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浩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躬身赔笑,道:“这对鸽子吃不得的。”

  老伯道:“吃不得?为什么?”

  冯浩笑道:“这是律香川夫人养的信鸽,我若吃了,律夫人说不定会杀了我。”

  老伯的瞳孔似已收缩,面上却全无表情,微笑道:“我倒还不知道她喜欢养鸽子。”

  冯浩道:“那也是最近的事,第一对鸽子还是律公子从江北带回来的。”

  老伯目中露出深思之色,喃喃道:“你看他们夫妇近来的感情怎么样?”

  别人夫妻感情是好是坏,局外人,本来很难了解。

  但老伯问的话却非答不可。

  冯浩道:“好得很,简直就像新婚一样。”

  老伯道:“感情好的夫妻,往往是无话不说的,是么?”

  冯浩只能说是。

  他没有妻子。

  老伯根本也没有注意他的答复,又问道:“你看律香川会不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他的老婆?”

  这句话已不再是谈家常,冯浩已觉察出自己的答复若稍有疏忽,就可能引起极严重的后果。

  他考虑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想不会……一定不会的,律公子应该知道我们每个人的行动都绝对机密,绝不能对外人泄露。”

  老伯点了点头,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他已准备将这场谈话结束。

  冯浩忽又笑了笑道:“律公子就算说了,也不会说实话的——律夫人还

  以为他这次出门是要杀韩棠。”

  老伯突然全身冰冷。

  他已很久未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很久没有做过错事。

  这一错却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老伯已可感觉到掌心的冷汗,嗄声道:“她的人呢?”

  冯浩道:“她走得太匆忙,好像已回去了。”

  老伯突然撩起衫袖,纵身掠出,低叱道:“跟我走!”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影已不见。

  冯浩没有立刻跟去,他似已震惊。就连他都是第一次看到老伯显露武功,他从未想到世上有任何人能从地上一掠四丈。

  这看来就像是奇迹。

  世上若真有奇迹出现,那定就是老伯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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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谁是叛徒

  律香川住的地方就像他的衣着一样,整洁、简单、朴素。

  他憎恶“多余”,从不做多余的事,从不要多余的装饰,也从不说多余的话。因为多余就是浪费。只有愚蠢的人才浪费。

  愚蠢的人必败亡。

  屋子里很静,看不到林秀,只有两个小丫头在屋角缝着衣裳。

  她们看到老伯,面上都露出吃惊之色。

  老伯就像闪电般打进了这屋子,厉声道:“你们夫人呢?”

  丫头们嘴唇发抖,过了半天才能回答。

  “马……马房。”

  英雄都爱良驹。

  老伯却是例外,他从不将马看成玩物,马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他很少来马房。

  但马房里的人并不敢因此而疏忽,所以每匹马都被养得很健壮。

  “律香川的老婆来过没有?”

  “律夫人刚才选了匹快马,从边门出去了。”

  老伯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老伯突然道:“冯浩!”

  他虽未回头,却知道冯浩此刻必已赶来随在他身后。

  冯浩果然立刻应声,道:“在。”

  老伯道:“追!带她回来!”

  冯浩没有再问,人已飞身上马。

  马上还未备鞍,他拉着马鬃,箭一般窜出。

  他已明白老伯的意思,老伯说:“带她回来”,那意思就是说:“无论死活都带她回来!”

  一张简单的纸片,上面写着:

  “林秀,杭州人,独女。

  父:林中烟,有弟一人,林中鹤。少林南宗门下,精拳术。嗜赌,有妾。

  母:李绮,已故。”

  陆漫天慢慢地将纸片交回老伯,看着老伯将它插回书箱。

  这样的书箱也不知有多少个,陆漫天总觉得,只要是活着的人,老伯这里就有他的纪录。

  然后老伯又取出张纸片:

  “林中鹤,父母俱故,有兄一人,林中烟。少林南宗门下,嗜赌,负债累累多达白银三十万两,两年前突然全部还清,替他还债的是‘十二飞鹏帮’金鹏坛主。”

  陆漫天手里拿着纸片,觉得指尖逐渐发冷,就好像在拿着一块冰,老伯正凝视着他,等着他发表意见。

  陆漫天干咳两声,道:“你认为她才是真正的奸细?”

  老伯道:“用鸽子来传递机密,比用鸽子来下酒好。”

  陆漫天道:“律香川是否知情?”

  老伯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他若也参与其事,就不会让林秀泄露口风了,狡狯贪心的女人,并不一定聪明。”

  陆漫天叹了口气,道:“这么样说来,我们倒冤枉了他。”

  老伯也叹了口气,道:“我从不知道他竟如此信任女人。”

  陆漫天道:“幸好他还能对付方铁鹏。”

  老伯道:“不幸的是除了方铁鹏外,必定还有很多人在大方客栈等他,万鹏王也许早已安排好了香饵,等着我送律香川去上钩。”

  陆漫天脸色变了变,突然长身而起,道:“我赶去,我们不能让他死。”

  老伯道:“这一次我自己去。”

  陆漫天变色,失声道:“你自己去?你怎么能亲身涉险?”

  老伯道:“每个人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陆漫天道:“但万鹏王布下这圈套,要对付的人也许并不是律香川,而是你。”

  老伯道:“那么就让他们来对付我,我正想要他们看看,孙玉伯是不是好对付的!”

  林秀身子贴在马鞍上,她的人似已与马化为一体。

  这是马房中最快的三匹马中之一。林秀五六岁时已开始骑马,那时她父亲和叔叔输得还不太厉害,开始的时候,他们甚至还赢过一阵子,所以林秀还可以活得很好。

  但以后就不对了。赌博就像是个无底的泥沼,你只要一陷下去,就永远无法自拔。

  到后来他们马房中已不再有马,孩子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他们所有的已只剩下债务,越来越多的债,压得她父亲背都驼了,但驼背并不影响赌博,反而更适于推牌九,掷骰子。为了一份丰厚的聘礼,林秀就嫁给了律香川。

  她从没有后悔过这件事。

  律香川不但是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朋友,最温柔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