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越国灭了吴国,她明明应该是越国的英雄,应受万众敬仰。
为什么大家要如此对她?!
侍卫言:“这种亡国的祸水,留着有什么用?”
莫三娘在她身边蹲下来,悄悄地说:“很早很早以前,约莫是雀儿死的时候,那时两国关系尚好,我让派去越国的每个使节都在皇后耳边夸你,夸你的美貌,夸你的心机,夸你后宫争宠的本事。能迷惑得吴王要死要活的女子,越王心心念念的美人儿,又是对越有恩的英雄,你让皇后怎能不胆战心惊?怎能不害怕你回去后把越王也迷得失了心,亡了国?皇后与越王同甘共苦多年,闹腾起来,越王是不会为了只看过一眼的你伤了多年共患难的皇后的心。所以,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了,你留在我儿夫差身边,能活,回去越国,必死。”
她拼死也要辅助的男人们,任凭她去死。
怎么可能?!
施夷光猛烈地挣扎,哭泣,求饶,她拉着莫三娘的裙子道:“你答应过夫差,不让我死的。”
莫三娘笑着说:“我只答应夫差不让吴人杀你,如今杀你的不是吴人。”
挣扎中,施夷光被装入牛皮袋,抬去江边,仍不停呼救。
莫三娘走过去,最后对她说:“那个宁死也不愿伤害你的男人,那个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的男人,已被你害死了。”
牛皮袋中的挣扎,忽然停了,再无声息,只余微微抽泣。
有几滴水迹浸出,不知是血还是泪。
越人愧疚地将牛皮袋投入水中,一代绝色,逐波而去。
莫三娘站在河边,轻轻说:“让一切都结束吧。”
越人的恨,吴人的恨。
是对是错,难以分说。
西施,名夷光,春秋时期越国人,天生丽质,为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其忍辱负重,以身救国事迹流传千古。
《东周列国志》书: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曰:“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
唐人陆广微所著《吴地记》,称西施随范蠡私奔,后世文人也据此写出了许多戏剧、小说,或影视剧,为大众所喜。

【战国】
刺客行
秦王政十七年,秦国灭韩。
秦王政十九年,秦国灭赵。
唇亡齿寒,秦国野心直指六国,风雨欲来,魏、燕、楚、齐各路诸侯坐立不安,苦无良计。
【壹】
五年前,燕国,蓟。
易水仍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流淌,河畔是女人们洗衣、孩童们戏水的好地方。每当夕阳落下,鱼鳞似的金斑在波光上流转时,赶牛的、赶集的、挑货的、种田的汉子们路过易水,纷纷冲着女人打趣唱歌,却往往遭来女人们强烈的反击,然后这些嘈杂的声音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角落里极细微的呜咽声。
八岁的黄狗儿蹲在水边,蜷缩成一团,他的衣服擦破了口子,脸上有好几块青肿,他哭得很伤心,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声音也沙哑了,他不停地问水中的影子:“为什么大家都欺负我?”
或许是因为他父亲是个酒鬼,人品极差,名声极坏,在外闷葫芦,在家窝里横,每每喝醉就乱打人,还吹嘘自己祖父是鼎鼎有名的侠客,这话连鬼都不信,满大街的人,谁不知道他祖父不过是个装模作样提着刀装样子的蠢货?
或许是因为他母亲是个病歪歪的妇人,枯瘦如骨,面色蜡黄,走路五步喘三步,唯做得一手好针线,替人缝缝补补挣几个零钱过活,每每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就不时对着油灯垂泪,反反复复抱怨自己悲剧的一生,听得大家都不乐意和她来往。
黄狗儿在这样暴戾的父亲和懦弱的母亲的照料下成长,身材仍瘦小得像猴儿,胆子小得像鼠儿,动不动就哭鼻子,那双眼睛总是闪闪缩缩的,带着不自信和恐惧,仿佛看见什么都会被吓一跳,然后钻洞逃跑似的。因为这份窝囊,满条街的大孩子都爱欺负他玩,他们总是成群结队,相约去游戏,然后把他在巷口拦下,为首少年道:“喂!小狗儿!哪里走?”
他转身想跑已来不及,脸色发白。
少年嬉皮笑脸道:“小狗儿,从爷爷的裤裆下钻过去,再吠两声听听吧?”面对这个总欺负他的孩子王,黄狗儿好想哭,却不停摇头。
少年见他害怕,却哄笑起来,然后挥舞着拳头问:“小狗儿,你胆子肥了?敢不听爷爷的话?认识这个是什么吗?哎呀,好大一个拳头啊!你怕不怕?”
黄狗儿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不明白这些身材高大的少年们为什么爱欺负他。可是他真的很怕挨打,面对欺凌心里除了恐惧只有逃避。
“小狗儿,你怕不怕爷爷的拳头?”
黄狗儿乖巧地点头,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挪开。
“小狗儿,怕该怎么做啊?”
“汪汪——”
“哈哈!”少年们却被他痛哭流涕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起来,拿着根狗尾草不停逗他,“再趴地上转几个圈,哭什么哭?你去将你阿姊绣的手帕偷条给爷,爷就放过你。”
黄狗儿开始号啕大哭,哭得稀里哗啦,转身就想跑。少年伸出脚尖,轻轻一勾。黄狗儿扑倒在地,摔了个满头包,嘴唇擦破了,沁出几滴血。
“窝囊废!”少年的哄笑声却更大了。
黄狗儿哭着跑,跑到易水边,他不敢让爹娘知道自己弄坏了衣服,怕被打骂,心里酸楚难受。虽然家在易水边,他却又不敢回家。直到太阳渐渐西垂,不知过了多久,有少女清脆悦耳的呼唤声传来:“狗儿,狗儿——”
黄狗儿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呜咽声却略大了两分。少女循声而至,松了口气:“果然在这里,让阿姊好找。”
“阿姊——”低低的抽泣化作号啕大哭,满脸的眼泪将脸涂得像花猫般,黄狗儿的委屈和伤心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痛斥道,“舞阳他们又欺负我!”
他知道,自家阿姊一定会心疼他,一定会替他做主的!黄狗儿的阿姊名叫黄鹂儿,今年十岁,长得就像狗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她有乌油油的头发,水当当的肌肤,黑漆漆的眼睛,娇滴滴的小嘴,盈盈一握的细腰,没有一处不漂亮,她声音清脆,笑起来比黄鹂还动听。她的性格没有受父母影响,善良开朗,聪明能干,特别懂事。尤其是那双巧手,绣出的鸳鸯能戏水,绣出的雀儿能飞天。她自母亲病后,家里里里外外的活儿都能做,是所有男孩心仪的对象,是所有母亲最想娶回家的媳妇儿。
“又是秦家那个不省心的舞阳?上次还没被他娘教训够吗?那胡作非为的家伙,我看他哪天连人都敢杀呢!”黄鹂儿闻言,果然有些生气,然后安慰,“别哭,改明儿姐姐再拿大扫把去收拾他。”
黄狗儿死命地点头,然后又哭:“阿姊……衣服破了,阿爹会打我呢,他还会打你。”他怕煞了阿爹的棍子,敲在身上痛得很,打起来就连阿娘都不敢拦,只有阿姊还敢冒头说几句,往往却被连带着一块儿打,可是阿姊很勇敢,不像他,挨打从来不哭的。
“别哭了,待会咱们从后门溜进去,你悄悄换了衣衫,阿姊悄悄给你补上,阿爹就不会发现了。阿娘今天烙了面起饼吃,分量可足呢,阿姊还悄悄地给你藏了个,不快点回去就要给大黄吃了。”黄鹂儿对弟弟的胆小很不解也很无奈,心里又气又怜,俯身把他扶起,替他擦去眼泪,“男孩子不要掉眼泪,你不是听过很多侠客的故事吗?好男人就要坚强勇敢,不随便哭鼻子。”
黄狗儿拼命点头,继而又问:“阿姊,可是我忍不住害怕怎么办?我是不是顶没用……”
这个问题太尖锐,黄鹂儿也无奈了,她笑着点点弟弟的鼻子道:“谁说的,我家阿弟最善良了,勇敢就慢慢学。”
回到家中,父亲果然没发现黄狗儿换了衣衫,他就着面起饼,喝得醉醺醺的,在猪朋狗友面前不断吹嘘祖父的威风史和听来的侠客传闻。母亲早就躲去了厨房抹眼泪,狗儿吃完阿姊藏好的面起饼,躲去院门外,偷偷听父亲说侠客的故事,这是他最喜欢的事情。
父亲说:“卫国有个叫荆轲的侠士,读得好书,舞得好剑,慷慨侠义,最是风流人物。据说,他闹市手持长剑,端得是英姿洒脱,虎背熊腰,一剑就了结了那欺男霸女的恶霸,人人称好,好些人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奈何惹上官司,然后四处游历,做了无数行侠仗义之事,真正是我辈英雄,英雄……”
荆轲好厉害,真是大英雄。要是自己也有那么厉害,那么勇敢,就能把欺负人的恶棍统统杀死了!
不行,杀死太残忍,就狠狠揍他们一顿,揍到他们不敢惹自己就好。
黄狗儿抱着膝头,痴痴地在心头画着一个又一个的美梦。
【贰】
父亲死了,他喝醉后失足落入易水,再也找不着了。
酒鬼父亲也比没父亲好,原本贫困的家庭更加贫困。母亲大受打击,病情加重,一拖再拖,终于拖不下去了,在父亲死后的不久撒手人寰,留下这对年幼儿女和许多债务。
风雪漫漫,年关将近,是逼债的日子,数目大得不是两个孩子能承受的地步。父债子偿,那些吸血虫没有同情,也没有宽容的余地。
不是没求过,但黄家亲戚们都是穷苦人家,精打细算过日子,对两个孩子的恳求都如火炭般避之不及,都说这对姐弟可怜,但这年月可怜人那么多,谁又帮得上谁?唯三叔心存不忍,悄悄塞来几十个大钱,饶是如此,他还是被三嫂扯着耳朵痛骂了一整晚。
凶神恶煞的债主们拿不到钱,便卖了黄家的房子和家具。看着恶棍们冲进门,将熟悉的家抢夺去,将母亲留过的痕迹全部抹消,黄狗儿心里发酸冒苦,抽泣不已。
黄鹂儿倒倔强,她笑嘻嘻地安慰弟弟:“狗儿不怕,男子汉别哭,只要人在,房子去了可以再来。”
卖房子的钱离债仍差老大一截,债主不依不饶,他们把俩姐弟关在屋子里看守,自个儿在堂屋喝酒吃肉,商量如何卖人换钱:“姐姐长得颇标致,卖去窑子也差不多了,弟弟看着没精神,能值几个钱就卖几个钱吧,得钱就按这样分这样分,总归还是要吃点亏……”
听着隔壁可怕的对话,黄狗儿害怕极了,他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债主都头晕,过来狠狠打了他几巴掌才肯老实,奈何心里恐惧难忍,只好憋着声音死命哭,眼泪鼻涕满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求饶未果,他抓住黄鹂儿的衣袖,问了一次又一次:“阿姊,我们以后怎么办?阿姊,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不要被卖,阿姊救我……”
明朗雪夜,几缕月光从窗口缝隙透过,将黄鹂儿难看的脸色掩去,她轻轻地开口,仿佛在唱最温柔的儿歌般哄着弟弟:“狗儿不怕,男子汉不哭,阿娘曾说菩萨在世上都有三苦八难,熬过苦难就是幸福。咱们只要人还在,有手有脚,这点苦算什么。就算分别也是暂时的,你坚强些,要好好的过日子,阿姊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黄狗儿依旧在哭:“隔壁巷的小春被她娘卖了,就再也没回来。”
黄鹂儿含笑道:“小春是小春,阿姊是阿姊,阿姊天天想着你,总归会回来的,阿姊还要给你娶媳妇,你说媳妇像二丫那样如何?”
“我不要二丫,二丫又丑又凶,还会打我。”黄狗儿急忙嚷道,他从薄毯里钻出脑袋,悄悄看着阿姊,阿姊嘴角带着的那抹笑意是那么的轻松那么自信,让人放松了许多。是啊,阿姊是全天下最聪明能干的女人,小春怎能和她比?就算小春回不来,阿姊总会有办法回来的!想到这里,他原本恐惧的心仿佛安定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离别忧伤,“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黄鹂儿想了想,然后指着屋外说:“你记得易水旁那棵大梨树吗?你年年都去梨树上摘果子给阿姊吃,阿姊最爱那棵树结的果子,所以等这树开了五次花,结了五次果,阿姊就回来了。”
黄狗儿看着高大的梨树,懵懵懂懂问:“真的?”
黄鹂儿点头:“真的,阿姊从不骗你。”
黄狗儿破涕为笑:“等阿姊回来,我天天给阿姊爬树摘梨吃。”
黄鹂儿刮了刮他鼻子:“梨树哪能天天有果子,反正你以后不能哭,哭了阿姊就会生气,生气就不回来了。”
黄狗儿赶紧把眼角的泪水吞了回去,举手发誓:“狗儿不哭,狗儿会努力干活挣钱,替阿姊赎身,把母亲的房子买回来,再替阿姊打嫁妆,嫁妆要粗粗的银簪子,比刘二嫂子天天炫耀的那根还粗。”
“好弟弟。”黄鹂儿轻轻替他掩上薄毯,又掖了掖被角,抚着他的头发,仿佛唱歌般轻吟,动人又温柔,“乖狗儿,不要哭,好好活着,苦难总会过去的,到时候每天能吃面起饼,还有肉吃……”
北风冷,寒衣薄。
可是少女的手柔软温暖,就像春天的阳光。
纵使前途险恶,宛若修罗地狱,可是少女的脸上依旧有对梦想的憧憬。
无论生活多险恶,多痛苦,她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
屋外那棵光秃秃的梨树会总会再次结满果子,黄鹂鸟在上面歌唱,多么动人。
【叁】
第二天,黄鹂儿向债主求情,她发誓自己不会哭哭闹闹,会顺从所有安排行事,只求放过自己弟弟。债主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她,黄狗儿不过是附带,像这种年纪小又窝囊的家伙,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就算拿去卖也嫌没人要。反而黄鹂儿愿意听话配合,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他们斟酌半晌,便半推半就,抱怨着“亏本”,带着“无奈”,做出“慈悲”好人模样,同意了她的要求。
临行前,黄鹂儿去求三叔,替她照顾黄狗儿。
三叔仗义,一口应了下来,又被三嫂扯着耳朵骂了好久,他不敢把黄狗儿留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便拖关系,找人情,将他送去认识的一家馆舍里做打杂学徒,说是见些世面,懂点眉眼高低。
这年头,学徒就是苦力,只包吃住,没有工钱,还要把师父当父亲般孝顺。
黄狗儿跑不了堂,招呼不来客人,只能在后院里洗碗剥葱,小手冻得青紫,每天起早睡晚,要做上八九个时辰。唯一庆幸的是,店主不算吝啬,这个年景里,给大家的三顿饭里总有一顿是饱的。
最初的时候,黄狗儿年小力弱,做活速度慢,受了很多打骂。他每天晚上都是哭着睡着的,想阿娘,想阿姊,想隔壁家陪他玩的大黄狗。他每天都去易水旁边看两眼,数着日子盼梨花开,盼过了一天又一天,他悄悄在墙角刻线数日子等阿姊,等过了一天又一天。
等阿姊回来,会给他烙面起饼,会给他做馍馍,会给他补衣服。
无论任何的困难和烦恼,只要看见阿姊自信的笑容都会烟飞云散。
再稍微大一点,他开始知事,到处打听阿姊被卖去的地方。磕了很多个头,赔了很多次笑,他终于知道自己阿姊没被卖去脏地方,而是有大人物家里要买小女孩做歌姬,他们一眼在缩得像鹌鹑、哭得像泪人般的小丫头片子里看中腰杆挺直的漂亮阿姊,点名高价把她买了回去。
“你阿姊是有福气的,这辈子绫罗锦缎,吃喝不愁。”
“都是贵族老爷,他们天天吃白面烙饼,啃猪蹄子,四季都有新衣服,手缝里漏点铜钱就把咱们屋子给埋了。”
“黄鹂儿标致得不像穷苦人家的闺女,长得就是有大造化的。”
“那丫头聪明,什么事都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她走后我家小二子闹腾了许久,哎,当年还想说她做媳妇的。”
大家想到白花花的面饼,油腻腻的猪蹄,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往死里羡慕着,只恨自家闺女不如人家标致、聪明、能干。
又过了大半年,黄鹂儿托人捎了些钱和口信给黄狗儿,她说自己每天吃得好穿得暖,每天能吃饱,三不五时还有肉吃,又因为聪明勤奋,学东西学得快,所有人都喜欢她,日子过得比在外头还快活,让阿狗放心。
原来阿姊过得还好。
黄狗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是外头的粗布衣服哪有绫罗好?粗面窝头哪有白面好?高门大户里的日子和神仙似的。他不知道梨树开花后,阿姊还会不会回来?
不,阿姊会回来的。
不管锦衣玉食、贫贱富贵,阿姊心里最疼的人都是他,阿姊不会丢下他不管的,等阿姊回来就可以尽情撒娇了,等阿姊回来就不用被大家欺负得偷偷摸摸哭了,阿姊是全天下最聪明最能干的女人呢,她什么都办得到。
黄狗儿把阿姊捎回来的钱全部藏起来,怎么被欺负也不交出。
再存五百二十四个大钱,就可以给阿姊买银簪子了。
【肆】
梨花开了谢,谢了开,花开花谢反复熬过五个寒暑。
黄狗儿高了些,依旧比同龄人瘦小,依旧胆小怕事,闪闪缩缩,被欺负得不敢还手,不过他也学会了唯唯诺诺,不哭不闹,低头哈腰,小心做人,他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天在馆舍的角落重复做着繁重的工作,没什么人把他放在眼里,也没什么人乐意和他玩。
听说荆轲来了燕国,经“节侠”田光推荐,太子丹将名叫荆轲的卫国人拜为上卿,百般示好。馆舍里大伙议论纷纷,都说荆轲是个好汉,厉害得像天神般,处处都是威风。
黄狗儿听着很是羡慕,可惜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是做不成英雄好汉的了。他唯一的指望是馆舍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去前面帮忙招呼,运气好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得赏几个小钱,他把这些钱全部存起来,每天都要数上十几遍,只等阿姊回来给她打个大大的银簪子。
今年梨花已谢,青涩的梨子结满枝头,和阿姊约定的日子已快到,她会回来吗?
黄狗儿傻乎乎地想,一会觉得可能,一会觉得不可能,心思过多甚至让素来麻利的他打破了碗,挨了好几顿训斥。
当青涩的梨子渐渐变黄,沉甸甸挂满枝头时,同在馆舍打杂,和他略有交情的小兴子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兴奋地告诉他:“狗儿!狗儿!好消息!快去你家老房子。”
不需细问,强烈的喜悦瞬间充斥心头,心跳开始加快,泪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他想也不想就丢下正在洗的菜叶,无视想揍人的厨师,撒开双腿,脱缰般地向儿时曾住过又卖给别人的老房子跑去。房子因位置不佳,被倒过几次手,翻修多次,现在的主人因事搬去其他地方将房子搁置许久,如今被再次买下修缮,外表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
黄狗儿冲入堂屋。
堂屋的矮几前,端坐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
她真美,身着宽袍长袖的白色锦衣,将乌油油的长发盘云髻,斜插银簪,耳间明月珰,腰上碧玉佩,白皙肌肤吹弹可破,眉目如画,柔如清泉,淡若梨花,比庙会上的菩萨还美貌,比整条街上所有女孩子加起来都好看,若鸡蛋里面挑骨头,顶多是有些缺乏血色,脸上有淡淡的忧愁,像个病西施。
幸福来得太突然,眼前的女子太美丽,黄狗儿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他揉揉眼睛,不敢相认。
“狗儿,”美人儿笑了,忧愁像被太阳逐散的云朵般消失,她笑起来眼睛弯弯,酒窝浅浅,仍是儿时模样,她欢快地说,“阿姊回来了,我将阿娘留下的房子买回来了。”
“阿,阿,阿姊!”黄狗儿兴奋得不能自已,他恨不得立刻扑入阿姊怀中,拉着她好好诉说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再告诉她自己很听话,其实哭得比以前少多了,还学会了劈柴烧水,传菜招呼,会做很多活,比以前坚强能干多了。他想装得再坚强,可是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姊,我想死你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黄鹂儿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伸过来拉自己的手。
黄狗儿忽然发现阿姊的袖子有些不对劲了。
好像……好像袖子里的手臂短了那么一小截?
黄鹂儿眼神里的喜色消失不见,她想解释,却不知该从解释起:“我……”
黄狗儿拖住了她的手臂,猛地把宽大的袖子扯上去。
入眼处,触目惊心。
白皙细腻的手臂尽头,光秃秃的是恐怖伤疤。
那双飞针走线的巧手,那双温暖美丽的手去哪了?
阿姊的手呢?!
黄狗儿觉得脑子都被掏空了,心给撕裂了,几乎无法思考,他呆呆地抬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姊,嘴唇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黄鹂儿的笑容终于硬了,心里阵阵慌乱,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回来到底是对是错。于是,素来干脆利索的她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被发现似的,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地解释:“阿姊得罪了太子丹的贵人呢,所以受罚了,不……不过大家都很好,帮我求情,太子丹好心,大发慈悲饶了我的性命,便让出府过日子了。对……对不起,阿姊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不该来的,可是阿姊实在想你想得很呢……”
“别说了。”黄狗儿轻轻替她掩上袖子,遮住那丑陋的伤疤,他清楚地记得,待过了今年小寒,阿姊才满十五岁……
黄鹂儿依旧紧张,眼眶里涌起泪花,不停道歉:“对……对不起,阿姊现在是废人了,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是阿姊还是想回家,你不要嫌弃阿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