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真送他出了院门。容嘉上捏着帽子,问:“冯先生考虑好了吗?”

冯世真噗哧笑:“一筐螃蟹就想收买我呢?”

容嘉上也笑,牙齿雪白,嘴唇温润:“说的也是,就连刘备也需要三顾茅庐呢。我走了,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冯世真目送容嘉上在保镖的陪伴下远去,自己都没发觉嘴角一直扬着温柔的浅笑。而这笑容一直维持到她回了家,被母亲堵住。

冯太太一阵风似的冲出来,把女儿拉进了厨房,问:“你同我老实说,你突然辞职,是不是同容大少爷有关系?”

冯世真十分镇定地否定:“没有的事。我们能有什么事?”

冯太太拍了女儿一把:“真是念书念糊涂了。他要对你没意思,怎么三天两头上咱们家来?”

“妈,你想多了。”冯世真淡淡道,“容家的大少爷,怎么看得起我这么一个穷家庭教师?把我请回去,是他父亲给他的考验之一,锻炼他笼络人的能力罢了。”

“真的?”冯太太一脸失望,“我是不懂那些豪门的事的。可这也太怪了。”

“不懂,就别管啦。”冯世真捏着母亲的肩,“再说,他要真对我有意思,就直接约我出去了,何必要我再去做他先生?先生和学生,怎么好恋爱?”

冯太太一想也是,只得很遗憾地叹了一声,“多好的孩子,出身富贵,性子却那么好,生得又俊。要是咱们家没有出事……”

“没出事,我和他大概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吧。”冯世真嗤笑道。

而在那之后,容嘉上几乎每天都会来冯家蹭饭。

他倒不是空手来的,不是提着好酒,就是带些冯家人爱吃的点心。冯太太爱吃南京路上沙利文面包店里的樱桃蛋糕,他还亲自去买了来。冯先生正在戒大烟,人难受得很,容嘉上就给他送了一大盒上好的雪茄解馋。

冯太太喜欢容嘉上得不的了,就算不能招为女婿,也想认做干儿子。只是两家家世相差太大,冯太太也不敢高攀。

冯世真那阵子整日听父母夸奖容嘉上,听得耳朵起茧。她也好奇,想看看容嘉上的耐心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而容嘉上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交往,有点乐此不疲。

“先生,我很喜欢你们家。”这日用完饭,冯世真照例送容嘉上出门。走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容嘉上忽然说:“你家里,有容府里没有的气氛。”

冯世真明白,容嘉上是指的冯家的那种温馨和和谐。那确实是容家所没有的。

“等你自己成了家,气氛一定会很好的。”冯世真说,“你所缺少的,会在自己的小家庭里找补回来。”

“会么?”容嘉上想起杜兰馨那风流妩媚的眼波,挑起一抹充满讥讽的冷笑。

“先生,我很喜欢你这样。”

冯世真不解:“我什么样?”

“总是充满希望,总是鼓励我。”容嘉上柔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生活那么波折,可你总是能看到希望,心里永远都有信念。”

冯世真笑叹:“你这就是阅历浅的人会犯的错。鼓励旁人的话,说起来容易,自己却未必能做到。我也有很多很多的怨忿,只是没有给你看到罢了。”

“我不这么觉得。”容嘉上停下脚步,注视着冯世真,眼中荡漾着碎光,“你并不知道,你让人觉得温暖。”

这一刻,冯世真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融化的声音。

容嘉上沐浴着巷口的灯光,面容俊雅,一如他们初见,却没了那份傲慢冷漠。坚冰的屏障融化了,让冯世真得以走进他的领地,也让她可以轻易地将他伤害。

鱼儿轻轻地咬着鱼钩,扯着线。垂钓人的手里一阵阵发沉,下意识就要顺着往水中走。

“嘉上……”冯世真哑声说。

容嘉上微微低头,认真听。

两张脸靠得很近,呼吸交织,冯世真只需要轻轻踮脚,就可以吻住青年温润好看的嘴唇。

冯世真用了极大的力气,对抗着这一股强大的引力,后退了一小步。

“回去路上小心。”冯世真说,不再看青年期盼的目光,转身匆忙而去。

阴冷的空气就像一个痴情人,来了就不肯离去。上海连续多日阴雨,一日比一日冷,行人们换上了厚实的大衣,抵御着朝来的寒雨、晚来的冻风。

每年这时,医院里总是挤满了伤风感冒的病人。连冯世真这样非医护人员,都被借了去,在大厅里帮忙协调病人。

打针的孩子哇哇大哭。一个孩子的哭闹,犹如深夜的犬吠,能带动整个走廊里所有的孩子。家长们手忙脚乱,急火攻心之下,忍不住大声斥责护士。那小护士不过十七八岁,被骂得满脸通红红,低头抹眼泪。

冯世真看不过去,走上前把小护士拉到了身后。

“太太,医院现在人满为患,相信您也看得出来。若是有床位,我们会按牌号来分,绝对不会厚此薄彼。医院设备有限,请您体谅一下。”

那妇人看衣衫应是殷实家庭的太太,十分蛮横,指着冯世真道:“你少糊弄我。后来的都有床位了,我们等了这么久,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床位?你们医院也是看人下菜吗?”

冯世真耐心道:“您的孩子只是感冒发烧,并不需要住院……”

“你是医生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孩子需不需要住院?”妇人大叫,“我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吗?”

小护士忍不住嘀咕:“都说你孩子病不重了。你怎么反而还希望自己孩子生重病的?”

冯世真忙回头责备:“你少说两句。”

可已迟了。那妇人一听,柳眉倒竖,勃然大怒,像一只母老虎似的扑了过来。

“你咒我儿子死呢?”

小护士吓得往冯世真背后躲,把冯世真当作了人头盾牌。那妇人亮出一对利爪,就要来挠冯世真的脸。#####

四十一

一双手敏捷地扣住了妇人的双手,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冯世勋牢牢抓着那妇人,十分温柔地一笑:“太太,我是医生,我说的话,应该比护士可信吧?”

那妇人见对方是个英俊的年轻医生,气焰就小了三分,又见他笑得温文儒雅,脸都有些红了,讪讪道:“这事,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冯世勋皮蹲下来给那孩子检查了一番,听了肺音,说:“你家孩子的病确实不轻,但是不用住院。我给你开一些新来的特效西药,一定能治好。只是医院里生病的孩子多,若他继续留在医院,怕会传染别的病。”

妇人此刻已是对冯世勋言听计从,不住点头。冯世勋开了药方。妇人让奶娘去抓药,自己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小护士这才从冯世真的背后走出来,两眼含春地跑到冯世勋面前,红着脸道:“多谢冯医生。要不是你,我们肯定要被那女人抓伤!”

冯世勋看也不看她一眼,大步朝冯世真走去,搂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斥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逞能,什么事都往前凑。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冯世真还没说什么,那护士又羞答答地凑了过来,道:“冯医生不用担心,我以后会替你看好世真的。”

冯世勋拉着妹子就走了,临别前回头扫了那护士一眼,眼神如数九寒冰,令人骨缝生冷。护士第一次见一贯温柔儒雅的冯医生露出这样的表情,又惊又怕,霎时红了眼眶。

“冯医生这也太……”

护士长一边整理病历表,一边冷冷地说:“你拿人家妹子做肉盾。他要不及时赶来,世真的脸早就被那女人抓花了。换成我,扇你耳光的心都有,哪里还有功夫搭理你?”

护士扑扑落泪,捂着脸跑走了。

“你发火的时候真吓人,和爹好像哦。”回家的路上,冯世真搂着兄长的胳膊撒娇,想哄他开心。

“我还在生气。”冯世勋瞪着她,“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都是一个医院的职工,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怎么能算管闲事呢?”冯世真说,“有时候,独善其身的人,最后往往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冯世勋不屑地哼了哼。

兄妹俩走进了石库门院子,冯太太从窗户里望见了儿子,急忙推开窗。

“世勋,你回来得正好。真儿,嘉上今天带来了一条金华火腿来呢!”

冯世勋一头雾水地问妹子:“嘉上是谁?”

冯世真暗道不好。容嘉上最近都是隔一日才,没想他昨天来过了,今天居然又来了。

她结巴地解释:“是……我的学生。”

“哪里的学生,怎么都跑家里来了?”冯世勋嘀咕。

“先生!”容嘉上从窗户上探出头来,“我带来最新的英国科学杂志来,你一定喜欢!”

青年面孔英俊,西装考究,一看就是富家子。冯世勋恍然大悟。

“容家大少爷?”

冯世真低头说:“我们上去吧。”

冯世勋紧跟着妹子,压低嗓音道:“他最近经常过来找你?”

冯世真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爬上了楼,兔子回窝似的窜进了家里。冯世勋一肚子怒火,追着她迈进了门。

容嘉上指着茶几上的一摞杂志给冯世真看,又朝冯世勋看过来,友好一笑。

“你是先生的大哥吧。幸会。我是容嘉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冯世真辞职后只说因为容家妻妾吵闹心烦,并没说过容嘉上半句坏话。冯世勋虽然第一眼就讨厌这个公子哥儿,但是总不能莫明地失礼。

“世真倒是从来没有同我提起过容少爷。”冯世勋同容嘉上握手,意味深长道。

冯世真拿起一本杂志,开始认真地阅读。

容嘉上说:“先生教的学生多,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冯世勋客气道:“我妹妹在你们家,多谢你照顾了。”

“我没照顾好先生。”容嘉上说,“不然先生也不会辞职了。”

冯世真翻过一页杂志,看得全神贯注。

容嘉上又变回了一副天真烂漫的富家子弟的模样,笑吟吟道:“我还想请先生回去继续教我和妹妹呢。冯医生帮着我劝劝她吧。”

冯世真翻杂志的手一抖。

“为什么?”冯世勋皮笑肉不笑,“回去继续受气么?”

容嘉上十分恭敬地朝冯世勋拱手,躬身一揖:“之前是我调皮,给先生添了许多麻烦。先生走后,我每日都反省,十分悔恨。现在请先生回去,就是想她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冯世勋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俊美得过分的青年:“我相信世真肯定已经原谅你了。既然心意到了,再回去,倒是没有必要了。世真,是不是?”

冯世真埋头专研杂志上的一道谜语,假装听不到。

容嘉上微微笑:“先生之前一直说她的理想就是教书育人。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薪金又高,又清闲,不是更好么?先生现在在医院工作,早晚奔波,十分劳累呢。冯医生不心疼妹子么?”

冯世勋狠狠地扯了一下嘴角:“我心疼她,才不让她回容家。她虽然口头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是在容家受了委屈才辞职的。”

容嘉上一顿。

冯世真啪地把杂志丢茶几上,站了起来。

“都别争了。”她说,“我会回容家。”

“什么?”

“先生!”

两个男人,一个狂怒,一个狂喜。

“真儿,”冯世勋的嗓音里饱含着怒意,“你要不喜欢医院的工作,我再给你另外找一个。容家,我不准你再回去了。”

冯世真从容道:“大哥,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能自己做主了。”

冯世勋深吸了一口气,对容嘉上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拽起冯世真的胳膊,把她拖进了房间里,甩上了门。

冯太太握着铲子站在厨房口。连她都是第一次见儿子这么愤怒,吓得瞪大了眼。

房间里,冯世真甩开了兄长的手。

冯世勋怒道:“你在想什么?”

冯世真在床边坐下:“容家并不是龙潭虎穴。当然,这样的有钱人家,自然有各种见不得人的阴私。但是那又如何?我只不过是个家庭教师,做好份内的事,按月领薪金就是。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容家的少爷小姐算是最好教的学生了。我除了最后被容家姨太太刁难外,之前一直做得很开心的。”

冯世勋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外面那小子,并不比你小几岁……”

“他就算年纪比我大,我也是先生,他也只是学生。”冯世真一本正经。

冯世勋语气略软了两分:“你就算喜欢教书,又何必回容家?”

“学校薪金不高,工作又累。做家庭教师的话,豪门世家都差不离,容家已算是很好的选择。”冯世真说,“大哥,你一向尊重我的选择的。况且我看不出来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的?”

冯世勋的脸颊紧紧绷着,直言道:“我怕外面那小子对你不规矩!”

冯世真脸颊微红,哂笑道:“大哥看妹子自然觉得百般好。可人家是容家的大少爷,不论是名媛闺秀,还是欢场红颜,见得太多了,会看上一个大他好几岁的女人?咱们这点自知之明,总是还有的。”

冯世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冯世真继续说:“况且,容嘉上计划明年开年就去燕京大学念书,我教不了他几个月的。哥,你不要高估了他,你也不要低估了我!”

冯世勋无奈地注视着妹子。他深深地觉得妹妹变了。

冯世真以前也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但是如今的她更多了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决。仿佛一把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被开了封,利刃粹着锋芒。

他觉得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从小就乖巧听话,他爱她到骨子里,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只希望她永远都长不大,快乐地活在自己的羽翼下。

可是就在他离家的日子里,这场毁灭性的打击,让他的小妹妹迅速成长、独立了起来。

冯世勋觉得惊慌不安,只因为他觉得,他的真儿,似乎已经再也不需要他了。

“在吵架吗?”冯太太忐忑不安地在外面听着,“以前也都是世勋在管他妹子的。但是他们兄妹俩从来没有吵过架。”

容嘉上扶着冯太太:“伯母别担心。我看冯医生舍不得的。”

门打开了,冯世勋铁青着脸走了出来,看了容嘉上一眼。

容嘉上欠身。

“容大少爷。”

“叫我嘉上就好。”

冯世勋紧咬牙关,冷声道:“请令尊这次务必管好你家姨太太。我虽然是个小医生,无权无势,却是最见不得我家里人受半点委屈的。小人物,往往有着料想不到的大作用。”

“晚辈受教了。”容嘉上十分恭谦。

“别再吓唬他了。”冯世真走出来,对容嘉上道,“我明日就会去医院辞职。”

容嘉上朝着她灿烂一笑,“那我明天就让李妈把先生的房间收拾出来!芳林她们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容嘉上见好就收,婉拒了冯太太留饭。冯世真送他出门。

天色未黑尽,巷子里,是一片浓郁的幽蓝色。路灯已经亮了,橙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一方地。

“满意了?”冯世真问。

“满意了。”容嘉上欢快地摇着尾巴,又不安地再度确认,“先生,真的不改了?”

“不改了。”冯世真叹气,“真是磨不过你。话说在前头,这次不准再同我胡闹了!”

“绝不了!”容嘉上注视她的目光里有着一股不加遮掩的热切,“我要再有什么不规矩,你只管扇我耳光就是。”

冯世真啼笑皆非:“你这人,之前对我横眉竖眼,说三句话里都要有一句奚落挑刺的,傲慢得不得了。结果也是纸老虎,被我狠狠闹了一场,你又立刻服软了,腆着脸赔小心。你说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是赔礼道歉,自然要拉下脸来伏低做小。”容嘉上侧着头,笑得几分无赖不羁,“为了庆祝,我明天请你去吃川菜好不好?我知道福州路上新开了一家很正宗的川菜馆子……”

“请吃饭就不必了。”冯世真客套地婉拒,“我办理好了辞职手续,会同你说的。你这几日就别再来了。我大哥他……”

容嘉上有些失望,倒也不勉强,说:“我同芳林她们不算亲厚,但是也会尽力去保护她们。这是天下兄长们的职责。先生有个好兄长呢。”

冯世真感激一笑,目送着容嘉上脚步轻快地走了,而后转身慢慢地往家走。

路边的阴影里,有个男子在沉默地抽着烟,火星一闪一闪。

冯世真从他身边走过,低声说:“我要回容家了。”

男人吐了一口烟:“七爷让你对付那个姓杨的。”

冯世真轻轻嗯了一声,同他擦肩而过。#####

四十二

冯世真要回容家的消息,让容太太意外地又跌了毛线球。

“还真的要回来?”

“大少爷是这么说的。”大姨太太说,“说让李妈把冯小姐的房间收拾出来呢。”

“老爷居然准了?”容太太笑道,“我看这冯小姐也不像面上看着那么清高,估计对嘉上也有几分意思。不然闹出了这样的事,她都还肯回来,都不怕被说闲话。”

大姨太太说:“听杨先生说,冯小姐在医院的薪金不高,工作又累。想来还是觉得在咱们家轻松。”

“随便她了。”容太太想开了,“横竖托她的福,把孙家那个小妖精给赶走了。孙氏现在也没底气再闹着单独分出去了。”

大姨太太说:“太太,现在没了孙小姨,万一老爷觉得冯小姐……”

容太太冷笑,“不是冯小姐,就是张小姐,李小姐,我能管得住老爷喜欢谁么?再说了,我看大少爷对她还真有点意思。老爷应当不至于和儿子抢人……最好抢起来!嘉上抢不过他爹的。到头来,不是他被他爹打发出门,就是他自己赌气出门!”

容太太想着容嘉上将来一去不回,容家的家业必然落在小庶子手里,而她就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好不逍遥。

容嘉上端着咖啡坐在书房里,翻着一本英文的飞机杂志,看得全神贯注。

容芳桦在门口探头探脑。

“有什么话就说。”容嘉上好似脑袋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容芳桦说:“兰馨姐打电话叫我们去看跑马,顺便逛先施百货。”

“怎么?”容嘉上看了她一眼,“向我要钱买香槟票?还是缺钱买衣料?”

容芳桦说:“兰馨姐是想给你买生日礼物,让我们去做个参谋。”

“原来是来打听我的喜好。”容嘉上漫不经心地说,“不论是手表还是领夹,随便买一个就是。”

说罢,掏了一把钞票给妹妹:“看中什么自己喜欢的,也买了吧。”

容家小姐每月的零花钱是从公中支出的,一个月十五块钱。容芳林平日的开销有容太太补贴,而容芳桦是庶出,大姨太太手头并不宽裕,补贴不了。小姐们平日社交总免不了攀比,十五块并不是很够花。容嘉上这一把钱少说有好几十块,容芳桦虽说不差钱,却也很是感动了一把。

“大哥,”容芳桦拽着钱,小声问,“冯先生是真的答应回来了。”

“是啊。”容嘉上说,“你们不高兴?”

“当然高兴了!”容芳桦忙道,“我和大姐都可讨厌之前那个高先生了,都盼着冯先生回来。但是……你还是会娶兰馨姐的吗?”

“大概吧。”容嘉上搅了一下已经半凉的咖啡,“婚都没定,八字没一撇呢。这和冯先生回来有什么关系?”

“可你们不是……”

“冯先生是回来教书的。”容嘉上漠然道,“你别想太多了。”

容芳桦脸一红,低着头跑走了。

杨秀成正穿过客厅走过来,差点同埋头乱跑的容芳桦撞上。容芳桦吓了一跳。

“芳桦怎么了?老爷呢?”

“爹在小书房。”容芳桦说。

杨秀成经过大书房的时候,朝容嘉上道:“嘉上,这事你最好也来听一下。”

容嘉上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异样,合上书站了起来。

小书房里,容定坤站在窗边,提着一个小壶,细心地给两盆兰花浇水。

这半个多月来,他仿佛苍老了四五岁,两鬓斑白,眼袋厚重,清亮的双目也开始浑浊,终于变得符合他本来的年纪了。

杨秀成压低声音,有条不紊地说:“我找了个美术学院的老师,根据那晚送货伙计的描述,画了几个劫货人的画像,发给兄弟们都看过了。之前在码头见过孙小姐上船的两个兄弟,认出了其中一个下巴上有疤的人,就是送孙小姐上船的男人之一。”

砰第一声,铜壶摔在地上,水花四溅。容定坤再一挥手。那盆被他精心养护了多年的名贵兰草也扫落在地,陶盆摔得四分五裂。

杨秀成低头垂目道:“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来历一时查不出来。我和赵爷商量过,怀疑是南边来的,有可能是去年同咱们抢水道的阮家。但是还没确定。”

“他们怎么和孙氏联系上的?”容嘉上冷声问,“孙氏足不出户,怎么和外界的人接触?”

杨秀成说:“和孙小姐有来往,又能经常出入容府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冯世真,一个就是孙家的人。”

容嘉上目光倏然锐利:“冯世真帮助孙氏又没有什么好处。”

杨秀成讪讪地看了容嘉上一眼,说:“我们也觉得冯小姐的嫌疑不大。那这样下来,就是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