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走到我的面前才停下,那狂放的气势居然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他指着我说,“小王爷单知道丰废是雁安王府的一个小厮,可知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小王爷果然问道,“什么身份?”
侯爷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这个小厮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年前太师府的长房嫡孙,昔兰贵妃欧娘娘的同胞幼弟,也是曾被吾皇钦点加封为‘天聪俊才’的神童,五代官宦、满门权贵欧太师欧家的唯一遗孤——欧俊卿!”
06
早在十年之前,谁人不知道天朝欧家?!那时也许有人不知道皇帝是谁,可是他们都知道当朝太师姓欧。
当朝一品辅宰、国子监首席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人,正是欧家家主欧振邦。欧家五代书香,满门七进士,到了欧振邦这代,更是登阁入相,历三朝元老,手握重权。欧太师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进士及第任礼部侍郎,小儿子获御点探花郎于刑部任员外郎。先皇病故前,曾托孤于欧太师,准其辅佐幼帝,代帝执政。加之欧太师门生故旧无数,朝堂之上言出不二,真正的权倾朝野。
后其长子之长女欧明珠入宫封兰贵妃,加封欧家长子欧辅秋为龙华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
于是,欧家自欧振邦拜相开始,整整风光了20年。
古语有言,每到红时便成灰。欧家权势熏天、太过招摇,暗中便不知道结下多少敌人,碍于欧家的权势,隐忍不发。
欧家真正的隐患,却来自于皇帝。
虽说欧家把女儿嫁入宫中,晋封为兰贵妃,可是后宫佳丽无数,兰贵妃并未能专宠于帝。随着皇帝一天天年长,他越来越不满于欧家势力的广与大,已经在心中起了诸灭之心。
天朝新元十年,兰贵妃因病故去,皇帝下诏,按嫔礼葬。这一纸诏书,就已经摆明了皇帝对欧家的不满,内有机灵聪慧的,开始躲着欧家,驻足观望。
那年,欧家人已经隐隐的知道风势渐变,懂得收敛了。欧振邦甚至想过要告老还乡,以图全身而退。可是,他没有来得及实现这一切。南越国主胥渊于同年挑起战端,在两国国境之上陈兵百万,天朝震惊,连忙组织兵力讨伐南越。
历经连年的战争,终于打到南越都城维岳,逼南越国主签城下之盟,并以世子为质,凯旋而归。
帝亲临城外犒赏三军,接见了三军统帅丰御武,晋封雁安侯,赐号铁戟武侯。
雁安侯原本兵士出身,军中按例升迁,出征前也不过一个神武统军而已,然而在征越一站中却连连升级,由神武升神策、龙武至将军、大将军、右神威军,直至大元帅,年方不过二十余几。
帝于庙堂之上笑问雁安侯请何赏赐,雁安侯泣血上奏,不愿封赏,只求讨会昔年血债一桩。帝惊问何事沉冤,雁安侯上书,讨伐欧家,直指欧家名为国戚实为国贼,昔日因小怨而诛杀朝臣,丰家满门含冤,丰父——昔神武将军丰沉书更是惨死狱中,欧家见逼死重臣后竟然只手遮天,胡乱加之罪名于丰家,后更假借帝王之令灭丰家满门四十七口与刀下。丰御武不愿荣华富贵,只求帝能诛此逆贼,为丰家昭雪。
帝大怒,于殿堂上掀翻龙案,立时捉拿欧家上下人等入狱,责令三卿六部会审此案。
此案牵连极广,历经半年由余,除了彻查此案之外,另查实欧家犯有“藐视帝王”、“贪污国库”、“纵奴行凶”、“欺压良善”、“诛杀忠良”、“心怀不轨”、“意图篡位”、“营党结私”、“聚货养奸”、“谋权越职”等大罪二十九款之多。款款罪名,均成诛族之祸。
帝大怒,责令抄没其家产,绞杀欧振邦以及二子一婿于狱中,族中男子凡在三服之内,年满十四者,一律弃市。女子及其弱男一律发配边疆为奴,永世不得入仕。其族人限日迁出帝都,流放蛮荒之地,十年内不许进京。
就这样,红极一时的欧家一下子就被历史给淹没了。那年,我十四岁。
本来,我应该跟我的父兄们一起被砍头的,可是,我活了下来。
后来有人说是监斩官见杀人杀得太多,手酸心软,于是给我减了一岁。
也有人说是皇帝在勾决的时候看到我的名字想起了兰贵妃,故意留下我一命。
还有人说是我父亲的学生们实在不忍见欧家一门绝后,救了我一命。
更有人说,是兰贵妃晚上托梦给皇后娘娘,请她务必成全弱弟一次。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的在刀口下躲过,活了下来。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难说是幸运或者是不幸。
于是我的人生被割裂成很奇怪的两段。
前半段我是锦衣玉食、富贵无双的公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作弄我的侍女、奶娘还有我的先生们。姐姐也时常接我到宫中去,有的时候我会陪着姐姐和那个年轻英俊的帝王下上一盘棋或吃一顿饭。
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和蔼的人,因为他常要我做些诗给他听,我说了,他便和姐姐一起笑,然后摸摸我的头,捡些好玩的物事给我。更有一次我吟出“快哉花间留醉意,方恨浮生知己少”的句子时,他高兴得跳起来,连连说,“真乃天聪俊才,旷世难得!”那年,我十岁。
所以,我到最后也不敢相信那个和蔼英俊的人会下这样残酷的命令诛杀我的亲人,我的父亲、阿妈还有哥哥姐姐们。阿妈在父亲被绞杀后就开始绝食,我在栅栏的另一端拼命的喊她,可是她却闭目不理,任我哭得声嘶力竭。没多久,她也追随着父亲去了。
然后,狱卒开始押着我们往边关走去,我那些姨娘们都哭哭啼啼的上路,有些姨娘也趁人不备自寻了短见,她们多数是我哥哥们的母亲。那些年纪轻的姨娘们虽然哭着,却也咬牙捱着,希翼着到了边关能得到好些的待遇。我的两个侍女娥眉和簪瑛据说因为生得美丽,在狱中遭人奸污,自尽了。还有我那些美丽的姐姐和表姐们,每天都会少上一两个,不用问,一定是因为各种不幸而消失了。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会哭了,只是麻木的、机械的走着,不知道这条苦难的路何时才能到达尽头。
只有忠心的乳娘王氏在拼命的护着我,可是其实她能为我遮挡的风雨,真的,很少。
我在一夕只见沉默而成熟,这种变故让我的乳娘十分害怕,她不停地逗我说话,而我只是维持一种缄默。
我并没有跟随大家到达边关,在我们走了月余的时候,一骑快马和金牌把我接回京城。乳娘在临别的时候拼命的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小心、不要倔强、不要犯傻气。我只会微笑的看着她,而她却因此流下更多的眼泪。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并不知道我的乳娘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姐姐们还在世上存活多少。因为,我被接回到雁安王府,成了这里的一名家奴。
于是,那个叫做欧俊卿的人成了历史,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叫做丰废的粗使小厮。每天面对我的是沉脸横眉的丰收丰大总管,据说当年就是他抱着小主人丰御武逃离了欧家设下的鬼门关。
在雁安王府,每个人都知道我丰废是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狗杂种,倘若办错了事情或者砸了锅,如果能想出新的点子折磨折磨我,那么当主子的不但不会责怪他的过失,偶尔还会加以褒奖。所以,人人都以能在我身上试验各种刑罚为乐趣,以欺负我为终身职业。
偶尔,水房里的张嫂会给我打盆水,洗洗头。那个时候,我总感觉她和我的乳娘好像好像。可是,这样情况很快就被丰总管发现了,他钳着我的下巴端详我好半天,一直在冷笑着,然后,抓起地上的烂泥涂了我满脸都是,最后告诉我,永远不许洗脸。
有一次我忘记了,在院子里拔烂荷叶的时候,顺便洗了一个澡。丰总管罚我在雨中跪了两天一夜,听说我病了七天七夜才好,大伙都说我捡回一条命,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在病重梦见姐姐、梦见父亲、阿妈、哥哥、甚至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然后,他们忽然都变成厉鬼向我扑来,咬我的脖颈,抓我的皮肤,我拼命的叫着,爹爹、阿妈、姐姐救我,救我!正当我感到他们缠着我往下拉的时候,我看到奶妈手持一把金光宝剑冲了过来,不停的砍砍砍,对我说“卿哥,跟王妈走。”我牵着她的衣角,一转身,就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丰谷拿了一条毛巾为我擦汗。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似的疼。来王府后我第一次流泪,我知道,我的王妈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然后,王府的日子变得无比漫长,似乎永远也过不完一样。日复一日,我在这里挨过五年,掐指算算,我似乎已经十九。但事实上,我要对所有人说,“我十八岁”,否则我就是欺君,还是要被抓去砍头。
尽管我实际上并不在乎。
07
王府中小角院有一排空房,平时很少有人去,就连打扫的人在这里也是快进快出。陈年的味道和阴冷的空气,是这排房间永恒的格调。
我现在就端正的跪在这排空房前,脑子中的想法胡乱转来转去,尽量不去想房子里面的东西。这排房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王府中所有刑具的库房所在,而且还是行刑之地——雁安王府的刑堂。
我回想起方才的赏雪会,经过我这么一闹,草草收场,大伙见主人发怒都没有了兴致,纷纷告辞。
平南世子仿佛还想替我讨些情,可是看到我们侯爷黑沉的怒脸终于把话又咽了回去。陈大学士临走前拍拍我的肩膀,用眼神安慰我自求多福。不多时众位家奴们也散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单的跪在亭子当中,动也不敢动。
那个时候我偷偷地在心底许愿,就让我在这里一直跪着吧,最好侯爷和大总管都把我这么个人忘了才好。可是我的许愿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很快的,怒气冲冲的大管家带着丰喜、丰乐、丰姿横拖着我到了小角院的刑堂外面。
大总管把我往门外一扔,狠狠的斥道:“跪好,贱种。”顺便踹了一脚后,就匆匆跑入刑堂里。如今已经过了好半晌没有动静,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正在为我精心的挑选各种刑具。
关于王府的刑堂,我曾经在丰平和丰谷那里听说过很多传说。刑具中有不少东西都是我们侯爷从军队带回来,专门对付叛徒和间谍的,等闲人见它不着。据说连大理寺遇到强项的江湖大盗时,都会向我们王府借刑具,行刑之后没有不招的。
丰平曾经幸灾乐祸的跟我讲过,我们王府刑堂的刑具里,有能把活人皮整个扒下来的笼子,把完皮的活人还活着,不过就像蜕了皮的青蛙一样,只剩肉和筋了;还有把人倒放着吊起来的架子,控上几个时辰,那人就从七孔开始流血,眼睛都能爆出来;还有一个铁皮桌子,把人固定在上面,底下专门有个生火的笼子,一点一点加热,可以把人烤得外焦里嫩,香飘十里…当时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斜睨着我,仿佛这些刑具将来有一天都会在我身上演练。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我不得不承认,丰平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
我拼命的控制自己放松,不要想些可怕的事情。可是,各种恐惧的想法还是象小蛇一样蜿蜒着从各路钻进我的脑海中。虽然外面依旧是数九寒冬,可是我的身体不能抑止的开始冒汗,而且轻轻颤抖。
正当我无比恐惧的时候,刑堂的门“吱嘎”一声就打开了。丰大总管哼哼冷笑的就走到我面前,尽管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躲,因为躲不开,可是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抑止的往后仰了仰。
大总管出手如电的揪住我的头发,连踢再拖的把我往刑堂里拽。我双手捂住头发,尽可能的挪动双膝爬到刑堂里面。
奇怪的是,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无比害怕,真到了刑堂里面,我却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切已经定论,最坏的既然来了,就没有必要紧张了。
大总管把我拽到刑堂后就松手任我摔在地上。我借机会连忙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地狱,还好,还好,那个扒人皮的架子不在这里;那个能把人烤熟的椅子也不在这里;那个让人倒立的梯子也不在这里,嗯,那个——是什么?!!
看来那个东西就是用来对付我的刑具了。我认真的打量它,只见它圆圆的成一个半球形,两边个有一个同样黑黑的耳朵,中间下凹,里面装满不知名的东西,坐在一个火炉之上。——各位恐怕都很熟悉这个东西,它就是普通的一口锅。
难道大总管要把我剁碎了煮来吃?我连忙向周围打量,不见旁边有什么菜刀、单挫之类分尸用的器具。
我又灵光一现,大总管是要把我活活的整个煮来吃。可是…,可是眼前这口锅似乎又小了点,虽然我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可是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也塞不到这么个一尺不见方的锅里啊,大总管究竟要怎么对付我呢?真让人颇费思量。
我在这厢胡思乱想,那边丰大总管却咭咭的笑了起来,那声音仿佛就是用瓦片刮着铁铲。在那一刻,我心有灵犀的想到,其实大总管最希望的,还是一口一口把我咬碎吧。
大总管笑了片刻,问我:“丰废,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我老实的答:“回大总管的话,这里是雁安王府的刑堂。”
大总管又问我:“那你可还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继续老实的答:“丰废其罪有三。罪一,违背大总管命令,私自洗脸;罪二,欲借南安世子的帮助,离开王府;罪三,心生异变,被主弃恩。”
大总管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我很满意。我继续问你,你可知道被主弃恩的人在雁安王府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答:“回大总管的话,死罪难逃或者生不如死,二选其一。”
大总管这次真心的笑了,“很好,很好。丰废,本大总管现在就要你选一条出来。你选吧。”
我敬业的给大总管磕了一个头,必恭必敬的答:“丰废希望大总管成全,愿以死为鉴,以儆效尤。”
大总管满意的拍拍手,“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本大总管非常满意。老实说,如果你不姓欧,就凭你的机灵和聪明,我也乐得成全你。可惜啊,可惜。谁让你姓欧呢?所以,你死不得。既然你死不得,那么你就只好走另外一条路喽。”说完面色一扳,森然道:“小子,你的寿数还长着呢,你就好好的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被他阴狠的语气给激了一个冷战,只好叹口气,准备逆来顺受。
大总管微眯着眼睛看着我,那神情就同正在玩弄一只垂死老鼠的大猫,他摸着下巴问,“丰废,你知道你面前的东西是什么?”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回答:“回大总管的话,那是铁锅一口。”
大总管满意的点头,“嗯,你走进些,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我站起来,双膝却因为罚跪的时间太长而麻痹,身子晃了一下,又倒了下去。我费力的坐在地上,双手努力的把双腿挪到前面,用力敲打。我想,大总管应该很生气的责罚我才是。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他依旧用残酷而嘲讽的笑容看着我,任我松散僵硬的双腿。
是的,我已经是一个垂死的人了,他何必在意我小小的过失。
片刻,我慢慢用手支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挪到铁锅前面。铁锅坐在烧红的炉火上面,里面装了多盏锅水,沉沉的浮在里面。
我低头看,水面上映出我的脸庞,哦,我有快六年没有机会看到自己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吗?别说,还真挺好看的。我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算是告别。
大总管嘲讽的语气传了过来,“看够了吗?能看的时候你就尽量看吧。丰废,锅子里的东西看到了么,知道是什么吧?”
我回答,“是水——,不,是油。”开始的时候我的确以为是水,可是就在我回答的那一瞬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水,因为水在火上会冒气,会翻水花。只有油,才会越烧越热,越热越沉,毫无生意。
我抬头望着大总管,却发现他身后的丰喜、丰乐用复杂的神情看着我,似惋惜、似怜悯、似憎恶。
大总管忽然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丰废,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准你洗脸吗?”
我诚实的回答:“不,丰废不知道。”
大总管点点头,“不知道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张脸!你是欧家的贱种不假。可是你却长了这么一张脸!对着这张脸,没人能狠下心折辱你、作践你,反而会怜惜你、喜欢你、同情你!所以我才不准你洗脸,就是不想人看到你这副狐媚的模样。可惜呀,这条命令你似乎挺喜欢违背的。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亲自给你好好的洗个脸吧——用滚油。”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丰喜和丰乐立刻从后面架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的头按到油锅上方。丰大总管慢慢的戴上厚厚的棉手套,从地上的木桶里舀起一勺冷水出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看你没了这张脸还怎么媚惑人心!”
然后就把一勺冷水倒进油锅之中。
我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就感到无数烧红的小针狠狠的扎进我的肉里,我只来得及想,“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锅菜油,用来炸元宵多好。”
然后,我就痛昏过去了。
08
七月的太阳,毫无遮拦的直射下来。我在太阳下面团团转,偏四周没有任何遮拦,站在阳光内仿佛要融化一般,口干舌燥。远处有个淡绿衣衫的人影一晃而过,手中捧着满满一罐清水。我连忙跟上去,“喂,你等等,等等。”
那人却不理我,急忙的往前走去。我紧紧追着她,大喊:“你等等啊——。”
猛地她停住,转过来,半恼半嗔的说:“卿哥,你又闹什么?再顽皮我就恼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簪瑛。
我对她说,“簪瑛,我好口渴啊,快把水给我喝两口。”
簪瑛抿嘴笑,“这罐子水才不给你喝,这是娘娘特地从宫中赏下来给大太太浇花的。难道你不知道那盆绿牡丹娇贵得很?不是寒幽山贡上的水就养不活的。”
我想了想,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可是眼下我直渴的从嗓子眼儿里冒出烟来,那里还顾得什么红牡丹、绿牡丹。缠着簪瑛非要喝水不可。簪瑛被我磨得没有办法,只好说:“卿哥,只要你看一下太阳,我就把这罐水给你。”
我转过头看太阳,不知道为什么,太阳好毒,利剑一样的阳光一下子就刺进我的皮肤里,我“啊”的大叫一声,捂着脸蹲下来。耳畔就听见簪瑛嘿嘿冷笑。我质问她,“簪瑛,你为什么害我?”
她答:“我害你?说让你偷吃我的豆包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也敢偷吃我的豆包?!”
我抬头大叫,“我没有!”眼前的人却不是簪瑛,竟然是西施隔壁。我一呆之下,她狠狠的啐了我一口,转身抱着水罐走了。
我伤心的蹲在地上大哭,“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豆包,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
一抬头,发现王妈站在前面看着我,连忙走过去说:“王妈,我口渴,你给我打些水来。”
王妈却问:“你是谁?”
我说,“我啊,卿官儿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王妈冷笑,“我们卿官我当然认得,可不是你这个丑八怪。你是什么阿物,也来跟我说话?”说完狠狠的打了我几巴掌,我整个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我还顾不得疼,连忙拽住她,“王妈,我是你的卿官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却听见旁边有人轻轻说,“公子,你渴了吧。来,让奴婢喂你。”
我一回头,便放了王妈,却见娥眉捧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站在我身后,微微笑着说:“公子,来,让奴婢服侍您喝水。”
我实在是渴极了,连忙张大嘴巴,让酸酸凉凉的酸梅汤沿着舌头,抵达喉咙。真畅快啊,我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娥眉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笑,一勺一勺的喂我,等我不那么渴了,我问娥眉,“她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只有你最好。娥眉,娥眉。”我拉着她的手撒娇,是了,从小只有娥眉最温柔。
娥眉安静地笑着,“那是因为你睡着了。你醒来啊,快醒来啊!”
我睡着了吗?我不知道啊。我努力的把眼睛睁开,今天的眼睛怎么这么沉呢?但见一个少女一脸焦急的轻轻唤我,“你醒来啊,快醒来啊!”见我醒来,转忧为喜,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问:“娥眉,我们这是在哪里啊?”一问话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非常沙哑难听。
那少女显然一怔,反问:“谁?你说什么?”
我想支撑的坐起来,那少女见我起来,连忙过来帮我,先找了件衣服给我披上,然后又拿了个枕头竖在我的腋下。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窗明几亮,烧得火红的炭火在黄铜的炭盆里噼啪作响。
记忆一点一点回到我的脑海里。丰大总管恐怖的冷笑,烧滚的热油,然后,是四下飞溅的油花。对了,我的脸。
我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摸去,不想那少女却比我更快的拉住我的手,急道:“你不能碰,碰到要落疤的。”
我怔住了,落疤?!是啊,被热油这么烫过的人,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又哪里是落疤那么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