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宛喃喃:“先得罪公主,再触郁王爷的逆鳞,他是嫌命长么…”
林思继续:是嫌命长。
钟宛无奈一笑。
林思接着道:过了一年,安国公主无意间发现郁小王爷服食寒食散…
“什么?!”钟宛脸上的笑意散去,“他吃什么?”
林思在“寒食散”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他…”钟宛磨牙,“他怎么不直接去吃砒{霜?后来怎么样了?”
林思写道:公主大怒,将郁小王爷足足关了半年,郁王爷请了皇命,将京中所有药房和京郊所有的道观都清理了一遍,杖杀了不少偷偷贩卖此药的奸人,直到半年后郁小王爷身体康复,郁王爷才收了手。
林思想了下,继续写道:又过了一年,郁小王爷…

一时竟先写不完。
钟宛静静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方才他还奇怪,郁赦怎么会做出求娶九岁的惠阳公主的事,现在看这对他来说还真不算出格了。
“他…”钟宛喃喃,“他这些年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要这么作死?”
郁赦是安国长公主的独子,是先帝走的那年有的,当年安国长公主孕中经国丧,哀思过度,孩子险些没保住,之后公主又去为先帝守陵,孕期将至时,都没来得及回京,在皇陵别庄就生了,之后大约是伤了身子,再没有过孩子。
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爱若珍宝,太后和今上也对这个孩子非常看重,郁赦的名和字都是今上起的,郁赦周岁时就被封为王世子,两岁就被接进了宫,饮食起居,一如皇子。
一如皇子,又不一样,皇子们还得明着暗着憋着劲儿争储,郁赦身为唯一的嫡子,一出生就是王世子,天生富贵双全的命,什么都不用愁。
他能有什么不痛快的,要这么糟践自己?
在钟宛记忆里,郁子宥秉性极佳。
比起旁人,郁赦只是稍稍孤僻些,不爱跟别人打交道,眉心总似有股散不去的忧虑,和手腕老辣的郁王爷不同,郁赦为人行事光明磊落,深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要不然…钟宛也不会有命活到现在。
林思见钟宛一直出神,拿起笔来写道:郁小王爷这几年好似换了一个人,行事乖张,性情阴鸷,去岁进了大理寺,种种手段令人胆寒,我有一次办事不利,落在他手上,险些被他直接杀了。
钟宛心中一凛。
林思怕钟宛担心,匆忙补道:无事,我提前知会了四皇子,四皇子将我的事转给了刑部,小事化了,稍查了查就将我放了。
四皇子宣景,林思这些年一直躲在他府上。
林思在纸上重重写道:郁小王爷,并不念旧情。
钟宛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钟宛倚在车窗边,静默半晌,还是不明白,低声道:“那五年前,他为什么…”
林思疑惑的看着钟宛,没听懂。
钟宛慢慢道,“四年前黔安府知州沈复临进京述职时,打着我的旗号去郁王府打秋风,他…当真帮忙料理了。”
林思想起这事来了,写道:是很奇怪,或是当时郁小王爷还没这么疯?
纸终于用完了,林思打手语:说起来,就是这件事坐实了主子你和郁小王爷的传言。
钟宛满腹心事,抬眸:“啊?”
林思比划:就是因为这件事,京中人信了关于你俩的传闻,大家都觉得郁小王爷是真的钟情于你,才唯独对你百般迁就。
钟宛静了片刻,道,“你再说一遍?”
林思这个哑巴,说是说不出口的,只得再比划了一遍:就是因为这件事,京中人信了关于你俩的传闻,大家都觉得郁小王爷是真的钟情于你,才唯独对你百般迁就。
林思以为钟宛是看不懂哪个手语,扯过一张纸,刚要找空白处写下来,被钟宛笑着拦下了。
“你的手语都是我教的,我能不懂?”钟宛眼角微微弯了,忍笑,“我就是想听你再‘说’一遍。”
林思哭笑不得,细想了一下,心底又难受起来。
钟宛倒是神色如常。
林思想了下,又比划道:京中刚传来流言时,着实热闹了一段日子,那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这个,听说郁小王爷乍听了此传闻后,被气的生生病了一场。
钟宛咳了下,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林思又比划:听四皇子说,皇上有日兴起,还特意问过郁小王爷,是否确有此事。
钟宛呛了一下。
林思替钟宛拍了拍后背,继续道:那天,郁小王爷是铁青着脸从宫里出来的,回到府里不吃饭也不说话,长公主以为他又顶撞了皇上了,大晚上的特意把他叫到公主府里去问话,估摸也是问的这个,从公主府里出来时,郁小王爷那脸都黑了…很黑很黑,黑的吓人,得亏他样貌英俊,不然太渗人了。
钟宛忍笑忍的肚子疼。
林思道:自然,也就皇上和公主能当面问小王爷,别人见他如此,根本不敢在在他面前提你半个字,但后来…
林思咽了一下口水,比划:流言蜚语实在太多了,不知是活活听太多了麻木了还是发现流言已然深入人心,郁小王爷心如死灰不再解释…几乎是被按头认了这桩事。
林思想了想,道:大约是听太多,自己都信了吧,京中没人敢明面上提这事儿,但江南那边民风开放,那这事儿编曲做戏的都有,郁小王爷有年微服外出游历,在苏州画舫上听了一晚上你俩的戏,走时还打赏了呢。
钟宛一脸惨不忍睹,这下是真的不敢见郁赦了。


第4章
“万寿节之后,你跟我一起回黔安。”
马上就要进城了,钟宛吩咐林思:“有什么未了之事,你提早处置。”
林思一怔,比划:我不能走,我得留在京中帮你。
“不用了。”钟宛摇头,“见过宣瑞宣瑜后,皇上应该就能彻底放心了,你留在这也没什么大用,不如跟我们回去,以后天高海阔,你跟着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不等林思反驳,钟宛又道:“你也说了,郁赦并不念旧情,他上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了,下次呢?且四皇子和五皇子怕还有的斗,五皇子有郁王府的支持,四皇子不一定能扛得住,你在他府上不安全,我不能把你留在这。”
林思想了下,没再坚持,犹豫着点点头。
钟宛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林思给钟宛磕了个头,同来时一样,又悄悄的去了,钟宛掀开车帘,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整了整衣冠。
钟宛担心被盘问,没下车,外面严平山去和礼部的小官还有守城的官吏交接文书,他们半月前就接到了黔安王府要来京中的消息,没怎么为难,远远的朝宣瑞的车驾行了礼,略问了问随行的仆役人数就引着众人进了城。
曾经的宁王府早被今上收回,修缮后,如今已是五皇子宣琼的府邸了,路过宁王府时,钟宛掀开了车帘。
今上刚继位时,至少面上对自己这个幼弟十分宽厚,封王赐府,亲选高门贵女赐婚,颇有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
当时宁王的外家钟府已经犯了事,钟家多女少男,出了两位皇妃,但本家男丁并不多,数得上号的基本全被牵连了,就一旁支小户里还有个男童,因为年纪太小才勉强没受牵累,后来辗转被宁王接进了府,认做义子,堵住了御史台的口。
有宁王如此庇护,钟宛才得以无忧无虑的长大。
深受宁王如此大恩,后来事变之时却险些没保住宣瑞,钟宛没脸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后,放下了车帘。
众人被带到了另一处府邸,地方不大,但还算精致。
严平山不惯于跟这些小官吏打交道,钟宛自己拿了几个荷包揣在袖中,跳下车,走过去熟络的招呼了起来,将礼部的几个小官哄的满脸笑意。
“还请王爷在此好好歇息,最好是稍稍梳洗一下。”一个小官笑着提点道,“申时前后,宫里大约就会来人请了。”
钟宛把荷递上去,“多谢。”
将礼部的人好生送出去后钟宛来不及歇,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去内院招呼众人先收拾小姐的房间,钟宛站在院里隔着门帘问道:“小姐的闺房布置的还行吗?”
宣从心被他从小看到大,并不避嫌,自己拿着一条狐裘披风走出来,“做了一路,终于缝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适。”
钟宛忙接过来,笑道:“原来这些天是给我做的?我以为是给你大哥…”
“你更怕冷。”比起天真顽劣的同胞弟弟,宣从心要早慧许多,她性子清冷,关心人时语气也是淡淡的,“京中果然很冷,早点去屋里呆着吧,回来别又犯了病。”
“知道知道。”钟宛笑着将披风裹上,答应着,“这就去了。”
宣从心左右看了看,默默记下尺寸,道,“来不及改了,你先穿着,等晚上让人送来,我把领口收一收。”
钟宛哭笑不得:“折死我算了。”
宣从心没多话,说完话就转身进屋了。
钟宛哪有空休息,又转身去了宣瑞院里。
宣瑞脸色很不好。
一半是回到京中想起了陈年旧事,一半是被钟宛吓的。
钟宛也没想到宣瑞老大不小了这么不禁吓,有点愧意,倚在门口笑道:“王爷要是这么去面圣,圣上得以为咱们黔安穷的连王爷都吃不上饱饭呢。”
宣瑞知道钟宛在逗他,但还是笑不出来,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满眼焦虑,“我从进城就心慌,脑子里全是七年前我一个人被困在王府的情景,父王走了,你也被人带走了,我…”
钟宛叹了口气。
钟宛低声道:“是我不好,我当时也是一心想去找你,但郁王府那边消息里外不通,我…算了,都过去了。”
宣瑞担忧道:说:“他要是问我,问我…”
“他不会问让你为难的话,陈年旧事,他比你更不想提起。”钟宛正色道,“他就图个安心,你让他安心就是了,要真是想了结你,那就是往黔安送一壶毒酒的事,何必特意把你叫到这里来?还嫌史书不够编排的吗?”
宣瑞闻言脸色稍稍好看了些,钟宛轻声道:“都过去了,回来…我送你们去。”
“真的?”宣瑞眼睛一亮,“你陪我入宫?”
“当然是假的。”钟宛笑了,“我倒是想,进得去吗?我在宫外守着。”
宣瑞无奈一笑,但总算安心了些。
申时,宫里果然来人了,只传了宣瑞宣瑜两个人。
钟宛充作仆役跟着去了,但连宫门口都没到就被拦了下来,宣瑞宣瑜下了马车,跟着宫里的人走了。
两人跟着太监们,一路小心,七拐八绕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了皇帝,磕上了头。
宣瑞根本不敢抬头,问什么答什么,说话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还得靠老太监帮忙高声传话。
相较之下倒是小宣瑜应答更得当一些,宁王事变时他才两三岁,还不记事,这些年无忧无虑的长大,胆子比他大哥要大许多,被皇帝问话时,还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心里暗暗诧异。
这个“皇伯父”年纪太大了一些,看上去得有六十了,做宣瑜的祖父都够岁数了。
崇安帝这几年老态渐现,说话中气有些不足,他细看了看小宣瑜,慈和的笑了笑,问了问他的课业。
宣瑜还没说话,宣瑞先暗暗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年,崇安帝也是这么问的宣瑞,隔日,他和钟宛就被送进了宫。
崇安帝…会不会借着这个由头,把宣瑜留在京中?
宣瑞忐忑不安间,崇安帝已随口考教了小宣瑜几句,宣瑜一一答了。
崇安帝满意的点点头,温声道:“很出息,你哥哥给你请的先生好吗?学问怎么样,严厉吗?”
宣瑜低头答道:“并未延师,是跟着…”
宣瑜虽小,但本能的觉得不能说出钟宛的名字来,顿了一下道:“跟着家里一个识字的管家学的。”
崇安帝沉默片刻,问道:“是归远在教导你吧?”
钟宛,字归远。
宣瑜困惑的皱眉,这怎么知道的?
崇安帝慢慢道,“有他教你,自然不会错。”
崇安帝话说的很慢,似是在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当年他若是入了殿试…”
小宣瑜静静听着,不敢接话,等了好久崇安帝也没往下说,他摆了摆手,没再问两人的课业,宣瑞暗暗松了一口气。
又叙了一会儿家常,天色渐晚,崇安帝精神似乎有点不济,赐了两人一桌御膳,让老太监带着两人去了。
宣瑞宣瑜被带到小暖阁里,没了旁人,宣瑜低声问道:“怎么皇上一听说钟宛,就…”
皇上身边伺候的老太监带着传膳的人进来了,宣瑜马上闭嘴,老太监嘴角略略弯了一下,装没听见,自己给两人布菜。
“老奴方才听说。”老太监笑着说,“小殿下的课业,是钟少爷亲自教导的?”
宣瑜纳罕:“公公也知道钟宛?”
老太监身后一个小内侍掩嘴无声笑了下。
艳情传天下的钟宛,谁不知道呢?
小宣瑜自然也听说过那些事,明白过来他们是在笑话钟宛,脸气的有点发白。
宣瑞横了宣瑜一眼:崇安帝身边的太监,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宣瑜低头,硬邦邦的扒饭。
老太监扭头瞟了那小内侍一眼,一边布菜一边不紧不慢道:“自然是知道的,本朝最年轻的举人老爷,谁不晓得?”
宣瑜抬头,他并不知道钟宛原来这么厉害,一时呆了:“啊?”
老太监笑了笑,慢悠悠道,“钟家虽败落了,但宁王爷将他当儿子一般的养大,这样的世家子,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情,将来三省六部哪个衙门去不得?偏偏钟少爷心高气傲,要走科举正途,还走了个平步青云…春闱的解元,秋闱的会元,要不是…”
老太监隐去不能说的话,“老奴听闻前朝最年轻的状元是十八岁,钟少爷当年若是能进殿试…”
“怕就是几朝间最年轻的状元郎了。”老太监抽出腰间浮尘,转身朝那个不晓事的小太监打了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才,滚下去!”
宫外,差点儿就连中三元的钟才子在寒风中立着,打了个喷嚏。
“真冷…”
钟宛已经等了两个时辰,手炉里的碳都烧光了,他怕冻僵了腿,干脆下了车,来回走走活动活动手脚。
已是戊时,天早黑透了,钟宛远远瞟着宫门口,心里其实不着急。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皇上将宣瑜留下当质子,但这个可能也很小。
将手握军权的藩王世子留在京中教养还说得通,留下宣瑜算什么?防什么?防着宣瑞在黔安集结几十口人造反吗?
黔安地广人稀贫瘠如斯,隔三差五的要朝廷赈灾,钟宛若是皇帝,听说黔安有人造反,第一个同意,巴不得这群穷鬼滚去另立山头,也省了连年的救济。
钟宛僵硬的搓了搓手,他两手冻的没了知觉,现在全凭着胸口一腔热气撑着。
远处突然传来车马声,钟宛提起精神看了过去。
车驾渐渐走近,马车上挂着的灯火摇晃,车灯上赫然印着“郁”字。
钟宛心里咯噔一声。
郁王府的车马渐渐走近,钟宛心中思虑纷飞。
安国公主自有自己的车驾,不会是她。
郁王府的闲杂旁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从宫里出来。
车里坐着的,只有可能是郁王爷和那个谁。
钟宛提了一口气,心中默念,郁王爷,郁王爷,郁王爷…
钟宛身旁的马车上挂着的是黔安王府的灯笼,对方不可能看不见,若车上是郁王爷,他不会带理会,自然就走了,但若是郁赦…
无论郁赦有多受宠,他毕竟还没袭爵,见到黔安王的车架,还是要停车避让的。
郁王府的马车越走越近,寒风中,钟宛后背起了一层热汗。
片刻后,马车停了。
钟宛闭上眼,完他娘的了。
郁赦的车马缓缓停在了路边,一个管事下了车,远远先行礼,继而起身小跑了过来。
钟宛心中一喜,大冷天里,郁赦不会愿意下车,应该是遣管事来问一句,知道车上没人,自然就走了。
管事迎上来,一抬头,愣了。
管事一下子就认出钟宛来了,大声道:“钟…钟少爷?!”
钟宛崩溃,能小点声么?!!
钟宛攥了攥冻僵的手,深呼吸了下,淡淡笑道:“是我,王爷进宫了还没出来,还请郁小王爷先行。”
“猜到了。”管事上下看看钟宛,语气激动,“我先告诉主子去,您在这呢!”
“不不不…”钟宛被冷风呛了下,咳了起来,“不不…”
那管事早已踩着风火轮一般跑回去了。
钟宛揪着领子咳的喘不上气,心中恨不得将那个管事生吃了。
他远远的看着那管事跑到郁赦马车前,躬着身子低声说着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
这次真完了…
钟宛心跳的飞快,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应付郁赦。
那管事在郁赦车前站了许久,久到钟宛都怀疑郁赦是不是已经在安排御林军来射杀自己了。
“这是做…什么呢?”
钟宛冻的话都说不清了,他眯着眼,看着郁赦的车驾。
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那管事招呼一声,郁王府的车马动了起来,缓缓的,走了。
这就走了?
钟宛静静地看着郁王府的车驾走远,不妨突然被冷风灌了进了肺,又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跟车的仆役忙过来扶钟宛,急切道:“您要不先回去?这…这…”
“没…没事。”钟宛扶着仆役缓了好一会儿,自嘲一笑,“是我自己吓唬自己,想、想多了。”
钟宛看着郁赦车马渐行渐远,笑了下。
郁赦性子变没变,跟自己都没什么关系。
就算知道自己在这,又怎么了?
下车跟自己叙个旧?
那明日,大约京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他在宫门口相会了。
钟宛忍不住笑了,那他可真就洗不清了。
钟宛吃了几口寒风,胸口一片冰凉,身上好似又有点发热,紧要关头,钟宛不敢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自己若是这个关头倒了,那几个孩子就真的六神无主了。
钟宛不敢硬撑,听了仆役的话,让他给自己叫个轿子。
钟宛没让人跟着,自己上了小轿。
钟宛倚在轿中轻轻吐了一口气。
七年了,当年才情如斯的风流少年郎,已经成了话本里的断袖。
没什么可见的了。
钟宛身上忽冷忽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迷迷糊糊的,做了梦。
梦里那人十几岁,不爱说话,坐在窗下静静地写着字,窗外满树桃花,在他肩头撒了点点落英。
轿夫抬着他摇摇晃晃不知多久,终于落了轿。
钟宛被震了一下,醒了。
钟宛揉了揉眼睛,怔怔出神,那么沉默寡言规行矩步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林思说的那些事的?
钟宛被冻的浑身僵硬,正要吃力站起来时,轿帘被掀开了。
轿外,身形高大,披着墨色狐裘的郁子宥面无表情的掀起轿帘,一字一顿道:“钟、归、远。”


第5章
钟宛一时间以为自己梦还没醒。
郁子宥长高了许多,眉眼更锋利了,少年时眉心那常年散不开的忧思化为戾气,给这张英俊的面庞添了几分阴鸷之气。
钟宛心道我是这是醒了还是没醒,要是醒了,怎么会见着郁子宥,要是梦着…怎么能将这人看的这么清楚。
钟宛发热发的两耳嗡嗡作响,脑中混沌不清,挣扎着想站起来,冻僵的双手双脚却像被灌了铅一般,他稍稍缓了一口气,扶着轿子起身,还没站稳,使不上力的两腿一软,直直倒了下来。
钟宛跪在雪地里,看着郁子宥玄色靴子,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梦里在十年前,钟宛入宫伴读不久的时候。
当时一同受教于史老太傅的,年纪相当的就是钟宛郁赦,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四人。
这四人里,钟宛虽为伴读,但无论是文章还是才情都是最好的,将一众龙子凤孙压的死死的,一手好文章不单是太傅喜欢,就连崇安帝偶尔考教他们时也频频夸赞,崇安帝当年还戏言问过钟宛,要不要进中书省。
进中书省做天子秘书,是要为天子草拟诏令的。
钟宛当时少年意气,并不懂藏锋,说自己不敢受皇帝如此殊遇,也让人小看了宁王府,但请皇帝在中书省给自己留把椅子,只待一个大比之年,他自然能明宣入紫宸。
崇安帝虽不确定钟宛真能少年登科,但很喜欢这明艳刺眼的少年意气,笑着应了钟宛所请,说明天就让宁王打一把椅子送去中书省给钟宛备着,把四皇子五皇子两个气的牙痒痒的。
五皇子宣琼嫉恨钟宛只会出阴招,面上还假惺惺的跟钟宛客套,四皇子宣璟脾气暴性子直,有什么不满都是当面来,当天的酒宴上连连挤兑钟宛,仗着自己酒量好把钟宛灌醉了。
钟宛醉了也没失态,只是有点迷糊,出宫的路上他辨不清路,头又晕,就坐在一个凉亭里歇了歇。
那天,钟宛遇见了郁赦。
许是外甥肖舅,郁赦眉宇间有几分像宁王,钟宛醉眼朦胧,以为是宁王寻他来了。
钟宛自觉失态了,带着笑,规规矩矩跪下给“宁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