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可不能像你,从小就挑食,我碗里的肉都是被你给夹走的,”陈嘉祐笑笑,“等他记事了,我们就带他去四川,我说了陪你去吃三大炮,还没来得及呢。我就跟他说,要好好爱他妈妈,他妈妈当年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好哇,我救了你,小说戏剧里,可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我许还不成吗,洗衣做饭都我来成不?你要不开心了,我就蹲门口去给你吹曲子,一直吹到你满意为止。”
“那,等咱们儿子长大了,我们还搬回来住吧,方仁哥一个人会寂寞的。”
“嗯,回来住,到时候把进屋的台阶改矮一点,那时候我老了,可背不动你了……”
“等我们老了,到时候,还像这样躺在椅子上一起看梨花。”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却都没有侧过头看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嘉祐才叹息着,轻声说:“笛笛,别哭了。”
她怎么能不哭呢。他和她都知道,那些未来,那些白头,已然是不再可能的了。明年,后年……往后许多年,这里的梨花依旧会开得灿烂,却再也同他们无关了。
“笛笛,别哭了,咱们还有下辈子呢,”他温柔地说,“下辈子,还长着呢……”

  08 /
天才刚亮起来,码头上已经很热闹了,负责登记乘客的工人拿着本子说:“小姑娘,上船吧,你等不到了。”
温笛固执地摇头:“不,他会来的,我知道。”
终于,目光的尽头出现一道绿色的身影,陈嘉祐喘着大气,拿出包里的东西:“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就只有这么一点,你省着点吃,吃完了,可就没了。”
温笛不说话,打开裹好的桂花糕,拿出一块放在嘴里,淡淡的清香溢开来,她却只觉得苦涩无比。两人对视,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说再见。
身后工人吆喝说:“小姑娘,快,船要开了——”
陈嘉祐苦笑着,从怀里摸出他此生送给温笛的最后一样东西,“你还记不记得周岁宴的时候,我摸到一个汽轮,家里人都说我会成为一名工程师,”他顿了顿,摊开手心,“你看,温笛,其实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二十多年前就有了答案。抱歉,一直都没能好好告诉你,温笛,我爱你。”
汽轮的鸣笛声呜呜响起,温笛仰起头看着蔚蓝色天空,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地落下。
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开来,他慢慢地说:“温笛,不要回头。”
他们都没有辜负十五岁的那个自己。温笛热泪盈眶,哽咽得不能自已。
他们只是,辜负了爱。

  尾 声
这是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的故事。
她是我在剑桥读博士生的导师,全学院唯一一名亚裔教授,唯一一位获得终身荣誉教授荣衔的女人,她编写的《宇宙学与星体结构》被列入全英天文系研究生的必修课教材。
我毕业的这年她六十一岁,精神抖擞,笑起来腼腆地抿着嘴角,我抬起头问已经头发花白的她:“这么多年,你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来的呢?”
我其实更想问她,独自漂泊在异国他乡,可曾有一个瞬间觉得后悔过。她为了她的理想,放弃了一个女人所能想象的全部幸福。
她伸出手抚摸着书桌上的宇宙天体模型,我不知道她正注视着其中哪一颗星,她的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时光和大海,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站在树下的英俊少年。她微笑着,温柔地垂下眼眸,轻声回答:“和无穷无尽的宇宙比起来,人类的寂寞实在不值一提。”
她将她的一生都献给了她的理想。她每天会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虔诚地祷告,祝愿她心爱的男子平安喜乐。
三年后我回到祖国,这已经不是当年她离开时那片落后的土地了。宽敞的大道两侧种满了法国梧桐,眼珠乌黑的少年大声宣誓要成为一名科学家,大雁飞过一列列疾驰的火车,透过高楼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我想,若是她看到这幅画面,她定会感慨得热泪盈眶。
这是她爱了一生的土地,这里长眠着她的爱人。
他卒于1999年的春天,门前的梨花落了一地,他终身未娶。

  岁 月 手 札
这个故事写于2013年,那时候我刚刚从美国回到成都。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起在大学门口吃火锅,说起未来的事,还有一些天真烂漫的梦想。
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我戴着耳机听歌,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公交车经过繁华的街道,两旁的商店发着亮晶晶的光,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正是因为这些美丽的光,让夜空的星星也失去了颜色,社会文明在发展的过程中,想要得到一些,就不得不失去一些。
窗外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就在那一刹那,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梨花落晚风》这个故事。
而此时回忆起那一刻,故事里的那些人,温笛、陈嘉祐、方仁……似乎就站在大雾弥漫的胡同口,对我微笑点头,挥了挥手,不知道是在说再见,还是前路漫漫,我们大家各自有路要走。
所谓成长,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所谓梦想,就是舍到无可再舍之时,你所剩下的唯一。
真怀念那个刚刚年满二十岁的我,心里有好多的梦想,执着、努力,撞了南墙不回头,也正是因为她的不肯放弃,才有了现在的我。

  ◆江湖夜雨十年灯

  楔 子
北加州下雨的那天夜里,江夜雨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穿着亚麻长裙的楚楚,回过头怔怔地看着自己,她说,“江夜雨,你可知道,我爱了你整整十年。”
梦中她的神色哀伤,眼中竟然有泪滑落,他一时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江夜雨从床上坐起,扭开一旁淡黄色的床头灯,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才想起这是她在美国最爱的景色。
江夜雨记得有一次他去西雅图出差,回来时飞机晚点,凌晨过三点才到家,楚楚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落地窗前等自己,眼睛笑成弯月,她说:“我最喜欢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夜色,一样是雨声。”
这两样都含了他的名。
江夜雨伸手拿起摆在窗边柜子上的离婚证,他平日见过太多的英文,此时乍一看到这三个汉字,竟然觉得十分陌生与刺眼。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离婚证狠狠摔在地上。
十年?他勾起嘴角,自嘲地笑起来。
她连一秒也不曾爱过他。

  2001

2001年的秋天,楚楚已经十分熟悉从车站到江夜雨家的路。庭前的桂花开了,就连白日也闻得见那沁人的芬芳,楚楚有些留恋地站在树下舍不得走。
“楚楚。”身旁的母亲拉了拉楚楚的衣袖。
楚楚这才回过神来,脸红地低下头,上前几步静静地站在别墅前等待里屋的用人前来开门。楚楚的余光看到了母亲的手指不自主地蜷缩,而父亲也努力挺直了腰杆,原来他们同自己一样,面对这漂亮得如画般精致的花园别墅和住在里面的高贵优雅的一家人,是十分紧张的。
不一会儿,果然有穿着整洁的用人笑着打开门:“哎哟,江夫人一大早就等着你们了,快进快进。”
楚楚一家人拘谨地穿过庭院,走到玄关处换下鞋,江夫人已经迎了上来,她穿一件深色格子纹的及膝长衬衫,温婉动人。她笑着抱住楚楚:“真是楚楚动人,越来越漂亮了。”
楚楚羞涩地笑笑,江夫人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她对江夫人礼貌地叫了一声:“干妈好。”
四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客厅坐下,用人早已备上茶与糕点。时值中秋,好看的月饼叠在一起,江夫人笑着问楚楚喜欢什么口味,然后又说:“你拿两个莲蓉蛋黄的去楼上找哥哥玩,哥哥在玩游戏,让他带你玩。”
楚楚听话地点点头,拿上一盘糕点,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最里面的一间就是江夜雨的房间,她搓了搓手心的汗,轻轻叩门。
没有人回答,楚楚也不敢出声叫他,又试了两下,最后她干脆贴着墙壁坐下来,她的对面是一个明亮的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别墅外的湖泊。前几天下过雨,此时天空蔚蓝,阳光正好,湖面波光粼粼,这样的景色和她在镇子上看到的大河是不同的。
不知道隔了多久,江夜雨打开房门,诧异地看到守在门前的楚楚和她身边的糕点。楚楚一下子站起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拘谨地说:“江哥哥,干妈让我来找你。”
江夜雨看看这情况就猜到了大半,弯下腰端起一盘精致的糕点,转身往里走,淡淡地说:“刚才没听到,进来吧。”
楚楚以前也进过江夜雨的房间。他的屋子和别的男生的不一样,宽敞明亮,收拾得整整齐齐。他的桌子上也摆着十分珍贵的有着篮球明星签名的篮球,可是绝对不会像同龄男生一样将NBA明星的海报贴得到处都是,这就是楚楚记忆里的江夜雨,他一直是冷冷淡淡,不可接近的存在。
江夜雨打开电脑显示屏,用鼠标点开《轩辕剑》,然后问楚楚:“玩吗?我教你。”
那个年代,别说电脑,就连一个BP机对楚楚这样生活在小镇子里的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奢侈的存在,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里的画面猛然摇头。江夜雨早就习惯了她胆小又小心翼翼的态度,走到一旁打开书柜,语气也是冰冷的:“那看书吧?”
楚楚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本来想摇摇头,看了看江夜雨的脸色,吞了吞口水:“嗯。”
江夜雨随手拿出一本《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递给她,看到女孩一脸郑重地接过去,十分爱惜地翻开来,他面无表情地拿出习题册自顾自做起题来,丝毫没有想要与她交谈的样子。
江夜雨一直不喜欢楚楚一家。江家从祖辈开始就是经商世家,他父亲是位有名的儒商,母亲是省城最大的一家医院的副院长。他母亲在八年前医院组织的一次去乡镇义务行医的活动中到了楚楚家所在的偏远镇子。那时候五岁的楚楚发高烧拉肚子,去了当地所有的医院,用了民间的各种土方都没有办法治好,在他们一家人绝望之际江夫人开出一个药方,妙手回春,治好了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楚楚。
那时候的人都很朴素实在,特别是农村里的人,楚楚的家人说江夫人是他们家的活菩萨,让楚楚拜江夫人为干妈,一生当作亲生母亲侍奉。其实这样的事在医院不少见,江夫人心好医术更好,收过不少的干儿子、干女儿,但也都是当时热络,时间久了,一直坚持每年春节、端午和中秋都赶来省城看望江夫人的,就只剩下楚楚一家了。
从小养尊处优、性情冷漠的江夜雨,就像很多城里人一样看不起乡下人。他搞不懂母亲为什么会为每年这家人的拜访而十分开心,他讨厌他们提来的土鸡,咯咯咯叫个不停,还把家里弄得很脏,还有那一大口袋的新鲜花生,上面全是泥土。
想到这里,江夜雨侧头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的楚楚,她已然入迷,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捧着的书。她扎着老气的麻花辫,穿着在镇上裁缝店定做的碎花裙,又花哨又难看。
江夜雨吃了一块桂花糕,厨师知道他的口味,几乎没有加糖,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想,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眼前这个贫穷而可怜的女孩子,他和她的一生有云泥之别,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同情起楚楚,于是他淡淡地开口:“你要吃一块吗?”
他江夜雨永远不会知道,对于当时的楚楚一家人来说,又肥又嫩的土鸡和刚从地里刨出的花生已经是他们所能贡献的最好的东西。而他们身上专门去定制的衣服,也是每年的这三天才舍得穿在身上。为了能在白天早一点抵达省城,楚楚一家头一天的清晨就要出发,小镇发出的大巴每天只有那么一趟,之后还要转两次长途客车,每次一家人来回一两百块的车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笔大开销。
他们家楚楚本只是江夫人看过的无数病人中的一个,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病人与医者,本来只是萍水相逢,不过是一张处方的联系。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并不是江夜雨心中所想的是要巴结自己条件优越的家族,只是真心真意地感激自己的母亲,救了他们家女儿,也救了这个家。八年来他们风雨无阻,接下来的人生里,也绝对不会忘记。
“谢谢。”楚楚开心地拿起一块桂花糕,让那份细腻在口中慢慢融化,她不由得感叹,“真好吃。”
她那副如获珍宝的表情让江夜雨看了都有些不忍,他拿过她手里的书,用钢笔在扉页写上:送给楚楚,祝平安喜乐。
他的字苍劲潇洒,力透纸背。
这年楚楚十三岁,江夜雨十六岁。中秋月圆,桂花正香,未来似乎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2003

那之后又是两年,省城在南方,冬天不会下雪,每逢春节天气却冷得厉害。楚楚坐在江家的大沙发上,不好意思地藏起长满了冻疮的手。
江夜雨同往年一样,从书柜里拿出新出的《哈利?波特》,还是用那支黑色钢笔在扉页写上同样的话语递给楚楚。
他们之间依然只有极少的交谈,庭院里的梅花开了,楚楚站在窗边抱着书侧过头望去,湖边的树木树叶已经凋零,萧瑟得别有一番滋味。
江夜雨正在读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成绩下来了,全市第五,他不见得有多高兴,还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看书。这是楚楚第一次见他架眼镜的样子,眼镜挡住了他那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看起来倒是斯文而温和。楚楚用余光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手中的书是大学教材,对十五岁的楚楚来说,江夜雨是神一样的存在。
他拥有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渐渐在岁月的滋养下,随着她对他的倾慕生根发芽。
察觉到楚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江夜雨根本没心思去探究那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他只是不悦地皱起眉头。楚楚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江夜雨转过头盯着楚楚,有些讥讽地问:“你害怕我?”
楚楚连忙摇摇头。
江夜雨有些厌烦她的反应,她总是以一种讨好者的心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行事,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是这样。那时候她才大多啊,竟然如此世故老练,哪里像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
“你过来。”江夜雨向楚楚招招手。
楚楚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江夜雨慢悠悠地取下眼镜:“我妈说你在念初三?想考到哪里读高中?”
“我……”楚楚吞了吞口水,低声道,“想来省城。”
“想来省城?”江夜雨毫无感情地笑了笑,“外地生考入省城高中有多难你知道吧?”
“知道,”楚楚垂下眼帘,“我考不上重点高中,和爸爸妈妈商量过,读三流的高中也好,省城的师资总是最强的,我们镇上……没有高中,也只有去远一点的县城念。”
江夜雨忽然又同情起她来。他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身在经商世家,他是看着各种尔虞我诈长大的,再加上他天生心肠就硬,他一直觉得同情、感恩之类的感情是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可是他却常常会同情楚楚,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于是他弯下身打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找出自己初三时候的笔记丢给她,连加油一类的话都懒得说。
然后在用人敲门叫他们下楼吃饭时,江夜雨站起来,瞥了楚楚一眼。楚楚不明就里,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见江夜雨面无表情地抓起桌上自己的羊毛手套递给她:“好歹也是个女孩子。”
楚楚用生满了冻疮的手紧紧握住那双手套,细腻的羊毛上似乎还残留着江夜雨的体温。男生高大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处,如果此时江夜雨回过头,他一定能看到楚楚眼里有热泪落下。
她成长在一个凡事只能靠自己,生存永远大于生活的家庭,一点一点,他一点一点地施舍,便换得了她飞蛾扑火般决绝又深沉的爱。
可惜他没有回头。他是江夜雨,江夜雨的一生,绝不会回头。

  2006

楚楚果然成为镇上第一个考上省城高中的学生,虽然在省城人的眼里,那并不是一所好学校。她的父母很开心,他们很早就想要去省城打工,只是一直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如今便将田地租给别人,举家迁到了省城。
楚楚的母亲在批发市场帮别人看店,父亲蹬人力三轮,一家人生活节俭,日子倒是比在镇上好过了一些。
江夜雨不出所料考上了清华,于是楚楚只有每年春节能见上他一面了。楚楚曾经偷偷跑去江夜雨念高中时的一中,他的照片贴在公告栏里,隔着厚厚的、有些脏的玻璃,她看到男生英俊的五官,他目光深沉,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
这成了楚楚的秘密,每周周末她都会骑着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只为在江夜雨曾经求学的校园里,看一看他的模样。
江夜雨大二那年冬天回来,楚楚沮丧地发现他竟然又长高了许多。她不知道北京是座怎样的城市,他依然一副瞧不起她而冷冰冰的样子,只是她仔细地观察他,发现他偶尔会发一阵子呆。
她想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在心中酝酿已久,终于鼓起勇气:“江大哥,最近好像在放哈利?波特的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江夜雨回过头,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一般,然后淡淡看了楚楚一眼:“抱歉,我已经看过了,”然后他想了想,打开电脑找到在线的资源,“前面几部你看了吗?不介意的话在电脑上看吧。”
楚楚一直记得那是个和煦的冬日,自己坐在江夜雨的电脑椅上,戴着他的耳机一部一部电影看过去,手中捧着一杯温暖的奶茶。而他就在自己的不远处,低着头看书,不时向后仰起身子闭眼休息片刻。
那是一段多么奢侈的时光,后来她和江夜雨结婚后住在美国。周末他大部分时光都是待在家里的,两人也常这样共处一室,各做各的事情,加州阳光灿烂,可是楚楚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喜悦。
因为十七岁的楚楚,对于江夜雨,对于未来,一直是有所期待的。
可是二十四岁的楚楚,已经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楚楚高三那年的冬天再去江家拜访时,江夫人送了她一条围巾,楚楚和江夜雨一人一条,一条深红色一条深灰色。江夫人笑吟吟地拍拍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你们再靠近点,我给你们照张相,看起来还真般配啊。”
楚楚红着脸低下头,江夜雨有些不悦,皱着眉头说:“妈。”
话虽这样说,他倒是真的走到楚楚一旁,比画了一下,示意自己的母亲快一点拍。楚楚努力想要装作自然地笑,面部却僵硬得厉害,她紧张得嘴角都在发抖,最后只好闭上嘴,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才能抑制颤抖。楚楚拿到洗出来的照片时已经是半年后她高考结束时,炎炎夏日里看到围着同款围巾的两个人,站在树下,离得很近,却看起来都有些不情不愿。
江夫人一直都喜欢楚楚,楚楚懂事乖巧,眉目又生得好看,江夫人越看越喜欢,拍着楚楚的肩膀说:“叫了这么多年干妈了,也叫声妈妈吧。”
江夜雨虽然从来不让她操心,但是他性子太冷,江夫人也没法与他谈天说地,只能成天念叨着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所以这十几年来,她还真是把楚楚当女儿对待的。
楚楚细声细气地叫了句:“妈妈。”
一旁坐着的江夜雨正好用手机发完邮件,抬头就听到楚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再看楚楚一脸的羞涩,以为她又在巴结讨好自己的母亲,他蹙起眉头。
江夫人笑着安抚自己的儿子:“干吗呢你?我又没有在认儿媳。”
江夜雨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家母亲。江夫人却有些感叹:“我记忆里你才这么小呢,一下子大学都要毕业了,暑假回来的时候,把你的女朋友也带回家看看吧。”
一旁的楚楚猛然抬头,看到江夜雨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再说吧。”
看着他的笑容,楚楚只觉得心底空空荡荡。
这年夏天,楚楚拿到高考成绩,差了重点线一大截,但总算是能读本科,全家人开心得不得了。她的父母思想保守而传统,深信知识改变命运。
十八岁的楚楚,第一次在这个夏天见到江夜雨。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剪短了头发,看起来英俊阳光,像白杨树一般。他身边的女孩子留干净利落的短发,笑起来神采奕奕。她回头瞪了一眼江夜雨:“原来你有个干妹妹,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江夜雨淡淡回答:“忘记了。”
那一瞬间,楚楚忽然感觉,这个夏天,怎么会如此的冷。而她将抱着她仅存的爱恋与妄想,独自留在这个夏日。
顾灵是个热情的女孩子,她来自内蒙古,像所有北方女孩子一样豪爽大方,她的五官很有立体感,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哈哈哈哈”。她带着楚楚去吃冰淇淋,她一个人能吃一大桶,每次都是江夜雨皱着眉制止她。她让楚楚陪她一起逛街,在灯光刺眼的大商场里,楚楚犹犹豫豫不敢踏进店里,她把漂亮的裙子一股脑地往楚楚身上套:“我穿不来短裙这些东西……果然啊,女孩子就应该像楚楚你这样。”
然后她抬起头用胳膊肘抵抵江夜雨,打趣道:“喂,这么漂亮的姑娘,你怎么没收来当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