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其实我一直想,试试看像那些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提着婚纱逃跑哈。”
“乱说什么啊。”做父亲的先皱起了眉,“快上来,别闹了。”
“是真的!”式舞回头看了看电子屏,“就像,我现在要去坐另一辆车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她赶在两老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穿过人群,快速地跑向了另一边的站台。撑着扶手跳过栏杆,翻过两条矮墙。在招惹来的一路抱怨声中,拼命地奔跑着。背上的小包随节奏拍打在身上。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先坐车去中转站,然后在那里换乘开往长泉的火车。


时间回到两年前。其实久野不是招呼也没有就离开的。似乎这样做更明智彻底些,也符合一贯此类命运中男主角的作风。可久野没有。等式舞洗完澡走出来,久野靠着檐柱坐在角落。式舞也老样子地挨在他身边。男生侧过头看着她:
“你每次洗澡,都像蒸馒头一样…”
“洗澡嘛…”式舞伸了个惬意的懒腰,“果然家里的澡堂跟温泉就是没法比啊。”
“这是废话。”
“以后住到长泉去算了。”
“不定时的异想天开又发作了?”
“不是乱说,是真的,长泉很棒,也许等我长大了,会去那里定居吧。”
“那里是永远买不到你最喜欢的电子游戏的小镇,也没有新款的服装,甚至连甜麦圈的连锁店也没有哦,”久野一一分析着利害,叫他好气又好笑的却是,女生真的流露出了艰难抉择的表情,“…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嘛。”
“你也没大到哪里去吧。”
“总比你大三岁。”
“哼,前年大五岁,去年大四岁,今年不就大三岁了吗?等到我哪里天追上你,久野夏树,你就有得瞧了。”
“哪天呢。”男生突然问。
“呃?”式舞转了转眼睛,“也不就是三年以后嘛。”
“…三年…”久野漠漠地看着不知哪个角落,“三年以后呢?”
“那我就大你一岁了呀哈哈!”式舞很兴奋地摆出“叫我大姐头”的神色。
“你这个小傻瓜…”


“照你现在这矮个头啊,即便真的大我一岁,还是小萝卜丁吧。”久野丢掉原来的话题。
“胡说!”
“现在还只能摸到厨房架第一层不是么。偷最上面的零食还得搬凳子。”男生摆出穷追猛打的势头。
“…谁让你不帮我。”
“我可没义务对你牙里的蛀虫过度示好。不过…”久野看着式舞的眼睛,“等你可以够到最上面那一层的时候,也许就真的表示你已经十八岁了吧。”
“肯定啊,看我每天吃多少!长个儿,还不简单。”
“那你十八岁的时候,记得试一试。”
“好啊!”
“…不要忘记啊。”
“知道知道。”


不用三年,不用到十八岁。现在就可以了。
他想把选择权交给十八岁的她。这个看似成熟勇敢冷静而智慧的人,还是很轻易地在无法考察的未来面前选择了回避。而将重启的开关交给了她。
下了转乘线,走到偏僻的小站就可以购票去长泉。先坐火车,接着再步行一段。
买票的时候,窗口里的欧巴桑用很振奋的口吻告诉她“小姑娘,你买到的是今年去长泉的最后一班列车哦。”
对了,长泉是个小地方,于是在冬季,会被取消所有开往那里的车次。
式舞摇了摇手里的票,露出“托你的福”的笑容,走进检票口。


两年前那位老站长不见了。取代他的是清瘦的中年男子。但酷爱捣蛋的野鬼却依旧不变。新站长也没有之前的好脾气,冲着好象永远打理不整齐的落叶堆一个劲的生闷气。式舞不敢在这个时候与他说话,没想到对方却在火车进站时回头对式舞说了一句“一个人旅行吗,注意安全啊。”
有什么改变的东西里,还有什么是不曾改变的。
去往长泉的列车依然那么空荡荡。只是凳子似乎又陈旧了一些,皮套摩得发亮,边缘破开又露出些海棉的填塞。
只是两年而已。
两年前,他们还坐着同一辆列车,男生的头因为瞌睡可爱地一点一点,等他醒来睁开眼睛则是清亮一片。那时候她是小而单纯的笨蛋,无法去体会旅行里会产生怎样的意义。久野夏树什么也不说,他挑着眉毛笑她天真,不发一语看她上窜下跳,一直到最后建议说“那你十八岁的时候,试一试”。


这个傻瓜,根本不用等到十八岁。
羽山式舞现在就可以回答久野夏树,哪怕再前一年,十六岁时也可以:
“什么十六、十七、十八的?我希望你能永远陪伴着我!”
还有大哥这一关?大哥是笨蛋。只要告诉他,“正因为以后会相差得越来越远,所以现在才更要在一起”。


一定要在一起。
想和他在一起。


前方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雪。火车转弯时能看见铅灰色的云压在车头上。火车好象钻进雪里。然后沿着铁轨推进,直到窗外飞扬起白色的雪片。外面的世界慢慢融成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地伸展。
给人的错觉是,天和地中间,只有这列火车,要载着她,去他那里。
只是偏偏不巧,在临近长泉的时候,由于大雪导致车头脱轨,整列车不得不停下来。温柔而充满歉意的声音在喇叭里广播个不停:“请乘客们耐心等候,不久我们就将重新出发”。车厢里没什么人,也就听不到抱怨声。
反正,马上就要抵达了。
式舞把带着简笔画的纸张摊在列车的小桌板上。看来看去,满心都是“久野的手指很长”的惊叹号,又不自量力地拿自己的手去比试,很快就在“又短!又圆!”里败下阵来,心里跟着忿忿。
其实一直都没能和久野有过接触。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像这样,他的手终于被具象到一根长长的线上,在那么小的范围里,好象彼此贴近在一起,好象真的可以触碰到。
女生站起来走到这节车厢的尽头,车门不知怎么开着。也许是列车员疏忽,总之式舞左右张望了一下,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很大。
充斥在空气的每个角落。
好像要把自己完全掩埋一样。
冰凉的触点,遍布在脸上。须臾消逝,却又在不断地重复中,变成了一种固定的感觉。反复着唯一的情绪,在视野里无尽的白皙中肆无忌惮地膨胀着。沿着一条铅灰的线条,渐渐变化扭曲,直到充盈成世界里寂静而铺天的呐喊——


以前就认为,雪融化在脸上的感觉,像是被久野触碰到。
现在它们沾染了眼睛、睫毛、脸、鼻尖、嘴角、头发和肩。
像要把自己整个地拥抱覆盖掉。


他伸出手。像要把自己整个地拥抱覆盖掉。


火车到达长泉。镇子在雪制的外壳下像个软毛的小生物,懒懒地蛰伏着一动不动。即便到了总站,下车的人也不多。最后一班列车,拉了个长长的笛声后就结束了又一年的奔驰。
式舞行李简单,一蹦一跳地就出了站。
四周的路都不陌生。在那头的小店拐弯再朝南走,应该就是当初投宿的客栈。风急雪大的缘故,一段路走得有点辛苦,耳朵冻红了就最明显,而相对突出的鼻子也没能幸免。于是式舞几乎是一头扎进店门里。
里面热气腾腾。
“…好狼狈哪。”柜台里传来了声音。
“啊啊,是啊。”式舞喊着,“老板!快给我一间单人房!哦,再来一瓶清酒!”
“你还没满十八岁吧。”
女生抬起头。


“不要冒充店长先生好不好。”
久野夏树弯起嘴角,边说边往外走:“我可没说自己是店长。”
“这样到处乱跑,吓坏别人怎么办。”
“谁看得见?…”顿了顿,“怎么提前来了。”
女生摇着脑袋:“我等不及了嘛。”
“呵…”男生抱起手臂,“其实我后来有点懊悔,应该让你挑战第三层就好,不用定在最高那一层。”
“啊?为什么。”
英俊的微笑,虽然多日不见,它却依然气势不减:“因为啊…我也怕自己等不及吧。”

(完)






你遇见谁

[1]

一天里能遇见的四次。

早上晨炼时一次。三年级顺时针绕学校跑,一、二年级逆时针。总能在某个地方交错。上午出操的一次。楼梯里堵满了集合的人,距离被推搡得很近。中午吃饭时一次。端着餐盘擦过肩。晚上回家时一次。站台上一直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遇见许许多多人,只在意和他的每一次。

怪念头。读书读傻了。我拧自己的脸。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样没头没脑,有些丢面子。可尽管谈不上了解,却知道他喜欢穿简单的白色,习惯搭着朋友的肩说话,偏爱花椰菜,总是半靠着车站的护栏。知道他每次都乘130路回家。班次比我坐的775路多得多。

一些细枝末节好象有了价值。让我感觉吃惊。像现在这样伸长了脖子苦等电车,似乎也有了其他的意味。

772路、811路、62路,一辆接一辆,换走了我身边大半候车的面孔。再等下去,路对面的校门里,他走出来。身后暮色鲜艳,人的轮廓映得不太真实。模样被往来的车辆打断,断断续续间瞥到几个剪影。依旧是白衬衫校服敞着领,书包斜挎在身后。

好象今天放学又晚了些。我琢磨着。高三啊,不容易。

车终于来了,我摸进背包找零钱,手塞进去掏一阵,扑了空。这个发现让我一瞬躁热得浑身刺痛。没了,钱包。

眼看电车驶远,我对着被自己兜底儿翻了一遍后确认的事实张口结舌——我一整月的生活费飞了。别说以后的饭钱,眼下连一辆电车也坐不了。顾不上周围人打量的眼光,我蹲在地上急得直想哭。

“丢东西了?”有人走进视线。

“唔。”我抬头。

“是这个吗?”他逆光站着,但还看得清表情是柔和的。

“哎?”我闻声站起。面对面的距离,和一个适当的仰角。盯住他晃在手里的白色钱包,“对对没错!!”

“刚才在那里捡到的。”一挑眉毛。在笑。

“谢,谢谢你!!”

“客气。不过,”他耸肩,“我可以把它还你,但请你付我300元报酬吧。”

“啊?…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他点点头。“不付也可以啊。如果你不想要它的话——”

“…你,”脑袋里嗡嗡地碎了什么,“你敲诈啊畜生!”


[2]

他一扯嘴角:“我可不勉强你,女孩子不能随便骂人。”

“人渣!谁会答应你!”

“哦呀,那真遗憾。”他冷笑一声,把东西收进口袋,“再见。”

130路停在他身边,他朝我摆摆手走了上去,几乎和以往一样,有时我目送他嵌在人群中,变换了几个姿势后抓住扶手,表情是静止的,曾经不止一次就这么觉得他长得漂亮。

但,但这人却是个乘人之危的敲诈犯!

莫大的痛恨源源不绝向我袭来。怎么能放过他。

跟在人群后踏上车,司机照例示意我投币购票时,我抓住他的衣袖大喊:“司机先生,那人偷了我的钱包!”

难以置信的表情随着他逐渐瞪大的眼睛被指在我手的另一端。司机马上站起身望过去,乘客们也盯着他发出窃窃私语。那张漂亮的脸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沉得非常难看。

“你胡说什么?!谁偷了?”

“就是你!就在你口袋里!”决不能对这种人让步。

“你敢诬陷我?”他朝我走来。

“喂,同学——”司机想拦下他。

“有种。”话音刚落,他飞快地抓过我的手腕把我拖下了电车。

被一路拽着跑进学校。手上疼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到一个死角,他终于停住,转过身来捏住我的肩。力气大得吓人。

“你想干什么?”我有些腿软。

“这话应该我问才对吧。”他狠狠盯着我,“‘你’想干什么?”

“…你还我钱包!你人品太差!”

“嘿嘿,”他更凑近一些,“有多差?难道你还想领教?”

“…你别乱来啊,那电车上的人一定马上会赶过来的!”

“啊?”他一愣,“哈哈哈!你傻啊,他们会追过来吗?他们各自赶着回家还来不及——”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变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衣服扯坏了个口子,血渗出染红了一小片。原来刚才的剧痛是因为它。

“流血了…”他闭一闭眼睛。

“肯定是被你拽下车门时划破的,哼,内疚啦?”我觉得奇怪。

“…女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啊。”肩上的力量消失了一半。情况似乎变得蹊跷起来。

“你怎么了?”我自己还没为这点事大呼小叫呢,想他紧张个什么劲。

“我是,”他缓缓往下滑了一些,最后几个字音是轻的,“晕血。”

晦暗的空间里电视发出明明灭灭的光。我有些庆幸自己担任校卫生干事的职务,虽然当初为这尽是琐事的名号烦恼了半天,可也掌握了校保健室的钥匙,不然的话,这样一个浑身无力的男人,我难不成把他扔在地上长扬而去?

学校好象空了。几乎没有人声。开始时担心被老师发现,我没敢开灯,后来对着一室死寂实在忍不住,打开了这里的电视解闷。电视节目很无聊,能收的台又少,我握着遥控器转了好几圈后,侧过头去看睡在保健床上的他。

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像是变换着表情。有时候隐在夜色里,有时候又显得特别惨白。我才注意到他的头发有多黑,衬在白色的枕套上非常扎眼。

不管这个人有多坏,但他终究是长着一张漂亮的脸。我叹口气,站起身动动坐酸的腰腿,突然听到他虚弱的声音。

[3]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醒了,就回去了啊。”

“说详细点呀,大小姐,你要急死我呀!”电话那头的朋友很是激动。

“就是这样了。”我无奈地挠头。

确实就这样了。他“慷慨”地还了我钱包。和我一起走去车站。已经入夜,对面的学校漆黑一团,这附近的光芒由车站的路灯统领,再远一些它也无能为力。他转身问我不害怕么。

“孤男寡女的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

“你现在还有动粗的力气?”我指指他搁在地上的书包,“你连它也提不长。”

“嗤。”原来他很擅长笑,“如果真有坏人来,还得请你保护我啊。”

他自己就是个坏人吧!

虽然在平时是完全看不出的。每次都见着一脸礼貌的冷漠。活脱脱的高三标准像。想到自己曾经一厢情愿地认定他是个学习尖子心地温纯,就恨不得拿头撞墙。少女情怀真是害惨人,尤其那次之后回到家,被爸爸妈妈结结实实一通训更让我怨恨倍增。

而他还是老样子。即便在我视线的狠毒攻击下,依然垂着眼晨跑,出操时和朋友勾搭着说几句话,食堂里也笑得很清爽,行色傲然地等在车站,与我打个对眼后,兀自转开。可气。

头顶滚过零星的雷声,天色转暗,果然老天也很是忿忿这样假模假样的人。我看这快下雨的情形,赶紧背着包转回教室去拿伞。最近秋深了,一淋雨准着凉。踏进教学楼时看见他和个男人站在走廊尽头。觉得很好奇。偷偷绕到大楼外贴着窗户。听见他的声音。

“我没钱。”

“不会吧,你上次不还去见过你妈么。”

“见过又怎么样。与你无关。”

“我最近急着翻本啊。让你给我点,听不懂吗。”

敲诈犯被人敲诈,我觉得吃惊。猛地听见动起手的声音把我激得冲进去大喊“住手”。那中年人显然吓了一跳,抓住他领子的手不自觉地要放开。

“你干嘛?你想在学校里勒索?”

“你管得着吗?”

“我怎么管不着?你在犯罪!”

“我打我儿子关你屁事?”

我一下蒙了,迅速盯着他的眼睛。又冷又深。

“…那也不行!小心我叫老师来问问你该不该管!”

“切。”对方吭一声,“你别以为就这样完事了!下次再说。”甩开他转身跑了。

大雨倾覆,光线一下变得昏暗不清。我紧张地看他迟迟没有动作,脸沉在暗处,看不明表情。有点恐怖。

“晕过去了吗?”我担心他该不是刚才被人打出血了。想伸手过去探。

“多管闲事!”他一抬胳膊甩开我的手。这下看清了,恶狠狠的眉目。

“…你,”应着声,一个闪电掉下来。我吓白了脸。“哇哇”地一阵尖叫。反而惊得他一怔:

“叫鬼啊!”

“打,打雷了!”我还在哆嗦。

“…你怕这个?”他眼睛转了转,终究还是笑了出来,“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

其实他真的很适合笑。

“带伞了没?”我问。

“没。”

“我借你。”脱口而出。


[4]
如果没有那么多前文,我会以为这是种设计般的浪漫。侧面的轮廓在雨里像是带着毛边儿,若有若无的含混,很符合这样的天色。撑伞的手有修长漂亮的骨架,握什么都该是好看的。有时一辆车打着车灯穿过眼前,他的脸流过一瞬动人的光芒。

“看什么看?喜欢我啊。”

“…”我心灰意冷,“谁要喜欢你这种人,人品差,又装模作样,做件坏事居然还菜到晕血喊妈妈。”

“你说什么?谁喊妈妈?”口气变了。

“…你,你啊。在保健室时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妈’。”那表情让人有些害怕。

可他转过头去没再吭声。好像咬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硬了些。

等到130路来了,我从他手里接过伞,目送他上车。风一下很大,吹得雨丝都斜了。他就在雨的对面突然转过身来。

“他不是我爸爸。”

“哦。”我点点头。周身都冷。

没必要特地告诉我。其实。

一入秋后学校的事情就多了许多,不再像高一夏天刚进校般那样轻松快活了。我总算知道高中的考试和初中完全是不同的规模,每次考试都弄得像扒皮一样辛苦。真不知道以这种发展势头进入高三后会是怎么副模样。也是一脸礼貌的冷漠…吗。

记忆里有个角落突然鲜明。我才发现或许是因为高三更改了作息制度,不但撤消了晨跑早操还加课拖延了放学时间,一天里四次的照面已经一次都没了。他最后的脸也在湿漉漉的底色作用下显出艺术般的夸张。毫不真实。

所以才会在那张全校通知上看见他和另几人的黑白一寸照时觉得哪里都不太像。一边配上的字更是突出,“以下数人因为多次严重违纪活动被处留校查看”。许多人都在唧唧喳喳。终于知道他的名字。简单怪异的两个字。倒霉了吧,活该了吧,遭报应了吧。我想。

傍晚等在车站的人,还是那几个。几身穿深色校服立领西装的,就是同校的人。陌生人。

我半倚着车护栏,看一辆辆车渐次从眼前驶开,等得腿有点麻了,比这更可怕的是风越来越凉,吹出瑟瑟的冷。咬起下唇。发现自己轻微发抖。像是有某种紧张。一直等到影子由拉长渐渐变淡消失,才终于出现——

深色校服西装,里面露出白色的衬衫领子,书包斜挎。惟一与记忆里不同的,头发长了些,临着眉毛。

“嘿。”我打招呼,“好久不见。”

“…啊。”他应声,“好久。”

“你名字好怪。”

“不许这么说。”

“呵呵。”我取笑着,“你还真是乱糟糟的。”

“这下可惨了。”他拉开肩膀摆出无可奈何的手势。

“可不是我去揭发的哟。”沙子进了眼。

“我知道哈。”

“如果是我…我不会的。”抓住他的西装下摆。

眼睛里有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去。随后居然就停不了,怎么也停不了。手背上湿开一片。

他沉吟了半响:“去我家么?…就几站路。”

“哎?”眼泪给吓回去了,“流氓啊!”

[5]

几年前建成的厂区宿舍,在眼下的城市也未必能见到很多。我跟着他下车拐进一个个弯道。偶尔甚至觉得,路,是被他施了魔术突然分开的。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好象走着走着会悄然消失,让人看了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