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是您呀。”式舞也认出了昨天的观战者。
居然索性加入了这个成年人们的聚会。久野虽然明知道式舞是个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女生,却还是忍不住惊奇了一下。他挑着几步外的地方坐下来。金黄色,略有些萧条的山坡。
可以陆续听到那边的对话。
先是互相询问着姓名。然后久野听出来这是一支聚在此的同学会。不过,为什么同学会选了这样的地方?很快里面有个男声解释着说“以前老来这里捉天牛啊,逃课在这里睡觉啊,所以对这里很有感情呢”。久野挑了挑眉笑起来:大概每个长泉的男生都有过类似的过去吧。
式舞年轻的声音夹在里面是很柔软的。久野听她很有些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话“我朋友老吹嘘他在这里捉天牛是一流高手呢”。反倒被他人取笑着问“男朋友吧”。直到有人正经接过话题:
“小妹妹你是不知道,捉天牛也有讲究的,你可不能瞧不起哦。”
“是啊是啊。记得上一届吧,有个谁一口气捉了十几只天牛,把我们都震慑坏了。”另一位插嘴,“哈哈,当时捉天牛啊、打架啊、谁可以潜水时间最长啊,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衡量指标啊。”
“没错,那男生是可强了。打架也厉害,游泳也厉害。啧啧…”
“不过大概是太拉风了吧,后来不是在一场事故里去世了么。”
“喂喂,不要亵渎死者呀。哈。”有人笑着提醒他,“不过你记性真好咧。”
“呵呵,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也只记得这些。别的早忘啦。”
“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式舞好象觉察了什么。
“不记得了,那都是很早前的事了呀。”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久野夏树感觉到,身下的土地咯咯开裂作响,无数种子抽芽拔叶,绿色的茜草疯狂窜升,空气里回荡着风声的波浪。十只、二十只、三十只、一百只天牛震动了翅膀,穿过草荫,傲慢地飞翔。孩童的脚步踏过崎岖的小路,欢呼着滑向下方。
他的视线在回忆的绿色中逐渐暗淡模糊。
终于明白了羽山家长兄提出的建议里有怎样的目的。离开长泉的时间太久太久,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自己被停摆的时间,或者说是虽然知道,却体察不了里面的真实。
直到他回到故乡。
少年成年,少女婚嫁,奔跑在山坡上的孩子换了几代,他们早都过了可以喝酒的年纪。而他,久野夏树,静止在原地,自人们的记忆里,慢慢地丧失所有样子。
已经下了站的客人,怎么和列车上的他人共享同一个旅途?


等式舞和久野回到东京后,因为旅行的暴露令羽山先生和太太非常恼火,反倒是式舞的长兄出来劝解了一番,加上式舞毕竟安然无恙,事情也就作罢。式舞被她母亲塞进浴室前满脸失落地抱怨着“家里的澡堂根本没法和温泉比”。让久野很欣慰地笑了。他回过身,和几步之遥的那位兄长对视了一下。对方神色严谨,像在等待某个回答。
久野微笑着欠了欠身,朝他身后走去。
走廊尽头吹来初冬的一些冷意。茫茫地撒进空气里。


“即便你很有热情,在这个时节开放也未免太出格了。”
突兀在萧瑟庭院中的花朵却冲少年的质疑摇了摇叶瓣。
“因为我知道你是幽魂的化身嘛,但外面的人一定接受不了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现象吧?嗯,什么?” 久野朝那艳丽的色彩靠近了一点,接着挑了挑眉笑起来,“当然,我也算不得什么自然规律以内的人。”
花朵做出好象肯定般的轻微摆动。
“…而我们都不是哪。”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春天开放,冬天枯萎,这是花朵们的自然。
随时间前行,被日夜轮换,这是所有人的自然。
但他们都不是。


“那么…”,久野夏树静静地开口,“我离开以后,请你多多关心一下她吧。”


开往冬天的火车(下)

 

两年长高六厘米。
已经可以够到厨柜的第三层。离最高的第四层,只差一点点了。
如果是两年前,导致蛀牙或营养失衡的零食还会被父母坏心眼地摆在高处。可眼下这些对付式舞的招数已经逐一无效。厨柜的海拔也失去了阻碍小丫头的功用,空落落地积着一层灰。现在,它只是用来具象时间和成长的测量工具。
——过去两年,长高六厘米,可以够到第三层隔板。
女生穿着浅色袜子站在地板上,抬头看向第四层上望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
急什么,总有一天能伸手够到。


现在,羽山式舞十七岁了。变成高中生。变成漂亮的少女。变成又强大又精怪的通灵人,整个圈内都小有名气——像羽山这样的通灵世家,居然出现了没有持有灵的后代,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过式舞的想法很自我:“哪个高中女生会带一个大妖怪去上课呀!你们找不到女朋友的厄运还想波及到我身上吗?”
于是接替父亲成为新一代当家的兄长也不再说话,反而微笑着摸了摸调皮妹妹的额头。
多好啊,她照着幸福的路成长起来。


做兄长的不会提那个关键的名字。而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多好啊,久野夏树离开后,她照着幸福的路成长起来。
这么听着,简直就像是种因果关系。


式舞接触的高中男生也有各种各样——除了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魂,高的矮的瘦的胖的好看的难看的优秀的叛逆的,为和她比试乒乓结果拉伤了肌肉的,想说鬼故事吓她往自己怀里扑结果却被式舞的鬼故事吓跑了的,守在路上想等她回家却被身边的幽魂提前向女孩报信导致作战流产的。总之,花样繁出。
也有男生因此心生怨恨,满肚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小气想要教训式舞一顿。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特殊身份,会鬼哭狼嚎着在式舞的小露身手中败下阵来也是理所当然。女生摆摆手,向被召唤来帮忙的幽魂们道别后,又一跳一蹦地去了新的服装店。
会说到上面这些“日常杂记”,是想表明“美少女羽山式舞的日子充满新鲜与活力”。不是维他命饮料的广告词,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似在论证着哥哥的看法。她照着幸福的路,一路走过去。


久野离开也有两年了。
两年里,只有亲戚家的小女孩曾向式舞打听过“一直和姐姐在一起的大哥哥去哪里了”。见过久野的人在通灵界怎么也有几十个,但只有一人提起他。看来,对于通灵师而言,能吸引他们的果然不会是“好看”的少年,那些强大的式魂或妖兽才是倍受关注的对象。
没什么人会去记得总是站在一隅的普通男生,哪怕他笑得很清俊,又怎么样。
而对那个惦记着久野的女孩,式舞转了转眼睛告诉她说:“他呀,正好出门了。得明天才回来。”对方便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后又替换作“这次没见到好可惜啊”的哀伤。式舞起初有点诧异,“十一岁的小丫头哀伤个什么劲?!”但随后想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久野时,也不过才十岁么。然后一直到十五岁。接着又空白了两年。
——“明天才回来。”
那,如果不照电视或小说里写的俗套桥段,式舞假设再次见到久野时会怎么样。那个边缘已经渐渐融化在记忆里的形象开始在她的视线里不断锐化,直到他的轮廓边角再次清晰——久野夏树应该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吧,穿着他的深色校服,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话,语气偏又很温和。他也许会说“你长高了”。那式舞自己呢,自然要竭尽全力地流露出最多的成熟质感,用所有高中女生那样骄傲的态度说“是有一点”。最后两人心平气和地对话:
“你总算回来了。”
“是啊。”
如果是这样一副场景的话。


可惜的是甚至没有久野的照片。也没有画像。
前者是因为不可抗拒的技术问题,久野这类“人”啊,怎么也没法在底片上成像。后者是因为不可抗拒的能力问题,羽山式舞的美术成绩从没有高过40分,以“谁让我是通灵师嘛”作为借口,让她笔下的所有兔子和猫咪就一概像游动的鬼魂。久野夏树拒绝当式舞的模特儿也就不仅仅因为他有所害羞,对,虽然说他本身早已是游魂,却也不希望别人指着画上的自己说“哇,这玩意是人是鬼?!”
于是,久野这样的人,没有留下什么真真实实存在的痕迹。这算是个小小的遗憾。
其实几年前,式舞热衷于某个游戏——久野把手放在纸上,她握着笔临描手的形状。如果哪怕有碰到久野一点点,就算失败,要重来。
因此当羽山先生经过小女儿的房间时,忍不住被里面撒了一地的简笔画吓一跳。一度以为是新发明的咒符,可怎么看起来都只是一条弯曲起伏过度的线条。就这样,家里曾经出现许多半只或四分之一只手的轮廓画。长长的手指,中间突出的骨节。
这完全是小姑娘游戏心态下的幼稚产物,可奇怪的是久野一直没怎么排斥,按理说他应该摆着手说“别玩了”,但每次都很听之任之地由着式舞把铅笔靠近自己的五指,线条延长,弯曲,回折,有一个圆滑的转弯,那是手指间连接的地方。
他看见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真实轮廓。
扁扁地压在纸上。
这种感觉既奇怪又仓皇。
后来这些图画不知道被收拾去了哪里。式舞也发现着新的游戏,但是,虽然放风筝也很好玩,填字游戏也很好玩,久野还是只记得当时的“手绘”游戏。因为他在那个平面里,看见了可以和式舞直接接触的地方。
灰黑色的,弯曲的细长线条。
又奇怪。又仓皇。


前几天,班里从伊豆旅游回来的学生开始给大家看她拍摄的照片。
伊豆是以温泉著名的地方。天天都有许多游客兴冲冲地往那里赶。每个有特殊功用的温泉都被希望肌肤年轻、解除疲劳的人们所享受着。
旅馆里铺着非常高雅的暗色地板。
照片上的女生和亲人挤在镜头前,露出又快乐又兴奋的表情。是因为在温泉边拍摄的关系吧,画面看起来有点模模糊糊的。反而更像是艺术照了。
有羡慕的人声一直喊着“真想去一次啊”,式舞把手里分发到的照片递还回去。还在对旅行念念有词的女生接过照片时问了一句“羽山应该常去伊豆吧”。
“哎?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
“伊豆的温泉真的很棒呢!”
“也还好…”
“呃?”
“啊?”式舞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很不错。”
“是啊是啊。”女生又得到了舆论的支持,非常开心。
其实,也只是还好的程度。
长泉有比伊豆更美丽更舒心的温泉,只是还没有被人发现。知道这些的,只有那个小镇上的居民,虽然过于理想主义,可不得不说他们的日子是很幸福的。那里没有慕名而来的客人,有没有装潢豪华的宾馆,长泉的客栈虽然干净却总是老旧些,屋檐上会有东翘西凸的瓦片把人的拖鞋勾绊掉,也许从此要腐朽在院子的角落里。
夏天和冬天分别消耗在捉天牛和泡温泉上,然后一代一代的人,就这样成长起来。
久野夏树也应该是这样。


这样一个人,又是因为什么离开了。
长泉这个小镇,它的温泉,它的客栈,它的弯曲小道,它的暮色校园,它的在冬天取消的火车…对于式舞来说,那是又惬意又温暖,又着柔软边角的东西。但我们只能说那时她还太小,完全体会不到久野的感受。美好的东西,在久野的世界里是缓慢行进的刀,嘶嘶地把原本就微弱的连线切断了。
十五岁的时候还不明白。


班里的女生还没有从“伊豆热”里退出来,放学路上还在计划着该怎样实现这一目标。式舞很想把长泉推荐给她们,可动了个小心眼,还是决定留给自己好。听她们聊得开心,一直到拐角处才分别。
家在城郊,走了几分钟后,周围变得偏僻起来,式舞感觉到一点状况。
她的灵力颇强,很快就发现跟在身后的东西已经流露出凶机。这么判断下来,来者不善。为什么会盯上她,式舞不知道,如果除去“尾行”之类的成人理由,那就是对于恶灵来说,一个没有持有灵的通灵师,多多少少就像是软柿子一样,是很容易先被挑出来捏压一把的。
这不是常常会出现的情况。可一旦出现,还是要较量。
念咒,除灵,施法。按步就班地来。可看起来不是个强敌的对方,却在变形后一下子拥有了强大的攻击力。式舞的蓝色灵光被压迫到一角。她还没来得及追补咒语,抬头就看见面前亮出的巨齿,浓烈的鼻息已经吹到脸上。
心脏像要被恐惧震碎般不顾一切地跳动着。
因此,如果不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帮了她一把的话,真的发生什么危险也不是没可能的。
赶来的男生有和式舞相当的灵力,但更擅长近身战,加上有式舞作支援,终于把不速之客收拾走了。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救命恩人”式舞也认识,记得是和羽山并称名门的通灵世家的少爷,在邻校读书的样子。
他扶着式舞站起来。轻轻一架,就接过了她的大半重量。
但女生还是腿软,走一会又坐了下去。即便很没种,可恐惧是比喜悦更难以掩饰的东西,它们会反应在身体的每个关节,让无数微弱的利针扎在心脏最软弱的地方,而跟着的,许多深处的心理也跟着被曝光出来。
男生感觉到了式舞的颤抖,体贴地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又轻声地说:“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很适时机的安慰,配合着衣料的温度,一下子就让式舞抓着外套“呜”地哭起来。头埋在衣服里,啜泣一阵比一阵强烈。
这个状况显然强烈刺激到了男生的呵护之心,他险些壮大了胆子想把女孩揽抱起来,却在接近时听见对方呜咽里的单词,一个个地,好象要凑成什么句子:
“可恶可恶可恶啊…”
男生一楞。(是在说那恶灵吗。)
“别让我见到你!…”
(那大概,就是了吧。)
“…我又不需要你来保护…”
男生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难道自己多管闲事了吗?)
“…又不需要你帮忙…”
(真、真的多管闲事了?冤啊…)
“可恶、可恶啊…”
(到底哪里做错了,拜托谁来指点一下无辜的自己吧。)
“久野夏树你这个混蛋!…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为什么要走呢。”
(啊?…啊?)
“…混蛋久野夏树…你不知道我快怕死了…”
(啊?…啊?…啊?)
“…混蛋…别让我见到你啊混蛋…”
可怜的男生满脑弄不明的情况,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可是,羽山小姐,我,我姓秋井,不,不姓久野啊…”


原来在非常非常害怕的时候,被明明白白看穿内心的无助恐惧和怯懦的时候,会清晰地感觉到,有多么需要他。
即便他普通得无法在危机中保护自己。
即便他平凡得什么忙也帮不到。
但是,男生带有热度的外套,覆在自己肩上的手,以及所有可以感觉到温暖和实体的东西,都让独自落单在害怕中的式舞想起一个人。
只想一个人。


式舞知道,无论怎么把一切消化得平平静静,等她再见到久野的时候,绝对做不到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说“你终于回来了”。她只会毫无气质地大哭,抓着他的衣领涕泪横流,像个无聊言情剧中的女主角那样不成体统。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了式舞。
不是害怕,是在害怕里体会到的其他感觉,他们被这种害怕点燃爆发,突然轰炸,隆隆作响地滚动在心里。


久野在式舞很小的时候还会帮她趋赶那些不太和善的幽魂。当然够得上恶灵级别的,他绝对对付不了,可他会从被幽魂们围观的人群里把式舞带出来,喊着她的名字“该回家了”,像个普通的哥哥那样冷静而可靠。他还会在式舞睡觉前和她说话,一些有来历没来历的故事,好听的不好听的,把式舞送进梦里去。
她在他停止的时间里长大。
有一年冬天,罕见地下了大雪,比起天气学家们对这异常气候的紧张,式舞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雪花,只会非常激动地跑去郊野。久野跟着。一红一黑两个小点走在白色的绒毯上,除了有些冷外,更多的是欢欣鼓舞的幸福感。
女生捏着雪球往久野砸过去。虽然即便是站着不动也不会有伤害——雪球一定会穿越过他的身体,但久野还是配合地变换着动作避让起来,更何况比起身高超过178厘米,发育健全的长腿男生而言,还停留在小丫头体质的羽山式舞几乎没有击中他的机会。
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一直女孩累到气喘吁吁地躺倒在雪地里。久野站在旁边看式舞。像个被嵌进白奶油的糖娃娃——红着脸,呵出的每一口,都是柔软的白色雾气。
男生蹲了下来:
“这样会感冒的,起来吧。”
式舞不肯动,虽然冷,可快乐是窜流在全身的发烫的血液:“就一会。”
“真是小孩子。”
“久野啊。”
“什么?”
女生笑着:“从我这样看上去,好象雪花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样。”
“嗯?…哦。”
后来,几年后的梦里,式舞还是会梦见这样的场景。躺在雪地里,雪却没有渗人的冰冷,而是单单纯纯软白的样子。她望向天空,雪花从某个地方,惟一的地方不断地撒落下来。然后从那个地方、那个人,朝她伸出手去。
梦得太真实的缘故,差点要分不清这个场景究竟是真还是假。但如果仔细搜索记忆,确实在当时,久野夏树伸出手,非常轻非常轻地触碰了她的脸。
有雪花同时掉在脸上。
一瞬融化的冰凉。
羽山式舞想,啊,被久野碰到,原来就像是这样,好象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


根本不用去分到底是不是雪花。
它们一样。


今年冬天依然没有雪。家人建议着北上渡假,挑选的地方是伊豆。听说去伊豆或许有直达的新干线,总之不用坐着旧式的火车往山间茫茫地展转。二哥找到式舞告之这一消息时,有些诧异妹妹反而一脸失落。
“干什么,不想去么?”
“也不是。”
“那怎么?”
“我想坐那种老式火车…”
“电影看多了吧,有先进的技术不享受,倒退思维。”
“切。”
旅行的计划没有因为受到“倒退思维的妹妹”影响,还在稳稳当当地进行。出发的前一天,式舞收拾自己的行李,把相机、换洗衣物、口袋书、护肤品、游戏机逐一打点好之后,想起似乎还应该带些浴帽。
记得是被放在厨房的架子上。
下面三层都看得到,没有发现目标。那或许,就是在第四层上了。
式舞想去搬凳子,又嫌麻烦,踮着脚就伸手去摸。
也许还是差一点点的关系,姿势吃力。最后,以至于平衡没掌握好,她脚下一歪,下意识地抓住隔板,结果把它抽落了,一起掉下来。
灰尘扑满在空气里,呛出了两个喷嚏。加上磕着的手肘和屁股,女生忍不住叫起疼。因而过了几分钟,式舞才看清随着隔板被抽开,一起掉在地上的是些什么东西。那些除了袋装浴帽,被遗忘了的调味料罐头外,还有三四张泛黄的简笔画。蹭挤在身边的一小方空间。
上面是,羽山式舞在近百张游戏作品中,唯数不多成功的,画全了一整个手掌的成品。
线条延长、回转、在手指与手指连接的地方柔和转动…最后完成的,久野夏树的手印。


已经褪却模糊的灰黑色线条,但还能看清五指形状。
石磨擦过的这个地方,纤细的铅笔线,是久野夏树存在的痕迹。


他把它们藏在这里。


羽山先生和羽山太太、羽山家的次子——长子还需操持家业,得过两天才能赶去伊豆与大部队汇合——以及羽山式舞和两名家佣一起聚集在车站。前面的电子屏不断地播放着班次的信息,熙熙攘攘的人流来身边交错来回。在这里,是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作“繁华城市的脉动”的机会。式舞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车票,他们的车次将在十分钟后出发。
两为家佣已经开始搬行李上车,父母和哥哥也前后进入了车厢。式舞在站台上喊住他们:
“爸爸、妈妈…”
“诶?”羽山先生回过头来,和太太一起注视着阳光下自己的小女儿。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做…”
“什么?”做母亲的有些奇怪,“先上来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