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哥哥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怎么这一路都未曾开口?”

清风看着她,神色很复杂的问了一句:“明月,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明月眨了眨眼睛道:“按人间岁月算,在昆仑仙境闻醉山一千二百年,来到人世间有一百零二年,清风哥哥问这些做什么?”(作者注:明月所说的一百零二年,是从大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到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

清风:“这些岁月,我求过你什么事吗?”

明月:“没有啊,清风哥哥没什么事求我,就算有什么事,不必你开口相求,我自会帮忙的。”

清风:“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求你。”

“好啊,清风哥哥你快说,我一定做。”明月的神情很高兴。

清风却没有直接说,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四十六年前,沙和尚来芜州传旨封绿雪为敬亭山神吗?当时我要带你走,人间去处是哪里?”

明月:“就是九天玄女宫啊,它是独立于人世间开辟的金仙洞府,后来绿雪把我们留下了,清风哥哥到底有什么事?”

清风:“据我推演所知,又会有一道圣旨到芜州,削绿雪的山神位,敬亭山中会很乱,不适合你修行,你就留在九天女玄女宫好吗?带着瞄日鹊与呈风节去,真阳宫主一定欢迎你留下。”

明月:“绿雪本就无意称山神,削了山神名号她不在乎,但会不会损她的修行?”

清风:“不会,我保证她不会有事,你不相信我吗?”

明月:“我当然相信清风哥哥,我能帮什么忙?”

清风弯腰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你会与人动手打架吗?”

明月天真的摇头道:“不会,但是梅振衣他们很会。”

清风:“那你就帮我另一个忙,留在九天玄女宫,免得让我分心,等事情都过去之后,我会来见你的。”说话时俯下身来,将明月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清风离开浮生谷时,背后有一女子的声音喊道:“仙童请留步!”

清风转身道:“持月,怎么是你,真阳宫主呢?”

持月上前施礼:“真阳宫主见明月持瞄日鹊与呈风节来,十分高兴,很欢迎明月留在九天玄女宫,我们也都很喜欢。…但非常不巧,宫主她正欲历化形天劫求证金仙,交代抚尘掌管宫中事就闭关了,闭关前让我来向仙童致谢。”

清风淡淡道:“谈何致谢,不过是赔偿所借之物。…真阳欲证金仙?灵台化转之功不易证,化形天劫玄妙异常也凶险异常,她能发此愿,祝她成功。”

持月:“仙童面带忧色,是否有为难之事,不知我能否帮忙?”

清风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事烦劳你,若真想帮忙,请照护好明月。”

持月的神色甚是温柔:“说来惭愧,明月金仙的修为超出九天玄女宫所有弟子,莫说照护,应是恭敬请教才对。”

清风露出了微笑:“明月的心境,并没有前辈仙家的自觉,当年在闻醉山时,她就当自己是普普通通一药园童子,在九天玄女宫恐也如此,但有她在身边,对你的修行大有好处。”

持月看着清风,表情有羞怯之意:“清风前辈的心境,也是少年情怀,不知能否有缘见到你风流逸彩的法身真容?”

清风有些尴尬,下意识伸手理了一下鬓角道:“如你所见,就是我此时的真容,告辞了,有缘自会再见!”

清风带着明月离开芜州的当天中午,善无畏就到了,身为钦差直入芜州府宣读圣旨——芜州及刺史以下官员,皆罚俸禄半年,念无余过,原职留用以待察裁。

芜州刺史张宗岳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罚他还是能接受的,虽是无妄之灾,但谁叫他摊上这种倒霉事呢?芜州大小官员谁也没跑掉,都跟着罚俸半年。

这件事原本用不着国师善无畏亲自来一趟,但善无畏还请了另一道圣旨,非得他自己来不可,与当初的智诜一样。所不同的是,智诜是来封山神的,而善无畏是来削山神封号的。

善无畏向皇上请旨,罢黜武则天当权年间册封的敬亭山神,李隆基准了。善无畏又请旨,请赐朱砂御笔,他要亲往芜州批削山神之位,李隆基也准了。

这是很明智的做法,善无畏没有直接到敬亭山找绿雪或者清风的麻烦,也没有再纠缠谁是谁非。既然敬亭山神是武则天下旨封的,他就请旨罢黜。当今已无人能动用人皇印,单凭一道圣旨废不了山神,所以善无畏再请旨以御笔朱批,亲自上敬亭以大法力削去绿雪汇聚地气灵枢合原身一体的山神福缘。

他是奉旨而来,明面上无人能阻挡,而且他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必须对天下佛门有个交代。别说绿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算绿雪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善无畏也得提笔上山。

在芜州府传旨之后,善无畏谢绝了刺史的款待邀请,一个随从也没带,提着朱砂御笔独自一人出城,直奔敬亭山而去。

在青漪江边,迎面有两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人喝道:“大唐国师善无畏吗?若是去敬亭山,请你止步。”来者一人手持空桑柄分水刺,另一人手摇玉骨扇,正是张妖王与徐妖王。

说话的是一袭轻衫的徐妖王,已经展开法力切断善无畏的去向。善无畏不惊不怒,合什道:“贫僧奉旨而来,请二位妖仙莫拦钦差。”

徐妖王摇着扇子笑咪咪的说:“我等山野妖王,不打皇粮,不归王化,不于人间立基业,当然也不认识什么钦差。”

善无畏:“阁下脚下是大唐国土,若不服王化,亦莫干涉世间法,无由在此拦旨。”

张妖王摇身一变,化成一只比健牛还要壮硕的苍狼,目露精光,口吐人言道:“我这一世为狼,已修成仙道。若以仙家论,不奉人皇旨,若以世间狼论,亦不奉人皇旨。善无畏,你这个理由对我们说不过去。”

仙家高人不是街头的流氓混混,一言不合便掏刀子挥板砖,行什么事谈什么缘法,所行与所修相合,否则会自损修行。

善无畏看了苍狼一眼,点头道:“你确实可以拦我的路,你们是为了什么?”

徐妖王上前一步:“为了你呀,传个圣旨何必那么辛苦,在芜州府大堂上宣读一遍不就完了,这么大年纪何苦爬山呢?你要是觉得来一趟就走太可惜,我请你去醉春楼听曲,那多舒服呀?”

善无畏似笑非笑道:“声色靡靡,你自可享受,不应拉上老僧。你们是为绿雪而来,我若不上山,怎可善了此事?既然要拦路,那贫僧就闯关了。”

徐妖王折扇一合道:“慢着,你年纪不小了,性子怎还这么急?你号称国师,应为举国之师,琴棋书画想必样样精通,不如我们下盘棋如何?这样也免了一场斗法,你若赢了,我们自不会拦路。”

那边张妖王化回人身嚷嚷道:“老徐,别以为你会下棋就了不起,世上会下棋的高手多着呢,我和你赌十两银子的,你不是国师的对手。”

徐妖王一转身很不满的说:“凭什么赌我输?要赌就赌二十两银子!我赢了的话正好去醉春楼喝花酒。”这两人天生就是能打岔的主,说话间已经自己吵了起来,反倒把善无畏晾在一边,但法力横亘如山,仍然拦住去路。

善无畏并未理会他们在吵什么,微微一笑道:“二位妖仙不必争,你们拦路,我走路便是。”话音未落脚下一步踏出,法力冲击如波涛涌至,就算有横亘山脉在前,也能淹没出一条坦途。

争吵中的两位妖王脸色齐变,张妖王手挥分水刺朝地上一划,善无畏一步虽踏出,人却退到了江对岸!

仔细一看,不是善无畏到了江对岸,而是张妖王画地成江,从青漪江上游又引出一条同样宽阔的支流,在下游汇合。善无畏所在的那一片江滩,现在成了江心中的一座孤岛。

善无畏脚步不停,仍然向前踏出,然而这一片江面宛如奇妙延伸的结界,怎么走都在岛边原地。再看张妖王,随着善无畏每一步踏出,他都挥动分水刺朝江面画上一道,神情十分凝重,已经施展了最大的法力。

善无畏前走无功,只听一声真言诵出,张妖王的法力一空,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人就凭空踏入江心岛中,而善无畏与他移形换位,一步又踏上了江岸。

“龙行虎步好威风!”善无畏刚刚踏上江岸,就听徐妖王喝了一声,前方一面玉骨屏风撞了过来。

第269回、破关精进行三昧,拦情留步至山门

徐妖王祭出玉骨屏风阵,这本是护身之法,他却化守为攻,带着法阵撞向善无畏,企图逼他退回江心岛上。

善无畏不退,提手中朱砂笔向前一点。玉骨屏风阵是法力所化,落笔怎会留下痕迹?然而偏偏留下了,善无畏的朱砂笔点出,玉骨屏风上出现一道朱红印记,法力凝聚不散就附在玉骨屏风阵中,逼徐妖王后退。

徐妖王喝了一声,玉骨屏风阵一收,身形侧转手中扇向善无畏一挥,风云平地起,漫漫似无边。善无畏身形随之侧转,一步踏出风云,徐妖王再一合折扇,一道玉骨屏风从侧面又撞了过来,还是同样的一招。

若论扭打纠缠的经验,徐妖王比一般的仙家高人强多了,他没有以法力硬碰硬到底。善无畏移形换位破了张妖王的画地横江,又点朱砂笔破了迎面的玉骨屏风阵,徐妖王同样移形换位,以不变应万变,又祭出了玉骨屏风阵。

他可没指望击退善无畏,就是想把对方缠住,能缠多久缠多久。

善无畏也是以不变应万变,朱砂笔一转再一点,玉骨屏风上又是一道朱红印。徐妖王再喝一声撤去阵法,挥扇朝自己一扇,风云变幻间突然出现在善无畏的另一侧。善无畏举步向前,徐妖王如影随行飘身同退,使他施展不出穿行神境之法,折扇一合,又是一道玉骨屏风从另一侧撞出。

徐妖王当年在方正峰上一顿乱拳,打得仙人杨天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他满场移形换位不得脱身。如今手挥神器玉骨扇,将乱拳之妙发挥到极致,修为也胜过当初,可惜碰见的是善无畏。

善无畏虽然走的不快,但是脚下就没停,昂然前行中又是一笔点出。徐妖王撤去法阵飘身回旋,已经落在善无畏身后,他长啸一声将玉骨扇脱手扔了过去,扇骨展开似数十道玉带飞旋,如一只大袖罩住行走中的善无畏。

这一手是和杨天感学的,杨天感借鉴镇元子的乾坤大袖,以神器寒雾针施展寒星阵曾罩住徐妖王,清风施展真正的乾坤大袖又罩了徐妖王一下。后来梅振衣与之交流切磋推演当日场景,以拜神鞭化成银魄阵,知焰随后也以穿云梭练成魂音阵。

徐妖王有感于玉骨屏风阵善守不善攻,这些年也用玉骨扇的妙用琢磨出“旋骨阵”来,第一次出手,就以善无畏试法。

善无畏高喝一声“破!”,回身一笔扫来,笔尖划过的朱砂痕迹宛如一条天河,玉带回卷向徐妖王本人。徐妖王大叫一声,挥手收回玉骨扇,满天玉带消散,身形就像被巨锥击中,远远的飞落到江心岛中。紧接着张妖王以分水刺画出的那一段江面消失了,两人又站在江岸边的原地。

“我有神器在手,竟然挡不住他普普通通一支笔。”徐妖王看着善无畏远去的背影,冲身边的张妖王说道。

他们拦住善无畏的时间是午后,几番出手看似时间不长,但善无畏闯关离去时,已是第二天太阳初升,缠了善无畏大半天。

张妖王点头道:“就算我们龙空山八大妖王一起来,也不过能缠住他一整天,这老光头真厉害!”

徐妖王:“可惜他的修为太高,只得以法力移转相斗,无法以真身炉鼎硬抗,否则叫那个三合一的青牛精来,能给他顶回去。”

张妖王:“见仁、见智、见业,号称龙空三见客,搞了半天只合一个原身,这么多年一直化身为三和自己玩,也不嫌累吗?以我们的仙家眼力,竟然没看出来,他修的是什么法?”

徐妖王:“龙空山这些老兄弟,个个稀奇古怪,如果不是有了无名山庄玲珑塔法座结界,我也发现不了破绽。”

张妖王一瞪眼:“是我发现的破绽,他们每次只有一个人去无名山庄,从不同时登上芙蓉玉法座。后来我突然想到这几百年来,他们从不同时变换原身,这才告诉你的。”

徐妖王笑道:“龙空山十大妖王原来是八大妖王,可真有趣!想来梅公子更有趣,当年就要走了两座塔,我们原本有八座塔就够了。难道他当时就看出来了吗?”

张妖王:“这我不清楚,梅公子没说啊。”

徐妖王:“我听说清风金仙在塔上展开灵台推演,他们三个都上去了,这下梅公子一定知道了,但也没说破。”

张妖王也笑:“不能说他们三个,就是他一个,不说破比说破好玩,就让他继续装吧。他是最早到达龙空山的,化身为三聚集群妖,就在前往幻法寺的路上。后来又有了我们,以至于前往奈何渊的人越来越少。”

徐妖王:“历苦海又不一定必去奈何渊,除了梅公子这样非去不可的,谁会大老远的跑去?何况还有我们捣乱,烦也烦走了。…哎呦,朱砂留下还想收回吗?”

说话间徐妖王手中的玉骨扇突然自行展开,两边扇面一左一右各有一道朱砂痕,总共有四笔,现在彷佛变活了,闪光流动直欲破空飞去。徐妖王喝了一声:“想画就画,想抹就抹吗?留下!”一合折扇以大法力收拢,不让善无畏收回朱砂痕。

张妖王劝道:“老光头以大神通在你的扇子上留痕,你不知要费多少法力、多长时间才能洗炼去掉,现在他自己收回有什么不好?”

徐妖王:“你这个狼脑袋!他要收回我不让,以法力自行洗去,虽然拦不住他本人,却等于抵消了他落下这四笔的法力。老光头法力太高,暂消一分,敬亭山上也轻松一分,要不然我拿扇子迎他的笔干什么?这是反转奇门符箓之法!”

张妖王恍然大悟道:“这样啊,也分我两笔。”

徐妖王:“分你三笔行不行?”

张妖王吼道:“不行,两笔就两笔,别想占我便宜!”

徐妖王一展玉骨扇,带着四道朱砂痕玉骨屏风展开,将他与张妖王都罩在其中,屏风一转随即收去,只见张妖王手中的分水刺上也缠绕了两道朱红色的笔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