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兰像被蝎子蜇到一样,大喊大叫:“好你个杜广元,你给我说清楚!啥叫你拢共没见过几次?都是我的主意——”

  “闭嘴!”杜春分脑壳疼。

  林香兰猛然住嘴。

  杜春分:“你们两口子的事回家掰扯去,我没空听你们吵吵。二叔,甭管你咋说,一个被子底下睡不出两种人,这点你不承认也没用。我来不是找你们算账,是来给你大哥大嫂平坟。”

  村长不禁问:“你娘也还活着?”

  杜春分:“活着。”

  村长不由得看一眼全村人还在轮着看的照片,“那上面咋没她?”

  杜春分笑道:“跟大郎同志离婚了。”

  万大娘不禁问:“为啥?”

  杜春分:“她去资本主义国家享福去了。老杜要为人民服务,两口子过不到一块去。”

  众人乍一听没听懂。

  再仔细一琢磨,难以置信,惊呼:“你娘出国了?”

  杜春分点头:“老杜把我送回来那年就走了。”

  在国家民族危难存亡之际,很多在国外有很好的生活,前途远大的人纷纷回来报效祖国,她却选择出去,众人顿时对杜春分她娘的感官不好。

  待他们想起十年革命时期资本家被归为“黑七类”,原本脸上的笑容也因此消失不见。

  万大娘更是忍不住说:“你爹做得对,就应该跟她离。”

  杜春分此番过来也不是来讨伐她娘。再说了,个人选择,也没必要当众讨伐:“这些事都过去了。几十年了,老杜都忘了她长啥样。不说这些。你们谁跟我们去把坟平了?”

  土堆里有死人,没几个人敢去。

  那衣冠冢的主人还活着,没几个人害怕。

  万大娘立马让她儿子回家拿铁锨。

  杜广元不禁说:“等等,我跟你们一块去。”

  杜春分:“就不怕惊动我爷爷奶奶,老两口知道你们两口子干的好事,半夜去找你们?”

  杜广元的脸色变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邵耀宗无语又想笑,年过半百的人了,居然还这么怂,“跟他说这么多干嘛。这么冷的天早点弄好咱们也早点回去。”

  村长问:“还回去?”

  邵耀宗点头:“我就请几天假,不能离开太久。”

  村长想到邵耀宗还在部队:“这么多年,该是个师长副师长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邵耀宗:“旅长。”

  村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团长上面是旅长。”

  较为年轻的人不禁问:“现在还有旅?不是说都改成师了吗?”

  邵耀宗不由得朝说话的人看去。

  村长解释:“城里来的知青。”

  这就难怪了。

  邵耀宗:“类独立旅。”

  那知青不禁说:“怪不得。听说能进独立旅的人特厉害。这位同志你肯定也特厉害。”

  邵耀宗笑道:“我要是厉害,现在怎么着也得是个副军级。”

  村长:“早晚的事。再说了,你也不大。”

  杜春分道:“过了这个年就四十四了。”

  村长惊得不敢信,因为邵耀宗跟村里四十来岁的人比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农村人结婚早,家庭条件稍稍过得去,娶得起媳妇的人四十来岁都有孙子了。邵耀宗的几个孩子才十多岁。导致所有人潜意识认为他还很年轻。

  村长不禁说:“你这么大了?那,那过了这个年春分岂不四十了?”

  杜春分点一下头:“是的。”

  村长忍不住摇头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邵耀宗笑道:“我们六五年结的婚,今年七七年,整整十二年了。”

  村长仔细一算,可不是吗。

  万大娘看她儿子拿几把铁锹过来,“春分,边走边说?”

  邵耀宗对万大娘的儿子道:“给我一把吧。”

  他虽然没穿军装,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军官。中年汉子面对他总有些拘谨,腼腆地笑笑:“我拿着就行了,又不重。”不待他开口就往老坟地走去。

  到老坟地,对方就给邵耀宗一把铁锨,让他这个女婿先来。

  杜大壮终于想起多年前的那件事:“难怪春分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差点忘了给大郎叔和潘婶磕头。我当时还奇怪,春分咋连她爹娘都忘了。还以为她是太久没回来,不记得她爹娘的坟在哪儿。今儿我可算明白了。”

  二壮也来了。

  从宁阳到滨海也就七八百里,早上出发,晚上就到了。大晚上的杜春分也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就跟邵耀宗去招待所住下。

  今儿早上去饭店看望二壮。

  然而今天是周一,客人很少,二壮休息。可不待她说话,就有小徒弟去喊二壮。

  二壮还不知道他师傅的爹还活着。

  跟杜春分来到村里这一路上脑袋都晕乎乎的,人怎么就没死啊。

  杜大壮的话终于让二壮清醒过来:“难怪师——难怪让姐夫给大郎叔和潘婶磕头,姐夫一副像要他命似的。”

  邵耀宗问:“换成你也一样。”

  二壮嘿嘿笑笑:“春分姐,刚刚好像说,大郎叔没跟你一块来,是看到自己的坟瘆得慌。那这坟平了,大郎叔是不是就回来了?”

  这话倒让众人想起一件事。

  万大娘问:“春分,你爹现在在你那儿?”

  村长接着问:“看你爹穿的还有他的头发,现在也是国家干部吧?”

  万大娘想想那张照片,“看样子像。不过就算是也该退休了吧?”

  杜春分点头,“快了。”

  那就是还没退休。

  村长掐指一算,普通干部六十岁就退了。他要是没记错,杜大郎今年得六十五了。这个年龄还没退,那是个大官啊。

  村长不由得转向杜春分,欲言又止。

  杜春分权当没看见,接过二壮的铁锨让他歇一会儿。坟挖开,里面的衣物直接点火烧了,就把坟填平。

  填土虽然快,可有两个坟。

  冬天昼短,杜春分和邵耀宗九点才往这边来,以至于待两个坟夷为平地都快中午了。

  村长让杜春分去他家。

  万大娘让杜春分去她家吃饭。

  杜春分此番过来连一个糖也没买,不好意思去万大娘家,直言去她徒弟家。

  二壮的岳母一家本就喜欢二壮老实厚道。后来又得知他“师母”邵耀宗是军官,对他就更好了。

  原本张连芳打算让二壮住她家,二壮打算住自家,她家也没住他家也没住。结婚没几天,就被大舅子弄去丈母娘家。

  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二壮自己家就在村东头,可惜房间里的灰尘都能写字了。

  村长一听杜春分的话,就知道杜春分说的去他家。

  立即给杜大壮使个眼色。

  杜大壮疾步到家,就让她媳妇把留着过年的大公鸡杀了,做一锅小鸡炖蘑菇,锅边贴一圈玉米饼子。

  玉米饼子沾上了鸡汤,那味道快赶上白面馒头了。

  邵耀宗一会儿就吃了三个。

  杜春分不等他再拿,朝他腿上掐一下。

  恰好被村长看个正着,“你这是干啥?小邵喜欢吃就让他吃。”

  杜春分道:“不是不让他吃。他现在饭量这么大,吃习惯了,等以后退休或转业再这么吃,又不像在部队天天训练,不出仨月就得胖的走不动。”

  “胖了好啊。”二壮忍不住说。

  杜春分:“太胖对身体不好。”

  邵耀宗吃东西快没注意。杜春分这样一说,他意识到农村人虽然有土地,口粮也不富裕,立即端碗喝粥:“春分说的是。什么东西都不能过量。”

  村长一时弄不清真假,就问出心底的疑惑:“春分,我早两年听二壮说,你们现在在宁阳。你爹也在宁阳?”

  杜春分笑道:“好奇我爹在哪儿上班?年后你就知道了。”

  村长不由得放下筷子:“年后你爹回来?”

  杜春分:“具体哪天我现在也不清楚。”

  邵耀宗不禁看一下杜春分,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碍于二壮的娘也在,邵耀宗忍着没敢问。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看到他们那笑容还是像硬挤出来似的。他们今天说了,保不齐她下午就传的人尽皆知。

  饭毕,邵耀宗和杜春分带着二壮去张连芳家。

  晚上,二壮的媳妇把俩孩子带过来。

  杜春分一人给五块钱见面礼。在张连芳家吃过饭就各回各家。

  回去的路上,二壮的媳妇忍不住问:“你师傅给孩子钱的时候眼都没眨,她现在工资是不是特高?”

  二壮道:“她再高也不可能有我高。部队学校食堂又不是饭店。”

  “那就是邵同志的工资高。可工资高也不能这么花啊。”

  二壮笑道:“你就别替她操心了。春分姐有钱。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过些日子是啥时候?”

  这也是邵耀宗想知道的。

  杜春分道:“老杜的事我哪知道。”

  邵耀宗不禁说:“你不清楚还跟村长和二壮说过些日子回去?”

  不这样说,村长肯定问个不停。

  能从吃饭问到她走。

  杜春分:“我只说年后,可没说年后一个月,还是年后十个月。”

  邵耀宗服了。

  杜春分见他一脸无语,忍不住笑了:“想知道?回去问老杜呗。”

  邵耀宗确实有这个打算。

  翌日早上,两人乘公交车到车站。

  傍晚抵达宁阳。

  甫一进干部大院,邵耀宗就意识到气氛不对。

  寒冬腊月外面零下二十度,白天有太阳还好一点的,傍晚冷的能把人冻僵。往年这时候下午三四点外面就没人了。

  现在都六点多,每个路口都有人。

  邵耀宗纳闷,杜春分也怀疑出什么事了。

  疾步到家,杜家堂屋里也很热闹。

  杜春分和邵耀宗互相看了看,三步做两步走,进去就看到左右邻居都在。

  “小杜回来了?”

  贺伟的妈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是她就起身:“刚刚还在说你。可真不禁念叨啊。”

  杜春分不禁问:“说我什么?”

  “说你厉害啊。四个闺女四个大学生。”

  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合在一起糊涂了,啥叫四个大学生啊。

  甜儿给她搬两个板凳。

  平平去倒热水让他们洗手。

  安安去拿碗筷,给他们盛饭。

  老杜解释:“你们走的这两天,通知书几乎都下来了。她们四个的成绩上首都的学校都没多大问题。”

  杜春分不信,“咋可能?安安还没到三百呢。”

  安安:“爷爷说的首都的学校,不是全国最高学府。要上全国最高学府,也就甜儿的成绩够。”

  甜儿提醒:“我是你姐!”

  安安别过脸装没听见。

  杜春分忍不住说:“可是光宁阳就有几个比甜儿考得好的啊。”

  甜儿点头:“全省比我考得好的正好就是宁阳那几个。帝都大学就算在咱们这边招五个人我也能去。”

  杜春分怀疑她耳背,忍不住看邵耀宗。

  邵耀宗也懵了,“满分四百分,你不才三百二十多?”

  甜儿再次点头。

  邵耀宗转向他岳父:“我记得早些天的报纸上说这次考试的总人数有五百多万?哪怕帝都大学这次招一两千也轮不到甜儿吧。”

  贺伟的妈笑道:“不止你,大伙儿都这么想的。我前天还跟贺伟他爸说,贺伟这次没戏。谁能想到,话音落下,邮递员就来了。”

  杜春分忙问:“贺伟考上了?”

  贺伟不好意思说:“吊车尾进的宁阳师范学校。”

  杜春分想起另一个同样报宁阳师范学校的陈森:“你考多少?”

  甜儿道:“两百出头,三分之一来自数学,三分之一来自语文。另外两门都没及格。”

  贺伟的脸红了。

  杜春分:“那你去吗?”

  贺伟连连点头:“去。杜爷爷说,这次考成这样,是因为时间太短,很多人都没时间复习。我今年不去,等明年四门都考及格,也不一定能上宁阳师范学校。”

  杜春分闻言不禁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让你们填志愿了。”

  甜儿:“真填志愿,我们四个得四个学校。安安也别想去她喜欢的学校。”

  听到这话,杜春分又不后悔了,“那你们回头可得加把劲。”

  甜儿点一下头:“你们先吃饭吧。”

  左右邻居起身告辞。

  杜春分和邵耀宗回到自己屋里,想想高考成绩,又忍不住感慨:“那么多学生,甜儿居然能考全省第四。”

  邵耀宗也觉得不可思议,“若是能先出分数再填志愿,陈森说不定能上个本科。”

  杜春分点头:“是呀。可惜这是不可能的。”顿了顿,“既然帝都大学的录取分数线那么低,小美再努力半年说不定也能上。”

  邵耀宗道:“咱们又不指望她光宗耀祖,也不需要她赚钱养家,她喜欢最重要。安安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比起小美,安安确实难办。

  杜春分:“你想个办法。别回头到了大学上一年上不下去,回来再考的话,中间隔这么久也不好考。”

  邵耀宗也没什么好办法,翌日就把这事告诉他岳父。

  杜厅让邵耀宗先回去,留杜春分娘几个住几天,他带几个孙女各单位逛逛,看安安对什么感兴趣。

  “回去”两个字让邵耀宗想起昨天因为高考成绩而遗忘的一件事:“爹,春分说你年后回老家。具体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我们陪您一起去?”

  杜厅想也没想就说:“不用。等你们有时间天就热了。那么热的天,我才不回去。”

  邵耀宗:“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杜厅算一下他的日程表:“三四月份可能下去调研。到时候抽出一天半天来过去看一下。”

  “你一个公安厅的调研?”杜春分打量她爹:“你有啥好调查研究的?”

  甜儿道:“爷爷除了厅长还挂着好几个职位呢。”

  杜春分不禁问:“革命委员会没人了?”

  “有人。可惜都是些秋后蚂蚱,不敢再蹦跶。”杜厅想想自从上面宣布历经十年的革命结束,有些人一个比一个孙子,“都怕秋后算账,现在是能躲就躲。我不出面都不行。再说了,早晚得回去一趟。”

  有些账也该算算了。

第111章 回老家

  来年开春三月,除去一冬的厚棉袄厚棉裤,换上单薄的棉衣,老杜带着秘书、警卫以及陪同人员南下。

  辗转几地,三月底来到滨海。

  他此番不是微服出访,所以滨海市的官员便早早等在火车站。他甫一下火车就坐上前来接他的车。

  火车站离市区有段距离,赶到那儿已十一点半。

  拜这场历经十几年的革命所赐,省里有几年不曾下来过人。革命委员会的这些人又怕上面领导秋后算账,自然是不敢怠慢。

  抵达滨海市最好的宾馆,老杜稍作休息,市革命委员会主任便请他去滨海饭店用餐。

  奔波半日,老杜一行也饿了,便由着他安排。

  昨日就有人通知滨海方面他今日便会过来。所以主任既能及时派车接他,也能早早把饭店那边安排好。

  今儿不是周末,按理说该有厨师轮休。为了给老杜一行服务,所有人员都在岗。

  滨海饭店二楼有包间,只是自打革命开始这包间就很少有人在用。为了迎接他,昨天特意收拾一下,通一夜风。

  主任引他到整洁干净的二楼,就把菜单递给他。

  老杜只需一眼,便知道那菜单是连夜新拟的。

  这里是闺女以前工作的地方,主厨之一还是她徒弟杜二壮,老杜就算想显摆一下官威,也不敢在这儿作。

  挑最上面几个菜——清蒸加吉鱼,韭菜炒肠子、海鲜焖子和白灼大虾,就把菜单递给东道主。

  主任不禁问:“再点几个?”

  老杜道:“离家多年,不知道味道变没变,你点吧。”

  主位微微点头,忽然脑袋僵硬,试探着问:“杜老是滨海人?”

  老杜颔首:“我老家就是咱滨海小河村的。”

  小河村离这边很近很近,从饭店门口往西不过三里就到了。他也没比他大多少,他怎么不知道小河村出了这么一厉害人物。

  主任再次试探,“杜老离家有些年头了?”

  老杜佯装边回忆边说:“若从第一次离家开始算,快五十年,半辈子了。”

  这就难怪了。

  半个世纪之久。

  官做到滨海一把手的位子,自然是个机灵的,“杜老要不要回去看看?”

  老杜叹气:“过几日吧。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主任不好再问立即转移话题,“那咱先用饭。这个饭店的厨师不比宁阳的差。”

  “我知道。”老杜顺嘴接道。

  这话让所有人不由得转向他。

  主任稍稍一想便懂了,“我差点忘了,这饭店是以前就是百年老店。杜老以前常来?”

  老杜:“以前家穷,倒不曾来过。后来小女在这边工作,倒来过几次。”

  主任顿时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省高官的闺女在这儿上班。

  市里其他陪同人员忍不住问:“令爱在这儿上班?”

  老杜与有荣焉道:“是呀。还是这儿的大厨哩。”

  自建国以来滨海饭店就一位女大厨,名字也好记,就叫杜春分。

  “杜春分”三个字浮现在主主任一行脑海里,顿时跟老杜的“杜”对上。

  主任愈发不敢信,但更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问出口:“杜春分是令爱?”

  老杜含笑颔首:“正是小女。”

  要搁以往,主任不会在问下去,可他心里实在痒痒的不行,“她,她怎么会在这儿?”

  老杜实话实说:“以前我工作危险,不敢把她带在身边。早年这滨海也乱,学校三天两头停课,特务三天两头去学校抓进步学生。我就一个女儿,比起她成龙成凤,光耀门楣,更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恰好这里以前的一位大厨是我朋友,便将小女托付与他。有个一技之长,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世道乱到何年何月,都饿不着她。”

  主任想想建国前的光景,不得不承认他考虑的极是。难怪后来那位叫杜春分的女厨师走了。

  “现在杜大厨在宁阳?”

  老杜:“是的。听她说,她的徒弟还在这饭店里。也不知道哪道菜是他做的。”说话间不由得看一眼那崭新的菜单。

  这位一把手可不再是当年那位。那位怕晚节不保,上面刚一宣布革命结束,他就病退了。否则听到“杜春分”三个字就知道她徒弟是谁。

  恰好这时有服务员把白灼大虾送上来。主任便问:“杜大厨的徒弟叫什么?”

  服务员不由地大胆看一眼老杜。

  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很精神。看长相,年轻时一定是位美男子。看气度把主任都比下去了。这位何方神圣啊?

  主任怕老杜一行在他这儿出点意外,秘书交代饭店多准备些菜的时候,没敢把老杜暴露出来。只是说市主任会来吃饭。

  先前服务员信以为真。现在一万个不信。

  听闻主任提到“杜大厨”,直觉想回,杜大厨没徒弟。话到嘴边,想起他们饭店有两个杜大厨,一个传说,一个就在底下做饭。恰好传说中的那位就是现在这位杜大厨的师傅。

  服务员大着胆子问:“主任说的杜大厨是杜春分吗?”见其颔首,“那他叫杜二壮,跟杜大厨一个村的。好像还有点亲戚关系。”

  老杜笑着说:“对。春分是说他叫杜二壮。”

  服务员心中一惊,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领导居然认识杜春分。随即一想,杜大厨的爱人可是个很厉害的军官,大领导认识她也正常。

  服务员不慌了,“要我叫杜二壮厨师上来吗?”

  老杜:“先不打扰他。”

  主任机灵地说:“对,先用餐。杜老,请。”

  服务员脚步一顿,出了包间就火急火燎的往下面跑。

  今儿要接到大人物,饭店主任亲自在大堂坐镇,见他毛毛糙糙,忍不住皱眉:“干什么?干什么?我平时教你们的规矩呢?”

  主任还是多年前那位主任。

  服务员还是多年前的服务员,因为这是国营饭店,没有辞退一说,从服务员到会计乃至领导都是铁饭碗。

  相识多年,这话压根吓唬不住服务员。

  服务员正想说什么,又想到上面的人,怕他们听见,压低声音说:“了不得了。”

  “什么就了不得?”饭店领导挥开胳膊上的手。

  服务员又想上手抓他。

  领导皱眉:“好好说!”

  服务员连忙说:“您刚才说走在中间的那位肯定比主任厉害,你猜对了。主任跟他说话都用请。”

  领导:“省里的大官吧?”

  服务员:“是不是省里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管杜大厨叫春分,还知道二壮。”

  领导脸上的淡定瞬间消失,“认识春分和二壮?”

  服务员点了点头:“我怀疑他比春分大厨的爱人还厉害。”

  普通人或许不会算军官职位年限等等,饭店领导会算。杜春分上次回来,邵耀宗是团长,如今至少也是副师长。

  万一他已升为师长,那比他厉害的人物。领导不敢想象,“去,赶紧把二壮给我叫来。”

  服务员提醒:“二壮师傅在做饭。”

  “都这时候了还做什么饭?”

  服务员想想也对,正准备去后厨,“不对,万一那位大领导就想吃二壮师傅做的菜怎么办?”

  领导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你就去后厨守着,二壮做好,就让他换身衣服立马过来。”

  二壮以前听他师傅念叨过,领导过来吃饭,吃的好了还要见见厨师。搞得厨师也得接客一样。以前二壮以为她夸张。

  勺子刚放下,二壮就被服务员拉去换衣服,二壮不得不承认,他师傅就是他师傅,说的没错。

  二壮不禁嘀咕:“谁呀?这么多事。”

  “说啥呢?”服务员瞪他一眼,“快点去!”

  二壮现如今是大厨,守夜值班轮不到他,但后面宿舍也有他的衣服。以防衣服沾上油水脏了没衣服换。

  “主任又不是没见过我。”

  服务员不禁说:“哪来这么多话。换成你师傅,还这么多事吗?”

  “你又不是我师傅。”二壮瞥他一眼,拿掉围裙,换上棉袄。

  服务员瞧着有一件中山装,“穿这个。”

  那间中山装是单衣,而且还不是二壮的,“你想冻死我?”

  服务员不敢,“那就把鞋也换了。”

  二壮的鞋暖和的很,不想换冰凉的鞋。

  服务员一把把他推到板凳上:“我给你穿?”

  “使不得,使不得。”三岁以后就没人给他穿鞋穿衣服。让同事伺候他,二壮只是想想就瘆得慌。

  穿戴齐整,二壮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一圈,“行了吧?”

  服务员满意地颔首。

  二壮忍不住嘀咕,“搞得还真跟出去接客一样。”

  “你说啥?”服务员没听清。

  二壮连连摇头:“没啥。我说,再不去主任该等急了。”

  服务员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吃好了。我们快去!”

  紧赶慢赶赶到大堂,正好碰到主任一行从楼上下来。

  服务员迎来送往是个脸皮厚的,仗着杜春分跟大人物的关系近,立即大声喊:“主任,这位就是杜二壮师傅,杜春分师傅的徒弟。”

  一行人循声看去。

  二壮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最中间那位不由得蹙眉,这人咋看起来那么面善啊。

  老杜挑起眉梢,下到最后一个楼梯,“认识我?”

  二壮仔细想想:“没见过。”

  老杜笑了,可实诚,“我认识你。你是杜二壮,小河村人。你父亲是村长,你在家行二。我说的对不对?”

  二壮惊讶,他咋知道。

  老杜笑的:“因为我也是小河村人。”

  二壮福至心灵:“大郎叔?!”

  老杜的脸色微变。

  主任见状,心中一凛,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贸然说什么:“杜师傅,小点声。”

  老杜:“我不叫大郎,我叫杜启元。”

  二壮点了点头,一想到自个猜对了,不敢置信地问:“您真是大郎叔?师傅说你年后过来,我还以为得五六月份,或者七八月份呢。”

  老杜再次纠正:“我叫杜启元。”

  二壮:“我知道。大郎是您的小名。”

  放屁!

  小名从来都是长辈给晚辈起的。

  何曾是闺女给爹的。

  偏偏说来话长。

  老杜放弃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