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璋:“这我知道,但事机已经败露,我等处境也十分凶险,万一梅振衣领家将追来,恐怕不善。”

骆宾王:“那梅振衣不是已答应不追究今日之事,并承诺还你三条命吗?”

薛璋:“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调地方兵马来追,我们就不容易走脱了。”

骆宾王:“薛御史不必担心,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再调兵马,我们早已远去。只是江都之事,要立刻进行,反正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薛璋:“你就不怕梅振衣反悔吗?他身边也有两位仙家高人啊!”

骆宾王:“他反不反悔我不清楚,但在场的仙长们都点了头,那种高人开口,自然不会有假。”

薛璋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神仙就不撒谎?我若是仙人…”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前面守护的卫士挑帘道:“远处道中央有人招手拦路,不知何事。”

这条道很直,勉强可容两车错行,错车时肯定是要减速的,像薛璋坐的这种大车,疾行时只能在路中央行驶。周围没有城镇,四面都是田地与荒野,远远的看见道中央站着一个人在招手,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

“此处离芜州太近,尚未脱离险地,车不能停,以防生变。”薛璋放下车帘吩咐道。

“大人说什么?”卫士又问了一句。

薛璋在车中喝道:“别理他,不要减速,冲过去!”

飞马狂奔转眼就到那人眼前,毫不减速直接将拦路者踏于马蹄之下,大车碾过绝尘而去。等他们走远了之后,再看那人,被马踩车压几乎陷到路中了,竟然还没死,挣扎几下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泥土嘟囔道:“真倒霉,听说被人踩个子矮呀!”

一阵旋风飘来,帮他拂去身上的泥土,提溜转凑过来说道:“梅公子已经不矮了,比我都高了。…这就算一条命吗?”

清风的身形出现在路旁,淡淡道:“这还不够吗?难道奔马踏不死人?”

梅振衣站在道中感慨,一条命就这么还了,按薛璋的行事,还得倒也快!他不禁想起穿越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候他还叫梅溪,陪着曲怡敏在一家医院实习,当时医院里开除了管药房的一名科室主任。事情不复杂,这名主任与药房的一名女员工搞上了,在同事面前也不避嫌。私生活问题还好说,但这两人互相勾结在进药环节玩猫腻,被分管副院长查出来了,一起开除。

这名主任原本将院领导哄的很好,听说很有希望被提拔,取代原先的分管副院长。有一天曲怡敏和爷爷在实验室谈起这件事,说了一句:“假如他被提拔了,这事还就查不出来了。”

曲正波笑道:“世上的事不是你看的那么简单,像他那种人,既贪且蠢,本性不改的话,不在这里出问题,也会在那里出问题。就算提拔到副院长的位置上,栽的跟头只会更大,弄不好还会进监狱。现在被开除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但如果他自己意识不到,那也没什么好事可言。”

回想起曲正波教授的那番话,梅振衣又想到薛璋,这个人倒不蠢,就是本性阴毒。仙童清风也许正是看透了此人本性,才让他拦路,在薛璋不知不觉间已经还了一条命。看来仙家手段虽然玄妙,但也并非无迹可寻,想通了之后自会领悟——其中机缘透彻明了。

从芜州到江都,骑马有三天的路程。但薛璋的车前两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马不停蹄飞逃出芜州境内,夜间天色全黑无法赶路时,在山林中稍事休息,天一亮仍然快马加鞭上路。第二天午后,已离江都城不远,这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薛璋挑帘喝道:“怎么了?为什么走的这么慢?”

驾车的卫士回道:“大人,马实在跑不动了,再这么赶路,不到江都城马就得跑死。”

骆宾王这一天在车内被颠的都快散架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江都城也不远了,我们走的这么快,后面应该没有追兵。还是停下来歇一歇,也好整理仪容进城办事。”

正巧前面不远道边有个小水塘,水塘旁有两间茅舍,茅舍前支着一个棚子挂着茶帘,是供过往赶路人歇马饮茶的地方。薛璋指着茶棚道:“到那里停下,歇歇马喝碗茶,然后再进城。”

远处茶棚后的茅屋中,梅振衣正在与清风说话:“听说你带走了闻醉山药田所有的灵药,带在身上吗?”

清风板着脸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梅振衣:“千万别误会,我就是想问一问有没有麻黄草?”

清风摇头:“仙境药田,怎会那这种东西,人间山野中有的是。想要麻黄草,给你这个行不行?”他挥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片地瓜干似的东西扔了过来。

梅振衣接到手中讶道:“地麻玄黄茎?当然行了,就是太浪费了,真有些舍不得!”他将这片东西抛到半空,拜神鞭挥出打碎成一片黄烟,然后鞭梢一转将黄烟聚在手心往脸上一抹。只见梅振衣的相貌变了,脸色发黄瞬间苍老了许多,眼角眉梢也起了皱纹。

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此时绝对认不出他来,就算觉得这个人长的像梅振衣,恐怕也绝不敢相认。清风歪着头看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这么变化也行?”

梅振衣:“当然行了,凡事未必都要用大神通。…薛璋也见过你,我看你还是到后院烧火去吧。”

提溜转在旁边道:“我干什么?我想到前面卖茶!”

它这个样子怎么卖茶呀?清风看见梅振衣刚才易容,似乎也起了玩笑之心,一指提溜转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找明月玩,让她帮你炼化阴神之身?嗯,你的修行有点根基了,现形一时三刻之也没有问题。”

话音一落,就见提溜转的样子变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明眸皓齿容颜秀丽,身上的装束是普通的村姑打扮。但是这位村姑的表情却是充满好奇,身体像漫舞一般在屋内缓缓旋转,跟着一双大眼睛向四周观望。

梅振衣虽然惊讶,但此时也来不及细说,拉了她一把道:“提溜转,别转了,快跟我出去卖茶!”

提溜转冷不防被梅振衣一把抓住,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现出身形,惊呼道:“哎呀,这不是我当年摔下山崖前的样子吗?”

这时薛璋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茶棚外,有人下车朝茅屋中喊道:“有人吗?来几碗茶!”

“来了来了!客官,先请坐,这就为你沏茶去!”茅屋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面色发黄带着岁月风霜。女的二十来岁,虽是荆钗布裙的寻常装束,却掩不住姣好的身姿容颜。

他们看上去就是在路边摆茶摊的一对夫妻,在这种小店还有如此姿色的女子,几位客人眼神发亮特意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似乎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低着头摆下茶具,一个轻盈的转身又进屋取茶壶去了。

那位“老板”拿着条毛巾,擦干净桌椅板凳,请薛璋等人坐下,没过多久“老板娘”提着一把大茶壶给几位客官冲上水,退到一旁柔声道:“诸位客官请慢用!”

有一名护卫打扮的人递给她一串铜钱,挥手道:“我们只是歇歇脚,不用你们伺候了。”老板与老板娘称谢一声又回到了茅屋中。

在旁边的水塘里打来干净的水,薛璋等人洗了把脸,又整了整衣冠,坐下来喝茶。见左右无人,他们开始低声商谈起进江都之后的事情来。

按原先定下的计划,李敬业派手下到江都告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薛璋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收他下狱,李敬业矫称奉旨查问此案,趁机夺州府开兵库,揭杆起事。在此之前要把玉真公主与梅振衣都带来,现在梅振衣没弄来,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尽管诓骗梅振衣未成,骆宾王与薛璋也觉得计划没有疏漏之处,最后骆宾王道:“若在此地起事,应率大军一路北进直指洛阳,天下义士自然云集响应,一举可以功成。我劝英国公如此,可他尚在犹豫,薛御史能否进言?”

薛璋摇头道:“金陵有帝王气,且以长江为天险,足以固守。不如先取金陵,招聚军马,然后北图中原,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良策,我与英国公皆是这个意思。”

四下无人,他们说话声也很小,自然没有别人听见。但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位茶棚的老板恰在此时拎着茶壶出来道:“恐茶凉了,给诸位续点热水。…二位客官,看你们的打扮应是官家的人,刚才说什么金陵有帝王气,可以招聚军马北图中原,这是想干什么呀?”

骆宾王与薛璋皆变色,茶摊老板怎会听见这句话,耳朵也太好使了吧?骆宾王咳嗽一声掩饰道:“我们在谈野史,想当年三国旧事。…你不用待在前面伺候,我们歇好了自然会走。”

老板答应一声提着大茶壶转身又进屋去了。薛璋面色阴沉向随行的卫士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茅屋,立掌做了个砍杀的手势。一名卫士点了点头,冲另外两人一招手,三人拔出暗藏的利刃也跟了进去。

第086回、烈火刀兵身受尽,美言软语慰孤魂

屋里传来一声低促的惨叫,还有一名女子刚刚发出半声惊呼,声音就戛然而止,有脚步声奔向后院,还有扑地之声,片刻之后就安静下来。事情办的干净利索,三名卫士走出来的时候早已收起了利刃,连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

领头的那名卫士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冲薛璋道:“一对夫妻,还有个小孩,都已经解决了,再没有旁人。”薛璋点点头没说话,坐在那里继续喝茶,而一旁的骆宾王脸色有些发白。

薛璋等人休息完毕,整理衣冠重新上车离去,身后的茶棚以及茅屋上升起了浓烟,火舌四窜。等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一阵风卷起,却不助火势,将茅屋上冲起的火舌全部吹灭了。

传来几声咳嗽,梅振衣手捂胸口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看上去是受了伤。提溜转在一旁搀扶着他,看着远方马车消失处骂道:“太狠了吧,拿刀砍死还不够,还要放把火把我们再烧死一次?”

清风也走了出来,他倒是一尘不染身上干干净净,皱着鼻子吸了吸气:“这就叫毁尸灭迹吗?看看这些人吧,天下山川,何处不沾?难怪游荡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道场,明月确实不会欢喜。”

提溜转打断了他的话:“仙童,梅公子怎么受伤了?”

清风:“你的身形本无质,那一刀伤不了你,可他是凡人,又不能躲,我虽能让他不受血肉之伤,但那一刀的内损仍在。”

提溜转担忧的问:“严重吗?”

清风:“可轻可重,梅振衣自会疗伤,你不必替他担心。”

他说的没错,梅振衣所学的省身之术不仅可以修炼炉鼎神识,也一样可以疗伤。梅振衣伸手擦了擦脸上沾的烟灰,叹了一口气:“又还了一条命。”

清风有些不悦,指着提溜转道:“怎么是一条命呢,我和她就不算了吗?”

提溜转点头:“对呀,我们加起来是三条命,这么算,还多还了一条。”

清风淡然道:“没必要算这些,事情已了!梅振衣,你在想什么呢?”

梅振衣:“我想亲眼看看,那薛璋将来是怎么死的?”

清风:“你真想看?”

梅振衣咬牙道:“当然想!我想让他死在我面前。”

清风:“你会看见的,告辞了!”说完直接化作一缕清风而去。这人做事也有意思,事情了结径自走了,也没把梅振衣和提溜转送回芜州。

提溜转叫了一声:“还有梅公子呢!”可清风早就不见了踪影。梅振衣道:“不用叫了,他走了,答应的事情已经办完,他不会管别的。”

提溜转:“可是这里离芜州很远啊,你又受了内伤。”

梅振衣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不要紧,你不用扶着,还有事没办呢。”

火势虽然熄灭,烟尘也被清风施法散去,但那茅屋与茶棚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屋顶有一半都完全焦黑了。梅振衣走到屋中,床上躺着一对昏迷不醒的夫妻,就是原先这家茶肆的主人,刚才被清风施法隐去了形迹。

梅振衣一摸兜,发现这次出门又没带钱。提溜转问道:“你找什么呢?”

梅振衣:“钱,你不可能有的。”

提溜转一扬手:“你看,这不是吗?”她手中拿的就是刚才薛璋等人付的茶钱。

梅振衣笑了:“这可不够,还好,我这里有。”

还是老办法,解开外衣,将贴身小褂的盘扣扯断,取出六枚小金珠。放在手心两掌相合再一抹,变成了一片金叶子。他将这片金叶子放在老板娘的手中,再将她的手合上握好,回头对提溜转道:“好了,这些就算赔人家的,我们也走吧,你那串铜钱就当盘缠吧。”

提溜转把铜钱揣到梅振衣怀中道:“先找个僻静地方运功疗伤。”

他们刚走那对夫妻就醒了,莫名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发现茶肆被大火烧过,然而自己却安然无恙,更奇怪的是老板娘手中多了一片金叶子,足以弥补火灾的损失。夫妻二人如何惊异暂且不提,梅振衣与提溜转离开大道往山野中走,先找个僻静的疗伤之处。

梅振衣走的不快,低着头也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提溜转跟在后面,她走路的姿势很奇特,扭着腰掂着小碎步,就像蹦蹦跳跳的在飘。她一直在看梅振衣,见梅振衣不理她,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梅振衣回头道:“你怎么了?”

提溜转低下头,伸手扭着衣角,神情居然有几分扭捏:“梅公子,这就是我的样子,好看吗?”

刚才提溜转搔首弄姿半天了,梅振衣没注意,这才反应过来是提溜转在那里臭美呢,自己也得捧个场,连连点头道:“好看,真的好看,我见尤怜的小家碧玉,是个可爱的美人。”

提溜转脸上放光,原地转了好几圈:“梅公子夸的我都快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