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立马被贴上了“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的标签。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从“她好漂亮”变成了带着讨好的尊敬,小心翼翼的,奴颜婢膝的。
无论在哪个年代,金钱总是能代表地位。
胡桃没有办法适应这样的友情,不知道如何回应。
“哎,胡桃,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
“听说你去过香港?”
面对周围同学的热情,明明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恶意,胡桃却只能尴尬而僵硬地微笑。
久而久之,又被加上一条“高傲冷漠”。
有个词语叫“同病相怜”,因此“满身铜臭”的林向屿和“高傲冷漠”的胡桃惺惺相惜,又加上被年级主任强行要求打扫校园,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而然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两个人每次一见面,冲对方惨兮兮地耸耸肩,然后不约而同地咧嘴笑起来。
有些话,不说彼此也能懂的。
在看到林向屿靠着山地车在学校里大放光彩的时候,胡桃也不愿意再让司机接送,便对给林向屿提出,能不能教她骑自行车。
出乎意料的是,林向屿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这么好说话?”胡桃吃惊。
“嗯?”林向屿转过头,看了胡桃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朋友啊。”
胡桃一愣。
那一年她十二岁,却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们是朋友啊。
胡桃垂下头,轻声问:“为什么……为什么选我做你的朋友呢?”
“你帮过我啊。”林向屿蹙眉,好像胡桃问了什么废话。
“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你,”林向屿说,“周星驰的驰。”
“这样也算?”
“为什么不算?”
“这么简单就可以成为朋友吗?”
林向屿不耐烦地摆摆手:“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女生就是麻烦。”
林向屿说到做到,第二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辆四个轮的儿童自行车,推到胡桃面前。
“这是什么?”胡桃哭笑不得。
“你不是要学车吗?”林向屿说,“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无敌冲锋号,好不容易从我家储物间找出来的,特意给你擦得干干净净!”
胡桃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大帅哥你不要这样自毁形象啊!”
嘲笑归嘲笑,胡桃还是乖乖坐上了那辆黄色的无敌冲锋号,在无人的小径上,按照林向屿的指示来回蹬着走。
过了几天,林向屿拆了无敌冲锋号后轮两旁支出来的轮子,把它正式升级成了两轮。胡桃信誓旦旦,跳上去将车骑得飞快,结果方向控制不好,车把开始东倒西歪,胡桃却忘了要刹车。
“小心!”林向屿口上说着,人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根本没打算伸手去扶胡桃。
毫无悬念,胡桃摔在了地上,她怒目瞪向林向屿。
“男女授受不亲嘛!”林向屿挑着眉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胡桃倒是干脆利落,又爬起来,继续骑。等她能完全控制无敌冲锋号后,林向屿终于从车棚里推出了他的山地车,将车座往下调到最低:“试试这个。”
好在胡桃腿长,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跨了上去。她的背弓起,跟着林向屿的指示调了赛车的挡速,却有点害怕,不敢踩脚踏板。
“别怕。”林向屿帮她掌着车把手,皮笑肉不笑地威胁胡桃:“你不骑,我可要放手了。”
“不要!”
“真的放了,我数一二三。”
“不要!”
“一——二——”
胡桃认命地闭上眼睛,在林向屿还没数到“三”的时候,咬牙冲了出去。等过了几秒,她迟疑地睁开眼睛,看到两旁的梧桐树在飞速倒退,凉爽的风打在脸上,远处是朝霞漫天,城市的屋顶被勾勒出光晕,万家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
胡桃没有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男生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胡桃。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起来。
作为奖励,林向屿请胡桃在小卖部吃麻辣烫,她一连吃了两碗土豆粉,还加了一份土豆。林向屿还戴着他的大金链子,坐在破烂不堪的小卖部里,格外显眼。唯一能和他搭配的,就只有旁边的胡桃,唇红齿白,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
“看到没,我学会了!”
“别高兴得太早,”林向屿不忘泼她冷水,“上街和在没人的地方骑车完全不同,很危险的。”
“没事,慢慢来。”
她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林向屿笑起来,伸出手,胡桃嘴里的粉还没咬断,丢下筷子,用力和他击掌。
吃完土豆粉,他们同往常一样,一起走到车棚分别。
“胡桃,”林向屿忽然叫住她,胡桃回过头,看到男生满脸愧疚,真诚地说,“刚刚不是我不扶你,而是学骑车,总要多摔几次才行。”
淡紫色的夜色里,昏黄的路灯下,少年的眉梢带着浅浅的温柔。
很多年后,胡桃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想起这一幕,他说的是学骑车,可又何尝不是人生呢?
漫漫长路,总要自己摔几次,才能长大,才能学会放手。
4.
就在胡桃对自己的新生活一天比一天期待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她再次跌入地狱的事。
生活总是这样的。
学校为了增强校园安全,新招来了一批保安。但大概是学校也出不了什么高价,请来的这批人质量堪忧,年纪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八岁,瘦不拉几的;年长的就终日窝在保安室里抽烟打牌,整天穿着绿色的保安服,脏兮兮的,说话的时候满牙让人倒胃的烟垢,说话总是带着脏字。
但是他们面对学生群体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自卑感,所以看到学生们时总会眼里闪着羡慕的光彩,或许在他们心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大概是因为人多力量大,以前围绕在学校附近的地痞流氓也确实少了许多。
有天下了体育课,班里同学穿着红色的运动服一齐从操场往教室走,胡桃走在人群后方。正好巡逻的几名保安迎面而来。
忽然一名保安停下来,站在学生们的对面,大家不明就里,却听见他似是不可思议地开口:“杨桃?!”
学生们都愣住,停下来,面面相觑。
男人大跨步走到胡桃面前,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又大声叫了一遍:“杨桃!”
胡桃抬起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然后慢慢地,像是用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
她嘴唇微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男人咧开嘴笑,露出有厚厚烟垢的牙齿,他的嘴唇因为常年失去护养,皱皱巴巴的,脸上有刀伤一样的皱纹,他说话有一股浓浓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市人,他说:“我是爸爸啊。”
这五个字在现场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无比激动地欣赏着眼前的闹剧。
胡桃的大脑终于又开始运转,她努力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生父的情景。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从赌场回来,二八月的天气里,只穿一件真皮夹克衫,眼睛因为熬夜而布满了血丝,但耐不住一张脸长得英俊,像是电视剧里的玉面书生。
他那晚大概是输了很多钱,把院子里的门踹得哗啦作响。胡桃的母亲披上衣服起床,给他端上夜宵,煲了好久的鸡汤,一揭开,热气盈满整个客厅。
却看见他喝得走路颠三倒四,扶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来了。女人穿一件青色旗袍,披着白色貂皮大衣,踩着高跟鞋,屁股比脖子扭得还厉害。
“哟,还有人在等你回家呢。”女人说话尖酸刻薄,挑衅地看着胡桃的母亲。
他笑得一脸猥琐,看着桌子上的汤,踉踉跄跄地挽着女人走过去,只是浅浅喝了一口,“啪”的一声把整个陶瓷汤锅摔碎在地,一口汤水吐到她母亲身上:“这是什么?这么难吃,想毒死我吗!”
小小的胡桃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时候,她还叫杨桃,用的是他的姓。
也就是那一天,她和母亲被赶出家门。
他那时候多嚣张多飞扬跋扈,全城谁不知道杨家的三少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而现在她对面的男人,来回搓着手,一脸殷勤,挤出讨好的笑容:“真没想到,我找了你好多年,一直没找到你。”
胡桃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头发白了一撮,乱得像鸡窝,打着结,肯定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过,他还穿着劣质廉价的军绿色外套,根本挡不住任何风寒。
和曾经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
胡桃却有些文不对题,她轻声说:“那么大的家,还是被你败光了吗?”
男人像是触电一样,突然收回了悬在半空中,想要去摸一摸胡桃的手。他沉默地看着她。
另外几个保安走上前来,狠狠捶男人的肩膀,哈哈大笑:“发什么疯呢,你女儿?你有女儿?你女儿能长这样?也不拿镜子照照,别砢碜人家啊!”
几个人拖着男人就往回走,男人直立着身子,一动不动,只哀求地看着胡桃。
胡桃静静地开口说:“我知道,是你。”
另外几个保安吓得张大了嘴巴,看看胡桃,又刻薄地打量着面前的同事。
他们说他不配生出这样的女儿,那是因为没有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模样,连胡桃母亲都说,她这副好皮囊,全是遗传自父亲。
她那风流倜傥,欠了一屁股桃花债的父亲。
胡桃的心开始难受,缩成一团,要命般地难受。
她曾经无比恨他,在心底诅咒他,恨不得他去死,立刻马上必须。
可是时至今日,当她看到他这样落魄、穷困潦倒的样子,看到他陷入窘境,看到命运对他如此残忍,看到他被生活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失去尊严、卑躬屈膝,脸和身体上都是苦难留下的丑陋烙印,她竟然一点点也无法承受。
到头来,她居然看不得他过得有一丝不好。
骨肉相连,可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仇恨,大得过天地和血脉。
体育课之后,胡桃忽然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有了180°的转变。
她一走进教室,全班骤然安静下来,这样刻意的沉默在走廊闹哄哄的对比之下,让人异常尴尬。胡桃就在这样难堪的气氛里,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可就在她坐下来的一刹那,她的同桌突然之间伸出手拉开了自己的桌子。桌脚和地板摩擦,发出难听的咯吱声。与此同时,胡桃周围的人,都毫不掩饰地挪开了自己的座位。
胡桃没说话,拿出练习册和钢笔,开始写作业。
也不知道胡桃的反应哪里刺激到了他们,开始有人很大声地说话:“这么努力学习,装什么装!”
“不是说是大小姐吗,有钱人家的孩子也需要努力学习?”
“我们学校那群保安,都是一群土鳖的乡下人!”
“是啊,我看到他们拿抠完脚的手去挖鼻屎!恶心死了!看到就想吐!”
胡桃很快写完了练习册上的选择题,完成了今天的内容。她面无表情地合上本子,又从书包里拿出随身听,放入英文磁带,戴上耳机开始学单词。
“apple”,苹果。
这天正好是周五,不用打扫公共区卫生。胡桃背着书包离开学校,经过门卫室的时候,她步伐没放慢,倒是男人先出声她叫:“杨桃!”
胡桃停下来。
她看着站在门边的男人,他的背佝偻许多,但是依然很高,快及门顶。
胡桃挺直了背,说:“当年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他盛气凌人地指着胡桃和她母亲的鼻子,像疯狗一样大嚷:“滚!滚出去!”
胡桃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叹息:“既然没有缘分,也就不要强求了吧。我和妈妈现在过得很好,请你不要再来打扰。”
她说完,才发现周围围了许多不相干的同班同学。他们的目光已经从白天的好奇变成了赤裸的恶毒。
胡桃将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他们身上挪开,然后径直跨出了校门。
胡桃回到家中,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母亲。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她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下周一上学,胡桃才发现,这件事远远没完。她十分敏锐地发觉,不止他们班,全年级的人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孤立她。以前那些相互不太认识,但是见面总会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的人,瞬间人间蒸发,一个也不剩。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退避三舍。
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小而碎,人性里的恶意却被无限地放大。
“你们知道吗?她爸爸是咱们学校的保安呢。”
“那她还整天鼻孔朝天,一副傲得不得了的样子?!”
“……”
“喂喂,你们知道三班的胡桃吗?她根本就不姓胡,她妈妈给人做小三,被一个很有钱的大老板包养!”
“真的吗?”
“千真万确!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么恶心啊?”
“对啊,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那个胡桃啊?我从来都不觉得她长得好看,你们不觉得她左脸和右脸特别不对称吗?”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真不要脸!”
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东西传播的速度大于光速的话,那一定就是流言蜚语。
和那些阴暗的、扭曲的、嫉妒的心。
这场闹剧持续了很长时间,校园生活原本就枯燥,也只有这些带着八卦的消息能够成为饭后闲谈,不厌其烦地被重述。
胡桃每天依旧孑身一人,对周围的是是非非不予理睬,她对此已经无比习惯。她从来没有向母亲提过半分学校里的事,她母亲是再嫁,胡近虽然对她们母女俩很好,可是胡桃母亲需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比如胡近的亲生女儿,比胡桃小三岁,正在念小学的胡琳。因为失去母亲,胡琳从小被胡近捧在掌心里当宝贝养大,是真的又高傲又刁蛮,特别是对待胡桃母女,鼻孔朝天,变着法子要把她们赶出家门。
自己对于周围人的好脾气,胡桃想,说不定也是被胡琳给磨出来的。
5.
可是胡桃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落幕得也很草率。
——男人辞职了。
有天她经过学校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透过又脏又厚的玻璃往里望,另外三个保安在里面玩桥牌。年纪最轻的那个看到了胡桃,说:“你爸爸走啦。”
胡桃没说话。
没有说“他不是我爸爸”,也没有问“他去哪里了”或者“他有没有说什么”,她一如既往地扯了扯书包肩带,迈过学校铁门径直向教学楼走去。
那天放学后,胡桃没有去打扫卫生。
她去了一趟学校楼顶的天台,已经放学了一段时间,不止天台,整个校园都变得空空荡荡。
都说上天是公平的,从你身上夺走了什么,那么就一定会用别的东西弥补。
那它给了我什么呢?
胡桃独自站在天台的围墙边上,风吹得她头发猎猎飞舞,她慢慢地想,它给了我什么呢?
“你摆这个POSE,是在模仿《泰坦尼克号》里的Rose吗?”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来,一颗石头滚到胡桃脚边。
胡桃回过头,不出意外,看到了林向屿。
他将手插在校服的口袋里,单肩背着书包,向她走来。他反扣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呀晃。
他开门见山:“我听到很多人都在说关于你的事。”
胡桃扬起讽刺的笑容。
那你是来干什么?安慰我?可怜我?还是嘲笑我?她在心底无不恶毒地想。
林向屿却说:“真是可惜了,那个人打篮球很厉害,我和他单挑过,十分钟输得一塌糊涂。”
胡桃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我每周都和他打篮球,他的球技很好,虽然体力比我差一点,但是弹跳力不是盖的,哦,还有,投篮很准,十发九中。像我这样的高手,知音难求,以后不能和他一起打球了,有点可惜。”
他声音听起来是真的十分惋惜。
胡桃忍不住笑出声。
“干吗?”林向屿看了她一眼。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迟早会超过他的,”她笑着说,“还有好多年呢。”
“是啊,那当然啦,也不想想我是谁,”林向屿竖起手指,比了一个“V”,模仿《灌篮高手》里樱木花道的样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是天才!”
下一秒,他又摆出一张扑克脸,模仿流川枫的样子:“白——痴——”
“你还是周星驰呢!”
“是啦是啦!”
“……”
夕阳西下,风吹过来,打了个卷,将少男和少女的声音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带你去个地方。”林向屿说。
“什么地方?”
“一个——”林向屿顿了顿,皱起眉头,“哪来那么多问题。”
“你这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林向屿懒得跟她争论,只懒懒地跨坐在自行车上,问:“去不去?”
“去去去!”
胡桃一路上猜了许多地方,还是没想到林向屿会带她来到水族馆。
这是她第一次来水族馆,除此之外,游乐场和电影院一类的娱乐场所,她也从来没有去过。
水族馆算不上很大,因为是工作日,也没有什么人。工作人员自顾自地干着手里的活儿,连检票都有点漫不经心。
林向屿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先带胡桃去了水母馆,一踏进去,温度骤降,光线也暗起来,模仿大海的深处,不时能听到海底生物们吐泡换气的声音。走道两旁透明的水缸被隔成一格一格,每一格里漂浮着不同种类的水母,墙壁的斜上方有暗暗的蓝光投下来。
其实除了体型,胡桃不大分得清每一种水母的种类,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看着简介。
林向屿陪着她慢慢走,不时停下来给她做常识性的讲解。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这里,林向屿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胡桃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好像全身都在发光一样,胡桃想。
“水母是一种低等的无脊椎浮游动物,肉食性。据统计,水母的出现比恐龙还早,可追溯到6.5亿年前。全世界的水域中有超过250余种的水母,它们分布于地球上各地水域里。水母美丽,但是凶猛、有毒。”
少年的声音冷冷清清,落在这深蓝色的梦中,却温柔地包围着她。
胡桃看着走在她身边的少年,他穿着宽松的校服,校服拉链一甩一甩的,还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此时的他,和那个戴着大金链子,趴在课桌上睡觉流口水的少年判若两人。
她忽然十分舍不得走完这趟旅程,只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
转了一个弯,胡桃忽然发现水母馆中别有洞天。
这里的水缸忽然变得十分巨大,占据了整面墙壁,这间屋子的灯光似乎也比来时的暗道里更明亮一些,各式各样的水母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荡。
胡桃趴在玻璃上,望着水里的水母,忍不住感叹:“真想变成一只水母。”
“为什么?”
“因为没有烦恼啊,”胡桃轻声道,“什么烦恼都没有,活着,就仅仅是活着。”
“那样真的会让你快乐吗?而且,水母就真的没有烦恼了吗?”
胡桃抬起头,看向林向屿。
“你很喜欢这里吧?”胡桃问他。
“不,”林向屿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很讨厌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水族馆本来就是让人讨厌的存在啊。”林向屿说,“我讨厌水族馆、动物园,就像鸟笼一样,我们为了给自己的世界增加乐趣,束缚了这些生灵的天性,它们会让猎豹忘记草原、让鲸鱼忘记海洋……世界上总有一些灵魂,不能生存在属于它的地方。”
“胡桃,其实所有束缚你的事,让你不快乐的事,都是不重要的事。”林向屿终于侧过头,对胡桃说。
“你的过去,你的父母,你的家庭,那些诋毁和流言,都不重要。”他摘下脖子上的围巾,跨一步到了胡桃面前,在她的脖子上一圈一圈围上,围巾很长,将胡桃的嘴巴和鼻子都遮住了,林向屿伸出手指压了压围巾,露出她美丽乌黑的大眼睛,他顿了顿,继续说,“重要的,是我们将如何度过我们的一生。”
胡桃觉得眼睛有点涩,努力眨了眨。
“忘掉它们吧,忘掉所有让你不愉快的事情。”
林向屿将手收回来,放进衣服的口袋里,微笑地看着胡桃。
只是他没有想到,十几年后,他这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胡桃喉头一动,认真地说:“谢谢你。”
“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林向屿转过头,再一次给胡桃指了指他身后的水母,整面墙壁的水母慢悠悠地向上涌动着。
胡桃那一刻心有灵犀,脱口而出:“你说得对,猎豹忘记草原、鲸鱼忘记海洋,都是很悲哀的事情。而这些水母,也不是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