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谷拉着我到一旁坐下,那边丰登忙着炒菜。看热闹的人居然也不走了,也都找地方坐下。这种场合我向来是绝对不说话的,于是闷葫芦一样的坐在一旁,只感到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留连不去。
我在众人的目光下煎熬了很久,才听到丰登大声说道:“好了,好了,菜好了,丰废、丰谷,你们过来啊。”
丰谷又拉着我到那边的餐桌前,我在桌前犹疑了一下,丰谷却已经坐下了,丰登见我还站着,居然过来拉我,“坐,坐,你不是还没吃晚饭么?”
我坐下后,惊讶的发现这片刻功夫丰登居然已经备齐四菜一汤,有“火腿炒冬菇”、“菜心芥兰煲”、“冻三色炙”、“荔枝白腰子”和“三色肚丝羹”。我想了想,大抵丰登还不至于在菜里放毒药害我,而且我也实在是饿得惨了,于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不多时我便吃饱了,放下碗筷。
丰登见我不吃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怎么不吃了,难道不好吃?”
我摇头,“我吃饱了。”
他吃惊道:“就这么一点点?”丰登自然不知道,在府里面我历来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早就把胃口饿小了,吃一点点就感到涨,过不了多久就会饿,饿来饿去早都习惯了。
丰登说,“丰废,不要紧,以后你每天值夜都来吃夜宵,我开小灶做给你。”
我大吃一惊,脸上也带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丰登见我吃惊居然讪讪的低下头去,微微脸红。只有丰谷好像把一切都计算在内的样子,在桌下轻轻的抓起我的手,摇了摇。我可以识趣的闭上嘴,闷声发大财。
丰谷站了起来,我也连忙站了起来。没想到丰登、丰旺、丰威等人居然都站了起来。丰谷看着他们说。“我们要去值夜了,你们也一起?”
众人于是又都不言语的坐下,只有丰登往前走了几步,“我陪你们走走?”
丰谷横了他一眼,“这是雁安王府,难不成明儿个人能飞了?!!”
丰登干笑了几声不答。丰谷拉着我走出大厨房,开始巡夜。
我跟在丰谷后面,默默的走着,想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冷不防他停住,我便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闷哼了一声,捂着鼻子,眯起眼睛。
丰谷见我把眉眼都皱在一起,猜出我也许很疼,于是拉开我的手问:“怎么样了?怎样了,你总是这么迷迷糊糊的,又出神了吧。”
我点头,等待着最初的酸楚过去。丰谷叹口气,“丰废,你怎么总是这么心不在焉的?你刚才又想什么呢?”
我老实的回答,“我在想方才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奇怪,尤其是丰登,他该不会是想拿慢性毒药喂我吧?不过这么做未免太麻烦了些。”
我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见丰谷的表情变得无比奇怪,他盯着我的双眼问,“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老实的点头。
忽然,丰谷忽然抱住我,用力把我的头按向他的胸前,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只好陪着丰谷傻笑,过了许久,他的笑声渐渐低下去,然后他问我:“丰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嗯,你,你长得,其实,其实,挺好看的?”
我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
丰谷问:“哦?是谁?”
我低声答:“我的乳娘,在我小的时候。”
是的,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也是冬天,下了头一场雪,母亲给了我一件白狐的大氅,我穿起来在雪地里打滚,作弄娥眉和簪瑛,后来还是乳娘抱住我,狠狠在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说,“还是我们五少爷穿白裘最好看,比谁都好看。”
丰谷默不做声,他也想到我那时的身份和现在的处境了吧。自从到了王府后,丰总管就严令我不许洗脸,有一次我忘记了,他就罚我在雨天里跪了两天两宿,这事阖府的人都知道。
许久,丰谷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丰废,这些事情其实与你不相干,可是,这就是你的命啊。”
我微笑:“我知道。”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我被丰谷推醒。值夜到下半夜他推我去睡觉,说我今后夜夜值夜,恐怕没有机会好睡了。我本来就不舒服在先,后来在大厨房里吃了饱饭,还换了干衣,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出去值了一会夜后,在更房里丰谷又逼着我喝了许多热汤,然后在热热的炕上躺着,不多时我就昏昏睡去。
等到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发现自己神情气爽,昨天的不适已经抛到九霄云外。
抻个懒腰,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丰谷说;“今天见你睡得香,就没忍心吵醒你。快起来吧,不然一会丰平就来了。”
我答应一声,连忙起来,穿好衣服,这才发现穿的还是丰谷借我的棉衣。那边丰谷已经推开门卷起棉毡。原来一夜的风雪终于停了,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地上的积雪有一尺有余,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望着明晃晃的积雪,我不由得哎呀一声,这才想起来居然忘了今天是雨情小姐请侯爷赏雪的日子。
04
丰谷听到我的哎呀便知道又出了事故,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挠挠头说:“大总管让我今天一早就去伺候侯爷和雨情小姐赏雪,我,我来不及换衣服了。”
丰谷跺脚,“你真烧胡涂了,怎么不早说。来不及换衣服了,好在都是一样的,大抵能蒙过去。快去,快去。主子们起不了这么早的。”
我答应一声,象中了箭的兔子一样冲了出去。不敢停的一路小跑,远远的看见飞花冷烟亭,正想一口气跑上去,却感到胸口象炸了一样难受,腹中也擂鼓一样大叫起来。
猛的后面一股大力推到,我一个啷呛就扑到雪堆里,吃了一个大大的狗啃屎。就听见后面一阵哄笑,然后是丰平的调侃,“丰废啊,一大早的你想什么呢,该不是又想西施隔壁呢吧?”
我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不去理会他们的调侃。
西施隔壁值的是老姨奶奶的一个陪嫁粗使丫头,虽然年纪很大了,却因为长的实在是丑,所以一直没有被指出去,还得了诨名叫做西施隔壁,意思就是东施效颦。因为一直跟着老姨奶奶又老大不小的年纪,所以总是作些扭扭捏捏的奇怪姿态。府里的小厮们只要到了十八岁就会被主子们给指一个丫头配上,今年我十八了,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话,说主子们有意把西施隔壁许配给我。西施隔壁来探望我几回,有一次居然还给我带来两个豆包,此后,只要有机会,所有人都拿我们取笑。
其实凭心而论,我倒觉得西施隔壁是个不错的人。倘若主子们真的把她指给我,我也会很高兴,而且一定会好好的待她。她那两个豆包我留了很久才吃,自从到王府之后,她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人,我很珍惜。
那边丰平领着一群人正在大肆地嘲笑我们,种种不堪的言语不断传来,可是他们说来说去不过也就是一些,“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王八看绿豆”…我早就被人骂皮实了,也不在乎这些个。抻袖子擦擦头上脸上的雪,往山上走去。
忽然间戏谑声一下子就没有了,这个反倒奇怪了。本能的,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后,就更奇怪了。只见以丰平为首的一群人全都以一种见鬼了的神情看着我,更有甚者,居然用手指着我点点点,却不说话。
我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他们,聪明的保持着沉默。
最后,还是丰平最先回复理智,“丰废,丰废!你,你的脸。你的脸!”
我伸手摸摸,很正常啊,即没有长疮,也没有五官移位。
我用疑惑的眼光询问丰平,按照我已往的经验,这种时候能不说话最好不说话,否则就会被整得很惨。
丰平没有说话,却呻吟了一声。他身后的丰乐和丰喜却喃喃的说,“哦,老天。哦,老天。”
灵光一显,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昨天晚上洗脸来着,然后,丰谷拉着我说,“丰废,今晚上咱们不抹脏行吗?就一晚上?”我答应了。可是今天早上又起得迟,根本忘记把脸再涂黑。
完了。大总管一定会知道这件事,然后狠狠的处罚我。
我连忙四下张望,触目所及都是皑皑白雪。我略想了想,就用手扒开雪,想挖些黑泥涂在脸上。不想雪下的土都是冻实了的,任我又踩又挖,却一丝灰尘也没沾上来。
我忙了半晌,知道徒劳,只好放弃。望向丰平,任他处置。
没想他看出我的意思后,却摇摇头,快步走到前面,背对着我们,闷声说,“快走,别让主子们等我们。”
大伙各自揣着不同的心事,神色复杂的打量我,然后一起往山上走去。
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在走一半的时候忽然把我推下去,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前他们常常做。可是今天,所有人都奇怪的保持沉默,低头努力的走着。我自然也不多事,心中揣测,可是脚步却越走越快。
到了飞花冷烟亭,大伙就抡起扫帚开始清扫起来。往日这些活计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他们在旁边看着取笑,中间还要支使我来回下山去取许多物事上来。
可是今天,我刚拿扫帚,丰喜就抢了过去;我要摆花,丰乐又接手;那边丰平说忘记带侯爷最喜欢的香炉,我自觉的往山下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丰平拉住,但见丰旺一阵风似的跑了下去…
到最后,竟然变成他们忙着,我支着手在一旁看。我越来越心惊,不知道又有什么更大的圈套在等着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也只好听天由命。
王府的家奴都是训练有素的,不到片刻,飞花冷烟亭就被收拾得妥妥当当,石桌上铺上厚厚的织锦,上面供着新摘怒放的梅花,每个石敦上都铺了干爽的狼皮垫子,角落里放了香案、手炉、笔墨纸砚…
然后,在山脚下备下防雪的滑杆,剩下人等垂手静立在两旁,大气都不闻一声。
此时,太阳刚好照在山坡之上,放眼望去,雪地被染成金黄色,白得耀眼,白得妖艳。远处一角飞檐斜挑,红梅怒放。更远处青山叠嶂,白雪压枝,远山一线,淡若丹青,与皇城的黄瓷翠顶遥遥相望。偶尔有微风吹过,便扬起树梢积雪,飞到空中,映出七彩颜色,恰似碧蓝空中一段彩纱。
踏雪寻梅别有意,恰似暗香入怀来。唉,这样的情景,怎不能令人忘俗。可是,如果一个人饿着肚子赏雪,那就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我想。
我排在众人的后面,缩头缩脑的用精神理疗法来控制饥饿。我拼命的想,这大雪就是一块发糕、就是一地咸盐、就是一地米饭,我撑死了,撑死了,一点都不饿。
可是,寒冷和饥饿还是轮番的咬啮着我的神经,令我痛苦不堪。我拼命的转动脑筋转移我的注意力,忽然,听到山脚下有喧哗的声音,主子们来了。
先上来的是侯爷的贴身小厮丰富、于晴小姐的侍女染花、大总管丰收,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是仆人装扮的人,难道今天表小姐和侯爷还请了旁的客人?我在心理暗暗的揣摩一下。
这些人上来之后,掏出手绢四下掸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又重新揪一揪丰平精心插好的花,挪动一下已经放得很好的笔墨纸砚后,才站到两边和我们一样肃立起来。
接下来又是没有尽头的等待,我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挪回左脚,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这才隐约的听到山脚下有笑声飘来。
这个就是作为一个职业家奴的高级技巧了,不经过长期训练万难掌握,在等待主人或者接受训斥的时候,一定要必恭必敬,双手垂侧,可是人的重心呢,却要在肩膀不动、身形不移的条件下来回交替,这样轮流休息,可以使人能够长久的保持恭顺而且敬业的站立姿态。
笑声越来越大,主子们谈笑间就来到了亭子里。我低头数了数地上的脚,今天来的客人可不少,居然有十一个,难得我们侯爷这么好的兴致。
耳中听闻各位客人对眼前景色的赞叹,又对侯爷好一番恭维,还有赞叹雨情小姐雅致聪颖的,也有对王府仆人规矩表示羡慕的。
过了许久,他们才相互迎奉完毕,终于有人说道今天的主题,提议联句,众人纷纷附议,更有人借机给侯爷拍马,“早听说侯爷文采不在武功之下,侯爷的武功呢,我们都知道是可以安邦定国的,只是侯爷的文采,却还没有机会得识。今日,还请侯爷指点我等。”
我支起耳朵听侯爷怎么回答,没想到他只简单的“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让我有些失望。
这些人又开始讨论如何集句,限多少韵,如何命题,怎么应景。反反复复争论不休。最后也没定下来,终于有人建议,“此时赏雪是雨情小姐的好意,我们不如客随主便,听雨情小姐的便是了。”
我耳边就听见雨情小姐有礼的谦让道:“各位都是文豪才子,小女子今日听各位雅句已是幸事,又怎么敢妄加评论呢。”
众人再三相请,雨情小姐只是不允。
于是有人提议让侯爷指定,我低着头,没有听见侯爷说话,但从众人的言语中不难推断出他定然是摇头拒绝。
于是众人又反复的推让起来,纠缠不休。忽然就听见有人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把众人的争议都压了下去。
05
在侯爷的面前究竟是那个敢如此放诞,我十分想抬头看一看,可是我忍住了。多年以来,我已经深谙越少生事越平安的真理。
众人见这人发笑,都纷纷止话,等他笑过之后,便有人问:“不知陈大学士为何发笑?”
那陈大学士答,“我笑各位推来让去,恐怕到天黑也未见得能议出个章程来。”
有人便奚落他,“既然如此,那么就请陈大学士出题限韵好了。”
陈大学士却道:“有各位名儒大家们在此,怎容陈某逾越。”
另一人便说:“陈大学士,这回老朽可要请君入瓮了。”
陈大学士说:“小可虽然不敢限韵,不过却有一个主意在此。不如我们就从这些仆役当中找出一个人说一个字,并以此为韵,再让他说出第一句作为开头,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里就有人说,“这个办法虽没有试过,却也新鲜,有些意思,依侯爷所看呢?”
没有听见侯爷回答,但显然是颔首了的,因为接下来就有人道,“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还请陈大学士在这些家仆书童中指派一人好了。”
我尽量的把头低下,把身形缩小在众人之后。然后就听见陈大学士说,“那么陈某就随便挑一个人出来了,这排最后的那个小哥,你说一个字来。”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站在我前面的丰喜轻轻拉拉我。我知道,我十分“幸运”的被选中了。
我硬着头皮说,“小人不敢。”
陈大学士说,“无妨,你随口说一个字出来。”
我继续低着头说:“寒。”
陈大学士说,“寒,嗯,是十五删韵。你再起一句诗来。”
我连连鞠躬,“小人不会。小人不会。”
他笑说,“无妨,游戏耳,你且大胆说来。即使说错,我们也不罚你。”
众人都催,“快说,快说。”
我只好说,“小人胡乱想起一句,也不知成不成,小人想的是‘大雪好似桂花糖’。”我一说完,就听见众人哄堂大笑,还有人连声说,“胡来,胡来。”
更有人说,“既然有了韵,还是请侯爷起头吧。”
耳畔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嗓音说道,“众位怎么说这句是胡来呢,本王倒认为这句话大俗反雅,不知留了多少后招在里面。”
陈大学士也笑道:“哦?南安世子也这么看?”
然后就有一双云纹踏雪靴站在我的面前,轻轻的拉起我的手说:“来,别怕。”
我在心底拼命的喊不,不,不。可是更清楚的知道此时不能引起异动,乖乖的跟着这手的主人走到亭子中央去,唯一不变的是拼命的低着头。
那人把我领到中央后说,“本王赌这小厮的后句一定反朴归真,有兴趣的不妨现在下注如何?”
陈大学士哈哈大笑,“这个有意思,既然小王爷有此雅兴,那我陈某人可要跟庄了。”众人也纷纷嘻笑。
我心里十分清楚,这在他们,不过是一个即兴的游戏而已。
不多时,他们便下注已毕,连雨情小姐那样的仕女都用一方香扇下注。
南安小王爷走过来,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不要紧,你莫害怕,只随便说就好了。只要你帮本王赢了这场赌注,本王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我不答,只低着头摇头。
小王爷的脾气真好,没有顺手给我一记耳光,而是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把头抬起来。”不容我反抗的,就把我压低的头抬了起来。
我见实在躲不过,索性站直了腰,顺着他的手,对上他的眼,微微一笑。
然后,我这两天无数次听闻的吸气声再次出现,连小王爷的脸上都出现一丝惊讶和不可置信。小王爷笑着回头对陈大学士说,“继平,你看看雁安王府里可是藏龙卧虎不是?连个小厮都如此风神俊秀,把你比下去了。”
陈大学士听言连忙过来,把我细细的打量,似乎好像连眉毛都要替我数一数,然后对南安世子笑说:“如此人物,继平也是平生首见,真乃丰姿绰约,浑然天成。继平浊物,怎敢与之争辉。”
南安世子对他回眸一笑,依旧牵着我的手说,“莫怕,你就随便说说好了。不过是个游戏。”
我垂下眼帘,轻轻问,“倘若小人万幸为王爷争此一局,王爷真能答应小人一个愿望吗?”
南安世子握紧我的手,“放心,本王必定言出必行。”
我轻轻说,“那么,小人献丑了。”
众人竟然没有再取笑我,让我的胆子又大了些。
我思忖片刻,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有了,有了。第一句就是,大雪好似桂花糖,——”。众人听到这句,依旧哄笑,不过此次的笑声中,却多了几分良善之意。南安世子轻轻拍拍我以示鼓励,我继续道:“一夜青山改素装。”
陈大学士中间插口,“不错,不错,有些意思了。”
小王爷说,“继平,你别捣乱误了他,输了局,你也要赔庄的。”然后又鼓励我,“别理这陈疯子,你继续。”
我点点头,一口气把剩下的两句都念了出来,“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
这下连小王爷都不说话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我维持缄默,只在心中惴惴。
片晌之后,震天的喝采才爆发出来,陈大学士喃喃道,“大雪好似桂花糖,一夜青山改素装,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好诗,好气魄,好意境。”
南安世子也连连点头,“不错,真不错。你说,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只要本王所有,任你所求。”
我只看着小王爷微微笑,并不答话。
小王爷犹自问,“别不好意思,这个东道是你赢的。要什么都使得。”
到底是陈大学士反应机敏,对小王爷说,“小王爷,他的诗里已经把赏赐说出来了。”
小王爷一怔,“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不错,他的诗里的确把愿望提出来了,是本王胡涂了。君子不可夺其志啊,难得,难得。”
小王爷转过头去,对侯爷说,“侯爷,小王这个面子,还望你成全,你这个小厮就让给我做个伴读吧,难为他有这份才情和心志。算我欠你份人情,赶明个加倍偿还给你。”
我悄悄顺着小王爷看向侯爷,只见他正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我,我一慌,连忙把目光收回来。
小王爷见侯爷不答,笑道:“怎么,舍不得了。这样的人物,留在你府中当小厮也是浪费,不如成全他,你不是喜欢我府上四联的翡翠蟠桃琉璃屏吗?这样,你把他让给我,我这就叫人把屏风给你抬过来。”顺手在我的后背上一拍,“你还不谢过侯爷?”
我就势给侯爷跪下叩头,侯爷脸色数变,刚笑着要点头,冷不防丰大管家支着嗓子叫了一声,“侯爷,万万使不得,他,他就是丰废啊!”
侯爷的笑容立刻隐去,惊疑着望着丰大管家,丰大管家给了他一个肯定点头。我的心就跟着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果然,侯爷再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冷冷的目光望向我,竟然比这亭间的风还要硬,还要冷。然后,他对南安世子说:“抱歉,小王爷,这个家奴是不能放的,望小王爷海涵。”
小王爷赔笑道,“怎么,一架翡翠屏风还不够份量么?难道还要加上御赐的八宝鎏金塔?”
侯爷缓缓摇头,“不是,倘若他不是丰废,只要王爷抬爱,就是送给王爷也没什么。但,他是丰废,就是天下所有珍宝都堆过来,也不能从我王府中把他挪走半步。”
小王爷有些不高兴,讽刺的说道,“难道你府中的一个奴才竟然还值那么多钱?这倒叫小王开了眼。”
侯爷站起来,隐隐的居然有了雷霆一般的气势,我跪在地上,反倒无所谓的想,这就是让百万雄师俱心惊的铁戟武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