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世家子弟打听到七公主在宣阳坊赏灯,而那位小霸王二皇子不在京中,立时打马赶过去。
七公主头梳圆髻,戴金莲花冠,身穿石榴娇小团花织金翻领窄袖锦袍,足踏皮靴,腰系革带,一副寻常富贵儿郎打扮,并未精心装饰,但仍不掩国色,辉煌的灯火下鬓发如云,丰颊雪肤,和婢女谈笑时笑靥轻绽,更添几分明媚风韵。
少年郎们心如擂鼓,遥遥缀在后面。
谁知那薛家五郎出门前喝了些剑南烧春,醉意上头,居然下马上前,对着七公主摇头晃脑念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艳诗!
少年郎们怒不可遏,正待斥退薛五,七公主抬起眼帘,淡淡瞥一眼薛五郎。
下一瞬,公主身边的家将立刻暴起,长刀出鞘。
刷啦几声,薛五罩在头顶的鬼脸面具应声从中间断裂,碎成几瓣。
雪亮刀刃离薛五的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他抖如筛糠,踉跄着软倒在地,吓得尿了裤子。
七公主看也没看薛五一眼,挑了一副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具笼住面孔,莲步轻移,继续逛灯市。
少年郎们目瞪口呆,惊出一身冷汗。
三天后,回京的二皇子听说此事,勃然大怒,染血的战袍都没脱,直接提着双锤杀到薛府。
一锤下去,薛五当场没了半条命,还得强撑着爬起来磕头赔罪。
薛太尉和老夫人出面为薛五求情。
住在隔壁的郑宰相赶去说和。
二皇子不为所动。
要不是七公主派人拦着二皇子,薛五就成废人了。
……
自那以后,七公主出宫,少年郎们仍然会争相打马追逐,但绝不敢上前言语调笑。
如果七公主和二皇子同行,胆小的更是连面都不敢露。
……
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道路仍然拥挤,车夫不耐烦地挥舞长鞭,路口人头攒动。
过往车辆堵在路中央,抱怨声此起彼伏。
李瑶英等了片刻,打发谢青去前边查看为什么会堵路。
不一会儿,谢青回返,脸色古怪。
瑶英问:“怎么回事?”
谢青垂眸不语。
瑶英心里一突。
不等她追问,前方拥挤的人群忽然散开,让开一条道路。
一阵凄切哭声由远及近,几个身着黑甲的军汉驱赶着三个少女,从东市方向大摇大摆走来,径直往崇仁坊行去。
几名少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边走边回头张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军汉厉声呵斥,少女们吓得直抖,收了哭声,三人紧紧瑟缩成一团,泪流满面。
道旁行人窃窃私语:“作孽哟!这几个小娘子犯了什么事?”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妙龄稚女,怎么可能犯事?”
“那她们怎么被军汉抓起来了?”
冷笑的那人道:“她们不是被抓起来了——那些军汉是二皇子的护卫,她们这是被二皇子看上了!军汉抢了她们回去给贵人当姬妾。”
众人义愤填膺,叫骂起来:“青天白日强抢良家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人接着冷笑:“天子脚下,贵人就是王法。秦王是圣上亲子,谁敢得罪秦王?”
一时之间,咒骂李仲虔的声音不绝于耳。
瑶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二哥不在京中,王府那群人又无法无天了!
她一蹬马鞍,催马掉头,追上那几个军汉。
谢青急忙拍马跟上。
军汉押着少女拐进一条巷子里,听到身后马蹄踏响,以为路边闲人多管闲事,张嘴怒喝。
三名少女瑟瑟发抖。
蹄声渐近。
军汉眉头紧皱,李瑶英身下坐骑神清骨俊,一望而知是匹神驹,身边簇拥着的护卫谢青几人个个肩宽体壮,气势威严,穿锦袍,配长刀,显然是高门大户人家豢养的健仆,心里纳闷,但仗着自己是王府护卫,不想露怯,挺起胸膛,拔出佩刀,挡在几名少女身前。
“来者何人?想冲撞秦王府吗?”
瑶英驰到近前,一语不发,抽出软鞭,一鞭子甩到军汉脸上,抬手,又是一鞭。
军汉被抽得呆了一呆,大怒,举刀要挡。
谢青拦在他跟前,拔刀斩下:“七公主在此,不得放肆。”
声音平静无波,刀法却霸道刚猛。
军汉只觉双手发麻,头晕目眩,根本握不住手中佩刀。
等他回过神时,手中佩刀早已落地,自己和另外几个军汉已经被健仆按倒在地。
军汉挣扎了两下,想起刚才谢青说了句什么……等等,七公主?
秦王的同胞妹妹?
怪不得那匹乌孙马看着眼熟,几年前秦王带兵灭了金城附近的几个小部落,缴获了几匹神驹,其中一匹就是乌孙马。
军汉愕然抬起头,看向头戴帷帽的李瑶英,哆嗦了两下:“贵主恕罪,贵主恕罪!”
瑶英怒气未平:“谁让你们强抢良家女的?”
军汉强笑着道:“贵主误会了,国法在上,仆怎敢公然掳掠良家女?她们是自愿卖身为婢的,文书契约俱全,还有保人画押……”
三名少女抱头痛哭。
不等军汉说完,李瑶英甩手就是一鞭子。
军汉瑟缩了一下。
瑶英收了软鞭,摘下帷帽:“不必和我打马虎眼,你们原是做惯这种事的,知道官府不许强抢良家女,逼迫她们的父母签字画押,说她们是自愿卖身为婢,即使她们的家人告到官府,也拿你们毫无办法。”
军汉听她道出实情,不敢吱声。
瑶英一字字问:“谁下的令?”
军汉汗出如浆,伏地道:“中郎将徐彪。”
王府的中郎将,李仲虔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
瑶英秀丽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徐彪在哪儿?”
“在……在平康坊……胡肆……”
瑶英拨转马头。
“去平康坊。”


第5章 当众行刑
徐彪在平康坊中曲吃酒。
紧靠着坊墙的北曲是下等妓子聚集之处,付了钱就能办事。
中曲前十字街多馆阁楼宇,佳人以技艺傍身,环肥燕瘦,各有才情,吸引着京中风流公子、纨绔少年游逛流连,门庭若市,流水游龙。
南曲则宅院深深,金屋藏娇,非达官贵人不得其门而入。
新朝建立,时局渐稳,郑宰相以李德之名颁布《求贤令》,宣布重开科考。
考生不限出身籍贯,不拘门第,天下有才之士,皆可赴考。
诏书一经颁布,举世皆惊。
南北文士纷纷应诏北上,为躲避战祸流散各地的名门世家也陆续返京,平康坊一日比一日热闹喧嚷。
三曲之中,最为兴旺的自然当属中曲。
还没到日落时分,酒肆宽敞的门楼前已经挂起一排排灯笼。
重重帷幔掩不住楼里的笑语欢歌。
琵琶清越,胡琴激昂,金铃嘹亮,箜篌圆润。
悠扬婉转的乐曲声中,几名肩披彩帔,身着紫罗衫,腰系长裙的胡姬赤着双足立于毬毯之上,轻扭纤腰,翩翩起舞。
乐曲时快时慢,舞姿也时快时慢。
快时明快俏丽,刚健有力。慢时婀娜曼妙,轻盈妩媚。
不一会儿,胡姬便汗透罗衫,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说不出的柔媚娇娆。
一曲终了,胡姬耸腰回旋,碧绿双眸脉脉含情,缓缓褪下衣衫。
楼中酒客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满楼鸦雀无声,楼上楼下,所有视线全都凝结在胡姬那双慢慢挑开衣衫的纤长手指上。
徐彪大张着嘴巴,激动地咽了口口水。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
数把带鞘长刀挑开帷幔,金灿灿的日光涌入大堂。
浓厚得化不开的脂粉香和满溢的酒香被涌进来的风吹淡了些许。
谢青立在堂前,扫一眼大堂。
几名胡姬吓得惊叫,拢好衣衫,仓皇退下。
方才暧昧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抱怨声四起。
“别停!继续脱啊!”
“他娘的!老子正看得起兴呢!”
徐彪跟着怒吼,拍案而起:“哪来的丑八怪!”
谢青眉毛动了一下,看一眼徐彪。
徐彪破口大骂。
谢青一言不发,几步跨上楼,蒲扇似的大手一张,揪住徐彪的衣领,把人扯下楼。
徐彪身长七尺,体格健壮,分量不轻。
谢青却动作利落,跟拎小鸡仔似的轻轻松松将人拎出酒肆,扔在地上。
和徐彪一起吃酒的同僚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放下酒杯,追出酒肆,带着醉意大喝:“放手!他可是秦王麾下中郎将!你……”
一句话还没喊完,余光瞥见门前在豪奴健仆的簇拥中骑行而来的绰约身影上,马上哑巴了。
顷刻之间,几人酒醒了一大半,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七公主怎么会来平康坊这种地方?
李瑶英翻身下马,抬起眼帘。
目光从几个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踉跄的王府属臣脸上扫过去。
几人心惊肉跳,心虚地垂下眼睛。
二皇子粗枝大叶,只知道打仗,从不管内务,王府所有大小事务都是七公主打理照管。
他们虽然是二皇子的仆从,能决定他们去留的却是七公主。
七公主看谁不顺眼,二皇子问都不会问一声,立刻就将那人逐出王府,哪怕那人是皇帝李德赐下的奴仆。
几人心中暗暗嘀咕:寻欢买醉……好像不是很重的罪行吧?
徐彪被扔在泥地上,啃了一嘴的腥泥,没看见李瑶英下马,只听见马蹄踏响,周围出奇的安静,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连酒肆里的乐曲声和酒客的笑骂声也停了下来。
他醉意上头,没有多想,一个翻身爬起来,怒骂:“找死!”
四周一片紧张的抽气声。
李瑶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尾上挑:“还没醒酒?”
徐彪狰狞的怒意凝结在脸上,嘴巴半天合不上。
早有机灵的仆从提来两大桶凉水,哗啦几声,往徐彪脸上浇去。
天气渐暖,凉水并不刺骨,徐彪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他认得七公主。
二皇子的属臣家将,谁敢不认得七公主?
瑶英知道他清醒过来了,眼神示意护卫。
护卫提着几个五花大绑的汉子上前。
汉子们滚到瑶英脚下,叩头求饶:“贵主饶命!贵主饶命!仆等也是奉命行事,就是徐彪指使我们的!徐彪在升平坊有座宅子,他抢来的女子全都关在那宅子里!”
正是刚才那几个强抢良家子的军汉。
他们在来的路上被恐吓了一番,早已吓得肝胆俱裂,不等瑶英发问,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徐彪派他们强逼良家子签字画押的事情都交代了。
徐彪彻底酒醒,脸色铁青。
其他人见状,明白李瑶英这是冲着徐彪来的,悄悄松口气。
静默中,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护卫飞身下马,扛着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男人飞跑进庭院,放下人:“贵主,长史带来了!”
王府长史颠簸了一路,幞头歪了,袍服乱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埋怨,站都没站稳,先朝李瑶英行礼。
瑶英还了一礼,道:“事出紧急,劳累长史了。”
长史忙称不敢。
护卫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凌乱的契书:“这是刚才从他们身上搜到的契书。”
长史接过契书细看,摇头叹息。
他抬头看向徐彪:“秦王再三严令禁止军中抢掠良家子,你强逼良家子卖身为婢,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话说?”
徐彪脸上红红白白,神情变幻不定。
末了,瓮声瓮气地道:“老子随殿下出生入死,不过是抢几个婢女罢了……”
他一咬牙,抬起胸膛。
“殿下不在京中,我既落到公主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
长史看一眼李瑶英。
其实二皇子并没有下过禁令,真正下禁令的人是七公主。
二皇子不拘小节,帐下多鸡鸣狗盗之徒,那些人桀骜不驯,每次打完仗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扫荡,经常骚扰百姓。
正因为此,二皇子名声不佳。
七公主劝二皇子管束下属,二皇子转头就忘在脑后。
去年二皇子帐下的一名校尉调戏妇人,妇人含恨自尽。事情闹到李德跟前,李德大怒,当众斥责二皇子。
七公主也很生气,召集二皇子的所有家将亲随,严加警告:军规如山,再有违反军规者,军法处置!
当时二皇子就站在七公主身边,做小伏低,小心翼翼,七公主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二皇子出征前交代过,不论是军中事务还是王府中馈,全由七公主裁决。
长史等着李瑶英示下。
徐彪梗着脖子轻哼几声,一脸嘲讽。
压抑的沉默中,四周传来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李瑶英没有下令清场,护卫们便没有驱赶百姓。
长史面色凝重。
瑶英淡淡看他一眼:“既然证据确凿,徐彪也已认罪,那就按军规处置。”
长史心里一惊。
真的按军规处置?七公主待人随和,宽容大度,从来不曾责骂侍女宫人……
瑶英眉头轻蹙。
长史掩下心中诧异,没有再犹豫,“行刑!”
两名护卫应声上前两步,按着徐彪让他跪下。
谢青走到徐彪面前,长刀出鞘。
徐彪酒意全无,脸色发白。
王府属臣没想到李瑶英居然真的要行刑,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开口:“公主,饶了徐彪这次吧,他性子莽撞……”
瑶英抬手。
谢青拔刀的动作立刻停下。
王府属臣们松口气。
瑶英看着徐彪:“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徐彪胆气全无,愣了片刻,道:“右手。”
瑶英点点头,对谢青道,“斩他左手。”
谢青应是,长刀斩下。
寒光一闪而过。
长刀斩断左手两根指头,鲜血喷薄而出。
徐彪惨叫出声。
几个王府属臣吓得哆嗦了几下,下意识握紧自己的双手。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继而爆发起响亮的议论声。
“公主按军规处置了那恶贼!”
“魏军治军严明,二皇子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强抢良家子?都是这些小人作怪!”
“七公主赏罚分明!”
酒肆之外,喝彩赞叹声不绝于耳。
徐彪被人带下去包扎伤口。
瑶英头皮发麻,身子微微颤了颤。
谢青看她一眼,抬脚一跨,挡住地上那滩血。
看不见淋漓的鲜血,瑶英心里好受了点,轻轻舒口气。
长史看着李瑶英长大,见她神色不对,知道她这是想起了五岁时的旧事,心中泛起怜惜酸涩,叹道:“这种腌臜事让老奴来做就是了……公主娇贵,见不得这些血腥。”
瑶英摇摇头:“当日事,当日毕。今天不处置了徐彪,二哥的名声就真的败坏了。”
李德不会允许李仲虔威胁李玄贞的地位,对他多番打压。
李仲虔便自暴自弃,不怎么约束部下。
部下常常借着他的名头为非作歹,他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差。
李德嫌他浪荡,世家觉得他轻浮冷酷,百姓骂他残暴狠毒。
他身陷重围时,没有人伸以援手。
他少年时就跟随李德冲锋陷阵,为国征战多年。
年纪轻轻埋骨黄沙。
死后,连块碑都没有。
李玄贞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瑶英出了一会儿神,吩咐道:“派人留意坊间动向,不能让人借着这个由头抹黑我二哥。”
“日后二哥部下再有人触犯军规,照例处置,不能轻放。”
“记得派人去升平坊,找到那些被徐彪拘禁的良家子,放她们归家。”
“老奴明白。”长史点头,顿了一下,“公主,对殿下来说,他的名声没有您重要,您千万得保重身子,下次碰上这种事,让老奴来处理吧。”
二皇子出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句句都是嘱咐他好好照应七公主,其他的事一句没提。
瑶英笑了笑:“我晓得。”
她刚才看着平静从容,眼睛都没眨一下,其实心里是有点怕的。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本坊官员赶过来禀报,那几名女子已经被送回家妥善安置。
瑶英嗯一声。
转身上马,不远处一片鼓噪声。
那群跟了她半天的少年郎们身骑骏马,围在门庭前。
“公主英明!”
“公主威武!”
“公主,以后这等事就让我卢恒生来代劳吧!别脏了您的眼睛!”
瑶英嘴角轻轻抽了抽。
还以为他们早就被吓跑了。
她看着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前门,道:“从侧门走吧。”
谢青应是,跟着她从侧门离开。
走在最前面的护卫忽然勒缰停马,拔刀指着上方,怒喝:“什么人?!”
瑶英顺着刀尖所指的方向看去。
侧门临着一道高墙,墙边开窗,一道清瘦的身影趴在二楼窗边,双手攀着栏杆,大半个身子狼狈地挂在外面,锦袍随风飘荡,飒飒作响。
酒肆的人慌忙跑了过来:“他不是刺客……”
“对,他不是刺客。”
护卫看清挂在栏杆上的青年,收起长刀,促狭地低声接了一句,“他是嫖客。”
话音刚落,青年支持不住,手上力道一松,摔了下来。
尘土飞溅。
谢青护着瑶英后退。
瑶英摸摸乌孙马,漫不经心扫一眼摔落在马蹄前的青年。
青年窘迫不堪,挣扎着想爬起身,目光和她的对上,一张面孔霎时涨得通红,羞得抬不起头。
瑶英几乎能感受到他脸上灼烧的热度。
她心中一动。
难道是认识的?
正待细看,轰隆隆的鼓声自南向北咚咚响起,一骑红尘穿过长街,直奔皇城而去。
“圣人凯旋了!圣人凯旋了!”
瑶英惊喜地抬起头。
这是她盼了很久的报信鼓声,大军凯旋,二哥回来了!
她轻轻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城南方向疾驰。
谢青和护卫也跟着掉头。
马蹄声碎,漫天细尘。
青年躺在地上,灰头土脸,呛得直咳嗽。


第6章 两个哥哥
亲随从角落里钻出来,上前扶起郑景:“三郎,摔着了没有?”
郑景咳得满脸是泪,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望着李瑶英离去的方向。
脸上的热意慢慢消退,心口依旧怦怦跳得飞快。
每一次见她都狼狈尴尬。
她不记得他。
他一时觉得庆幸。
在这种烟花之地偶遇,没被认出来,是侥幸。
之所以仓皇跳窗逃走,就是怕被她看见。
一时又觉得失落。
仆从报信说七公主来了的时候,他惊愕,慌乱,下意识抬腿就跑。
心底又有种隐秘的狂喜。
还以为她是为他来的。
原来不是。
七公主不是为他而来。
他却是因为她,才在友人的撺掇下来平康坊看看这名动上京的拓枝舞。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拓家美人确实多娇。
不过任胡姬跳得再好,和她比起来,终究还是少了一股高贵明艳的动人气韵。
……
魏军治军严明,向来很得百姓拥戴。
李瑶英一路疾驰,赶到城门前的时候,官道两侧已经乌泱泱一大片,挤满了自发前来迎接将士的男女老少。
先接到消息的礼部官员已经备了酒水甜浆。
大军凯旋,本不该走南门。
为展示军威、稳定民心,李德每次得胜后都会命李玄贞率飞骑从正门入城。
飞骑队是从三军挑选出来的专属皇帝的近身护卫,个个千里挑一,高大威猛。三百八十个正当年华的矫健儿郎身骑骏马,手持长枪,腰佩弯弓,一色的玄色盔帽甲衣,浩浩荡荡而来,马蹄踏响如雷霆轰隆。
英姿勃发,气势如虹。
这几乎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
百姓们看着眼前威武雄健的飞骑队,热泪盈眶。
游春的少年郎忍不住对着军容齐整的飞骑队欢呼出声,女郎们笑着扔出手中的鲜花、柳条、香囊。
清风拂过,好似落了一阵花雨。
队伍一列列从眼前走过,瑶英掀开帷帽,翘首以盼,看到天际处猎猎飞扬的旗帜上那个熟悉的秦字,嫣然一笑。
二哥终于回来了。
嘈杂的欢歌笑语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瑶英心有所觉,眼波流转,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排飞骑缓缓从她面前驰过,其中一人头戴亲王金冠,身着银色铠甲,肩披雪白披风,矫健挺拔,五官端秀,不像带兵打仗的武将,倒像个运筹帷幄的儒士。
礼部官员满脸带笑,迎上前和他寒暄。
他勒缰停马,和官员客套,沉静的眼眸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着瑶英,眼神漠然,冷似刀锋。
瑶英眼皮微垂,余光看到男人紧攥缰绳的手,浑身发凉。
那双手很瘦,手心手背爬满刀疤,骨节突起,手指有力,冰冷,粗糙,捏住她脖颈的时候,粗茧几乎能划破她的喉咙。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次瑶英真的以为李玄贞会杀了她。
他下得了手。
如今的李玄贞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是世人交口称赞的贤明皇太子。
没人相信他会暗害李仲虔和谢贵妃。
就连瑶英一开始也不信,以为长兄只是一时迁怒,只要好好和他相处,他肯定能放下仇恨。
后来她终于明白,李玄贞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