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一时,老大夫开了方子,赵焯郑重送进里间给张氏过目,赵莹秀睡在张氏边上,瞥见了方子上的几个字,见是些紫菀、通草、杏仁等几味药材,也没看懂。张氏却点了点头,把方子递给儿媳:“就照这方子抓药去吧。”又吩咐儿子:“要好好谢大夫。”
赵焯听了,就知道这方子靠谱,忙出去谢了大夫,将人送走了,又打发人去抓药,接着回来对妻子说:“这几日光顾着照看女儿,倒疏忽了儿子,我方才查他功课,才知道他这几日都没睡好,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他屋里侍候的人竟没报上来,你该过问了。”
张氏与米氏听了都很吃惊,米氏更是愧疚:“都是我不好,竟疏忽了。”张氏沉下脸道:“不过是两三日功夫,底下人竟没报上来,这是失职。八成是见我们失势,就有了别的心思,这种事不可不严惩!玦儿那边的鸿哥儿怎么没的?若不是院子里人人都跑光了,疏忽职守,又怎会没发现孩子有不妥?媳妇随我来,我们把玮哥儿屋里的人梳理一遍,焯儿去找你侄儿慰问一句,他们无情,我们却不能无礼。”又吩咐乳母和春草看好孙女,便带着媳妇一道去了孙子房间。
孙女的病情固然要紧,但她已经好转了,只等药熬好了喂她喝下就行,倒是孙子那边才是重中之重。
赵莹君觉得有些没意思,她穿越前是独生女,是父母的心尖尖,什么事都是头一份,现在有了新父母,他们却不仅仅关心她一个,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既然有了新的家庭,就不要再以独生女的思维去看待,有兄弟手足不是很好吗?即使父母去世,她也不再是孤独的了。这么一想,她心里又好过了许多。
春草有些神不守舍,乳母叫她递个茶杯,叫了两三声她都没听见,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发什么呆?我叫你呢,没听见?”
春草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把茶杯递给了她,又愁眉苦脸地重新发起呆来。
乳母就问她:“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么?说来我听听?我虽不敢说见多识广,好歹比你大几岁,知道的事总比你多些。”
春草犹豫了一下,就说:“方才…我跟老夫人到玦大奶奶院里去了,不过因钱老姨奶奶和钱姨娘都在屋里,我就没跟着进去,一直在外头候着。当时那院里连个丫头都没有,全都跑光了。”
乳母哂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若只是钱姨娘还好,连老姨奶奶也在屋里,玦大奶奶只要不是傻子,都不能留人下来,顶多留一两个心腹就罢了。那位老姨奶奶可不是个懂规矩的,一味偏心侄孙女儿,也不看看玦大奶奶娘家是什么来头,逮着机会就把人当丫头似的骂。本来就不是正经太婆婆,无奈侯爷是她养的,玦大奶奶若跟她计较,侯爷和玦大爷那里就过不去了,可若不跟她计较,事事顺着她的意思,由得她踩自己的脸,叫底下人看见了,今后还有什么脸面管家呢?因此,自打郡公爷去后,玦大奶奶帮夫人料理家里的事务,老姨奶奶去她院子里说话,侍候的人都不会留在跟前的。”
春草听了以后,并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更加愁苦了:“可那院子里…其实是有人的!”
乳母不解,春草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她往外间张望几眼,见无人在近前,才凑近了乳母小声说:“我在廊下等候老夫人的时候,看见泽哥儿往钱姨娘屋里去了,他刚进去,鸿哥儿的乳母就被赶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泽哥儿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还撞上我了呢。我瞧他当时的模样,好象受了什么惊吓。不过他是那边的人,我也不好多问,正好老夫人出来了,我就赶过去侍候了。方才府里有人议论,说是院子里没人侍候,钱姨娘一直陪着老姨奶奶跟玦大奶奶闹,鸿哥儿不好了也没人知道,太医过去瞧时,人都已经冷了,我就想起了这回事…”
乳母脸色渐渐白了。


第四章流言纷纷
更新时间2014-3-220:01:32字数:3355

乳母快步走到门边往外看,再次确认外头没人,又打开窗子往外张望几眼,方才回来对春草说:“你别胡说八道了,泽哥儿才多大的孩子?不过五岁,他能知道什么?兴许鸿哥儿是早就不好了,泽哥儿进屋正好瞧见,才被吓着了呢?”
春草小声说:“若是这样,为何他不告诉人去?就连鸿哥儿的乳母也…我瞧见了她在泽哥儿走后是进过屋子的,老夫人和我离开那院子时,我还看见她一脸苍白地跑去跟玦大奶奶身边的姐姐说悄悄话…鸿哥儿没了的消息,是刚刚才闹出来的,我随老夫人从那边回来,都快有一个时辰了!”
乳母也害怕起来,两人对望一眼,都为这里头可能蕴含的真相胆战心惊。
赵莹君在旁听了个齐全,自然也思量上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议论的这个“哥儿”、那个“哥儿”跟她这个身体是什么关系,总之都是赵家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孩子进了另一个小孩子的房间,把其他人都赶了出来,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处,不久之后,他就一脸惊吓地跑出来了,也没告诉人是为什么,乳母紧接着进屋去,也是一脸苍白,还悄悄找了女主人的大丫头说话,紧接着没多久,那个小孩子就被发现死了,而直到太医去诊治之前,都没人“知道”这件事——春草怀疑那个五岁的孩子跟这件事有关,还是很合逻辑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小孩子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因是什么?他的生母似乎没有一直陪在他身边,反而缠着正室要求请太医来诊治,由此可见,他应该是生病了,但病得不算重,那怎么会忽然死了呢?
如果是在那个五岁的男孩泽哥儿离开后才死的,泽哥儿和乳母为什么看上去象是受了惊吓的模样?
如果是在泽哥儿进屋之前就死了,泽哥儿是被他的死吓到,那么一直守在屋里的乳母为什么没发现?
赵莹君还在苦苦思考着,乳母已经叹息出声,叹的是那个死了的孩子的乳母,虽然彼此的主人不和,但她们私下的交情还好,从前未嫁人时,也是曾在一处当差的小姐妹。她说:“她怎么就如此倒霉?这事儿不管实情如何,她都是个死,只求夫人开恩,别牵连她家里人才好,她的孩子还不到半岁大呢。”
赵莹君被她提醒了,那个死了的孩子的乳母还真是难以逃脱罪责,如果孩子是泽哥儿进屋前死的,她负有不可开脱的失职之罪;如果孩子是被泽哥儿弄死的,把人放进屋来又离开的她同样逃不脱罪责;即使孩子只是单纯地死于疾病,她也是落不了好的。
春草与那个乳母没什么交情,此刻也没心情同情别人,她更担心的是这件事情本身:“好嫂子,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老夫人?方才老夫人也在那院里,我怕他们使坏,要把这事儿怪到老夫人头上。”
乳母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但对于是否把事情告诉张氏,她又有不同意见:“不至于,老夫人又没近鸿哥儿的身,也没必要害他一个庶出的曾孙,他们想栽赃也栽不成,但以老夫人的性子,若知道了这件事,是一定会说出去的,杀弟可不是个小罪名,即使泽哥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是要受罚的,到时候玦大奶奶就知道是你告的状了!”
春草果然吓了一跳:“那怎么办?泽哥儿是玦大奶奶的命根子,到时候她还不得撕了我?!”
乳母想了想:“咱们还是先看看吧,若他们栽赃给老夫人,你就把实情告诉老夫人,请她老人家定夺,若他们没有栽赃,你就当作不知道这事儿。我听说老夫人和二老爷打算分家出去了,你肯定是要跟着走的,那时候你就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到时再告诉老夫人也不迟。”
春草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她还说:“横竖鸿哥儿已经死了,他又是庶出,即便我把事情说出去,侯爷和夫人也不会要泽哥儿偿命的。泽哥儿可是嫡长子嫡长孙,尊贵得很!若是叫外人知道他做了这种事,哪怕是他年纪小不懂事,他这辈子的前程也没了,侯爷脸上也无光。想来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会帮泽哥儿瞒下来的吧?我何苦为了无法改变的事,把自己给折进去呢?”
事情似乎这就商量定了,两人约定了绝不告诉第三个人,彼此发下誓言后,抬头看见赵莹君正坐在炕上,双眼溜溜地瞪着她们,都吓了一跳。
春草紧张地抓住乳母的手:“嫂子,大姐儿会不会听见了?”
乳母倒是很快镇定了下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事,她才多大?即使听见了,也听不明白。”
她们哪里知道,这大姐儿身体里头已换了芯子,早就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赵莹君心里忍不住吐嘈,这两位大姐想的都是什么主意?春草去那边院子,被泽哥儿撞上,又不是秘密,至少泽哥儿跟死了的孩子的乳母是知情的,如果泽哥儿真的杀了弟弟,她身为半个目击者,不尽早把实话告诉主人家,是害怕人家不来灭口吗?自己一个现代穿来的,都知道这种秘密是不能传出去的,为什么两位土著就想不到?
无奈赵莹君现在是个刚满周岁的小婴儿,还不会说话呢,顶多就是叫几声爹妈,没法给这两位土著说道理,只盼着人家别太凶残,夜黑风高摸上门来灭口,牵连她这小身板了。
赵莹君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赵鸿之死给人们带来的震惊很快就平息了过去,他只是个刚满月的小孩,这年代小孩子夭折是极常见的事,只有他的生母小钱氏哭闹了几场,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正室蒋氏,孩子是在她院里养的,乳母也是她派的人,孩子没了,自然是她的责任。蒋氏非常干脆地在公婆面前承认了疏忽之责,但也为自己辩解了一下,虽然孩子是养在她院里,但却是在小钱氏屋中,一应起居饮食都是小钱氏亲自动手,连乳母也是小钱氏点了头才派过去的,她身为嫡母有疏忽之嫌,却不敢承担故意害死庶子的罪过。
蒋氏有嫡长子赵泽在,娘家又给力,小钱氏虽然还有一儿一女,份量却是远远比不上她的。虽然钱老姨奶奶有些不依不饶,但她儿子建南侯发了话,她也没法再闹了,蒋氏只是不痛不痒地被责备了几句,连协助管家权都没被剥夺。不过她为了表示公正,以及对庶子之死的悲愤,命人将因失职而被关进后院的乳母给活活打死了,还将其家人通通赶出府去。
小钱氏不忿正室未受重罚,却也没法子,她还有别的孩子,总要为他们着想,唯有哭哭啼啼地收殓了小儿子,送到城外家庙中,与郡公爷的灵柩摆放在一起。
孩子未满月就夭折了,照规矩连家族墓地都是进不去的,小钱氏为了小儿子,开始想办法说服老姨奶奶,让她去跟建南侯开口,让孩子有个体面的葬身之地。
事情还没成,赵泽也病倒了,他发起了高热,还说胡话,他亲生母亲蒋氏担心他这病是先前从他弟弟那里过的病气,命人将自己的院子封锁起来,让丈夫带着小钱氏和庶子女们搬到别的院子歇下,把嫡女送到婆婆屋里,她自己带着丫头婆子守在儿子床边,旁人一概不许靠近,如此精心照顾了两日,孩子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侯府里开始兴起传言,指郡公爷舍不得孙子、曾孙们,因此想要带走一个作伴,先是看上了焯二老爷家的大姐儿,接着是玦大爷家的鸿哥儿,如今连泽哥儿也受罪了,幸好郡公爷心疼儿孙们,最终只带走了鸿哥儿,这小曾孙是他去世后才降生的,他老人家没见过,正稀罕呢,至于泽哥儿,还要留着顶门立户的,郡公爷没舍得。
这个传言很快就传遍了整座侯府,没两日,连京里其他王公勋贵人家也知道了,甚至宫里那位万岁爷也过问了两句。没人再说鸿哥儿的死透着蹊跷,反而认为他死得再正常不过了,还很体面,因为他得到了逝去的郡公爷的抬举——若不是最心爱的小辈,老人家又怎会谁都不挑,只带走了他一个庶出的?小钱氏但凡有一句异议,都要被人反驳回来,连赵玦与钱老姨奶奶也不站在她这边,她只好闭了嘴。
只是传言传着传着,就有些变了味道,开始有人说,郡公爷身边只有一个奶娃娃,也太寂寞了些,虽然孩子可以承欢膝下,却无人侍候老人,郡公爷是不是该再带走一个能侍候他的贴心人?
张氏对这种流言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不是因为她不信鬼神,而是她所知道的郡公爷赵柱是个真正心疼孩子的人,绝不会仅仅为了要有人陪伴自己,便断了儿孙们的性命,赵鸿不过是小儿夭折,其他孩子生病也是因天时之故,所谓的流言,根本就是胡编乱造的。
可钱老姨奶奶不怎么想,她开始害怕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整天神神叨叨的,还偷偷找了和尚尼姑,询问驱鬼之法,建南侯赵炯得了消息,差点儿没发火。这种事传出去,不是落他的面子吗?他的生母怎么就不能跟继母一般省事呢?!
但牛氏不怎么想,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这流言是怎么在府里流传起来的?才两日就传得外头都知道了,分明是冲着老姨奶奶去的,莫非是老太太使的诡计?”
“她那性子,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来?”赵炯不以为然,“老姨奶奶平日里干的让人没脸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了,但凡她聪明些,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牛氏瞥他一眼,挺直了腰杆:“不管怎么说,分家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大姑太太一家昨儿已经离京,咱们明儿就把事情办了吧!”


第五章分家
更新时间2014-3-320:03:01字数:3413

赵莹君的身体渐渐好转了,看来回春堂的老大夫医术还是很给力的。面对祖母和父母及乳母丫头们的逗趣,她开始露出“无齿”的笑容,乐呵呵地卖萌,逗他们开心。
在这全家都有烦心事的时候,她这小身板,除了卖萌,也做不了什么了。
由于还是个小屁孩,目前全家人又只能屈居在一个不大的旧院子里,她没有多少活动空间,基本都是在房间里吃喝拉撒,所以她开始在炕上学习走路。原身大概还没开始学这个,因此长辈们见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两步,就欢喜得不行,小哥哥拍着手逗她多走几步,她一迈脚,他就嘻嘻哈哈地抱上来,连祖母张氏也一改平日的淡定模样,高兴地夸奖孙女儿“聪明”。
赵莹君心想,自己的表现也许有些突出,但并不算夸张吧?这样也好,“学会”了走路,接着“学会”说复杂一点的句子也就不会不正常了,要是让她继续装成个小婴儿,她不闷死也要憋死。
还有一件让赵莹君开心的事,就是她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名字了——赵琇。
琇,就是象玉一样漂亮的石头,诗经里有“充耳琇莹”的句子,这是年轻的父亲赵焯抱着她念书时说的,里面的“莹”字让赵莹君很有亲切感。记得她小时候,父母曾经提过,给她取名“莹君”,就是希望她做个象玉石一样透明纯净的人。她几乎是马上就接受了这个新名字(后面就改用“赵琇”来称呼女主了)。
对新穿越过来的赵琇而言,现在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太方便,但也不算难受。吃喝穿用都是不用愁的,也有人侍候,虽然长辈们总叹惜屋子太旧太破了,但光是正房面积加起来就有上百平方,除去正间是作厅堂使用,东屋有三十多平方,是祖母带她住着,西屋是父母的卧室,小哥哥和他身边侍候的人独占不下七十平方的厢房,剩下的乳母丫头们又分享一间屋,除了屋子光线昏暗一点,闷热一点,这条件真的不算差了,外头的院子里还种了许多花草树木,虽然长年未经修剪,显得不大整齐,却花红柳绿的非常漂亮。
赵琇心想,要是自己的身体再大几岁,这屋子采光通风再好一点,吃饭的时候能有点肉,不必再喝奶,这日子就过得更舒心了。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身为一个奶娃娃,这种想法不大现实,就连祖母和父亲、母亲、小哥哥他们,也因为正在守孝,平日三餐吃食都以素菜为主,样式很简单,不过味道还不错,母亲米氏每天都花不少钱打点厨房,不然哪里能有这个待遇?
祖母他们在讨论分家的事。今儿一大早,侯爷两口子就把张氏母子请过去了,为的就是分家,看来还真没打算留面子,京中的产业基本都让长房占去了,因老爷子祖籍上海奉贤,在乡间有不少田产,因此侯爷就给同父异母的弟弟分了十顷地,五百两银子,再把他平日用惯的几房家人拨给他,算是把他打发了。
至于嫡母张氏,他们也没有奉养她的念头,美其名曰“给弟弟一个孝顺的机会”,让她随亲儿离开。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什么的,只有两个贴身侍候的丫头留了下来,其他的一律不许跟着走。牛氏甚至还想把人家的私房也扣下,还好建南侯没糊涂,想着张氏身上还有郡公夫人的诰命,若逼得急了,闹将起来,他在皇帝面前也占不了理,因此松口,许她把她屋子里的东西都带走,连家俱衣裳什么的都算上,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此外就是她昔年的陪嫁丫头,如今已经嫁给府中世仆,生儿育女了,一家子都划到她名下,从此不再算是侯府的奴才。
赵琇听着父亲向母亲复述分家的具体条款,觉得还不算太坏。虽然穿越到公侯门第,却要被分家出去,似乎有点惨,但这有钱有房有人的,小日子不要过得太舒服。
母亲米氏却不这么想,她一听丈夫的话,就忍不住哭出来了:“这太欺负人了!侯府在京里有那么多产业,在奉贤老家也有上万亩地,只分给你一千亩!往日郡公爷在时,你一年的吃穿用度都不止五百两,侯爷分家只给你五百两,难不成是打发叫花子么?!郡公爷若泉下有知,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呢!”
赵焯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生气来着?只是母亲说,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搬离了这里,省得吃穿用度都要看人脸色。至于钱财,母亲有私房,我手头也有些银子,是父亲在时给的,足够我们十年花销了,日后再慢慢经营就是。”
米氏哽咽:“难不成我是为钱才哭的?我也是书香世族的女儿,光是陪嫁就够一家子嚼用了。我只是为二爷委屈!你是郡公爷正正经经嫡出的儿子,从小儿锦衣玉食,郡公爷疼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因你身子弱,就许你不学刀枪骑射,因你爱读书,就巴巴儿地亲自上门求了名师来指点你功课。你几时受过这等屈辱?!”
赵焯不说话了,他心里何尝不觉得屈辱?即使早料到长兄不可能再容自己母子住在这府中,但也以为对方只是照规矩行事,该分给他的东西还是要分的,如今这般,真真是连族中的旁支末系都不如了。可他又能如何?赵炯如今已经袭了建南侯爵位,这是皇帝圣旨,也是父亲生前意愿,他若闹了,只会让父亲身后蒙羞,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张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两口子心里都不服,也不明白为什么焯儿是嫡子却无法承爵。郡公爷在世时,一直看重长子,前头的元配秦氏夫人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你们大姐一女,除了钱老姨奶奶生了个儿子外,郡公爷多年来再无其他子嗣,而他又长年征战在外,不知几时便会马革裹尸,为了身后计,郡公爷早早就请立了世子。谁知后来阴差阳错,他娶了我为继室,我又生下了焯儿,致使爵位归属成疑。可郡公爷年纪渐渐大了,还不知能撑到几时,长子早已长成,生儿育女,你这个嫡出的幼子却还年少,万一郡公爷有个好歹,你一个孩子如何顶门立户?这才没有改立世子。但郡公爷生前早就跟我说好了,等你科举有成,他就给你求一个爵位,让你将来自立门户,也能过得舒心,哪里想到他走得这般突然…”
她低头默默垂泪,看得出郡公爷虽与她是老夫少妻,感情却着实不坏。赵焯与米氏见她真情表露,也不由得难过起来。
老爷子虽然去得太突然,导致继妻嫡子落入尴尬境地,但他生前的慈爱关怀却不是假的。
赵琇坐在祖母怀中,见她落泪,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去拭她的泪水。
张氏感受到小孙女的体温,低头一看,只见她双眼圆溜溜地看着自己,手还在自己脸上轻轻擦着,仿佛听懂了祖母话里的伤心,在安慰自己呢。张氏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握住了小孙女的手:“好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祖母了,祖母领你的情。”
她抬起头看向儿子媳妇,继续道:“爵位已经是你们大哥的了,你们也不必再惦记着。他行事不公,自有人看不过眼,只是如今郡公爷刚去,宫中恩宠正隆,若这时候有人出头告他一状,宫里也会看在他身为郡公爷长子的份上,轻轻放过,那告状的人却未必能得了便宜。因此,倒不如将事情抛开,我们且搬出去度日,趁着守孝,焯儿把功课好好温习温习,你年纪虽轻,已有举人功名,天份也高,等出了孝,正正经经考个进士回来,岂不更好?本朝与前朝不同,王公勋贵人家子弟,想要出仕,无论文武都须得考科举,否则只能一辈子死守着家业,不许做实权官的,你们大哥文不成武不就,论将来的前程,断越不过你去。”
赵焯心知母亲说的是实情,本朝太祖脾气古怪,威望又高,因此定下了许多与前朝不同的规矩,这功臣之后想要出仕必须先经过考试就是一例,以长兄的本事,这考试还真未必能过,即使考过了,也无法得占高位,到时候他虽贵为建南侯,也不过是徒有虚衔罢了,等自己得了进士功名,入朝为官,他还敢象今天这般对自己无礼么?
赵焯心绪一定,就开始回头安抚妻子了。米氏原是个温婉大方的性情,只是一时不忿,才会有所失态,如今也渐渐冷静下来。张氏就告诉他们:“我前些日子就叫人在鼓楼大街一带买下了一处宅子,三进三出,足够我们一家子住了。这些天卢妈就在那边收拾,一些细软也早已搬了过去。等新侯爷把焯儿分得的田契和银子送过来,我们就动身吧。”
赵焯与米氏听了,都觉得欢喜,齐齐点头:“母亲想得周到。”
长房那头只怕还不知道宅子的事呢,这几日之内就搬过去,倒也干净利落。
赵琇又露出了无齿的灿烂笑容,努力逗着长辈们的欢心,这笑容十分真心,因为她已经在想象未来的幸福日子了。
忽如其来的客人打散了她的美梦,丫环秋叶在门外禀报:“玦大奶奶来了。”张氏、赵焯与米氏都很吃惊。虽是侄儿媳妇,到底是年轻女眷,赵焯马上进了卧室回避,米氏怕孩子吵闹,抱着女儿去了东屋,张氏便命人请蒋氏进来,跟前只留下春草侍候着。春草低着头,犹犹豫豫地站到了张氏身后。
赵玦之妻蒋氏进来了,恭恭敬敬地向太婆婆行了礼。她面色透着苍白,神情也十分疲倦,显然是这几日照看生病的儿子累着了。张氏问了,得知泽哥儿已经痊愈,便安慰她:“孩子没事就好,往后不可再大意了。”
蒋氏柔声应着,又道:“孙儿媳妇刚刚才听说,分家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她悄悄瞥了站在张氏身后的春草一眼。
春草忽然打了个冷战。


第六章怪事连连
更新时间2014-3-420:04:31字数:3303

分家的事自然是定下来了,建南侯夫妻做主,只知会了儿子一声,压根儿就不认为需要跟儿媳打招呼,况且她还在自家院子里照看生病的儿子呢,孩子刚刚有了好转,可以解决院子里的封锁了,她就听说了分家的事,连口气都来不及歇,忙忙赶了过来。
蒋氏又悄悄看了春草一眼,心里焦急。她清楚,以太婆婆张氏的性情,既然不打算继续在分家之事上纠缠,大概这几日就要搬走了,身边侍候的人自然也要跟着离开,过后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出来,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不过万幸的是,看张氏神色正常,显然还不知道什么消息。
她开始哽咽着掉眼泪:“这样实在是不应该的,我听着都觉得脸红,咱们这样的人家,再大的恩怨也越不过一个‘礼’字,只是我做晚辈的,实在不好说什么,还望老夫人别怪我不敢说一句公道话。”
张氏见多了继子继媳的刻薄嘴脸,今日听了这便宜孙媳妇的话,心里倒是好过了许多,脸色也缓和了:“罢了,你也有你的难处,我怎能怪你?你且好好过日子吧,今后这府里做主的可就是新侯爷了,他是个孝顺生母的,还不知会闹什么笑话呢,可有得你受的。”
蒋氏心中更加郁卒,这何尝不是她心里的想法?不过如今钱老姨奶奶被流言吓得病倒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作不了怪,等她好了,再放一回流言,她也就老实了。
不过那事儿算不了什么,眼前的春草才是大问题。
蒋氏又扮了一回可怜:“我们做小辈的,除了敬着顺着长辈的心意,又能如何?想来老姨奶奶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我们大爷好歹也是她的骨肉。”然后就笑问:“老夫人打算什么时候搬?这搬家不是小事,总要有人手,夫人事忙,怕是顾不上的,孙儿媳妇倒还可以搭把手。”
张氏微笑点头:“放心,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一定开口。”
蒋氏应了,又再偷看了春草一眼,便起身告辞。她得去婆婆牛氏面前劝说一番,在解决春草之前,不能让张氏母子主仆离开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