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随着剑尖溅出。

  他的血也和别人一样,是鲜红的。

  他眼睛怒凸,还在瞪着这握剑的人,鲜血又随着他崩裂的眼角流下,沿着他扭曲的面颊流下。

  握剑的人一击得手,若是立刻逃,还来得及,但眼角忽然瞥见孙剑的脸,立刻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发软松开。

  等他惊魂初定,就看到满天刀光飞舞。

  乱刀将他斩成了肉酱。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

  甚至连呼吸都已完全停顿。

  大家眼睁睁地瞧着孙剑的尸体,只觉得指尖冰冷,脚趾冰冷,只觉得冷汗慢慢地沿着背脊流下,就好像有条蛇在背上爬。

  孙剑竟真的死了!这么样的一个强人,竟也和别人一样也会死。

  谁都不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没有人敢将他的尸身抬回去见老伯。

  “棺材里那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躲到棺材里去的?”

  这本无可能。

  这丧车上上下下本都已换了老伯的人。

  其中有个人的目光忽然从孙剑的尸体上抬起,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这两人就是抬着这口棺木来的。

  所有的人目光立刻全都盯着他们,每一双眼睛中都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这两人身子已抖得连骨节都似已将松散,忽然同时大叫:

  “这不是我们的主意,是……”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响亮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大喝:“杀!”

  老伯石像般站着。

  他面前有口木箱,箱子里躺着的就是他爱子的尸身。

  剑还留在胸膛上。

  他很了解他的儿子,他绝不相信世上有人能迎面将剑刺人他胸膛。

  这一剑究竟是谁刺的?

  谁有这么大本事?

  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到山上去的人,已没有一个还是活着的。

  老伯静静地站着,面上还是毫无表情。

  忽然间,他泪已流下。

  律香川垂下了头。

  以前他从未看过老伯,现在,他是不敢看。一个像老伯这样的人,居然会流泪,那景象不但悲惨,而且可怕。

  老伯的心几乎被撕成碎片,多年来从未判断错误。

  多年来他只错了一次。

  这惟一的错误竟害死了他惟一的儿子,但他直到此刻,还不知错误究竟发生在哪里!

  所以同样的错误以后也许还可能发生。

  想到这一点,他全身都已僵硬。

  他的组织本来极完密,完密得就像是一只蛋,但现在这组织却已有了个缺口,就算是针孔般大的缺口,也能令蛋白蛋黄流尽,等到那时,这只蛋就是空的,就算不碎,也变得全无价值。

  他宁愿牺牲一切来找出这缺口在哪里,可是却找不到。

  暮色已渐临,没有人燃灯,每个人都已被融人黑暗的阴影里,每个人都可能是造成那缺口的人。

  几乎只有一个人才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

  他骤然转身,发出简短的命令。

  “去找韩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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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生死一发

  韩棠并不像个养鱼的人,但他的确养鱼,养了很多鱼,养在鱼缸里,有时他甚至会将小鱼养在自己喝茶的盖碗中。

  大多数时候他都找其他那些养鱼的人在一起,静静地坐在水池旁,坐在鱼缸边,静静地欣赏鱼在水中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态,生动美妙的姿势。

  这时,他也会暂且忘却心里的烦恼和苦闷,觉得自身仿佛也变成了游鱼,正在无忧无虑地游在水中。

  他曾经想过养鸟,飞鸟当然比游鱼更自由自在,只可惜他不能将鸟养在天上,而鸟一关进笼子,就立刻失去了那种飞翔的神韵,就好像已变得不是一只鸟。

  所以他养鱼。

  养鱼的人大多数寂寞。韩棠更寂寞。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奴仆都没有。

  因为他不敢亲近任何人,也不敢让任何人亲近他。

  他认为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只有老伯是惟一的例外。

  没有人比他对老伯更忠诚。假如他有父亲,他甚至愿意为老伯杀死自己的父亲。

  韩棠也钓鱼。他钓鱼的方法当然也和别人一样,但目的却完全不同。

  他喜欢看鱼在钓钩上挣扎的神态。每条鱼挣扎的神态都不同,正和人一样,当人们面临着死亡的恐惧时,每个人所表露出的神态都不相同。

  他看过无数条鱼在钓钩上挣扎,也看过无数人在死亡中挣扎。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不怕死的人——也许只有老伯是惟一的例外。

  老伯是他心目中的神,是完美和至善的化身。

  无论老伯做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无论老伯对他怎么样,他都不会埋怨,虽然他并不知道老伯为什么要这样做,却知道老伯一定有极正确的理由。

  他还能杀人,还喜欢杀人。

  但老伯不要他杀,他就心甘情愿地到这里来忍受苦闷和寂寞。

  所以他时常会将杀机发泄在鱼身上。

  有时他甚至会将鱼放在鸟笼里,放在烈日下,看着它慢慢地死。

  他欣赏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无论是降临在鱼身上,是降临到人身上,还是降临到他自己身上。

  他时常在想,当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是不是更刺激有趣。

  养鱼的人并不少,很多人的前院中,后园里,都有个养鱼的水池或鱼缸,但他们除了养鱼外,还做许多别的事。

  他们时常将别的事看得比养鱼重要。

  但真正养鱼的人,只养鱼,养鱼就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真正养鱼的人并不多,这种人大都有点怪。要找个怪人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所以孟星魂终于找到了韩棠。

  满天夕阳,鱼池在夕阳下粼粼生光。

  孟星魂也在夕阳下。

  他看到鱼池旁坐着一个人,钓竿已扬起,鱼已被钓钩钩住,这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鱼在钓钩上挣扎。

  孟星魂知道这人一定就是韩棠。

  他想过很多种对付韩棠的法子,到最后却一种也没有用。

  最后他选的是种最简单的法子,最直接的法子。

  他准备就这样直接去找韩棠,一旦有机会,就直接杀了他。

  若没有机会,被他杀了也无妨。

  反正像韩棠这种人,你若想杀他,就得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否则你无论用多复杂巧妙的法子,也一样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