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赵焯就从西屋里走了出来,米氏也抱着女儿重新回到婆婆身边,面带疑惑:“奇怪,她素日礼数虽然还算周到,但向来是个明哲保身的,从不插手我们两房之间的纷争,今儿怎么仗义执言起来?”
赵焯有些不以为然:“玦儿媳妇还不至于吧?这回原是大哥大嫂他们做得太过了,连小辈们瞧了,也觉得不象。”
张氏就教导媳妇:“无论她是否有别的想法,既然她来安抚,你也别胡乱猜疑人家,兴许她真是一番好意呢?她是正经官宦之家出来的女儿,与你大嫂娘家暴发户的作派不能比。”
米氏笑了,牛氏那小心眼儿不讲礼数的作派,还真是暴发户得很,他家原是前朝的叛逆,还败在清军手下,若不是残军人数挺多,太祖皇帝为了大局,将人招安了,哪里还有牛家的活路?既然本不是正路子出身的人家,做事没道理,也就不奇怪了,蒋家可没她那么胡来。
赵琇无语地看着他们母子三人为蒋氏的怪异行径开脱,又再看看一旁站着的春草脸色发白,心里深表同情。看来蒋氏事后已从丫头乳母处问到了真相,泽哥儿只怕真的不干净,所以她为了保住儿子,先是把鸿哥儿的乳母给灭了口,然后在府中传播郡公爷舍不得后辈儿孙要带走一个作伴的流言,将所有人的疑心压了下去,如今又打起了春草的主意。如果他们一家子分家搬了出去,带走了春草,她一个内宅妇人,头上还有婆婆管束,自然不方便灭口,现在还不知道会出什么花招呢。
这时候,又有人来了,来的却是蒋氏方才带来的一个丫头,名叫红绫的,笑吟吟地向张氏等人行了礼:“我们奶奶方才掉了一块帕子在这屋里。”米氏一瞧,蒋氏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果然有一块手帕,便让她拿回去了。
红绫又笑吟吟地说:“好叫老夫人和二太太知晓,我方才往回走的时候,遇到后门上当差的杜妈妈,正要进来给春草姐姐报个信儿,她家里来人了,说是她老子忽然摔了一跤,昏迷不醒,大夫来瞧了说不大好,叫她赶紧回家瞧瞧去呢。我想着杜妈妈是后门上的人,不本该进内院来,又是为老夫人这里的姐姐传话的,若叫人瞧见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官司来,就自告奋勇替她捎一回话。”
春草早已面无人色了,这样的理由,无论是真是假,她都没法回绝。此刻她只恨没有早早将实情告知张氏,否则主母好歹会替她挡上一挡。
张氏果然没有起疑:“这可不是小事,春草回家去瞧瞧吧,若好就罢,若不好了,再打发个人进来送信。”又嘱咐儿媳米氏:“赏她十两银子,让她给她老子请大夫抓药。”米氏应了,将女儿交给丈夫抱着,自己进屋取银子。
春草颤抖着下跪给张氏磕头谢恩,爬起来时,脸色都透着青灰,人人都瞧出不对了,但只以为她是担心母亲,于是张氏又安慰她:“别怕,你老子年纪也不算大,兴许只是一跤摔得狠了,过不久就会醒的。”春草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赵琇犹豫了一下,忽然伸手去够春草,嘴里“啊啊”地叫起来。赵焯莫名奇妙:“这是怎么了?”向春草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只这一步,就让赵琇抓住了春草的袖子,然后就再也不放手了。
张氏皱眉:“大姐儿别胡闹,春草她爹病着呢,急等着她回去探病。”
赵琇忽然大声吵闹起来,还哭了,反正她现在是小孩子,小孩子哭闹是常事。
米氏听到声音,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得这样厉害?”赵琇只是不管,一味抓着春草的袖子不放,春草好象忽然开了窍,把小主人当成了救命稻草,非常机灵地抱过她,哄着拍了几下,赵琇也非常合作地收了哭声。
米氏连忙上前抱过女儿查看,没想到赵琇一离了春草怀抱,就又大哭起来了,这回哭得更厉害,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仔细一看原来是被口水呛着了,想停都停不下来,整张小脸咳得通红。米氏心疼女儿,忙叫春草:“快抱住她拍一拍,这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她有这么粘你。”
春草涨红了脸,心里也有几分惊疑不定,莫非是那日跟嫂子说话,大姐儿在边上玩耍,真的听懂了?这才一岁的孩子,真有这么聪明么?
不管赵琇忽然变得很粘她的原因是什么,春草此刻为了保命,也顾不得多想,抱住小主人就开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赵琇平日养在祖母张氏身边,春草是张氏得力的大丫头,自然很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一套动作做下来,娴熟得让人挑不出错来,赵琇的情况也渐渐好转,只是一个劲儿地拽着春草的衣服不肯放开。
张氏有些生气了,教训媳妇:“怎么教的孩子?平日里看着还好,这节骨眼上却胡闹起来!”又问:“奶娘呢?这会子怎么不在?!”
米氏低头不敢辩解,只说:“方才还在的,只怕也是得了信,回家去了。”赵琇的乳母陈王氏,人称珍珠嫂,原是春草的亲嫂子。
赵焯忙打圆场:“母亲熄怒,不如用咱们的帖子,去回春堂请大夫去春草家里走一遭吧?等大姐儿这里好了,再放春草回去也不迟。”
张氏瞪了孙女一眼,放缓了神色:“就这么办吧。”赵琇不敢看她,只把头埋在春草怀里不说话。
春草暗暗松了口气,红绫脸色却变得难看,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但张氏发了话,赵焯又拿了帖子叫人去请大夫,她一个“捎信的”也只能暂时告退,回去寻主母商量应付办法了。
不多时,赵焯派去的人回来复命:“小的去了回春堂请大夫去陈家,陈家人说,陈大叔不曾摔着,明儿还要当差呢。”
张氏一家大为不解,正好珍珠嫂回来了,原来是被蒋氏院里的人硬拉去说话,才拌住了脚。米氏让人去后门上问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案却是杜妈妈今日告假,早早家去了,没人知道她是否曾经进过内院传话。
米氏不悦地说:“这多半是那杜妈妈想进内院乱逛,却被玦儿媳妇身边的丫头遇见了,才胡乱编了个理由蒙混过去。只是咒人父亲病危,也太缺德了些。”想想如果遇到这事儿的不是蒋氏的丫头,而是牛氏院里的人,只怕就要借着春草是婆母丫头的事闹出来了。
赵焯冷笑:“从前母亲管家时,何曾出过这等乱子?如今这位建南侯夫人除了争闲斗气,究竟还会做什么?!”
张氏皱皱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东屋里的春草和赵琇,却齐齐松了口气,然后又齐齐愣住,赵琇重新挂上天真懵懂的表情,一边用手揪脚上穿的小鞋子,一边冲人露无齿的笑,但春草却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半天,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摸了摸她的头:“好大姐儿,你真是个机灵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嗯,大出息!”
而此时此刻,蒋氏坐在自己的屋里,却是一脸凝重。红绫站在她跟前,有些不安:“奶奶?”
蒋氏缓缓站起身:“罢了,这事儿还得从夫人那里想办法,只要他们分不了家,以后总有下手的机会!”
红绫小声道:“可夫人只怕就盼着老夫人和二老爷二太太早日搬出侯府呢,又怎会不分家?”
蒋氏看着她,露出一个阴深深地笑来。


第七章移灵
更新时间2014-3-520:02:39字数:3196

张氏、赵焯与米氏已经把行李大部分收拾好了,细软也都装好箱了,对着清单册子点东西的时候,赵琇就坐在一旁“玩耍”,一路听下来,只觉得自家将来的日子绝对穷不到哪里去。
但她的便宜伯父,也就是新任侯爷和他的夫人却迟迟没有将父亲赵焯分家分得的契约和银子送过来,米氏开始担心:“他们不会连这点东西都要赖账吧?”赵焯皱眉道:“应该不至于,宗房煜大哥还在呢。”
米氏叹道:“宗房大老爷在又如何?钱老姨奶奶是他亲姨母,当年是在宗房老太太做主下,才嫁给郡公爷的,若不是前头老夫人活着回来了,钱老姨奶奶早就扶了正,新侯爷是宗房大老爷的两姨表兄弟,他自然是帮着那边的。”
赵焯听了也有些担心,看向张氏,张氏淡淡地道:“那日分家,在场的不仅仅是宗房煜大爷,还有两家亲戚作证,侯爷分家本就不公,我们不与他相争,事情才不至于闹大,若他连这点东西也要贪了去,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包子,大不了去敲登闻鼓。他赵炯是郡公爷的长子不假,但我也是郡公爷的正室夫人!”
赵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张氏,这种淡然中充满了霸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原来祖母是这样威武的人吗?
赵焯与米氏闻言也镇定下来,前者索性直接写了个条子,命书僮送去给长兄,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把田契和银票送过来,表示自己很快就要收拾好行李了,拿了东西就走,绝不会再在侯府碍他的眼!
赵炯看到条子后,会有什么反应,赵焯并不知道,他一直没有收到回音,只是傍晚时有消息传来,钱老姨奶奶病情加重了。她年纪已经有六十,平日又烦躁易怒,还喜好油腻吃食,时不时喝点酒,身子早有不适,这回受了惊吓,心思又重,不知为何整晚都害怕得不敢合眼,熬上两三日就撑不住了。张氏等人得到消息,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第二日赵炯忽然派了人来请幼弟过去议事,赵焯本以为是他终于松口要给田契银票了,没想到带回来的却是个坏消息。
“他居然要我们一家五口陪他一道把父亲的灵柩送回老家去,然后在老家守孝!”赵焯简直出离愤怒了,“我们连宅子都收拾好了,他还要说这种话,分明是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
米氏也惊讶不已:“侯爷这是糊涂了?皇上曾经说过,要让郡公爷附葬皇陵的!先帝早已入土为安,又曾有旨意不许陪葬附葬,皇上的意思自然是等日后…”她顿了顿,“若非如此,我们早将郡公爷的灵柩送回老家去了,又怎会安置在城外家庙里?”
张氏也觉得不对劲,况且她是遗孀,这种重大决定,不可能瞒着她定下来。赵炯为什么宁肯放弃父亲附葬皇陵的荣耀,也要将他们一家五口送回老家?难不成他就对他们如此忌惮,容不得他们与他同居一城?
张氏猛地站起身:“不行,这件事我必须问清楚!”叫过儿子:“你随我一道去,我要问问新侯爷,他这决定到底是谁做的主?!”
张氏带着儿子去质问继子,米氏留在屋里,只觉得心里惶惶的,去厢房看了看,又抱着儿子回来瞧瞧女儿,放两个孩子在一处玩耍,她则在旁呆坐半日,却总不见丈夫婆母回来,心里更没底了。
这时,蒋氏过来了。
她一进门,赵琇就留意到她迅速扫视了屋内一圈,大约是没见到春草,微微皱起了眉头。
自打昨日闹出那假传口信的事,春草就知道蒋氏的用心了,一听说她来便避开了去,自然不在这里。
米氏见到蒋氏,态度还算欢迎,但因为心神不定,面上就带了出来。蒋氏便问她:“可是为回南边的事烦恼?”
米氏这可遇上知音了:“正是!先前说得好好的,不知为何你婆婆就改了主意。我们在京里已经买了宅子,都收拾好了,随时都能搬过去。可你公公婆婆要我们回南边老家,这些就都白费了!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蒋氏自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可能实话告诉米氏,就拿话糊弄她:“听说,好象是昨儿晚上,郡公爷给侯爷托梦了,说是思念家乡,想要回去。叶落归根,原也是常理。虽说皇恩浩荡,可今上年纪不过四十许,天知道要等上几年?难道就这么让郡公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庙里?那些荣耀其实都是虚的,最要紧的是让老人得偿心愿,这才是孝顺呢。二婶觉得侄儿媳妇说得对不对?”
米氏虽然觉得她的话不能说不对,但总透着那么一股奇怪的劲儿。郡公爷在天之灵若真想葬回家乡,怎么只给侯爷托梦,又不提侯爷薄待继母幼弟之事?况且皇帝都发了话要郡公爷附葬,金口玉言的,赵家人擅自违背圣意,将郡公爷灵柩送回家乡,就不怕皇帝震怒么?若是日后皇帝执意要郡公爷附葬,难不成还能把他老人家的棺木从地里掘出来,再运回京城?
米氏便问蒋氏:“无论如何,这是大事,侯爷不该不跟老夫人商量,不向皇上请示,就擅自定下了的。难不成侯爷身边就没人劝一劝?”她深深地看向蒋氏:“不知大嫂是怎么说的?”
牛氏还会怎么说?蒋氏掩下心中的得意,丝毫不打算说出,这个决定其实是她寻理由说服了牛氏以后,牛氏才让赵炯发话的。她垂下眼帘:“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并不知个中详情。婶娘也知道,这些天泽哥儿病了,我要照看他,还有个闺女要顾着,哪里有闲心过问其他事?”
没闲心过问其他事,倒是有闲心过来串门呢!
米氏在心中腹诽一句,也没心思再跟她说什么了。原以为她跟从前不一样了,还算有良知,没想到本性难移,别看她昨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替他们二房叫屈,真遇到事情,还不是一样袖手旁观?
蒋氏没多久就告辞了,临走前仿若不经意地说:“侯爷虽有意将郡公爷灵柩送回南边安葬,但老姨奶奶还病着呢,只怕十天半月也动不了身,我们赵家也不可能不声不响就把棺木运走了,定要知会宫里一声的。若是老夫人实在不乐意,不妨多住几日,跟侯爷、夫人慢慢磨?”
米氏愣住,若有所思。
张氏与赵焯是临近饭时才回来的,看脸色就知道,他们未能在赵炯处占得了便宜。米氏连忙把孩子交给乳母,赶上前去把蒋氏所言一一说了出来。赵焯开始重新有了希望:“对了,若我们奈何不了他,索性告诉宫里,请皇上做主吧!”
张氏又皱紧了眉头,她觉得蒋氏的话好象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有不对。看今天赵炯的坚决态度,不象是磨几日就能说服的样子,那她母子多住几日,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听牛氏的口风,似乎不打算让他们搬出去了,想让他们直接跟随赵炯一行回乡,这莫非是担心他们母子离开侯府后,会把赵炯不孝不悌的事实公之于众么?
哼,有胆子做出这种事,倒没胆子让人知道了,怎么做的时候不觉有不妥?
临近傍晚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钱老姨奶奶已到弥留之际了。虽然她年纪不小,病情来势汹汹,但这么快就凶险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人十分意外的。张氏本以为她只会病一场,不会于性命有碍的,没想到她已经要不行了。
钱老姨奶奶半夜里去了,据她跟前侍疾的人说,她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跟郡公爷合葬在一处。
张氏勃然大怒。
原来如此!赵炯执意要将郡公爷灵柩运回南边老家安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郡公爷元配秦氏早已在奉贤老家入土,当时谁也不知道今上有让郡公爷附葬之意,没想这么多,兴许将来与郡公爷合葬的,就只有她这个后娶的继室了。赵炯甘冒违逆圣旨的风险将父亲灵柩运回家乡,分明是见他生母时日无多,打算钻个空子,让她与父亲合葬一处。等张氏这个继室百年终老,只怕郡公爷坟中早已没有了她的葬身之地。赵炯的用心何等险恶?!
米氏一听完婆母的想法,就恍然大悟:“玦儿媳妇说的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其实早就知道她公婆的用意了,只是不好直说,才含糊暗示一番的!”
张氏冷哼:“连他们的儿媳妇都看不惯了,可见他们行事有多荒唐!不行,这事儿我非得跟他们闹到底不可!若他们固执己见,我就去告御状!”
赵琇在一旁担忧,他们一家好象还在人家地盘上呢,祖母说要告御状,不怕门还没出,就被人关起来了吗?还有那个蒋氏,才没有那么好心提醒他们!
赵焯迟疑地给张氏提了个建议:“您跟他们直说,他们是不会听的,既然侄儿媳妇有意帮我们一把,不如让她想想法子?”
米氏哂道:“她素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暗示一两句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帮忙?”
张氏沉着脸,赵焯与米氏也开始烦恼。
赵琇想了想,忽有所感,抬头看向春草,只见春草脸上满是挣扎,但很快就做了决定,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她冲到房间中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奴婢有事回禀!”


第八章弄巧成拙
更新时间2014-3-620:03:14字数:3241

春草冲出去的时候,赵琇被小哥哥跘住了,没来得及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跪倒在地,把那日在蒋氏院中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连昨日蒋氏的可疑意图也没瞒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赵焯和米氏刚才还说想请蒋氏做说客,却又怕请不动,现在春草把事情说出来,万一他们利用这件事去威胁蒋氏帮忙可怎么办?那女人看起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可别弄巧成拙,把人逼得做出更加无法收拾的事来。
张氏听完春草所述后,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那日你回来,听说鸿哥儿没了,心中既已起疑,为何不回禀?!”
春草犹豫了一下,只得含泪磕头:“奴婢毕竟是这府里的人,怎敢说主人家的秘事?本来是想着,二老爷分了家搬走,奴婢会随老夫人一道离开的,到时候再说也就没有妨碍了,哪里想到玦大奶奶会…”
她没有说出嫂子劝她暂时隐瞒主人的真相。毕竟是一家人,如果要受到主人的惩罚,有她一个就够了,不必再拉嫂子下水。
米氏在旁听得脸都白了:“这这这…这不会吧?泽哥儿才多大的孩子?虚岁才六岁,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赵焯也不敢置信:“想必是他进屋后发现弟弟出事,吓着了,才跑出来的?他一个小孩子,从小儿家教又严谨,怎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张氏黑着脸道:“若他当真无辜,玦儿媳妇这般紧张是为了什么?打死鸿哥儿奶娘就罢了,她本就有照顾不周的罪过,春草与此事何干?若是怕人误会,只消把实情说清楚就好,不想让人知道,也可以私下来说。春草一个丫头,难道还会死咬着泽哥儿不放么?她倒好,使人跘住珍珠嫂的脚,又让丫头来骗走春草,她想做什么?杀人灭口么?!”
她立刻叫了另一个丫头秋叶进屋下令:“去把玦大奶奶请过来,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秋叶应声正要转身离开,却被米氏叫住,米氏回身走近张氏,压低了声量:“母亲,咱们不是正想让玦儿媳妇帮忙做说客么?”
张氏听了,脸一板,不等她说什么,赵焯就抢先驳回妻子:“休要胡言乱语!这等大事,岂能装作不知道,还要利用此事反过来威胁玦儿媳妇?此非君子所为!”
米氏咬咬唇,不说话了。张氏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此事我自有分寸。”
秋叶把蒋氏请了过来,蒋氏进门,见赵焯与米氏都坐在一旁,心中讶异,再看春草就跪在地上,心下便是一惊,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仿佛无事般向张氏行了礼。
张氏端坐上位,冷冷地看着她:“玦大奶奶好城府,倒是装得镇定,昨儿还派了两路大军,一路跘人,一路拐人,做得真是熟练啊,只不知你把人拐了去,是打算做什么?!”
蒋氏一听,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心下暗恨。早知道如此,她绝不会打草惊蛇的,没想到春草昨日因为小儿无知逃过一劫,被吓了一吓,居然就向张氏、赵焯与米氏说出了真相,如今她想要再掩饰什么,却是难上加难了。
蒋氏缓缓跪倒在地,低垂着头,默然不语,只是眼圈微微红了,不一会儿,就掉下眼泪来:“太夫人恕罪,孙媳妇也是不得已,实在是害怕…那是孙媳妇的亲骨肉啊!”
张氏见她真情流露,不由得心软了两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泽哥儿做的?!”
蒋氏哽咽道:“孙媳妇实在不知道,当时屋里只有泽哥儿在,他被吓坏了,孙媳妇私下问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过后就发起了高热,还说胡话…病好了以后,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米氏忙问:“既如此,你为何要盯紧了春草不放?!”
蒋氏含泪看了她一眼,又看春草:“我何尝想要赶尽杀绝?只是小钱氏见天地闹,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我故意害死鸿哥儿,说得连大爷也对我起了几分疑心,索性搬到那贱人屋里住着,丝毫没给我留一点脸面!若真让他们知道泽哥儿当时在那屋里,只怕孩子就保不住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他才多大,能懂得什么?兴许他什么都没做呢?鸿哥儿还没满月,本来就病着,小钱氏丢下孩子不管,只顾着跟我歪缠,怎么反而怪我对庶子照料不周了呢?庶出的又不只鸿哥儿一个,其他的我几时亏待过?”
她低头拭泪,缓了一缓才道:“我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害了春草姑娘,只是想着,先把人拐去僻静处,把话与她说清楚,若她答应再不告诉别人,我就赏她几两银子,当作封口钱,若她不肯答应,我再想别的法子,大不了,趁着还未分家,把她一家子远远地卖了…”
听起来似乎还不算是太过分的处置方式,张氏对这个孙媳妇虽有不满,但面色已经缓和了很多,她严厉地指责对方:“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你错了,小钱氏要闹就让她闹去,孩子怎能交给她来照看?院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更不应该叫走。当时若有几个人守着,泽哥儿能进鸿哥儿屋里么?”
蒋氏听得连连点头,可怜兮兮地认错:“是孙媳妇鲁莽了,因老姨奶奶过来了,吵闹着说些惹人笑话的事,孙媳妇不好驳斥长辈,但若事事敬着顺着,又怕从此叫下人小看了,因此只好把院子里的人都赶走,只留下两个心腹在屋里侍候。泽哥儿原该在自己屋里待着练字的,谁能想到他会跑出来呢?”
“你还是没有诚心认错!”张氏冷哼,“你还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泽哥儿只是碰巧跑了出来,才会发生这等事,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但凡孩子身边多几个人跟着,还不会出这种事么?!但凡你平日管教孩子时,多教他仁义孝悌,少让他争闲斗气,他还能干出这等事?!你可知道,要是这事儿传了出去,泽哥儿这辈子就毁了,别人才不会管他才多大年纪!”
一番话说得蒋氏泪流满面,只有低头信服的份了。她是真的后悔,就算院里不留人,儿子身边也要多留几个啊!
也许是因为蒋氏态度还算不错,张氏渐渐地消了气,回想起整件事,赵泽病后已经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没有人证物证,谁也说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杀了庶弟,继续追究下去也无济于事。她便告诫蒋氏:“泽哥儿心中戾气太盛,这不是福气,找个由头,送他到庙里沾沾佛香,让他平日多抄写些佛经,也好修心养性。否则他日后大了,再闯出大祸,你就未必能再护着他了。”
蒋氏脸色白了白,咬咬牙,顺从地应“是”,然后临走前又主动说:“侯爷想让钱老姨奶奶与郡公爷合葬,多有不合规矩之处,孙媳妇听说夫人心里也不大赞同的,兴许再进言几句,夫人就劝得侯爷改主意了也未可知,老夫人且安心等待消息。”
这句话显然是在暗示一种交易,她帮张氏母子做说客,张氏一家为她母子保守秘密,张氏不置可否,米氏却是松了口气,微笑着亲自送她出了门,算是与她约定下了。
他们都不知道,蒋氏扶着红绫的手走远以后,整个人就软了下来,红绫连忙扶稳她:“奶奶,您不要紧吧?”
蒋氏拼尽全力直起身,咬牙道:“让泽哥儿去庙里?难不成要让我儿子出家做和尚不成?!就为他杀了个贱种?真真是笑话!佛经这东西,抄得多了,就移了性情,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怎能让他被祸害了?你们既无情,就别怪我狠心!”
她回院看过儿子,就返回房间重新梳洗了一番,往脸上扑了点粉,看着没有异状了,才扶着红绫去寻婆婆牛氏,提起钱老姨奶奶合葬之事,以及张氏母子回乡守孝的事来。
牛氏有些诧异:“当初原是你说的,以送灵为由,把他们一家子送回老家去,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况且有孝道压着,也无人会责怪侯爷亏待继母与小兄弟,怎么今日你又变卦了?”
蒋氏忙赔笑道:“母亲误会了,媳妇儿确实这么说过,只是…侯爷这般大喇喇地将事情摊开来说,又有老姨奶奶的事,那边怎么可能会答应?真要闹大了,对侯爷又有何好处?”
牛氏脸色放缓了些:“我何尝不知?但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待在京里吧?即便不相往来,想到也觉得膈应。”
蒋氏在心中暗暗鄙视公婆手段粗劣,面上却笑道:“媳妇儿觉得,还是得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先哄得他们心甘情愿上路再说,等到了老家…正如您说的,山高皇帝远,即便闹得大些,又有谁会为他们出头呢?”
牛氏听得舒心,含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他们又不是没钱,手下又有几个使唤的人,即便回了老家,难道还不会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