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传来吱呀一声长鸣,常松慌张的说话声打破了院里的寂静。
“李大夫,李大夫您快点儿!”常松拄着树枝的手都磨出血,他焦急道,“我们少爷就在那边树下,您快去瞧瞧!”
李大夫挎着药箱,哎嗨哎嗨地应声儿:“莫急莫急!老朽这就来。”
两人说着话,一前一后就进了院子。
老大夫一瞧陆家这模样,冷不丁被唬得不轻。不过瞧着常松哭得没了人样儿,嘴里念叨着几句‘作孽’,挎着箱子匆匆就去了树下。
树下的年轻人合着眼帘一动不动,若不出声,瞧着倒像个正常人。
老大夫摇摇头,也不在意地上有灰,他盘腿就地坐下就捻起周和以的手腕把起脉来。常松瘸着一条腿,眼巴巴地等在一边。周和以按耐着没睁眼,就听到耳边两个人在说他的情况:“高热也退了,幸亏处理得及时,倒是没伤及根本。”
“这怕是少奶奶替少爷包扎的,”常松听说没伤及根本,大大松了口气,“大夫您给仔细瞧瞧。我家少爷心智不全,疼了难受了不会说,您可得给他瞧仔细。”
“安心吧,皮外伤和头上那点伤口不碍事。就是后背伤到了骨头,怕是要养个三四个月,无事的。”
周和以眼皮子动了动,心中正为常松那句‘我家少爷心智不全’惊疑。就听到老大夫呵呵一笑,说:“既然醒了就睁眼吧。大夫伯伯正好问你几句,承礼你自个儿回伯伯话。”
李大夫自小给陆承礼看病,自然清楚他心智不全,说话也用哄孩子的口气说道:“伯伯带了一大袋的松子糖,承礼可得乖乖听话呀,听话了伯伯就都给你。”
陆承礼,也就是周和以立即被一盆冰水浇到底。
他慢吞吞睁开眼,对上一张笑开花的老脸。旁边一个手脚烧伤的老仆抹着眼睛,巴巴地看他。周和以心中稍一思量,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纯澈无垢的笑来。
李大夫摸摸他的头,没注意到他浑身僵硬,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松子糖塞了一颗给周和以。
周和以接过去,以极其僵硬的姿势咬进嘴里。
常松注意到他恹恹的脸色,只当他这是身子疼才没精神,也没怀疑什么:“大夫,陆家遭了难,这回怕是要劳您辛苦。”
“这说得什么话,承礼也是老朽瞧着长大的。”李大夫叹息,手指在周和以的胳膊上点点,示意让他坐起身。
周和以顺势坐直了身子,李大夫摇着头就绕到他的身后。一手轻托着他的头,一手在扒他头发,显然是在瞧伤口。周和以头流了许多血,手一拨,头发都黏在一起。李大夫手指在周和以的头发里探,一面探一面问他疼不疼。
周和以低垂着眼帘,乖巧地问一句答一句。
……
长安转了一圈回来,李大夫已经在洗手。
陆承礼身上的伤,李大夫都给上了药,处理过。现如今正用着她打回来的令半桶水,边擦拭着手指边指着药箱里一个小药瓶给常松说:“那里头是金疮药,你拿着。回头擦洗干劲身子,就涂到伤口上。”
常松千恩万谢地接过去,又没忍住红了眼:“李大夫对不住,这回的诊金怕是要晚些时候送到您府上。陆家出了这些事儿……”
李大夫摆着手就打断他:“莫急,什么时候空了再给也是一样。”
说着这话,他扭头看长安。
知道这往后便是陆家主事人,好心嘱咐了句:“小姑娘可辛苦你了。承礼是老朽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虽说孩子气了点,但也并非傻得全然听不懂人话。你看在他心是真良善的份上,千万好好待他,往后定有福报。”
长安瞥了眼周和以,当着常松的面点了头:“我知晓了。”
“放心吧常松叔,我不嫌他傻,往后会好好待他。”
常松眼泪刷刷地落下来,又给她跪下了。
长安不习惯古人这动不动就跪的规矩,也实在看不得一把年纪还腿瘸的老人家给她跪,连忙就去扶。而听了个大概的大盛战神,以足智多谋闻名大盛朝野的玉面罗刹溧阳王爷周和以面无表情:“……”
所以,他如今是怎么?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么?


第五章
送李大夫走,常松便又跟李大夫去回春堂抓了些药。
药钱也是拿不出来的,可怜他一个老仆,昨夜仓促逃出来,里衣里头缝的那点棺材本儿的。长安惯是个厚脸皮的,但也得有原则。看他抖抖索索地就拆衣裳,连忙就打住。花一个残疾老人家的棺材本未免太过了,于是她便请李大夫多宽限几日,暂时赊账。
李大夫也是医者仁心,拍拍周和以的脑袋就宽慰长安道:“不急不急,你俩先把人给安顿下来再说吧。”
长安谢过了李大夫,转头盯着废墟发呆。
常松不知她心中所想,一看她沉下脸就连忙宽慰长安,哄着她。
他心里实在怕啊!陆老爷死了,陆家倒了。新媳妇儿若是真要欺负陆承礼心智不全就此甩手跑了,他个瘸腿老头儿也无计可施。
长安是在琢磨,该去哪儿当掉这些东西。
虽然她是个丢到丛林也能活的女人,但这古代到底不如现代方便。物价什么的,交易方式什么的,她都不是很清楚。玉器瓷器她看不懂,也估不出价。长安心里担忧,出了陆家这个门,他们三个该干些什么营生好。
常松不知长安心里所想,只当他卖可怜的话说多了,长安吃他这一套,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别的他都不怕,就怕新少奶奶撇下他家少爷跑。
树边闭着眼的周和以则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这会儿他也全部了解。
北疆一役,他被罗秀暗箭一箭穿心,应当是当场就死了。罗秀是四年前通过武举进入他账下的,一直没什么过人之处,他便没留心过这个人。没想到战场上,他稍有不慎就死在这样一个闷葫芦的手上,当真是恶心至极。虽不知为何他的魂魄未归地府,反而附身到一个叫陆承礼的傻子身上。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似乎不算太差。
这傻子是个六亲皆无的,身边只剩一个身残年迈的老仆伺候。便是他有任何异常,也不必太忧心被人瞧出来。稍微麻烦的是傻子昨日方新婚。新妇看样子不是个好糊弄的。周和以闭目沉吟,一时半会儿甩不掉,免不了得在这女人面前装一装傻。
紧闭的眼睑下,他眼珠缓缓地动了动,掀开一条缝。
而那相貌酷似姜氏义妹的少女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蹲在灰烬中翻找。周和以又瞥了眼她脚边堆得几样东西,翻了快一上午才捡了几只品相粗劣的瓷器。
虚瞥了一眼,给他洗脚都不够格儿。
“常松叔,你来瞧瞧,”长安拿起其中一个掂了掂,感觉挺沉手的,“你看这些能典当吗?约莫能当多少银钱?”
陆家虽说只是一个小地主,但陆老爷行商多年,委实攒了不少家私。王爷看不上,当铺却还是会收的。常松跟陆老爷走南闯北几年,有几分眼力。他走过去,挑挑拣拣的,选了几个品相稍好些的递给长安。
长安就听他的,把好的放一边,次的放一边,分了两拨出来。打算一会儿全拿去当铺试试,多少可以换一点。
挑挑拣拣的,一上午晃眼就过了。
陆家院子烧光了,连个落脚的地儿干净地儿都没。长安看了眼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又阴了。大冬天的几个人身上就一件单衣,都冻得不轻。尤其陆承礼背上还有伤,这么一会儿,小脸都冻青了。
这傻子是真傻,冷成这样也不吭声儿!
长安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大龄儿子。虽然荒唐,但还是得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安顿。
“常松叔你给估个价,”放傻子一个人在这不行,总得留个人看着。长安站起身,“我拿去当铺典当换些银子,咱们找个客栈先凑合几日。”
事实上,陆家还有几个同姓亲戚在的。但经过昨日喜房里那一遭,兼之陆家发生这么大事儿,今儿一上午都不见人来,长安就知道亲戚靠不住。正好,她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索性也不提去陆家二房借住的事儿。
常松显然也知道二房都是什么人,爬起来就想替长安去。
长安想了想,就让他去了。
常松瘸了好些年,腿脚不便,却不影响走路。长安见他背上东西出了门,转身就去树下去扶陆承礼。正如常松所说的这傻子疼了难受了不晓得喊,高热烧成这样,一上午长安都没听他吭过一声,瞬间又替这人心酸。
唉,可怜巴巴的……
为数不多的良心阵痛了下,长安发了她的善行,拿自己的手去捂了捂周和以。周和以时醒时睡,意志浮沉。这会儿一碰到长安暖和的手,下意识就攥住不放。
长安冷不丁被他冰得一激灵,差点就撒了手。不过听到陆承礼粗重的呼吸,看在昨夜他拼命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就没甩开。
捂了好一会儿,周和以的手总算热了点。
失血过多,加上背上有伤,周和以早上清醒一会,这会不大认人。长安将他一只胳膊架到肩上,轻轻松松就把个八尺又余的男人给扛起来。
嗯,多谢力大无穷的金手指,这次她第二次对此表示满意。能扛得动,就表示能治得住。往后陆承礼这傻子要熊什么的,她也能冲上去按死他。
迷迷糊糊之中,周和以感觉两脚离地,睁开了眼。
长安靠他非常近,浓密的眼睫就在咫尺之间。恍惚之中看新媳的这张脸,就越像姜氏的义妹。周和以心里疑惑这少女怕是与小姜氏有点关系,瞥长安的眼神都带着审视。长安低着头看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直到周和以受不住干涸得要出血的喉咙,低低地呢喃:“水……”
长安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和以慢吞吞地眨着眼睛,长安干脆把人扶到背风的柱子后面。又去井边捡了个小点的器皿,盛了点井水就喂他喝。
嗯,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讲究的,有水喝就不错了。
然而周和以第一口下去,冰凉的井水瞬间凉到了他心坎儿里。他一个激灵,连意志都清醒了不少。皱眉看着眼前拿冰井水喂他的女人,长安手里的盛器还怼着他的嘴,脸不红心不跳地与他对视。
周和以:“……”
“喝啊?”长安挑眉,“不是渴吗?”
周和以眼中浓雾散去,瞬间就变得清透起来。心中一番快速思量,王爷非常识时务地露出委屈:“……牙冷。”
“牙冷也得喝,”长安非常冷酷无情,“不喝就没得喝。”
周和以:“头疼……”
长安:“那你还喝不喝?不喝我倒了啊?”
周和以:“……”
长安举着钵,停顿了三息,打算撤。
识时务为俊杰的王爷,于是乖乖啜起了冷水。一面啜一面瞥长安,长安垂着眼帘就这么冷淡淡地看着。
周和以灌了一肚子冰井水,透心的凉。
长安见他乖乖的,给他掖了掖衣裳的领口,转身又去了废墟。毕竟这都是往后立身的根本,就算是找瞎了眼睛,今天也必须全部翻遍。
她找的起劲,周和以靠着柱子眯眼看,心里却在琢磨。
如今这情况,他暂时离不得这女人。身上有伤是其次,他如今身处何处,外头又是什么情况都暂不了解,贸然行事实为不妥。深吸一口气,胸腔闷闷生痛。他勉强动了下上身,骨头应该伤了。
又缓缓闭上眼,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长安将废墟多淘几遍,又捡出了不少东西。这一会儿,晌午都快过了,那头常松典当了瓷器揣了五十六两四钱银子回来。
长安跟常松了解了下这个时代的物价,居然是唐朝贞观年间的物价水平。再看五十六两四钱银钱,眼睛倏地就放出了光。这样看来,陆家确实是大户人家。陆老爷一出就是三十两,怪不得那两个妇人直嘀咕着说她卖了个好价钱。
有了银钱傍身,长安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在废墟了转悠了大半天,她这身嫁衣也脏得看不出样子。长安去井边就着冷水洗了手脸,跟常松商量去夜里去哪儿歇息。
“南街那头有便宜的客栈,住店,打尖儿都可,离李大夫的回春堂也近。”常松对街上熟得很,说道,“少奶奶不若先带少爷去赁个屋。老奴这头安顿了老爷,再去寻你们。老女不碍事的,到时候随处找个窝棚窝歇一宿就行。”
长安哪能真让他随便找个窝棚住,哪怕贵点,也得要两间房。
不过这话她不用跟他解释,交代常松看好陆家,自己则架起人去南街找客栈。陆承礼虽然傻,却生了一幅高壮的身材。长安架着他走起来特别拖拉,因这个人腿太长,根本就是在地上拖。
走了大约十来步,长安受不了了,干脆将人打横抱起。
闭目假装昏迷的王爷身子一僵,硬着头皮没睁眼。
县城不大,从南到北约莫个把时辰一个来回。整个县城也就三四家客栈,南街两家,回春堂附近的那家并不难找。
长安抱着周和以招摇过市的,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一是长安动作突兀,二是这一男一女容色惊人。便是这般显眼,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客栈门口。
店里的小二伸着脑袋来瞧,冷不丁就被长安的脸给晃了一下。
等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眼前这一男一女虽形容狼狈,但一瞧着气势就知不像一般人。小二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也算有几分眼力劲儿,抹了把脸就热切地把俩人迎进去。
掌柜的从柜台后头冒个头,听小二吆喝,就给开了两间上房。
虽说是上房,但在小县城里也没那么大排场,其实就是两间干净些的屋子。一间一晚十文钱,一个月三百文,两间六百文。若是包月一次□□清,就两百五十文一间,五百文。长安暂时没打算好,就按天数算。
进了屋,先将陆承礼放到榻上,转头就跟小二要了热水和吃食。
冻了一天,又冷又饿。她也没那么多不讲究,吃食一端上来就先吃上了。闭着眼睛的周和以闻到淡淡的面食香味儿,肚子搅动一般地抽了起来。
王爷:“……”嗯,他也饿了。
但那头女人似乎吃得正香,根本没注意到他。王爷在睁开眼喊饿跟闭着眼喊饿之间纠结了一下,选择了闭着眼。
“饿……”有气无力的男声低低地响起。
长安吃面的动作一顿,扭头去看。
就见榻上那傻子鸦羽似的浓睫颤巍巍地抖动,缓缓地睁开。不得不说,这傻子生了一幅绝好的皮囊。俊俏的脸上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能直看到人心窝里去。长安这种铁石心肠的直女瞧了,都不忍苛待他。
“醒了?”
周和以眨动着眼睛,轻轻点头:“饿。”
“面吃吗?”长安端着剩下一半没什么油花的粗面,走到他的面前。
面,就是素面,清汤寡水的吝啬地洒了几颗葱花。长安吃了一小半,还剩下一小半。周和以眼睛瞥都懒得往碗里瞥了一下,眉头皱起来说:“……看着不好吃。”
“嗯,”长安将嘴里的面咽下去,点头说,“是没什么味道。你要吃吗?”
王爷肚子咕咕地叫,但食物入不入得口在其次,龙子凤孙的溧阳王爷从未食用过女人食剩的。他面上无辜单纯,嘴上也不说其他,就低下头,轻哑的嗓音委屈巴巴:“我想喝鸡汤……”
长安垂眸俯视着他。
王爷抬起眼帘,默默与她对视。
须臾,长安端着碗重新坐回桌边,呼噜噜将剩下的全吃完:“爱吃不吃!”
周和以:“……”


第六章
因着小姜氏,周和以私心里并不想跟与小姜氏长得有八分相似的长安凑太近。但如今的情况除非他一剑将此女斩杀,否则由不得他嫌弃人家。
长安跟小二去了另一间屋子洗漱,并没有搭理他。
半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少女的脚步声在门外远去。饿着肚子的王爷瞥了眼毫不留情关上的门,愣了一愣,忽然有点奇异的感受。大底是溧阳王爷从呱呱坠地到身死战场,从未被人这般无视过,感受很是新奇。
然而这情绪不过一闪,转而又恢复平静。
长安是那种不惯人娇娇脾气的性格,杠到底是她一贯的行事准则。心道有那闲工夫给陆承礼折腾一碗鸡汤,她都能处理好些事情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先处理自己的事儿。比如,问小二要一桶水洗个热水澡。
娘哟,这寒冬腊月的就一件裙子,可冻死她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里昼短夜长,这会儿屋里已经看不清了。街道上的人声渐渐消了,长安不适应昏暗的环境,早早点起了煤油灯。
借摇曳的灯光,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这一脱干净,长安才清醒地摸到这俱身子发育得有多好。她不禁心中纳闷,都说古时候饿死人,这小姑娘是吃什么长成这样的?
一面嘀咕一面擦拭,水声暧昧。
乡下小县城的客栈不隔音,这边的一点点动静那边听得一清二楚。王爷又耳力不错,渐渐就蹙起了眉。
事实上,活过而立之年,王爷对床笫之事一直不大热衷。一是因常年驻扎北疆,平日里只见沙场点兵不见美娇娘,日子久了,难免对情.事之上十分寡淡;二是纯粹嫌女子矫情,喜弄是非。想他后院就一个姜氏,还折腾出把姊妹沉塘的事,可见麻烦。
没一会儿,隔壁的水声停了,只剩人走动的声音。
古代没空调没暖气,热水倒出来没一会儿就冷了。长安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冻着,洗热了身子就飞快地收拾。没钱没人医疗水平也低的古代,她还是多多保重自己为好。
而屋这边的周和以心弦一松,顿时感觉腹里犹如千万虫蚀。
从醒来到如今他便不曾进食过。周和以不知这具身子多久没进过食,饶是他向来意志坚强,此时也有些饥饿难耐。等长安携一身水汽回来,他一张脸都饿得发青了。老大的身板儿整个人蜷在榻上,被子被他搅弄得一团糟。
长安推门一见这情形还以为他怎么了,冲上去一把就把人给按在榻上。
周和以猝不及防的,又被她给扶起来。
周和以:“???”嗯?
刚才太匆忙,她都忘了陆承礼身上比她还脏。这会儿一瞥褥子,果不其然都是脏污。长安叹了口气,想着一会儿问给小二一点小费,再多拿床干净的。于是弯下腰,拦腰将周和以抱起来就往窗边走去。
被人放到窗棱边木椅上的周和以,整个人都是懵的。
虽说来之时已经被长安从街头抱到街尾,但当时他的神志并不十分清醒。于是私心里便当做不知。此时清醒地被一个纤细的姑娘家拦腰抱起,王爷三十四年都没冒出过头的羞耻心,这一刻突然就冒出了头。
他紧抿着嘴,冷冷瞥向长安,眼中带着一丝自己不曾察觉的羞恼。
长安却连个眼风都不给他,拉好褥子,准备出门唤小二来。忙都忙要死了,谁特么有那闲工夫去关注一个傻子到底在别扭什么?然而走了两步,长安想着这家伙还重伤,就想吃点好吃的眼巴巴的,到底还是心软。
叹了口气:“你乖乖呆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窗边木愣愣的人闻言抬起头。
长安将褥子抱下来披到他身上,去找小二借用厨房了。
死之前她是个私厨老板,虽并非主厨,对吃食却很有点研究。进了厨房,客栈的厨子已经歇工了。长安一瞧框里还剩几个鸡蛋,小半袋面粉,几块姜。使了些银钱,得了掌柜的允许,她便把食材用了。
她先是打了一碗姜汁糖水蛋,而后怕陆承礼一个青年男人吃不够,又摊了几块松软的葱香鸡蛋饼。
她做菜素来讲究精致,快。这点东西她一刻钟的功夫就做好了。
这一路走,到厨下摸了两馒头就着咸菜吞的小二巴巴看。不知这姑娘弄了什么吃食,竟香得不得了!
若是以往在店里,长安自然得匀出一点给这小二尝尝鲜儿。但如今就这点,陆承礼怕是都不够,她于是就笑笑,转身端屋里。
周和以正在闭目养神。
睁开眼,正巧长安端着吃食推门进来。
淡淡地鸡蛋香味里混着青葱的香儿,小碟子里葱香鸡蛋饼切得整整齐齐。佐之一碗糖水蛋,灯光下色泽清透。他瞥一眼,喉咙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长安端走到他面前,见他老实地坐着连位置都没挪一下,拍拍他脑袋:“乖。”
王爷:“……”
“吃吧。”
长安放下东西,转身又出去了。
周和以伸出两只手看着,没净手,他难道要下手抓?
犹豫了犹豫,饥饿占了上风,王爷终于还是用了自己金贵的手。先是浅浅喝一口热腾腾的糖水,一股热气涌入胃里,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当即被压下去。
他又咬了一口糖蛋,软嫩细滑,十分可口。
王爷抿了抿嘴,垂下眼帘。
再捻起一块葱香鸡蛋饼,也是弹嫩非常。
于是优雅进食的人,进食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等长安回来,一碗糖水蛋,一叠鸡蛋饼都被他吃了精光。长安有些满意,吃了东西就好。
用了吃食的人,脸色很快就缓过来。
长安瞥着他身上脏兮兮的喜袍,眉头又蹙起来。黑灰李滚过一遭,早就没原形了。长安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受不了就上手去扯。
王爷能容忍一个姑娘家这样子对他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