外的两个小女孩吃。

有一次,赵吉祥偷地瓜条给她们吃,被地主崽子赵小熊看到了,赵小熊就像个报警器似的,冲到屋外跟赵老七说。赵老七一听很生气,自己累死累活地贩卖妇女儿童赚点黑钱,东奔西跑地四处找买家也不容易,可是自己的女儿赵吉祥居然如此败家,震怒中,他捞起割麦子的镰刀就冲进屋里。赵小熊就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地跑,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赵吉祥没有来得及跑,就被赵老七像拎小鸡似的拎到院子里。赵老七一边打赵吉祥一边说,家里都要吃不上饭啦,你脑子进水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当时她们全吓坏了,以为赵老七要用镰刀将自己的脖子割断。因为赵老七总是跟他老婆曹翠花说,如果这三个小崽子卖不掉,我就将她们宰了,拖到集市上当猪肉卖了!

曹翠花嫌弃地看了看她们三个,给赵老七烫上一壶酒,说,快出手吧!养在家里浪费粮食!

所以,当赵老七挥着镰刀冲进屋的时候,她们都吓傻了,面色苍白。后来才知道,赵老七是来对付赵吉祥的。

赵老七将赵吉祥狠揍了一顿后,又捋起赵吉祥打小就留起的长发,用镰刀割断了,而赵吉祥只能肿着脸坐在地上哭。

赵老七像是完成了一件预谋已久的事情一样,将镰刀扔到一边去,用手掂量了一下赵吉祥的长发,咧了咧嘴巴,说,不知道能捞几个钱。

赵小熊就冲上来拉住赵老七的衣角,理都不理坐在地上哭泣的姐姐赵吉祥,他踮着脚,瞪着两只小老鼠眼,喊着,阿爸,阿爸,给我换糖糖吃,换糖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