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悠悠又气又怕,本想他不愿穿外面买的,那花钱请王大婶做总行了吧,没想到他这么奸诈,非要折腾她,顿时恨不得咬他两口解气。

晚上吃饭时裴元对着端上桌的菜挑三拣四:“怎么又是腊肉?”言悠悠头疼,觉得伺候他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酒有肉有菜还想怎么样?没好气说:“今天刚安顿下来,没来得及买菜,吃的腊肠腊肉还是问王大婶借的。”裴元用筷子在空中虚点了她两下,“下不为例。你要是连这些都做不好,我不介意换一个人。”

言悠悠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充什么大爷,真拿她当丫头使唤了,她要不是对这里一无所知走投无路,早一拍两散,才不受他这个闲气呢。

为了买到好食材,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跑去买菜,从一农妇手里买了只母鸡,来到猪肉摊想要排骨时,发现这里的肉和骨头是分开卖的,那骨头剔的干干净净,上面一丝肉沫儿都没有。她指着刚搬出来的半爿猪肉,连比带划表示她要胸口的骨头,但是要带肉。老板很不耐烦,看在她价钱给的高的份上,还是剔了几根带肉的骨头给她,并按她的要求剁成块。

中午她炖了鸡汤、炒了两个时令小菜和最拿手的红烧排骨。裴元盯着色泽金红浓香四溢的排骨看了半晌,问是什么。言悠悠说排骨啊,心想哪来的土包子,连排骨都不认识。裴元察觉到她的鄙视,把刚要问的“什么肉”咽下,夹了一块,口感酥烂,咸香入味,默默将一大盘排骨全吃了仍意犹未尽。等他知道这是贱民才吃的猪肉时大吃一惊,没想到猪肉也可以做的这么美味,丝毫不比昂贵的牛羊肉差。

好不容易解决了裴元的挑食,而面对柔软滑凉的绸缎料子时,言悠悠却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从何下手。她恶补了半天,总算将针脚缝的不再像蚯蚓似的扭来扭去。王大婶看的直摇头,替她把布料裁剪好,手把手教她怎么走针才又细密又好看,又教她怎么锁边怎么做扣子。幸好只是中衣,不需要繁琐的镶滚刺绣,饶是如此,两天下来,她十个手指也已全是针眼。

紧赶慢赶,总算将一套中衣赶了出来。裴元看着上面粗陋的针脚,正要讽刺说就算闭着眼都做的比这个好,瞥见她缠满纱布的双手,只皱了皱眉,“这次且算你过关,以后要还做成这样,不用我发话,你自己先一头撞死吧。”

言悠悠早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嘴里要是能吐出句好话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了,只当听不见,拿着剩下的布料做自己穿的中衣去了,又请王大婶在上面绣了几朵花,做的可比裴元的用心好看多了。

拜裴恶魔所赐,言悠悠在半个月内不但学会了裁剪做衣裳,还学会了缝袜袋做鞋子,当然是在王大婶的协助下,美观上也有所欠佳,不过好歹是做出来了。王大婶竖起拇指赞她聪明,说她刚开始连针都不会拿,短短几天都能做衣裳鞋袜了。言悠悠已能用泉州话跟她对话,虽然有时候还是会蹦官话,闻言露出一个苦笑,说都是被逼出来的。想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结果沦落成洗衣做饭的人,从拿笔改为拿针,想想都觉得辛酸。


裴大恶魔
其实比起女红,真正突飞猛进的是她的泉州话,短短半月,她已说的像模像样。但凡会说的,发音都相当标准,丝毫没有外乡人学说泉州话时的那种怪腔怪调,只要不说多了露馅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当地人呢。裴元也发现了她在语言上的天赋,一次在她指着桌上一碗黄泥样吃起来却香滑软糯的点心用泉州话流利地说是土豆做的时,他突然说:“你现在越来越少说官话了。”

言悠悠没好气说:“有什么办法,入乡就得随俗,不会还不会学啊!”她毕业于国内最好的外国语大学,国外特训数年,年纪轻轻便在外交部专职从事阿拉伯语同传及其翻译,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兼职其他小语种翻译,不敢说是天才却也是不折不扣的专业人才行业精英,可惜她苦练多年的本领在这个出行都要靠马车的地方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用来学方言了。她不由得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真遇到个什么事儿书读的再多话说的再漂亮都没用,拳头才是硬道理。

裴元闻言直直盯着她看,看的她全身发毛,警惕地问:“干什么,不认识啊?”裴元当然知道她叫言悠悠,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这个人,而不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猫啊狗啊之类的。一开始对她只有不耐烦,柔弱无能,胆小如鼠,对她口中说的失忆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慢慢地觉得虽然她针黹女红差的叫人不敢恭维,不过好歹还会做一手好菜,于吃食上又颇有新意,总算不是一无是处;现在发现她不但聪明好学,难得的是身处逆境乐天知命,从不怨天尤人,让他不由得正视她,起了几分重视之心。

其实通过这些天的接触,裴元从她的言行举止也看出她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说一口正宗的官话,偶尔遣词用句精准文雅,思维敏捷反应迅速,比起家里那些扭捏作态说起话来蚊子哼哼似的丫头们强出不知多少,就是性子野了点儿,丝毫不知规矩为何物。当然若不是看在她还有点用处,尚能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份上,他也不会留她活到现在,早将她送去地下跟胡不二做一堆了。女子能读书,说明她就算出身不高,至少是个富家小姐,不知遭遇了什么,竟沦落到胡不二那种人手里,也是个命苦的。

从此,他对言悠悠的态度好了些,有什么吩咐也肯好好说,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黑面威胁拿她当俘虏待了。有次甚至还跟她聊天,问她多大哪儿人家里都有谁。言悠悠当然是通通说不记得。裴元深深看了她一眼,只当她不愿说也不勉强,突然说:“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成亲了没?”说的言悠悠差点跳起来,前世她最怕的就是别人问她结婚没,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年纪是不小,可惜比起你,小多了去了!”说完拂袖而去。什么叫年纪不小?她才二八年华,正值青春妙龄好不好!你才又老又丑,既粗且鄙!

裴元对她的无礼很不满,以前不过是背地里偷偷咒他,现在当着他的面就敢瞪他,真是越来越放肆,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这天下午言悠悠又做了好吃的端来跟王小妹一起分享。王小妹看着碗里蛋羹状却又粘稠得多的东西,尝了一口,细嫩香滑,入口即化,大赞好吃,问是什么怎么做。言悠悠笑说:“布丁啦,用鸡蛋牛奶白糖就能做,简单得很。”王小妹听了直咋舌:“这还简单?白糖可精贵着呢,更别说牛奶了,那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好东西。”说着小心地挖了一勺,小口抿着,回味半天说:“好东西就是好吃,剩下这些我得留着,给我娘和哥哥也尝尝。”言悠悠忙说:“没事儿,你吃吧,还有呢。”将原本留着打算当夜宵的那碗也给了她。心想这哪算什么好东西啊,真正好吃的你还没见过呢,可惜她眼高手低只会做最简单的布丁,好在鸡蛋牛奶够新鲜,虽然缺东少西,做出来味道倒也不差。

用美食套完近乎,言悠悠问她:“唉,你有没有订亲啊?”问的王小妹脸唰的一下红了。言悠悠有些吃惊,敢情真订了啊,说:“你不还小,还没及笄吗?”她知道古代女子年十五及笄,男子年二十加冠,已示成人,可以谈婚论嫁了。就一初中生,身体还没发育完全呢,急什么啊!王小妹小声说:“不小了,我算晚的,我一表妹,比我还小两个月,都成亲了。我娘正着急呢,才跟他家商量好说等明年一过完年就迎娶。”

言悠悠不能想象初中生结婚的场景,说:“可是一般不都要及笄后才开始谈婚论嫁吗?”还未成年就结婚生子,怪不得古人寿命都不长!

王小妹低着头说:“别的地方不知道,我们这儿成亲都早,女子一般十四五都嫁了,十六七岁要还留在家里,就该被人指指点点了。”言悠悠都听呆了,原来她真如裴元说的那样年纪不小了!说:“你都要嫁了,怎么你哥哥还没成家呢?”提到哥哥,王小妹一脸自豪:“哥哥要读书考功名,自然顾不上这些,他是男子,晚几年倒也无妨。他那些同学,二十好几没成亲的多的是呢。”原来男子可以晚娶,女子却不得不早早嫁作人妇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做女人难,做一个古代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她拿着空碗从王家回来,却见裴元坐在屋檐下一脸阴沉地看着她。言悠悠停下嘴里哼着的小调,问:“干嘛?”对他成日黑着张脸早已习以为常,真不愧她偷偷给他取的外号——活阎王。

“去哪儿了?”

明知故问,言悠悠指了指隔壁。

裴元重伤在身,哪儿也去不了,又没有什么可以消遣,养伤期间自是穷极无聊。而言悠悠恰恰相反,一天到晚不是逛街就是串门,居然还跟着王大婶去庙里上过香,还爬了山,日子过得快活无比。对比之下裴元自是又羡又妒,心理大不平衡,“拿着碗做什么?”

言悠悠有点明白了,忙说:“做了些甜点,想着你不爱吃,就没给你送去。”她又没藏着掖着一个人躲起来吃独食。

“没吃过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倒不是真的要吃,只是气不过,吃他的用他的,居然胳膊肘往外拐,把他撇在一边问都不问一声,到底眼里还有没有他?哪怕他不吃倒掉呢,也不允许她如此自作主张。

言悠悠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肉食动物嘛,哪会吃这些女人才爱吃的甜食,明显是闲着无聊没事找碴。跟老板起冲突,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不是聪明人所为,因此说:“刚才用牛奶鸡蛋尝试着做了一种新点心,因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只做了一点,送去给王小妹尝,她也说不难吃。既然你感兴趣,那明天我多做点。”

裴元明知她是将自己忘了,却被她一番巧言令色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情更差了,冷声说:“我瞧你闲得很嘛,成日不是走东家就是串西家,既然如此,那你再给我做两套衣裳,外衫中衣裤子腰带鞋袜,一件都不许落。”

言悠悠闻言都快哭了,她最恨拈针拿线,她又不是裁缝!

看着她一脸不高兴,裴元顿时高兴了。

言悠悠回房拼命捶枕头,这人真是比恶魔还可恶,心理扭曲又变态,见不得别人一点好,专以折磨他人为乐,真想扎个小人天天往他身上扎针!

从此言悠悠就被禁足了,只能天天窝在家里当裁缝,哪儿都去不了,连买菜都是王婶代劳。关了几天,她觉得自己都快长霉了,成天无精打采。裴元多了个人陪着一起受罪,每天看着言悠悠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立马通体舒畅,对她故意报复胡乱做出的饭菜也难得地容忍了。

她虽然出不了门,却不妨碍别人来找她。这日王小妹抱着一个包袱在门口探头探脑,言悠悠见裴元房间的门关着,忙招手让她进来,两人躲在厨房说话。王小妹打开包袱,拿出几本书说:“这是你要的书,我哥找了许久才找到,有讲山川地理的,也有风俗人情的,还有一本是史书。这些书可贵着呢,按页算钱的,你给的银子全花光了。我哥说等你看完了,能不能借他看看?”言悠悠忙说没问题,又给她盛了一大碗自己做的仙草冻带回去,想着她家连白糖都舍不得吃,在上面浇了满满两勺蜂蜜。

她抱着书蹑手蹑脚经过裴元窗前,小心推开门,正往枕头下藏书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阴沉沉飘过来:“鬼鬼祟祟,你藏什么?”言悠悠吓得一个激灵,拍着胸口说:“人吓人,吓死人,拜托你进来之前先敲一下门好不好?”

裴元已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书,哼道:“做贼心虚。哪来的?”言悠悠知道瞒不过,老老实实说是请王家哥哥帮忙买的。裴元拿过来翻了翻,扬着书说:“没收了。”言悠悠立即怒了,“凭什么?”

裴元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眉毛一挑,“不凭什么,你能奈我何?”看着言悠悠红着眼睛委屈不已的样子,顿了顿才凶巴巴说:“你哪来的钱!”这书似乎有点意思,长日无聊,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言悠悠立即不说话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着书离开。从这件事中她得出一个教训,别人的钱再好始终是别人的,就算给你花也不自由,自己挣钱才是王道。


泉州裴宅
这天下了点雨,天黑得早,言悠悠吃过饭早早就睡了。半夜内急,出来见裴元房间亮着灯。她没在意,上完厕所刚好听见外面梆子响了四下,算算时间正是凌晨一点,心中暗暗嘀咕这么晚还不睡,要去做贼啊!经过他房间时忍不住扒着门缝往里瞅,突然门从里面打开,差点撞到她鼻子。裴元散着头发穿着言悠悠给他做的中衣,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面无表情问:“干什么?”言悠悠忙解释:“见你房间灯亮着,想看看你睡了没。”

“睡没睡关你什么事!”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言悠悠翻了个白眼,暗骂自己狗拿耗子,记吃不记打,悻悻回房。

第二天她洗衣服时发现裴元换下的鞋子鞋底一层的黄泥,在家养伤根本不可能沾上这个,这说明他昨晚出去了。她醒来那会儿,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之所以装成刚醒的样子,定是不想让她知道。三更半夜瞒着人偷偷出去,瞧他那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应该不屑于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那就是见什么人去了,这么避人耳目还不知密谋什么呢!联想到上次的半夜追杀——言悠悠倏地一惊,决定以后凡是跟裴阎王有关的事统统少管,便是知道也要当作不知道,不然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言悠悠估摸着这个地方呆不长了。果然没过两天,裴元说他伤好的差不多,让她收拾收拾准备走。言悠悠很想说咱们就此分道扬镳这样的话,可惜她身上钱不够,又没有谋生的技能,不得不跟着他混饭吃,心想等她攒够钱就离开。在何西镇,她没少见一些穷苦妇人为了挣几个铜子,如何从早忙到晚手脚一刻不得停歇,想想若是换成自己,只怕一天都干不下去。跟着裴元纵然千般不好万般受气,至少衣食无忧。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些天,她慢慢了解到,这个历经两代帝王建国不到三十年的大周朝,虽说四海升平,百废俱兴,然吃不饱穿不暖的大有人在。

裴元一大早的不知从哪儿弄了辆马车回来,连声催着她上车,说要趁早上天凉赶路,让她只带随身衣物,其他东西都不要了。言悠悠天真的以为跟上次拦路搭车一样很快就能到,当真提着两包衣服顺手把那几本书捎上就上车了。等太阳升到头顶,车子依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行驶时,她忍着快被颠出来的五脏六腑爬出来有气无力问:“还有多久到?”裴元手执缰绳回头看了眼,见她面色惨白状如女鬼,皱了皱眉说:“早着呢。”

言悠悠快哭了,早知道是长途跋涉,怎么也得准备点吃的喝的带上啊,这下可好,她难受的都快死了,却连口水都没得喝!她苦着脸问:“我们到底去哪儿?”见裴元不理她,有点火大,猛地扯了下他衣裳。裴元怒瞪她,见她趴在那里跟死人似的,骂了句“麻烦”,在路过一个茶寮时停下。言悠悠连滚带爬跳下来,腿都软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连灌了两碗水方觉得好受了些。

这茶寮位于官道旁,专做来往旅客的生意。一个草棚子下面摆着几张桌子,十分简陋,除了茶水,吃食只有馒头和面饼。言悠悠咬了口面饼,硬的差点没把牙磕掉,只好将馒头掰碎用水送下,好容易吃完一个,另一个怎么都吃不下。裴元平时挑三拣四,这个不吃那个不要,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挑了,三两口将馒头解决完,瞥了她一眼,朝马车走去,回头见她仍坐在那里,眉头一皱,大声喝道:“还没歇够?”

言悠悠忙将剩下的那个馒头揣进怀里,自嘲自己是小姐身子丫头命,唉声叹气爬上马车。她吃饱喝足有了精神,不由得打量起坐在前面的裴元来。他今天穿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头戴一顶竹编的斗笠,乍看像个车夫,然而不像普通车夫那样总是拱肩缩背,坐在那里腰背挺得像青松一样笔直,给人一种坚毅沉稳的感觉。言悠悠想着他平日衣食讲究一副公子哥儿派头,真正吃起苦来却是半声不吭,这样的人多半胸有大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剩下的时间两人一路马不停蹄,再没有停下歇息过,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言悠悠看着城门上那两个古朴有力的大字“泉州”时,一刹那有种庄生梦蝶的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若是梦里,眼前一切怎么会如此真实可信?若是现实,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顺利进城,裴元赶着马车径直来到一座宅院前,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言悠悠刚想说“主人不在明天再来吧”,却见裴元走到墙边,哧溜一下翻了进去,不一会儿从里面把门打开,赶着马车就往里走。言悠悠跟在后面期期艾艾说:“咱们这样不大好吧?”裴元瞟了她一眼, “我自己的宅子,有什么不好的?”看门的下人不知道又跑哪儿躲懒去了!

言悠悠愣了下,“那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裴元不理她。

宅子很大,却有些残破,庭前稀稀疏疏长着野草,柱子朱漆都脱落了。推开门,墙角结满蛛网,桌上厚厚一层灰尘。言悠悠在空荡荡的屋子转了一圈,“你不是打算今晚在这过夜吧?吃什么,西北风?”指着光光的床板说:“被子呢枕头呢?”赶了一天的路已经够辛苦了,她可不愿再挨饿受冻,还想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呢。

裴元没想到母亲留给他的这座宅子竟破败成这样,正怔怔发呆。言悠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真打算在这儿过夜,哀求道:“今天来不及了,晚上我们去客栈住吧?明天打扫干净再住也不迟啊。”她累得骨头都快散了,现在只想赶快吃饭洗澡睡觉。

裴元也意识到不收哈的话根本没法住,只得带她来到附近一家客栈,也是泉州最大的客栈——明湖客栈。

明湖客栈的富丽豪华远超出言悠悠的想象,她一脸惊叹地打量着多宝阁上琳琅满目的古玩珍宝,发现竟有不少西洋玩意儿。当听到伙计问他们要住什么房时,她抢着用泉州话说:“要最好的。”伙计看了裴元一眼,见他没反对,忙说:“好咧,天字房——”

裴元淡淡说:“一间。”

言悠悠忙问:“那我呢?”

裴元不理她,拿着钥匙上楼。言悠悠忙跟过去,原来天字房是一个套间,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小房间里摆了一张榻,专门给守夜的下人住。言悠悠再不满也没办法,谁叫有钱的才是大爷呢!

匆匆洗漱完,言悠悠胡乱扒了两口饭,倒头就睡。一夜无梦,醒来时裴元不在,也不知去哪儿了。她下楼要了当地特色的“鱼仔粥”和“面线糊”慢慢吃着,坐在角落打量周围客人。她前面坐着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操着不知哪儿的方言高谈阔论,显然是同乡;右手边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正在吃饭,偶尔用蹩脚的官话跟伙计要茶要菜;令她吃惊的是靠窗的一男一女,虽然穿着汉服,却是高鼻深目,那男的戴着当地男子常戴的黑色幞头,露出脑后的短发,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女的棕发蓝眼,披散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年轻貌美。那女子察觉到言悠悠好奇的眼光,像是早已习惯,冲她一笑。

言悠悠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到外国人,忍不住拉着伙计打听。伙计一副看乡下人的表情看她,说:“咱们泉州,来做买卖的夷人多着呢,成天有东瀛高丽吕宋这些地方来的船靠岸。那人据说是大食国来的大商人,带了一船的黄金宝石香料,要换咱们的丝绸茶叶陶瓷,天天有人找他谈生意。”

言悠悠没想到泉州竟如此富庶繁华,各国商人云集。大食国是指阿拉伯?言悠悠在经过他们时,特意放缓脚步,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可惜她这个阿拉伯语专业毕业的一句都没听懂,不由得大为失望。

不一会儿裴元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对裴元可谓诚惶诚恐,连带对言悠悠也是百般讨好,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极甜。裴元结了账,将找的碎银扔给言悠悠,让她买菜用,带着他们回到昨天那栋荒宅。那叫顺子的小厮立即从身上摸出钥匙开门,点头哈腰请裴元进去。言悠悠跟他落在后面,问他:“你在这儿看门?昨晚去哪儿了?”顺子忙说:“看门是我爹的差事,他老人家从过年起身体就不好,前段时间更是病得起不来,只好由我替他。平时我都住这儿,从不偷懒耍滑,再勤快不过。哪知昨晚接到消息说我爹不好,心里着急回家看他,这才不在的。”

言悠悠看他一脸不老实样儿,似笑非笑说:“你爹真不好啊?”

顺子再滑头也不敢咒自己老爹死,嘿嘿一笑,一副你懂的的表情。言悠悠基于同事之谊提醒他:“你要小心了,他脾气可不好。”说着指了指远处的裴元。顺子心有余悸,放低声音说:“你不知道早上少爷派人找到我时,瞪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我腿都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