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以神识小心感应,发现前方不远有一片地方神气波动有异,眼睛看不见却似在神识中凭空出现。他再掏出指妖针暗中施法,清楚的感应到一里外有百丈方圆地气空悬与外界相隔。

看来那凌虚子还有些手段,但也不过如此,就算没有胡龙腾带路,梅振衣仔细搜索也可发现破绽。这里只是一个以法阵守护的修行之地,并不算真正的仙家洞天。

张果小声冲胡龙腾道:“前走百步,叫凌虚子打开门户。”

众人收敛神气又前行百步,胡龙腾放声叫道:“仙长,美女来了!”

只见前方薄雾散开,恍然间一座岛屿的轮廓露了出来,岸边站着一名高簪道士朗声道:“龙腾,你干的漂亮,本仙尊必定重赏!…那是什么人?”

说话间凌虚子也突然发现了不对,看见前面来的不是胡龙腾和美人儿,而是一伙凌波而立的修士,脸色大变一柄宝剑从袖中飞出,直取胡龙腾的前胸。

胡龙腾身后一道凌厉的剑光斩来,将他的飞剑劈了回去,紧接着梅毅持剑飞身形已落到岛上。凌虚子收回宝剑,旋身后退道道剑芒发出企图挡住来敌,却突然觉得双脚一陷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刚想挣脱时梅毅已劈开剑芒欺近,一拳打在他的面门上。

暗算出手缠住凌虚子双脚的人当然是张果,这一手“落地生根术”是他的拿手好戏。梅毅最后一拳没有用什么法术神通,但这位将军的拳头可够沉的,一下就把人打晕了。等梅振衣登上这座岛,已经无需动手。

这座岛屿有数十丈方圆,沿岸种着垂柳还有几树桃花,岛上有一小片药田和练习剑法的空地,中央高处是一处宅院,青砖绿瓦树篱竹亭。看上去倒也清新雅致,并无什么阴邪气息,却偏偏是这样一个人的居所。

张果将捆绑好的胡龙腾扔在柳树下,梅毅提着昏迷的凌虚子走进宅院,只见厅堂中点着红烛还挂着喜帘。看来那凌虚子刚才正在做美梦想娶美人呢,连喜堂都布置好了,却没想到来的是一伙丧门星。

喜堂内有两名十八九岁的婢女,身段模样倒也干净标致,就是神情憔悴有忧郁之色。她们听见动静强露笑容站了起来迎向大门,等看清来人又发出一声惊呼。梅振衣摆手道:“二位姑娘不必害怕,我们今日是来捉拿这作乱的妖人的!”然后施法把她们弄晕了。

凌虚子醒来,首先看见的是面前梅振衣那似笑非笑的脸,旁边的梅毅无形中带着一股杀气,张果也在笑,但那笑容令他觉得心里直发毛。

“诸位是何方高人?在下是崂山上清宫弟子凌虚,都是修行同道,有什么误会开罪之处,还请恕罪!有话可以好好说吗?”凌虚子也明白今天是碰见修行高手了,战战兢兢的开口。

梅振衣挥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暴栗,喝问道:“当今天下以肥为美,可那位小娘子也不胖啊,你怎么就看中她了?老实回答,否则饶不了你。”梅振衣没审过犯人,开口问了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

凌虚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梅振衣在问什么,下意识的答道:“那小娘子窈窕艳丽,如风扶弱柳惹人生怜。…哦不,我错了,我不该动此邪念,得罪诸位高人。”

话音未落,张果挥手也给他脑门上也来了一记暴栗,瞪圆了眼珠子喝道:“你什么眼神,那小娘子身边还有一位头戴纱冠的女子,难道她就不美吗?”

凌虚子一缩脖子叫道:“我确实没注意呀,只顾着看那小娘子了,都是我的错,不该…”

提溜转此时也凑上前去,施法凝聚实形挥出一道虚影也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很不满的问:“你算什么修行人,号称湖中仙却有眼无珠,难道只能看见凡人之美吗?有些鬼也是很美的!”

凌虚子已经被敲懵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梅毅见他们三人如此问话,憋了半天,也挥手敲了凌虚子一记暴栗,喝道:“本将军虽未携女眷,看见你也一样生气!”

梅毅的手重,这一下就把凌虚子给敲趴下了。凌虚子今天算是倒血霉了,一句正事还没交代,先被敲了满脑门的包。

第166回、钟离立约五湖岛,凌虚挂榜双峰集

等一口恶气出的差不多了,这才让梅毅仔细讯问凌虚子。原来这位“湖中仙”确是崂山上清宫弟子,资质不错却好逞强卖弄,曾在门中切磋时以一道威力巨大的灵符伤了同门,然而这种灵符是不准在同道切磋时动用的,因此被逐出了师门。

上清宫的修行以养气为主,斗法多用符箓辅之以其它法器。凌虚子被逐出上清宫,符箓之道不可再修,但练气之道的根基已有,坚持习练也有所成就。他仗着有些神通法力行走四方,企图自寻一处修行道场。

三年前路过双峰镇时,他在江卢客栈听见江掌柜谈湖妖之事,上前套话,得知江氏家族欲寻高人捉妖,于是开口自夸有仙家神通,并表演了飞剑之术,江家人许以百金请他去收服湖妖。至于后来的事,胡龙腾已经都交代了。

但凌虚子另有一套说法,自称是好心收服附近的精怪,约束他们不再做大乱,至于精怪主动送给他那些财物,都是为了欲求人间道法而讨好云云。

梅毅斥道:“这么说你倒成了好人了?难道那小娘子不是你看中的,让那胡龙腾去夺人的吗?”

凌虚子辩解道:“我是一念之差,起了爱欲之心,命他以湖神之名下聘娶人,但没让他抢人啊!诸位都是修行同道,难道不相信我一个修士的话,反而要相信一个妖怪吗?”

张果上前踹了他一脚:“妖怪又怎么了?管他是人是妖,就看是谁作恶!”

梅振衣吩咐道:“张老别跟他置气了,把胡龙腾押来,与凌虚子当面对质。”

张果出门去提胡龙腾,刚出门就惊呼一声进来道:“我明明把那厮捆在树下,怎么又不见了?”

“那胡龙腾是湖中水族精怪,此湖半夜有潮,浪打在他身上,化形借水遁走了。”屋子里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钟离权摇着芭蕉扇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

梅振衣赶紧上前施礼道:“师父,你怎么来了?区区小事,本不想惊动您老人家。”

“你倒是好心不想烦我,但我看看热闹不行吗?”他拿扇子在梅振衣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又转身冲凌虚子道:“我且问你,附近淫祠中的精怪已被你收服,对吗?”

凌虚子头点的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收服妖物,就是不想让他们闹出更大的乱子。看前辈仙风道骨,应是世外高人,您老人家应明事理,应该知道我的苦心。”

钟离权又问:“被你收服之后,这些精怪勒索乡民财物,然后供你享用,对吗?”

凌虚子:“我是收了这些精怪的好处,指点他们一些修行之道,但是我本人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啊!”

钟离权不再理会他,冲梅振衣道:“此人系首恶,附近淫祠中的精怪是从恶,为师倒要看看你想怎么处置?”

梅振衣想了想,皱眉道:“胡龙腾逃脱了,应该抓回来一并处置更好。”

钟离权淡淡一笑:“无妨,他跑不远!”话音未落,只听门外有破空之声,然后有一物飞了进来,吧唧摔在地上,竟是一条五尺长的大鲵。

好大一条娃娃鱼呀!钟离权挥起扇子扇了一下,这条大倪又变成了胡龙腾的模样,已经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只有趴在地上喘粗气的份。梅振衣惊叹道:“师父,你好大的神通,一句话就把他抓回来了?”

钟离权笑道:“不是我干的,想来是他闯错了地界,或是有高人路过,恰好伸手帮我们一个忙。…凌虚子,你还收服了另外四个精怪,都是什么人啊?”

凌虚子错愕不能言,胡龙腾在地上喘气道:“上仙,我知道。”

梅振衣:“知道就快说,还等我师父一个一个问吗?”

胡龙腾:“胡鱼跃。”

这三个字刚说完,破空之声又从门外传来,飞进来一条四尺多长的鲶须黑鱼,吧唧摔在地上似是昏死过去。钟离权又是一记仙风扇,黑鱼化成了一位黑衣女子苏醒过来。

她睁眼就道:“这是怎么回事?胡龙腾,上仙!”她看见了趴在地上的胡龙腾与满头包的凌虚子,惊讶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张果喝斥道:“今日我等随东华上仙拿下作乱的凌虚子,你老实趴着不要多嘴。胡龙腾,你继续点名!”

胡龙腾又说道:“胡双全。”

这回大家有了心理准备,都不说话只是等着,果然过了没一会,外面又飞进来一个菜盆大小的螃蟹,肚皮朝天的摔在地上翻不过身来。钟离权扇子一挥,螃蟹变成一个手臂上长满黑毛的大汉。

胡龙腾哆嗦了一下,又叫道:“胡冲天。”话音未落,门外飞进来一个磨盘大的蛤蟆,钟离权挥扇,蛤蟆便化作一个光头少年。

“胡秋水。”胡龙腾叫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出人意料的是,门外半天没有动静。众人都用寻问的眼光看着钟离权,钟离权捻着胡须笑了笑:“这一个可能比较远,抓起来比较麻烦。”

果然,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又有破空之声,飞进来一个活物摔在地上。此物乍看上去像是一只狐狸,仔细看是一只全身毛色鲜亮发着彩光的大水貂。钟离权仙风扇一挥,彩貂化成一名锦衣少女。

梅振衣问道:“师父,外面是哪位高人在帮忙?”

钟离权:“这么快就把人给凑齐了送来,看样子不是过路的,应该就住在不远之处,既然不愿意现身,我等就不要追究了。凌虚子和这五个妖物已经齐了,你们审吧。”说完话他又走出门向半空抱拳道:“在下东华先生钟离权,携门下弟子梅振衣路过,多谢仙友援手!”

继续讯问这方圆百里淫祠内的精怪,后来那四位原先也未见有太大的劣迹,无非显弄神通震慑乡民,骗吃骗喝谋一处香火道场。这三年间他们被凌虚子收服之后,胁迫之下勒索乡民财物,也算是作恶帮凶。

话都问清楚了,钟离权又进门对梅振衣道:“因果已明了,你想怎么处置凌虚子?”

梅振衣对梅毅吩咐了一番,梅毅连连点头。钟离权指着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婢女又问:“如此处置凌虚子甚好,只是这两个女子又该如何?你不能只抓人不救人。”

梅振衣想了想:“她们应该就是三年前卢家送给湖神的,先带回江卢客栈,等醒来后再问一问她们自己的意思,还是让玉真去处理吧。…只是这五个精怪不太好处置,杀了他们似乎太重,可不可以废去修为打回原形?请师父指点。”

一听这话,地上趴的五个精怪一起求饶,身子抖的如寒风中的蓑叶,可怜巴巴的看着东华上仙。

钟离权一挥袖道:“我不想废你们的修为,也不想把你们打回原形,先在旁边老实待着吧,我和徒儿有话要说。…梅毅,张果,你们把凌虚子还有这两名婢女带走,就按刚才所说处置。”

梅毅等人走了,胡龙腾、胡鱼跃、胡双全、胡冲天、胡秋水五个妖怪眼珠子乱转却不敢说话。梅振衣问道:“师父单独把我留下来,有什么话要说?”

“徒儿啊,你见过世上各种人,有善有恶,也有左道妖人,但名门大派出的这种败类,还是第一次遇到吧?可能会有不解之处,为师正想与你分说。”钟离权讲了一番话,既是对徒弟说的,也是对在场的五个妖怪说的。

梅振衣曾堪破妄境,领悟身心内外真如不二之道,是当年孙思邈下的心印,同时也有钟离权所传授的金丹大道心法。但世间修行各派法门,并非全然如他一样。理论上修行需要经历妄境考验,能在妄境中不迷失定念才能修炼更高境界的法门,但破妄之法种种,并非都如孙思邈与钟离权所教。

比如清风借机缘点化梅毅破妄境历真空,与梅振衣的修行就大不一样,这位将军还是一身杀气,只不过能将锋芒收敛。现在的梅毅可称梅剑仙,却不能称作梅真人。

从心法口诀的角度说,只要求修行人能在妄境中不迷失自我,本心坚忍清明而回,本身却不问弟子如何堪破妄境。有些高手,经过种种劫数的考验可以修炼更高境界的道法,拥有强大的法力,但不一定心性无偏,也可能早已走入歧途。

就拿那凌虚子来说,修为已经不低,可是为人行事并不一定就是世间之福。虽然修行劫数无偏无私,误入歧途对自己今后的修行最终没好处,但受其所害的人却很无辜。

这五个妖怪是自感成灵,没有上师指点更没有师门戒律约束,山野之中也不知人间教化,偏偏落到了凌虚子手中,就算梅振衣没有路过,将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他们将来的下场是咎由自取,可附近百里的乡民这段时间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害,所以高人路过会出手。

讲完这些,钟离权又对五个妖怪道:“你们所行,必须受罚,我想削去你们的法力,却不废了你们的修为,你们仍可修行,但是做不得乱。”

胡龙腾赶紧道:“上仙削了我们的法力,我们哪能活得成啊?”

钟离权挥袖一指外面道:“此地乡民也无法力,人家是怎么活的?你们的修为境界仍在,仍可变化人身,就算是原形也是同类中的强者,有什么不能活的?”

胡秋水央求道:“如今凌虚子被你们抓走了,我等一身法力也被削去的话,人不人妖不妖,真不知怎么办!”

钟离权笑了笑:“不削去法力也可以,但你们得做到一件事。”

五人齐声道:“上仙请讲!”

钟离权一指脚下:“这座岛很好,正可做你们五人藏身修行之地,我看就叫五湖岛好了,而你们五位则是五湖散人。你们祸害了此地乡民十年,那就保护此地乡民入水平安十年,不期望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多大力尽多大力而已。”

五人一起答道:“一定一定!”

钟离权:“慢着,我还有个条件,对你们的修行有好处。”

钟离权的条件比较特别,这五人只在暗中守护大官湖一带乡民入水行舟平安,不能公然露面显弄神通法力,也不能再以神灵的身份出现,至于以神通法力敲诈乡民好处之事就更别想了。

钟离权在他们身上下了神识灵引,如果他们违反了,立刻打回原形削去所有修为。如果他们做到了,十年之后,钟离权答应让梅振衣传授他们金丹大道口诀心法,受戒拜师修行。

说完这些,钟离权让他们自行入水养伤去了,梅振衣小声问道:“师父,你也不商量一声,就帮我收了这五个徒弟?我现在一个人间弟子还没有呢,先弄了五个妖怪来!”

钟离权呵呵笑道:“急什么,都是十年之后的事了,如果他们真能做到我的要求,倒也是可教之才。你如果能把这五个摆弄明白了,将来指教世间其它弟子不是更轻松?何况你要在青漪三山凿建洞天,那可是在青漪湖里面,有水族能帮忙岂不更好?”

次日凌晨,有一名鼻青脸肿满头是包的道士,被挂在双峰集外的一株大树上,树上还贴了一张黄榜。榜上写着这名道士自供法号凌虚子,是被逐出师门的修行人,三年前路过此地答应江家人捉拿湖妖,结果收服湖妖之后,自己却做了号令湖妖的幕后之人。

凌虚子驱使方圆百里五座淫祠内的精怪,恐吓勒索乡民财物为己享用。双峰集外所谓的湖神不过是一条大鲵成精,已被过路高人镇压,而镇上卢来福等人与湖妖勾结敲诈财物中饱私囊,现已查明。

至于附近淫祠中所供神灵,无非是螃蟹、蛤蟆、黑鱼、水貂成精而已,依仗些许幻术骗吃骗喝骗些供奉,现已被一并镇压。至于凌虚子已被削去修行法力,交给乡民自行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