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教授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问道:“真像你说的那样吗?那位专家可是我一位学生的家长,他会打这个主意吗,你不会搞错了吧?”

梅溪:“那人也许本没有这种打算,但发现这个东西实在太珍贵,而你又好糊弄,才有了一念之差。过去玩古董的江湖人,也干过不少这种事。”

曲教授一皱眉:“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一再问我有没有找别的专家鉴定过,我告诉他没有,他才鉴定这是一件赝品,还说要借去好好研究。…唉,没想到啊,真是人心难测。”他发出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了感慨。

梅溪劝道:“祖传的东西是真的,曲教授应该高兴才是,不用叹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是您学生的家长,也未必就是品行纯良的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足以让许多人犯错误。”

曲教授:“你是说这水著很值钱,你能肯定它真的是古董吗?”

“我也说不清它值多少钱,明清两代的青花、粉彩精品,最近曾拍卖出上千万的天价,但你这件东西收藏界是无法估价的,因为根本就没在拍卖市场中见过类似的,不好比较。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这是唐代的秘色釉青瓷,在行家眼里非常难以仿制,就算是高手做的赝品,也不可能有那种历史的沧桑感,摸一摸它,能感觉到那种气息。”

说话时梅溪伸出手,指尖轻轻的在水著表面抚过,已回到了“现实”,可此刻的感觉却似又一次穿越千年。

曲正波看着他,眼神起了不自觉的变化,不知在想什么,人也愣在了那里。梅溪注意到老头的反常,转身问他:“曲教授,你怎么了?”

曲教授:“梅溪,认识你这么久了,以前却没有意识到,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假如在古时候,我简直要以为你是一位微服出行的小王侯。”

他们正在谈论的东西,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连曲教授这种人,听说祖上传下的宝贝如此珍贵,都不由自主嗓子发干连手心都出汗了。而梅溪从头到尾都很从容平静,语气没有一丝特别的变化,伸手去抚摸那只水著时,指尖很稳不带一丝颤动,就像在摸一把普通的茶壶。

看他方才的谈吐,哪里像一个穷山村出来的大二学生?虽然衣着普通已发旧,但风度雍容,让人不由自主眼前一亮。

梅溪也意识到了,他缩回手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因为我从小见过的古董比较多吧,真的假的都不少。”

曲教授关上柜门,小声说了一句:“梅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我老伴,会把她吓着的,暂时也不要告诉怡敏。”

“不要告诉我什么?你们一老一小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背后议论我?”曲怡敏恰巧在此时走进书房,听见了爷爷最后半句话。

曲正波干笑两声道:“我正在跟梅溪说,那只假丹鼎没法当作传家宝了,幸亏祖上还留下了一件东西,将来就给你做嫁妆吧。”

“爷爷是说那个老茶壶吧?切,我可不敢要,那是你的宝贝,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晚饭都摆好了,快去厨房吧,开饭了!”

既然是生日晚会,除了不少好菜,曲怡敏还特意为梅溪买了蛋糕,插上二十根蜡烛。开席之前关上灯,点燃蜡烛,曲怡敏道:“梅溪,快许个愿吧!”

梅溪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胸前做许愿状,耳边传来了曲怡敏与奶奶拍手唱的生日歌,他的大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样的愿望?还没等他想明白,蜡烛烧的差不多了,曲怡敏又叫道:“愿许好了,快吹蜡烛,最好一口气噢!”

梅溪睁开眼睛,轻轻一口气就把蜡烛都吹灭了,桌上其他人都笑了,举起酒杯祝他生日快乐。这顿晚饭温馨而快乐,似乎这就是一种“家”的感觉吧?——梅溪在心中这么问自己,却又不敢肯定。

曲怡敏有自己的单身宿舍,那里离上课的地方近,平常并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晚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曲怡敏喝了几大杯红酒,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发烫。梅溪告辞时她也要走,姜奶奶劝孙女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明天又是周末,就在这里住吧。”

曲怡敏:“明天上午还有个实验,教案都在宿舍里,我还是回去吧。梅溪,你送我。”

曲怡敏与梅溪来到楼下,她朝天伸了个懒腰道:“今天晚上真高兴,吃得有点多了,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梅溪点点头,陪着她一起在路灯下并肩漫步,走着走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他心中萌动。在那个穿越的“幻境”中,梅溪意识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曲怡敏动情了,当他回到现实之后,又觉得这份情意是那么的尴尬,无法开口。

他想说些什么,嘴张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姐姐,谢谢你们了!”

曲怡敏大大方方的道:“谢什么,应该是我们一家人谢你!要不是你,爷爷就会买个假丹鼎当宝贝,连养老钱都要让人骗走了。”

梅溪笑了笑:“那东西不是宝贝,你们家另有宝贝,但不论什么宝贝都比不上人宝贝。”

曲怡敏扑哧笑出了声:“你是在说我吗?我可不就是爷爷奶奶的宝贝!”说着话很自然的挽起了梅溪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隔着针织罩衫,梅溪的手臂能感觉到她胸前柔软的弹性,彼此离的很近,夜风中有她温馨的、充满诱惑的气息。他的身体紧了紧,却没有把手抽出来,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说着闲话,直到梅溪觉得太晚了,这才主动将曲怡敏送回宿舍。

在宿舍楼下,曲怡敏站在那里又问了一句:“晚饭吃得好吗?”

这时候问这句话,就是没话找话,看来曲怡敏也不愿立刻上楼,还想和梅溪多呆一会儿。梅溪柔声答道:“太好了,除了在梦里,我还没吃过这么开心的一顿饭!”

曲怡敏:“梦里?这又不是在做梦!…梅溪,我发现你今天有变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啊?”

梅溪:“有吗?也许是因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当然有了,我发现你总是偷偷看我,我怎么了,脸上长东西了吗?”借着酒劲,她以撒娇似的语气对梅溪说话。

梅溪也借着酒劲说道:“当然是因为姐姐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睛:“难道以前我很丑吗?我可是早就发现了,你并不怎么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点奇怪。”

梅溪赶紧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姐姐一直都很漂亮,不仅是漂亮,是很美,越看越美。我以前是不敢逼视,今天是壮着胆子,还怕你生气呢!”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见!”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脸突然变得更红了,呼吸也有些乱,缩回手微微低下了头。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么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同学们已经准备休息,对面床的宿舍老大抱怨道。

“唉呀,实在对不起,今天遇到不少事,我给忘了!这样吧,明天我继续值日,给补回来吧。”梅溪赶紧道歉,下课后他遇见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太忙了,都忙到唐朝去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失眠了,思绪起伏。今天下午在大街上恍然间有了一段奇异的梦幻,然后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幻觉,或者说那个“梦”并没有白做。

有一点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和上午的自己不一样了,虽然看上去毫无区别,却发生了很多察觉不出的改变。有意思的是,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就是在梦幻中穿越唐朝,刚刚醒来的时刻。

他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自幼练武,得到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了五气朝元的境界,却莫名穿越大唐成了梅振衣。患病十二年醒来,身体炉鼎虚弱至极,那时的他有五气朝元的心境与感悟,却失去了全身的功力,重新开始修炼,一年时间内再次印证五气朝元境界。

若幻境中所学是真,自己能不能在今后再一次印证易筋洗髓呢?这有些不可思议,但梅溪也听过高人梦中悟道的传说。就是在这么胡思乱想间,倦意袭来,梅溪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继续值日,梅溪打扫完寝室最后一个离开,等他拿着书来到教学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不对呀,课程表上明明写着今天他们专业在这里上大课,怎么这间阶梯教室里坐的都是外系的学生,都拿着同样的课本不像是上自习的。

课程表没有错,梅溪站在教室门外注意到走廊上挂的电子钟,惊骇之下连课本都掉到了地上,只见电子钟上显示的数字是——2008年11月14日,07时45分。

这是“昨天”的时间!梅溪这才回想起今天起床后不经意间看见的一切景象,竟然和“昨天”一模一样,包括他走出宿舍楼时,一只被人踢飞的足球从面前滚了过去,“昨天”就发生过同样的一幕。他一直在想心事,竟然没有注意到,等察觉走错了教室,看见电子钟才反应过来。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自己并没有“回来”,眼前的一切是一种奇异的灵台妄境,它与幻觉不同,给人的感觉真实而清晰,与亲身所历一般无二!

他曾看过一部电影叫《永远是明天》,其中的主人公每天醒来,经历的都是同样的一天,梅溪此刻遇到的情况很相似,说“永远是明天”并不恰当,“始终是今天”才对。

过去没有离去,未来没有到来,他被自己的妄心所见困住了,仍停留在这一天。

第106回、聪明机妙全无用,只问灵台方寸心

真的是这样吗,时光仍在重演,昨天并没有过去,明天也没有到来?想确认的话很简单,不用看电子钟,看看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就知道了。梅溪立刻去了“昨天”上午上课的教室,仍是那些同学,仍坐在同样的位置,拿着同样的课本。

他赶到的时间刚好没有迟到,找了个座位刚刚坐下,老师就走进了教室。是大忽悠的课,她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讲的还是昨天那一课——《黄帝内经》。

大忽悠也姓曲,是个女的,一位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副教授,大忽悠是她的外号,据说她很能扯,除了上课,还在外面没少忽悠。听她讲《黄帝内经》,有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各种事情都能扯进来,但是相比曲正波教授讲学,却缺了真正的治学根基。

经典可以用娱乐化的方式去演绎,以便于现代人接受,但假如仅仅只剩下娱乐化肤浅的演绎,那么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因为失去了传承中深邃的精髓。

今天讲的这节课,梅溪昨天就听过,或者说“四年前”就听过。在那个漫长的梦幻中,梅溪的《黄帝内经》得自孙思邈亲传,关于“天人相应”之学,根基之扎实恐怕很少有人比得了。现在再听这节课,真是觉得台上大忽悠所讲忽忽悠悠不知所云。

梅溪在课堂上走神了,他在思索一件事,时间已经过去一千三百多年了,《黄帝内经》还是《黄帝内经》,但在医生手中的传承有什么变化呢?他想到的是孙思邈与曲正波。

纯粹论医术,有了这一千多年的科技发展,有了西方近代医学的崛起,现在曲正波给人治病,诊断和治疗的手段更多,能治疗的病症也更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远远超出了孙思邈的时代。但是论个人呢,论医道修养呢?就梅溪亲眼历证,曲正波相比孙思邈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晚年的孙思邈,病人走到眼前,切一切脉聊几句话,就能知道病人的四时习性,致病的情志之因,对症的调治之法。尽管他治不了天下所有的病,而且没有见过现代很多病症与医学手段,但是从个人的医道修养而论,超出了梅溪所见过的所有医生,也包括现代的医生。

孙思邈那种人,如果来到现代,了解当代的环境之后,仍是一代神医。大忽悠这种人,就算去了唐朝,仍然是个大忽悠,甚至连擅长的忽悠恐怕都不好使了。

也许拿曲正波跟孙思邈相比有些委屈,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尊为药王爷的。在西方将麻风病人视为被上帝抛弃的罪民的时代,大唐的孙思邈深入太行山疫区,为麻风病人建立隔离治疗场所,根据病症用当时所能使用的手段与搜集到的药物,亲自一一施治进行尝试,这是一般医生不敢想像的。

知识在积累,世俗中所使用的手段一直在进步,今人超越古人。但有一种东西,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就可以简单超越,需要每个人都从自身开始“修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明白了这一点,就能理解为什么现代的知名医学教授曲正波,会对前辈孙思邈发自内心的尊崇。

周而复始?梅溪想到这四个字突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妄境不正是处于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吗?

为什么呢?这应该是妄心所见,梅溪想起“昨天”晚饭时,点燃蜡烛曲怡敏要他许愿,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要许什么愿,却在暗中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开心,活的这样精彩该多好。结果无意中的愿望成真了,第二天,仍然是这一天!

过去的一天,在他的生命中是多么丰富多彩,包括穿越大唐的四年经历,以妄境中论,也包含在这“一天”当中。换作是谁,谁能不愿意呢?假如有人看见了梅溪的故事,设想自己就是梅溪的话,愿不愿意拥有同样的这一天呢?

梅溪在朦胧间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想到了更多。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恐怕不是偶然,记得在穿越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一闭眼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脑海中还冒出一个念头——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好了。

不论现实中,曲教授家有没有那件东西,但在梅溪的妄心所见中,那只青瓷水著出现了,以那样一种奇妙的方式。人心就是这么奇妙!

此时的他已然想到,真正的自己仍定坐于随缘小筑中,元神却进入了眼前的妄境。他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如何走出妄境——眼前所见不正是自己的愿望吗?“昨天”晚上他的心中情意萌动,却又不知如何向曲怡敏表白,该不该表白?现在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这是妄境,正好是一个向她表白的机会,尽管一千三百多年后的曲怡敏听不见,但在妄境中可以弥补自己心中此生之憾。老天可怜啊,给了他这样一种机会!

梅溪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想印证一切是否会真的如“昨日”般发生。他下午仍走向了学校外的市场,绕过关小妹那个水果摊,买完水果出手教训那三个混混,一切如他所料。梅溪突然有一种感觉,虽然在这个妄境中,自己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但身边的世界一切都是围绕他来展开的,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还是那一顿有生以来最温馨的晚饭,这种场景,就算重复一千遍他也是愿意的。点燃蜡烛许愿的时候,梅溪暗道:“姐姐,我的愿望就是向你表白,希望不要吓着你。”

吃完饭下楼,还没等曲怡敏开口,梅溪主动道:“姐姐,一起散散步好不好?”

“好啊,我也想走走!”曲怡敏很高兴的答应了。

在夜色中漫步,感觉是那么的浪漫,直到将曲怡敏送回宿舍楼下,还是昨天那番对话,当曲怡敏伸指戳梅溪的胸口时,这只手却被他捉住了。曲怡敏有些意外,身体微微颤了颤,低下头说话声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抱抱你!”梅溪看着她说道,眼神中充满了醉意。

曲怡敏低着头没有答话,似乎被他吓着了,梅溪已经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曲怡敏只来得及嗯了一声就被他抱住,低低的轻呼道:“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似乎想挣扎却没有用力,不由自主就软倒在梅溪胸前。

她只问为什么要这样,却没有说不要这样,女儿家的心思正如梅溪所愿。梅溪抚摸着她的秀发:“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想这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遥远的一千多年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早已为你动情。…姐姐,我可以亲你吗?”

曲怡敏的身体在发抖,她伸手想推开梅溪,然而这手却软弱无力:“你疯了吗?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

能听出来,她这不是拒绝的话。梅溪拨开她的发丝,一只手托起她的脸,低下头吻了下去,双唇相接带着迷醉的气息,这是有生以来最美妙的时刻。曲怡敏的情绪似乎有点迷乱,想推开他的那只手变成了勾住他的脖子,路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两人相拥的投影。

回到宿舍的时候,梅溪的唇边还带着那无穷迷醉的余温,走路时脚下都有些飘忽。不久前热吻中曲怡敏突然清醒过来,挣脱了他的怀抱,踢了他一脚跑上了楼。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么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对面床的寝室老大抱怨道,仍像“昨天”一样。

梅溪微笑着下意识答道:“真不好意思,下课后有事,我给忘了,明天我继续值日好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用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意犹未尽浮想联翩。他的心愿实现了,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过瘾,当时的场景,他还可以做更多…曲怡敏跑上楼的时候,他可以追进楼道,甚至追进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