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为了这辆车,蔚蓝肯定又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了。
果然,蔚蓝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冲我眨眼:“我可是绝食了三天三夜才得到它呢。”既委屈又得意。
“你爸真是前世欠了你的。”我不禁摇头苦笑。不是不羡慕她的,当然,我并非羡慕蔚蓝有一个富足的家,而是羡慕她有一个宠她宠到近乎溺爱的父亲。
我对爸爸的印象仅是相册里那些泛黄的旧照片,以及妈妈偶尔讲给我听的关于他的一些细枝末节。他是在我一岁那年意外去世的。
小时候,我经常会想象被爸爸扛在肩膀上的感觉是怎样的,也曾有过浓浓的失落。但妈妈很爱我,连同缺失的那份父爱一起。长大后,那份没有父爱的遗憾便全部化成对妈妈的依恋与爱。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不幸福。
“对了,亚晨说要给你接风。”蔚蓝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晚餐时间了,我们直接过去吧。”
“接风…还洗尘咧。”我笑,“他在忙什么?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在假冒伪劣!”
“啊?”
“名家油画复制版,一副两百块。他干了一个月这勾当了。”蔚蓝撇撇嘴,“又不缺零花钱,真不知道他那么没日没夜地画干吗!有次我去找他,天呐,泡面盒子堆满了茶几,客厅地板上乱七八糟的。”
“他那是热爱,热爱懂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呀,手一摊开,大把零钞掉下来。亚晨多好一有为艺术青年呀,我不懂你为什么老那么看不惯他,其实你跟他…”
“姐姐你饶了我吧。”蔚蓝低低哀嚎一声,猛地踩一脚油门,以飞速来逃避这个话题。
罗亚晨爱慕蔚蓝在学校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他也算是学校风云人物那一号,美少年一枚,画得一手好画,爱玩乐,为人豪爽。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写过情书给他,可偏偏蔚蓝就是不踩他。做朋友可以,越过一步,免谈!
“喂,死女人,开慢一点!!!”车子又是一个加速,吓得我心脏也跟着加速,赶紧拽住头顶的安全杠,对身边这个才拿到驾照几个月的不靠谱司机相当不放心。
06
饭吃到一半,蔚蓝家佣人忽然打来电话,她妈妈在洗手间摔了一跤,挺严重的,正呼天抢地的闹着要她赶紧去医院。
蔚蓝急匆匆走后,我与亚晨也没坐多久就散了。在餐厅门口他连续问我三次说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呀。”我把他推上公交车,“不是说今晚还有一幅画等着最后完工么,快走啦。”
然后,我也跳上了开过来的一辆的士。
这个城市的交通一入夜总是异常堵塞,出租车没开出多远,就被堵在马路中央。等了很久车子也没有移出几步,我摇下车窗透气,偏头,目光便被不远处一个大大的灯箱招牌广告吸引住。
“师傅,停车!”道路在此刻忽然通顺了点,车子正往前驶去,我急得大喊。
顾不得车子没停稳当,我迅疾拉开车门跳下去,朝那块广告牌飞奔过去,愈靠近那块广告牌,我一颗心几欲跳出嗓子,夏至,是你吗?
可广告牌上分明写着:少年画家江离国内首次个人画展。这个叫江离的男生,咋一看与夏至长得真的有点像,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闪烁出的桀骜光芒,令我几乎认定这个人就是夏至。但细细端详海报上男生的面孔时,却又感觉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可世间的巧合是不是太多,长相颇为相似的两人,还都是学画画的。
我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建筑,市立美术馆。再低头看海报上画展开始的时间,是在五天之后的星期天,为期一个礼拜。
我怔怔地望着广告牌上的照片良久良久,心里的疑惑排山倒海,简直快要冲破喉咙,呼啸而出。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吃饭,餐桌上摆着清清冷冷的两盘菜,我望着灯光下她略显孤单的侧影,鼻头发酸。
“西曼回来了,怎么不事先打电话让我去车站接你呢。”妈妈听到声响回头,“你与蓝蓝在苏州玩得开心吗?”
“嗯,妈妈,很开心。”我走过去,趴在她的肩膀,喏喏地答。
趁妈妈还没吃完的空当,我赶紧溜进浴室,洗完澡以没睡好为借口回房间早早地睡下。我很怕妈妈问起我与蔚蓝在苏州的细枝末节来。
虽然很疲惫,躺在床上却始终无法入眠,心思乱糟糟的,那个叫江离的男生的脸反复地浮现在眼前,须臾,那张脸又幻化成夏至的脸,在我脑海中反复交叠。
此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近乎盲目地寻找这么久后,忽然出现了稍感明确的线索,一直绷紧在心里的那根弦,在这一刻仿似冲到了顶点,即将爆炸。
07
原本是想喊蔚蓝一起去那场画展,可她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妈妈,分不开身,遂作罢。更何况我怕她又骂我发疯。
当我再次站在市立美术馆的大门口,抬头看那副广告海报时,心里已渐渐冷静下来,这世间人有相似,更何况我在网络上搜索了这个叫江离的男生的资料,他家世良好,一直在法国里昂学习绘画,天赋异凛,才十八岁便小有名气,被盛赞为“天才少年画家”。
而夏至的人生远没有他这么幸运,他是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在美术培训班以打杂来抵交昂贵的学费,15岁开始在这个城市的河堤、广场、公园等地为路人画素描像,这是流浪画者赖以生存的手段。
画展的场面颇为盛大,整个二楼展厅三个相通的房间都辟了出来,墙壁上挂满了大幅的油画。我一路看过去,虽然对美术世界不甚了解,可与夏至相处那么久,多少有点耳濡目染,当我转到第二展厅时,立即感觉出画者的风格发生了显著变化,先前所见作品里的细腻清新被狂野不羁所取代,用色大胆鲜明,技法极为粗犷,整个画面皆透着股震撼人心的张力。
我蹙了蹙眉,细看几遍后心底陡然一惊,这画面的感觉…好熟悉!然而当我步入最后一个展厅时,迎面而挂的那幅作品,彻彻底底的令我呆若木鸡,再也挪不开脚步。
怎么会…
我揉了揉眼,睁开,再揉,墙上依旧是那幅画,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身旁的议论声仿佛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递到我耳朵里。
“据说就是这幅《珍妮》令江离在里昂一夜成名。”
“确实很不错,比这里任何一幅画都要好,你看,画中的女孩多么传神。”
“是呀,简直可以媲美大师级水平噢。”
“真了不起!”
我的视线缓缓聚焦,一点一点地投射到墙上的那幅画,画中裸背回眸的少女有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孔,若不是画中人有一头绚丽的金黄色发丝,我几乎以为那就是我自己。可我心里很清楚,这画中人绝对绝对不是我。而在我的卧室橱柜里珍藏着的一幅画,与眼前这幅不管模特的姿势还是笔触技法,皆是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画中人的神情与散发出来的气质。
那是夏至失踪前三天为我画的,他送我的16岁生日礼物,那个时候他还煞有其事地在想,给这幅画取个什么名字好,只是到最后都没有命成名,他就不见了。
而这画面上与我宛若双生的少女到底是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夏至,真的是你吗?忽然间我如坠入一个盛大而错综复杂的迷宫。
“咦,你是这幅画的模特?!”忽然,站在我左侧的一个女生惊呼出声,我怔怔地偏头,她看我一眼再看一眼墙上的画,反复好几次。
“真的是欸!长得一模一样!”女孩不禁提高了声线。
下一刻,周围的人纷纷围拢过来,他们投射在我身上的目光那样肆无忌惮,仿佛在参观动物园里的动物,然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下意识地往后缓缓退开,胸闷头晕的感觉一波波袭击过来,额上已冒出大颗汗珠,手心冰凉而又粘稠,我蠕动嘴角想要开口,喉咙里却仿佛落满了灰尘,干涩得直冒火。
终于,一阵更强大的昏眩朝我袭击过来,身体轻轻摇晃几下,眼见就要摔倒,电光火石间,我恍惚看到有人拨开人潮朝我疾奔过来,下一秒,我的身体被一双手臂腾空抱起,在失去知觉的刹那,鼻端幽幽地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

第2章 城市稻草人
[我爱清晨黄昏/也爱秋天的枯萎/化作一片昏黄/爱情早在回味里变味/不要惊扰那梦你继续睡]
01
再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房间的沙发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毛巾毯。我揉了揉仿佛要爆炸般的太阳穴,抬眼打量起这间房。此刻房内光线略显昏暗,有风缓缓吹拂开垂下的窗帘,夕阳柔和的光线透过被掀开的窗帘一角照射进来,跟着那束光,我涣散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房间角落书桌前的男子身上,他微微低着头,正翻着一本杂志。一缕缕淡金色光芒在他身上跳跃,从我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面,有着清冽坚毅的轮廓线,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光圈映衬下洒下一片淡淡阴影。
“你醒了。”他忽然抬头,朝我直直望过来,他的声音低沉而略显沙哑,在这片静谧的空间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我怔怔地点头,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
“这里是美术馆的休息室。”见我张望,他解释道。
我从小沙发床上坐起来,闻到一股风油精的味道从自己的额部、颞部散发出来,凳子上搁了清水与毛巾,旁边还有一盒藿香正气水。
先前的记忆此刻在脑海里慢慢复苏,猛地想到我在晕倒之前,是被一双手臂接住…那么…是眼前的这个人?
“你中暑了,现在感觉好点了吗?”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好多了…那个,先前谢谢你的怀抱…哦不,谢谢你救了我。”在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声中,我真的恨不得咬舌自尽一了百了!
“不客气。”他说。
然后是片刻尴尬的沉默。
猛地想起什么,我掀开毯子抓过茶几上的包说了声谢谢再见就往外跑,出门之后循着走廊墙壁上的指示牌一路急促地奔跑,下楼,拐了几个弯,然后一路狂奔到美术馆最大的那个展厅。可此刻的玻璃感应门已停止工作,透过玻璃门,看到画展宣传海报上写着开展的时间为8:30-17:30。
我颓丧地蹲下身,大口喘着气,阵阵昏眩袭击过来,胃里翻江倒海,我冲到垃圾桶边死死地摁住胸口,却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身体里的气力一丝丝被抽干,我一屁股坐在垃圾桶旁,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到天的另一边,脑海里纷杂的思绪如同此刻胃里的翻腾,无论怎样努力,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脑海里一个激灵,我抓起包又沿着原路返回先前的休息室,站在门外急迫地拍门,可许久都没有人应。
叹口气,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下楼,朝美术馆大门走去。街边霓虹闪烁,喧嚣的夜在拥挤的车流人流中开始了。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挤下班时分的公交车,等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任身体瘫在柔软的座位上,然后从包里摸出手机,拨通了蔚蓝的电话。
“夏至回来了。”
“什么?西曼你说什么??”不知是信号偏弱产生的电波问题还是怎样,我竟然听到蔚蓝的语调里带了浓厚的颤抖。
“夏至回来了。”我轻声重复一遍。
然后,我听到电话那头“哐当”一声重响。
“喂——喂——蔚蓝?”
回答我的是一片忙音。我轻轻闭上眼,没有精力再去多想其他,整个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部是展厅里《珍妮》那幅画带来的震撼与谜团。
02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当你费尽心思想要得知某件事情的答案,可无论你怎样努力始终抵达不了那个真相内核的所在,它仿佛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神秘的面纱,当你以为揭开这一层终于可以窥见时,却在你睁开眼时又冒出新的一层,直至你心力衰竭。
我在美术馆蹲了一天又一天,像个守株待兔的傻瓜,直至那场画展结束,却始终无缘见到江离。我问过美术馆里的工作人员,可他们都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有说江离本人没有回国,负责接洽这次展出的是他的家人;有说江离似乎在画展第一天现身过,又马不停蹄地飞回了里昂…
画展的最后一天,我看着来回穿梭的工作人员将墙上的那些画小心翼翼地取下又小心翼翼地包装好,仿佛看着与夏至有关联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包装走。心里是无可言说的失落,以及无力感。
我没等到那个叫江离的男生,反而等来了妈妈担忧的眼泪。
那晚从美术馆回家,刚打开门,就看到妈妈与蔚蓝坐在沙发上轻声说着什么,见到我,声音立即顿住,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神色复杂,妈妈的眼睛里有泪光微闪。我心思一动,脑袋“嗡”地一声轻响,目光灼灼地朝蔚蓝望过去,见她眼神闪烁,嘴巴张了张,最后却低下头去了。我的心在那一刻跌至谷底,没想到…蔚蓝竟然!
“西曼,蓝蓝说的都是真的吗?”果然,妈妈的声音里是轻微的颤抖,深深望向我的眼神里有心疼、担心,以及自责与内疚。
“妈妈,对不起。”我跑过去蹲到妈妈身边,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可开口时统统便化成一句浓厚的歉意。而此时此刻,我能说的,大概也只有一句对不起。我没想到蔚蓝会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将这件事告诉妈妈。
“西曼…我与阿姨都希望你去看心理医生。”一直沉默的蔚蓝终是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猛地弹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身体抵住墙壁才停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蔚蓝,我以为你一直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以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理解但你一定会理解!”
“西曼…”妈妈走过来试图拉我,却被我身体一闪避开了她的手,我难过地望着她,良久才轻轻开口:“妈妈,连你也觉得我有病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妈妈说着声音里已带了哽咽,“可是你这么疯狂的举动…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多难过多内疚吗?”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都是我,都是我…如果我多留意一点,你就不会这样…”
“妈妈…”这世上,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妈妈的眼泪。从我懂事以来,就很少看到妈妈哭过,她一向是很坚强的女人,工作那么忙碌可从未因此而忽略过我,学校的家长会,她没有哪一次缺席过。家里的条件并不算特别好,可她一直竭力给我最好的生活。我知道,妈妈是想要连同那份缺失的父爱,一并弥补给我。
“我去,妈妈,我去。”如果能令她安心一点。
“真的?”妈妈又是一阵哽咽,慌忙掏出手机,“我认得一个相熟的心理医生,西曼你别害怕,就当成是朋友间的聊天一般好吗?”
我在心里苦笑,当成朋友间的聊天?能够吗?不,不能!
忽然间感觉到好累,再也不想开口多说一句话,起身回卧室时蔚蓝忽然拉住我的手臂,在我身后轻轻说:“对不起。”顿了顿又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挣脱她的手,没有回头,声音冷淡。
她又跟着我进房间,一直追问我关于“夏至回来了”那句话的含义,被问得烦了,我没好气地冲她低吼:“一个神经病说的话,又何必当真!你就当是我的幻觉行吗?”
蔚蓝的眼睛暗了暗,可很快她又冲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家了。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我想追出去,可心里堵得慌,脚步生根般迟迟没有挪动。
那一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莹白的月光照进来,透过窗户一格一格地洒在地板上,我侧着身子怔怔地望着那一束束光发呆,脑海里回响起妈妈说的那个姓纪的心理医生,他是妈妈的大学校友,在本市业界颇有名气,妈妈说他一定可以帮助到我。可再有名气又怎样呢,我并不需要!若不是为了妈妈…唉!
03
纪医生的心理诊所隐匿在闹市中的一条小巷子里,有着这座城市少见的青石板路,沿路两排细细的杨柳树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路旁有许多装修别致的商铺,服装店、咖啡厅、雅致的书吧等等。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这里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幽静清凉。
我握着妈妈写的地址,找了许久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这里,本来已有些许的不耐烦,可在踏入小巷的第一秒,心里的烦躁便被欢喜所取代。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几年,竟然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美妙的巷子。
我循着一个个门牌号码找过去,心想那个纪医生还真是很会挑地方呢,这样幽静的环境,对治疗心理疾病,想必会事半功倍吧。
站在心理诊所的楼梯前,深深吸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什么的西曼,不要害怕!然后朝三楼走去,可刚上几个台阶,一阵强烈的风从耳边擦过,紧接着眼前冒起了无数星星,然后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脸颊传来,我痛呼一声,伸手一摸,手指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迹,我猛地回头去望,看到楼梯口一抹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而后听到摩托车发动引擎的轰鸣声,我顾不得疼痛,捂着脸颊飞奔下去,却只看见摩托车飞扬的尾气以及越来越小的一个头盔。
“靠!”我忍不住狠狠地咒骂一声,“混蛋,你最好祈祷老天别让我再碰见你!”该死的,撞了人竟然装作若无其事!鬼知道那家伙穿的什么衣服,袖子上竟然有凶器!
当我带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走进心理诊所时,诊所里的那个女助理吓得尖叫起来,她的叫声将房间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引了出来,他蹙着眉冲女助理说:“MISS黄,这里需要安静。”语气很轻,却不怒而威。女助理低了低头,说抱歉。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扭身回了房间,片刻后拿了一只医药箱出来,二话不说就将我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迅疾地取出棉球与药水。
我看着这一气呵成的一系列动作,连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只傻傻愣愣地望着微微偏头细心而轻柔地为我清理伤口的人,我们离得那么近,近到我能看到他颤动的睫毛与皮肤上的纹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令我有瞬间的恍惚,那种感觉很温暖,就像是…像是,父亲的感觉。
我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好了,西曼。”他忽然起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冲我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跟你妈妈一个模子印出来一样。”他伸出手,“你好,我是纪睿,你可以叫我纪叔叔,当然,也可以直呼名字,”他眨眨眼,“这样,就不会时刻提示我已经老了。”
我愣愣地跟他握手,心里却在想,哪有呀,从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就是“西曼一点也不像妈妈呢”,纪睿竟然说我与妈妈一个模子印出来般,他的眼光…真奇特。
“脸怎么回事?”他又开口。
“被一只没教养的野猫抓了!”我愤恨地说。
“现在小野猫也这么聪明吗,专挑漂亮的脸欺负?”他挑了挑眉。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的抑闷一扫而空,真要命,是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喜欢被赞美呢?
也是在那一刻,我忽然喜欢上纪睿,哪怕他是以我十分抗拒的心理医生的身份出现在我生命中。那种喜欢,与爱情无关。我喜欢他年近中年依旧英俊,他的风趣,他的细心体贴,他的睿智。我心目中的父亲形象,就是纪睿这个模样。
“我没病。”我直直望着他,很平静地说。
“嗯,我知道。”他也望着我,“青春期的爱情,就是用来疯狂的。”
那一刻我简直想要握住他的手,说一百句谢谢。
“那你疯狂过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把纪睿当做了年纪相仿可以任意聊天的朋友了。
“自然。”他笑了笑,不愿多说。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像我以为的心理医生那般,对我诸多提问,然后一副救世者嘴脸给你一条又一条照本宣科的建议。
我窝在他工作间那个柔软的大沙发里,吃了许多MISS黄亲手烘焙的绿豆饼,喝了一杯香浓的茉香奶茶,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似乎还做了一个香甜的梦。第一次,我的梦里不再是暗夜中没有尽头的河堤与寒冷刺骨的冰凉。
再醒过来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纪睿正埋头伏案。我轻轻推开玻璃门,站在阳台上往下望,小巷里的路灯是那种轻柔的白,一盏盏掩映在杨柳树下,散发出的淡淡光华令人心里忍不住变得柔软。
忽然,我的目光被不远处一家咖啡吧门口一对相拥的男女的身影吸引过去,男人走在右边,揽住女人的肩膀,他正偏头对女人说着什么。尽管隔着长长的距离,尽管只是偏头一刹那,尽管灯光不是很明亮,但我还是看见了那个男人的面孔,好像是…蔚蓝的爸爸。可他拥住的那个女人,却不是她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