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道:“你从没有因此觉得难受过?”

  凤凤道:“我为什么要难受,这世界大多数人岂非都是有价钱么?只不过价钱有高有低而已!”

  老伯忽然笑了笑,道:“你又错了,这世上也有你无论花多大代价都买不到的人。”

  凤凤道:“比如说……那姓马的?”

  老伯道:“比如说,孙巨。”

  凤凤道:“孙巨?……是不是那个瞎了眼的巨人?”

  老伯道:“是。”

  凤凤道:“他是不是为你做了很多事?”。

  老伯又道:“他为我做了些什么事,绝不是你们能想得到的。”

  凤凤道:“他在那地道下已等了你很久?”

  老伯道:“十三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黑暗中生活了十三年,那种滋味也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的。”

  他目中第一次露出哀痛感激之色,缓缓接着道:“他本来也跟你一样,有双明亮的眼睛。你若也在黑暗中待了十三年,你的眼睛也会瞎得跟蝙蝠一样。”

  凤凤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你如果要我那么做,我宁可死。”

  老伯黯然道:“世上的确有很多事都比死困难得多、痛苦得多!”

  凤凤道:“他为什么要忍受着那种痛苦呢?”

  老伯道:“因为是我要他那样做的。”

  凤凤动容道:“就这么简单?”

  老伯道:“就这么简单!”

  他嘴里说出“简单”这两字的时候,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

  凤凤长长吐出口气,道:“但我还是不懂,他怎么能及时将你救出去的?”

  老伯道:“莫忘记瞎子的耳朵总比普通人灵敏得多。”

  凤凤动容道:“他一直在听?”

  老伯道:“一直在听,一直在等!”

  凤凤的脸忽然红了,道:“那么……那么他岂非也听见了我们……”

  老伯点点头。

  凤凤的脸更红了,道:“你……你为什么连那种事都不怕被他听见?”

  老伯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因为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在我这样的年纪还会有那种事发生。”

  凤凤垂下头。

  老伯又在凝视着她,缓缓道:“这十余年来,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凤凤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紧。

  老伯的手依然瘦削而有力。

  她握着他的手时,只觉得他还是很年轻的人。

  老伯道:“你是不是已在后悔?”

  凤凤道:“绝不后悔,因为我若没有做这件事,就不会认得你这么样的人。”

  老伯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凤凤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若还有人要我害你,无论出多少价钱,我都不会答应。”

  老伯凝视着她,很久很久,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已是个老人,一个人在晚年时还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有谁能回答这问题?

  谁也不能!

  凤凤的手握得更紧,身子却在发抖。

  老伯道:“你害怕?怕什么?”

  凤凤颤声道:“我怕那些人追上孙巨,他……他毕竟是个瞎子。”

  老伯道:“你应该也听见马方中说的话,到了前面,就有人接替他了!”

  凤凤道:“我听见了,那个接替他的人叫方老二。”

  老伯道:“不错。”

  凤凤道:“但方老二对你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忠诚呢?这世上肯为你死的人真有那么多?”

  老伯道:“没有。”

  凤凤道:“但你却很放心!”

  老伯道:“我的确很放心。”

  凤凤道:“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忠实的朋友本就不用太多,有时只要一个就足够了。”

  凤凤忽然抱住了他,柔声道:“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只想做你的妻子,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外面,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妻子,永远都不会变的。”

  一个孤独的老人;一个末路的英雄,在他垂暮的晚年中,还能遇着一个像凤凤这样的女孩子。

  他除了抱紧她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方老二赶车,孙巨坐在他身旁。

  方老二是个短小精悍的人,也是个非常俊秀的车夫,当他全神贯注在赶车的时候,世上没有第二辆马车能追得上他。

  但现在他并没有全神贯注在车上。

  他的眸子闪烁不定,显然有很多心事。

  孙巨忽然道:“你在想心事?”

  方老二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显然吃了一惊,因为这句话已无异承认了孙巨的话。

  但瞬息之后他脸上就露出了讥诮之色,冷笑道:“你难道还能看得出来?”

  孙巨冷冷道:“我看不出,但却感觉得出,有些事本就不必用眼睛看的。”

  方老二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到他脸上那一条条钢铁般横起的肌肉时,方老二的态度就软了下来。

  一个人若连脸上的肌肉都像钢铁,他的拳头有多硬就可想而知。

  方老二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的确是在想心事,有时我真怀疑,瞎子是不是总比不瞎的人聪明些。”

  孙巨道:“不是,但我却知道你在想什么。”

  孙巨接着道:“你在想,我们何必辛辛苦苦地赶着辆空车子亡命飞奔,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歇下来,舒舒服服地喝杯酒。”

  方老二目光闪动,又在盯着他的脸,像是想从这张脸土,看出这个人的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但是,他看不出。

  所以他只有试探着问道:“看来你酒量一定不错?”

  孙巨道:“以前的确不错。”

  方老二道:“以前?你难道已有很多年没有喝过酒了?”

  孙巨道:“很多年——现在我几乎已连酒是什么味道都忘记了!”

  方老二道:“你难道从来不想喝?”

  孙巨道:“谁说我不想,我天天都在想。”

  方老二笑了,悄悄说道:“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的酒很不错,不但有酒,还有女人……”

  他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道:“那种屁股又圆又大、一身细皮白肉的女人,你随便都捏得出水来——你总不会连那种女人的味道都忘了吧?”

  孙巨没有说话,但脸上却露出了种很奇特的表情,像是在笑,又不大像。

  也许只因为他根本已忘记了怎么样笑。

  方老二立刻接着道:“只要你身上带着银子,随便要那些女人干什么都行。”

  孙巨道:“五百两银子够不够?”

  方老二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道:“太够了,身上带着五百两银子的人,如果还不赶快去享受享受,简直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