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去的时候,我又给江海打了一通电话。

  他接起电话,说抱歉早上没有听到我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我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

  然后在我的追问下,才得知他昨晚去超市买了一杯草莓味的哈根达斯,吃完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对草莓过敏。他一边想着只是草莓口味而已,一边发现自己开始发烧了。

  于是他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天。

  听完之后,我举着手机呆若木鸡。开玩笑吧,我想,我肯定是在做梦吧,正在说话的那个人可是江海耶,江海可是我的男神啊,自我十岁开始认识他,我连他皱眉的表情都没有看过。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江海。

  他可以只看一遍就背下整张化学元素周期表,可以在体育比赛开始前建模计算出比赛结果,可以准确无误地给我指出玫瑰星云的位置。

  最后他却被一杯草莓冰激凌放倒了。

  这个事实让我十分开心,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居然被我撞上了。我对着镜子换了三套衣服,最后把白天在宜家买的东西装满了一个大纸箱子,然后颤巍巍地抱着它出了门。

  出了门,有美国男孩主动来帮我搬箱子,他笑着问我:“你是去找男朋友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耸耸肩说:“我总是辨认不出你们东方女孩的年纪,你看起来像是只有十四岁。”

  我哈哈大笑着,告诉他我十六岁,他惊讶地吹了一声口哨,说:“你一定非常非常聪明。”

  江海在他的宿舍楼下等我,他穿着皱巴巴的棉T恤,因为发烧,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看起来像个小孩子,我笑嘻嘻地蹦到他面前:“草莓男孩!”

  江海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他的屋内。江海喜静,住的是一间1B1B的单人房。我将买来的台灯、毛巾、碗筷、衣架……一件件拿出来给他,他弯着腰坐在床上,低着头,感觉像是睡着了。

  我坐在地毯上,背靠在床沿边,抬起头看着身边婴儿一般呼吸均匀的江海,他的刘海碎碎地掉下来,遮住了他的眉毛。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心动和感动。

  这种感觉,好似相爱已久的爱人,朝夕相对,早已熟悉彼此的存在。我手中还拿着从宜家买来的星空瓷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将它放在江海的书桌上。

  等我收拾好东西后,江海躺在床上,我在他的额头上敷上冷毛巾降温。窗边静静立着他的美人蕉留声机,明明美国也有卖,可江海还是不辞万里,从国内通过海运将它寄了过来。黑色的古典留声机,放在阳光照射不到的位置,有一种谦卑的力量。

  这就是江海,他学习的明明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却固执地迷恋带有岁月味道的旧物。他不喜欢社交网站和软件,如非必要,他连手机也不会碰。

  他是个内心非常强大和宁静的人,他身上的一切都让我如此着迷。

  我站起身打开留声机,放了一首江海很喜欢的巴赫。

  我站在床边,叫江海的名字:“江海,江海。”

  他没有回答,我俯下身,清楚地看到他又长又黑的睫毛,覆盖了那双深潭似的双眼。鬼使神差般,我在他薄薄的双唇上,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一下。

  八月的旧金山,窗外是星云般盛大的火烧云,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夕阳,我亲了我深爱的男孩。

  在江海醒来前,我做贼似的飞奔着逃离了他的宿舍。我连大气都不敢喘,脚似踩着风火轮,回到寝室楼下,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门卡,只得一边傻笑一边坐在台阶上等人开门。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撞见赵一玫的,她穿着吊带衫和人字拖,大概是匆忙出来的,她正拿着手机像是在和对面的人吵架,我听到她狠毒地大声说:“沈放,你怎么不去死啊?”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像发了疯一样将手机往地上丢。然后她转过身,和我打了个照面。我尴尬地冲她挥挥手,然后弯下腰帮她将手机捡起来递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一玫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没有新的来电,她十分失望地低下头。

  于是我自认为十分贴心地安慰她:“应该是手机摔坏了,电话打不进来。”

  赵一玫耸耸肩,我发现她已经又换上了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她问我:“你怎么在外面,送杯子去了?”

  我忽然又想起那个偷来的吻和江海柔软的嘴唇,像是暖暖的棉花糖。我倏地一下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回答:“嗯。”

  “你知道吗?”赵一玫笑着对我说,“送杯子的意思就是,把我的一辈子都给你。”

  我侧过头看她,她身后是旧金山的夜空,满天繁星,好似触手可及。

  晚上睡觉前,我犹豫着给江海发了条短信,问他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他几乎不用手机的,更别提看短信了,可是这一次,在我放下手机的那一刹那,手机响了起来。

  江海的声音还是嗡嗡的,低沉得似乎是温柔,他说:“姜河,谢谢你。”

  我握着电话,心跳如雷,往日的伶牙俐齿在江海面前一下子全都没了,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事就好,我先睡了,晚,晚,晚安。”

  02

  我终于在期待中迎来了开学。第一学期我选了十五个学分的课程,江海修了电子和物理双学位,选了二十三个学分,于是我们的时间表错开得很远,只有线性代数和C++语言是同一门。

  我为这件事沮丧了两天,在第三天我发现我每天仍然可以在图书馆找到江海,而且刚开学课程也很轻松,我还能跟着他去旁听物理学院的课。

  “周五晚上有新生晚会,”我期待地问他,“你要去吗?”

  他停下手中的笔,摇摇头。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还是忍不住沮丧了一下。我刚刚买的白色晚礼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穿给江海看。

  他似乎发现了我情绪低落,抬起头问我:“你很想去?”

  “对啊,”我又精神抖擞起来,瞎编道,“第一次参加晚会啊,感觉有模有样,还可以认识不少人呢。哦对了,还有很多好吃的!”

  “很多好吃的?”江海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问,“你是指大号的比萨还是双层汉堡?”

  我十分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却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那么,周五见。”

  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到周五,下午一下课就飞奔回寝室,以洗两个星期碗为代价让赵一玫快点开车回来给我化妆打扮。

  刚刚挂断赵一玫的电话,我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我被吓得差点尖叫起来。我吞了吞口水,随手抄起一旁的吹风机,深呼吸三次压压惊,轻手轻脚地向门边挪过去。

  在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我闭上眼睛咬牙将吹风机往前狠狠一砸。

  “哐当”一声,我手砸歪了,新买的吹风机磕在门框上,听声音应该是裂开了。我心疼地慢慢睁开眼,看到我面前站着一个女孩,正用一种“为什么放弃治疗”的表情看着我。

  我第一次见到何惜惜,差点把她砸了个头破血流。

  何惜惜就是我的第二位室友,她倒霉地遇上广州刮台风,晚了一个星期才抵达旧金山。她同赵一玫一样是十九岁,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头发扎成马尾,戴了一副厚厚的眼镜。她学的专业是生物工程,我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她穿着白大褂擦眼镜的样子。

  何惜惜似乎不太爱说话,不像我和赵一玫一样人来疯,不过无论如何,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因为她冷静且善意地提醒我:“你可以试着再塞点海绵,不然衣服会掉下去。”

  为什么你们都要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的平胸过不去?

  赵一玫回来后,从鞋柜里找出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让我穿上,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重重的假睫毛害得我眨眼都觉得困难,脸上不知被她涂了多少底妆,粉嘟嘟的唇彩让我想要一口咬下去。

  “你看,美丽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她说。

  我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女孩的天下和男孩的天下,是大不相同的。

  等我们终于收拾打扮好自己,走出卧室时,看到何惜惜已经放好行李坐在沙发上看书。我冲她摆摆手:“走啦,一起去Party。”

  何惜惜似乎对此没有兴趣,但是我和赵一玫两个人太亢奋,硬是把她也塞进了车里。在我们两人的盛装面前,她的T恤和牛仔裤显得异常突兀。

  我在拥挤的大厅里找到了江海,他穿着白色衬衫,风度翩翩。

  我红着脸告诉他:“我不会跳舞。”

  “数学界的最高奖项被称为华尔兹奖,以数学家约翰·华尔兹命名,同舞蹈中的华尔兹同名只是一个巧合,”江海微微一笑,冲我鞠了一躬,向我伸出手来,“可我却觉得这不只是巧合,华尔兹是我认为的、最能体现数学的美感的一种舞蹈,实际上,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圆舞。”

  我冲他眨眨眼,将手扶上他的肩。江海曾经对我说过,他认为圆是最美的几何形状。

  “右,左,并。左,右,并。”

  江海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在我听来犹如天籁。我一手放在他的手心,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带着我旋转。灯光落下来,他的眼睛看着我,明亮得犹如天边的启明星。

  圆舞,我同江海跳的第一支舞,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似乎预示着我和江海之间,无论走多远,无论遇见多少人,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原地,回到对方身边。

  午夜晚会结束,我没有找到赵一玫和何惜惜,只得让江海送我回家。又圆又亮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我没有喝酒,却已微醺,我和江海并肩而行,我不时地转过头看他,再看一眼,生怕他就此消失。

  我胡乱地找话来说:“Joseph让买的那本《C++primer》你买了吗?”

  “嗯。”

  我耷拉着头抱怨:“好贵啊,两百多刀,根本买不起。”

  “嗯,”江海想了想,“我帮你去跳蚤市场和二手书网站找找吧。”

  “好啊,麻烦你了。对了,周末你有空吗?说好的来美国后一起打壁球……”

  我生怕他会拒绝,大气也不喘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江海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才开口说:“姜河,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第一,我周末有空;第二,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吃那家日本菜;第三,我下周有一个project,所以你在图书馆都能找到我;第四,姜河,把背挺直,你今晚很漂亮。”

  他说得很慢,我低着头听,听到最后一句,我一下子愣住了,抬起头看他,他也认真地看着我,我立刻满脸绯红,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还拉了拉礼服的裙摆。

  江海将我送到宿舍楼下,有喝醉了的美国女孩同身边的男孩大声调笑,泳池旁还有人在吃烧烤,热情地问我们要不要来一串烤棉花糖。

  江海停下来,对我说:“很高兴今夜能与你共舞。”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的那三名乐师,面对巨船撞上冰川的命运,只有他们静静地矗立,献上生命的最后一曲。

  我用钥匙打开寝室的门,赵一玫蜷缩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手机。何惜惜在玻璃桌前,打开台灯,戴着耳机听歌。

  我脚痛得快要断掉,踢掉高跟鞋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打了一个哈欠,遗憾地说:“要是有酒就好了。”

  “未满二十一岁禁止喝酒。”赵一玫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下定决心般丢掉手机,也走到我面前坐在地上。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笑着靠在她的肩膀上,拉了拉何惜惜的衣摆,示意她也加入到我们东倒西歪的队伍中来,“毕竟这是值得纪念的一个夜晚,庆祝我们在旧金山的生活正式开始。”

  何惜惜转过头来看着我,静静地说:“你知道旧金山在哪里吗?它不在当下,也不在别处,”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它在这里。”

  八年后,在我离开旧金山的那一天,我才终于真正明白何惜惜的这句话。无论是旧金山还是爱情,它们都只是我们心中的一个梦。

  而等到那时,我再回想起一切开始的这一晚,想到我同江海跳那支圆舞,想到赵一玫错过的那通越洋电话,想到何惜惜本不会去参加晚会……原来命运早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们。

  只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即将要发生的,都是命中注定。

  03

  美国大学的计分方式和国内大学有些不同,最终成绩由平时作业和两三次期中考试以及期末考试共同组成。

  第一次期中考试持续了三个小时,老师发的士力架被我舔得干干净净,当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时,赵一玫冲进来,十分妩媚地冲我抛了个媚眼,然后告诉我:“我谈恋爱了。”

  我花了十秒钟来消化这句话,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向她。她走上来捏了捏我床头的大海豚:“来,笑一个,晚上请你吃大餐。”

  “有什么好吃的,”我恹恹地说,“我现在已经堕落到去Subway(赛百味)点Footlong(12英尺长的三明治)了。”

  赵一玫冲我摇摇头:“唯美食与爱情不可辜负。”

  赵一玫的男朋友叫南山,是个中美混血儿,大我们两级,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酒窝。他叫赵一玫“阿May”,我很喜欢他叫赵一玫时候的样子,像是一个刚刚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的婴儿。

  他们两人的相识十分戏剧性,赵一玫深夜抽风,开车去星巴克买卡布奇诺,停车的时候神志不清,把刹车当成油门,一脚撞上前方的越野车。

  怎么说呢,这种事发生在赵一玫身上,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南山就是那位倒霉的车主,等他走出星巴克看到站在两辆车之间垂头丧气的赵一玫时,他忍不住笑起来,走到她面前,将热乎乎的咖啡递给她,认真地说:“给你。”

  恰好是一杯卡布奇诺。

  “真浪漫。”我羡慕地说,“所以你们是一见钟情?”

  “你相信一见钟情?”赵一玫反问我。

  我点点头,在那个时候,我固执地认为,一见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他出现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在旧金山的凌晨一点,递给你一杯热咖啡,难道这还不足以打动你?”我冲赵一玫翻了个白眼。

  “Come on baby,女生可不能轻易被感动。”

  我不服气,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赵一玫顿了顿,隔了许久,我都快睡着了,她忽然开口:“因为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埋单的时候,赵一玫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三文鱼,让我带回去给何惜惜。

  “感觉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她说。

  “你们俩的时间表错开了,她的课都选在了上午。她最近找到了一份兼职,晚餐的时候你可以在自助餐厅找到她。”

  “我才不去自助餐厅呢,”赵一玫吐吐舌头,“每次都克制不住,会胖死的。”

  周末的时候,我一个人去超市买下星期的囤货,有机牛奶被放在冰柜的高处,我踮起脚也够不着。有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拿下那盒牛奶放进我的购物车里。

  我回过头,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江海。

  “嗨。”我开心地跟他打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室友呢?”江海皱眉问我。

  “谈恋爱去啦。”

  “那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提回去?”

  我愣住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下子忘了没车了。”然后又抬起头偷偷瞟了瞟他。

  他发现了我的目光,点点头,好像在说会负责送我回去。

  我在心中欢呼雀跃,试探着问他:“你平时都是这个点来超市吗?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来吗?我实在提不动这么多东西。”

  “不一定,”江海想了想,回答我,“不过你要来超市可以给我打电话。”

  耶,我在心中窃喜,顺便决定晚上回去请赵一玫吃一桶冰激凌。

  结账的时候排队的人太多,我和江海便选择了自助结账。我将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件件放上去,当我看到购物车里最后一样东西时,一下子僵住了。

  “怎么了?”

  江海问我,然后他上前一步,顺着我的目光,和我一起看到了静静躺着的一大包一百零八片的Always卫生巾。

  我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然后十分慌乱地将它拿出来扫描条码。

  如果说此时我害羞得手脚无措,那么下一秒,我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我竟然忘带钱包了。因为赵一玫有出门背包的习惯,所以每次和她一起逛超市我都会自然地将钱包放进她的包里。

  我憋红着脸转过头,欲哭无泪地看了江海一眼,他似乎猜到了,走上前掏出他的银行卡:“用我的吧。”

  这真是让我刻骨铭心的一幕。

  等出了超市,江海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我可以透过它们看到里面那一大包讨厌的Always,我还没回过神来,江海就停了下来:“下雨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旧金山的雨。连绵悱恻,像是落在情人心头的吻。无奈之下,我和江海只得又折回超市,买了一把很大的雨伞。

  这次我们走的是人工柜台,收营员找给我们一大堆硬币,还冲我们眨眨眼睛:“Enjoy the rainy day(好好享受这个雨天)。”

  “根本没办法enjoy好吗!”我抱怨道,转过头看到江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了?”

  “这个Quarter(2.5美分),”他拿起刚刚收银员找给我们的硬币,“上面的州标是密歇根。”

  我听得一头雾水:“所以?”

  “我在收集State Quarter(美国2.5美分的集邮册),”见我一脸迷茫的表情,江海便耐着性子给我解释,“你知道每一个两毛五分的Quarter的背后都有美国一个州的州徽吧?有一张美国地图,你把硬币放在对应的州所在的位置上,一共56个州,相当于集邮。很有趣,加上这枚阿肯色,我一共收集了二十三枚了。”

  我想了想:“原来如此,我总是收到一只老鹰的图案的硬币,那是哪个州?”

  江海忍俊不禁,笑得两眼弯弯:“那是最普通的一种。”

  我觉得今天真是丢脸死了:“那你有加州的硬币吗?上面画了一只熊?”

  “嗯,你想要吗?我下次带给你。”

  “你有多余的吗?给我的话,你会不会就没有了?”

  “没关系,收集得慢一点会比较有趣。”

  后来,我得到了那枚象征着加州的硬币。再后来,我发现亚马逊上十五刀可以买到一整套State Quarter,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每天都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无趣。

  我和江海撑着伞并肩往回走,雨下得稀里哗啦的,我故意走得很慢,恨不得这条路再长一点。

  快到寝室楼楼下的时候,我意外地看到了何惜惜。

  我看到她从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上走下来,她没有撑伞,隔着玻璃窗原本打算同车里的人挥手的,但她的手举在半途,又垂了下来。然后那辆车缓缓地开出了我的视线。我努力想看清车里的人的面孔,最后汽车一晃而过,只知道是一个年轻的男生。

  那天傍晚,我看到何惜惜一动不动地在雨里站了很久很久。不远处的窗边,暖黄色的灯光印出赵一玫和南山在厨房里一起做饭的身影。

  大千世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劫,埋在心底,葬在风中,都成了故事。

  这学期的期末,我过得全无感觉。跟着大家在图书馆熬了三天三夜,赵一玫一边敷着面膜一边奋笔疾书:“还记得科比的那句名言吗?我见过凌晨三点的洛杉矶,以后我也可以拍拍胸脯自豪地告诉别人,我见过凌晨三点的旧金山。”

  “拜托,”我笑着泼她冷水,“科比的重点是每一天,每,一,天。”

  在我们之中,过得最轻松的应当要数江海了。我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悠闲地看英文版的《时间的女儿》,那恰好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于是我笑嘻嘻地在他对面坐下来,问他:“你不需要复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