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心中暗笑,问那一句话不就是想让人夸吗,居然又不好意思了?他又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二百年前是什么人?”

提溜转不转了,站在那里一撅嘴:“真的都忘记了,只记得我在山中采药时摔下山崖。”

梅振衣安慰道:“忘记了也好,不必再烦恼。”

提溜转:“其实我没有烦恼,只是怕梅公子看不起我。”

梅振衣摇头:“真人一心齐物,不要那么想。”

提溜转素来好打听,以前在梅振衣面前不敢太放肆,这两天也混熟了话就多了,接着谈起“私生活”来:“你对那谷儿、穗儿真好!”

梅振衣:“她们对我,本就以身家性命相托,所以也值得我今天这么做。”

提溜转:“嗯,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你失踪了,谷儿、穗儿还对星云师太说,如果你回不来,她们就到翠亭庵落发出家。”

梅振衣心中感动,也有些惊讶:“哦?我不知道,这事她们没有跟我提过,居然让你打听出来了。”

提溜转又问:“梅公子,你对人总是这么好吗?”

梅振衣:“那可说不定,要看对谁,我手狠的时候你没见过。比如再让我见到薛璋,我真的会把他大卸八块吊在城门楼上。”

提溜转:“大卸八块人就碎了,还怎么吊呀?梅公子,现在可千万不要去,清风走了,就凭我们两个杀不进江都城。”

梅振衣:“谁说要杀进江都城了?你等着瞧吧,他绝对跑不了!”

提溜转双手提着裙子在原地转来转去,羞答答的又问了一句:“假如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梅公子也会那么担心吗?”

梅振衣一愣:“你?刀对你有用吗?”

提溜转低头绞着手指:“我就是打个比方,反正是那个意思。”

梅振衣笑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想办法救你的,一定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不谈这些了,刚才清风说你经常去找明月玩,让明月帮你炼化阴神之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苦:“那仙童明月的修为确实玄妙,她将我的阴神之身像你的拜神鞭一样炼化,好像是一种炼器之法,能凝聚无形成有形。”

梅振衣:“拿你当玩具了?这样也好啊,你以后就可以时常现形了吗?”

提溜转摇了摇头:“我自己的修为不够,无法凝聚阴神成形,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等我的修为到了,就自然能凝聚身形,其中玄妙明月无意中已经教我了。”

梅振衣:“那你就好好修行吧,这也是你的福缘,你的表情怎么这般古怪呢?”

提溜转:“梅公子,你会炼器吗?”

梅振衣:“我还没学。”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那你见过打铁吗?放在火上烧的通红,拿大锤敲,然后再放到火里烧,再拿大锤敲…。”

梅振衣:“见过呀,怎么了?”

提溜转:“我就是那块铁!明月仙童炼化我的阴神之身,我的感觉比那块铁还要痛苦万分,却又不能流露出来。明月不清楚,今天听清风的语气,他却是知道的。”

梅振衣一皱眉:“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还和明月玩?她是故意的吗?”

提溜转:“她当然不是故意的,还问我愿不愿意呢?是我缠着她要这么玩的,这是我的修炼啊。”

梅振衣叹息一声:“看你的样子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没想到还有如此坚强的一面,我很佩服!”

提溜转又有些腼腆:“别再夸我,我真的不好意思了。其实梅公子用功之勤苦心志之坚韧,我一直看在眼里,以你的富贵身份,本不必如此。”

梅振衣:“有什么不必的?所为便是愿为。”

提溜转:“梅公子的性情真好,那么刚才你是怎么回事,一直闷闷不乐的在想什么呢?”

梅振衣神情暗淡下去,抬头看天道:“我在想昨天山庄中被人逼迫之事,这样的事情不该重演,也不该在他人身上发生,修行高人不该那么做,我说的是丹霞三子。”

提溜转点点头:“世间修行高人一般都不会这么做的,丹霞三子是事出有因。”

梅振衣:“假如人人都事出有因,无辜者是谁?这件事不应该就这么算了!”

提溜转:“那梅公子想怎么办?”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的太明白,等钟离师父回来,我想与他商量,然后再去一趟丹霞派,将此事做个了结。”

提溜转脱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梅振衣:“你去了也没用,我请钟离师父陪我一起去。”

提溜转:“就算帮不了忙,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梅振衣苦笑:“你怎那么爱凑热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提溜转:“那你还真得小心点,再带上清风仙童就更稳妥了。”

梅振衣:“清风,是我想带就带的吗?”

提溜转一拍胸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有办法让清风随你去丹霞派。”

梅振衣诧异的问:“你有什么办法,不知道那清风仙童有多拽吗?”

提溜转:“梅公子,你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我多,明月好哄、清风难缠。我去求明月,然后让明月对清风说,只要明月开口,清风就会答应,不用你操心。”

话刚说到这里,提溜转的身形一散,又化作了一道朦胧的光影,在面前飘忽不定,原来一时三刻已到。梅振衣听她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似乎有些失望,赶紧安慰:“不必叹息,等你修行有成之时,自然能从容凝聚身形。”

提溜转:“谢谢你的话,我会等到这一天的。…唉呀,光顾着说话了,不是要找地方疗伤吗?”

在一条溪流边的小山坡中央,风水灵气不错,四周也没有杂乱人烟,梅振衣就在此运功疗伤。他自己就是世间第一流的医生,以省身之术运转全身,休复内损并不困难。但是如此行功需要绝对的内视静守,断绝一切外缘,提溜转在一旁为他护法。

这一入坐时间可不短,等睁开眼睛时天边已是霞光微吐,一个朦胧的身影在他的周围无声旋转,微风与晨露都沾不到梅振衣的身上,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梅振衣抱拳道:“辛苦你了,多谢这一夜为我护法。”

提溜转停下旋转,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你伤全好了吗?”

梅振衣:“哪有那么快,但已经无恙,只要不全力施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提溜转:“那我们快走吧,芜州那边肯定等着急了!”

梅振衣却没有立刻动身,站在那里望着江都城方向若有所思。提溜转问道:“梅公子还在想什么?”

梅振衣:“我在想一个人,其实那人我也不认识,就是玉真公主,她的遭遇和我是一样的,只是我这次没被挟持,而她被挟持了。这种经历我也有过,因此觉得同病相连。”

提溜转:“梅公子想救她吗?”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是真想,她此刻应该就在江都城中,但左游仙也应该就在江都,我是不会去自投罗网的。…走吧,该回家了!”

梅振衣带着提溜转,施展神形之法,施施然走了。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小山坡另一侧飘然出现一名红衣女子,是流落人间好久不见的知焰仙子。

知焰看着梅振衣的背影,目露思索之色,口中喃喃自语:“梅振衣,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孤魂野鬼也肯为你护法?…你却不知,刚才那话一出口,那小鬼可能会潜入江都帮你救人的。既然我遇上了,也就帮一把罢。”

梅振衣被清风带走,直到三天后才赶回芜州,而此时李敬业已经在江都起事。这一段时间芜州城可是乱套了!

三天前梅毅赶到芜州州府,告诉刺史蒋华英国公欲谋反之事,蒋华是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可是梅毅言辞确凿,又不由得他不信。

蒋华一张脸都快成了苦瓜干,问道:“若诚如将军所言,下官该怎么办?”他的职位不比梅毅低,一着急开口自称下官了。

梅毅很干脆的说:“两件事,一是立刻派人飞驰京师报告,同时通知周围各州。二是整顿芜州军备,防止叛军来袭。芜州乃江南鱼米之乡,库中钱粮充实,离江都又近,叛军很可能要攻占芜州府库扩充军备。”

蒋华:“报信好办,我立刻就派人!但是江南太平日久,很长时间没有战乱了,地方守备早已懈怠,实话告诉将军,芜州全境守备军马全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而且闲散久了,根本无法与久战沙场的将士相比。”

梅毅:“不能指望芜州军马去平叛,只要固守此城即可。朝廷大军必然从北而来,芜州在江都西南,是叛军的后路,所以一定要守住!”

第五卷:应帝王

第087回、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蒋华脑门冒汗了:“英国公若真要反,手下能兵勇将肯定不少,其人也熟知兵法,将军就要靠两千人来守芜州吗?芜州守备军马久未操练,就连司马一职还是空缺呢,赶紧求援吧。”

梅毅:“江南道藩镇军马驻扎在浩州,你立刻就派人向浩州刺史程玄鹄求援,至于附近其他州县就不必求了,与芜州差不多,连自身都难保。”

蒋华:“假如援兵未至,朝廷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叛军已杀到城下,我们该怎么办?”

梅毅一拍桌案:“战祸当前,你说该怎么办?无非战与降两条路,你身为一州军政之长,还能逃跑不成?告诉我,真的大军压境,你是战是降?”

“战、战、战!”蒋华的牙齿都打战了,他不能有别的回答,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以将军看,朝廷大军能扫灭叛乱吗?”

梅毅:“废话!”

蒋华:“将军有把握守住芜州城吗?”

梅毅:“当然有!”

蒋华擦了擦额上冷汗:“那就全托付将军了,就将芜州军务全权交给将军负责,我本人是个文官,不通武事。”

梅毅:“不仅是军务,也需政令配合,要想整顿军备的话,今天就要开始了。”

李敬业在江都起事,立幕府三座,一名匡复府,一名英国公府,一名扬州大都督府。李敬业自封匡复上将、扬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薛璋为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行军记室,并且宣布恢复李哲年号,仍是嗣圣元年。

万事俱备,只出了一点纰漏——玉真公主不见了。玉真公主是左游仙带到江都的,她只是一名弱女子,没有一身修行也不像梅振衣那样机智百出,所以左游仙把她交给李敬业,并没有带在身边亲自看守。

李敬业将玉真公主软禁在江都司马府的后院中,外面有重兵把守,防范的也是很严密。起事的第一天,每个人都很忙江都城中也是乱糟糟的,就在这一天玉真公主突然不见了!晚上李敬业才得知玉真公主不知何时消失,再派人去找已经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