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邪尴尬之极,讷讷说道:“这是我过去的一时糊涂,我,我……”他正想说认错的话,史若梅大声道:“你让不让开?倘不让开,我可要嚷啦!”

  就在此时,只听得独孤莹已在叫道:“史大哥,是你吗?你在和谁说话?”独孤宇则在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深夜前来,有何见教?”原来他们兄妹隐隐听得争吵之声,只道是朝廷方面的高手已发现了他们家中藏有“金鸡岭好汉”的秘密。

  他们两兄妹赶忙出来,其时段克邪正张开双臂,拦住史若梅的去路。园中小径迂回曲折,段、史二人又正是走到了几座假山的中间。他们一个要闯,一个要拦,在朦胧月色之下,远远望去,谁都会以为段克邪乃是要捉拿史若梅,而史若梅则在东躲西闪。

  独孤莹情有所钟,最为着急,生怕慢了一步,她的“史大哥”就要给人捉去。她身形疾起,脚跟还未立定,唰的一剑就向段克邪刺去。

  公孙大娘的嫡传剑法岂比寻常?独孤莹急于救人,施展出浑身解数,这一剑当真是迅如闪电,势似奔雷,段克邪刚说得一个“喂”字,底下“且慢动手”这几个字尚未曾说得出来,独孤莹已是接连攻出了三招九式!段克邪展开绝顶轻功,一飘一闪一个转身,将这三招九式一一避开,独孤莹的剑尖连他的衣角也未曾沾着。但虽然如此,段克邪在这样迅猛的剑招攻击之下,也是毫不轻松,他全神注视独孤莹剑尖晃动的方向,竟是不能分神说话。

  独孤莹见“敌人”本领如此高强,心头大骇,更是不敢放松,一招紧于一招,连绵不断,端的是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而每一招中,又隐藏着几个变化,倘若段克邪稍一不慎,只怕就要血溅尘埃。

  独孤宇比较细心谨慎,只看了几招,便知段克邪的武功远在他妹子之上,不由得心想道:“史兄弟箭伤初愈,他的本领与莹妹不相上下,莹妹有剑在手,尚且不敌此人,史兄弟双手空空,倘若此人真是立意擒他的话,早已手到擒来了。”

  独孤宇正想喝住妹妹,心念方动,忽听得“铮”的一声,原来段克邪见独孤莹的剑术非同小可,只凭轻功躲闪,难保没有失误;二来心里也自有气,于是决定还手,趁着独孤莹一招使老,招数将变未变的瞬息之间,倏地欺身直进,双指对准无锋的剑脊一弹。这一弹他只用了五六分力量,独孤莹已是禁受不起,立足不稳,一头就摔过去,在她前面,正是一支凸出的石笋。段克邪连忙伸手抓她的背心。

  独孤宇大惊,只道段克邪要下毒手,他本来站好了有利的位置,随时准备救援。这时一跃而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折扇已指到段克邪后颈的大椎穴。

  史若梅本是一直袖手旁观,这时见独孤莹即将摔倒,也着急了,慌忙抢上前去,将独孤莹拉过一边。段克邪并未想到史若梅上来救人,左掌一牵一带,化解独孤宇的折扇点穴,右手仍然抓向独孤莹的后心。

  段克邪这一抓本意是要把独孤莹抓离险境,但独孤宇却怎知他的心意,只道他要续施杀手,扇头一转,脚跟还未立定,又再点他后腰的“筑宾穴”。

  段克邪被独孤宇这么一阻,史若梅已是抢快了一步,把独孤莹拉开,刚刚转过身来,段克邪一抓之下,正好抓到她的胸前,史若梅脸上一红,习武之人,反应敏捷,何况对方一手袭来,又正是她身上的紧要处所,史若梅无暇思量,一个立掌,即将段克邪这一抓荡开。段克邪这一抓意在救人,当然不会使出气力,被史若梅用劲一推,脚步一个踉跄,被独孤宇的扇头重重的戳了一下。他藉着前冲之势,滑开两步,没有给戳正穴道,但亦已感到一阵疼痛。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宇的折铁扇又已跟踪点来。独孤莹吃了大亏,亦是气恨不过,身形一稳,立即又是挥剑疾攻,段克邪双手空空,在独孤兄妹夹击之下,虽然也还可以应付得来,但东躲西避,亦已显得有点儿狼狈。

  段克邪不禁心中有气,瞪了史若梅一眼。心里想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与我动手,我无暇辩解,你却为何袖手旁观,也不说明真相?”其实段克邪即算能够分神说话,他脸皮薄嫩,也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一开口就说出史若梅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在匆促之间,却也未曾设身处地的替史若梅着想,试想史若梅身为女子,而且对他的恨意也尚未消除,又怎好意思说明真相,承认段克邪是她的未婚夫?

  史若梅给他瞪了一眼,气上加气,她看了几招,已知独孤宇兄妹无法伤得段克邪,不必为段克邪担心,以段克邪的绝顶轻功,要想脱身而去,那是毫不困难,她一时发了狠,立心把段克邪气走,正巧此时,独孤宇向她问道:“史兄弟,这厮是谁,你可认得?”他见史若梅一直袖手旁观,有点诧异,故此又再一问。史若梅道:“敢情是个小贼,独孤兄,加一把劲,不可让他走了!”抽出佩剑,也作势上前佯攻。

  独孤莹连忙叫道:“史大哥,这小贼厉害得紧,你,你,你不可上前,我们对付得了。”她是忧虑史若梅箭伤初愈,激斗之下,难免创口再会复裂。独孤宇心里暗道:“如此身手,决非小贼。定是朝廷一等一的高手无疑了。”他深知史若梅的江湖经验太浅,只道他是估错对方的身份,再想到他箭伤未愈,也难怪他袖手旁观。他最初本来有一点儿疑心,疑心史若梅和来人相识,这时见史若梅如此回答,疑心尽去,更是加紧进攻。正是:

  鸳侣竟然成怨侣,只缘妒意未曾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鸾飘凤泊情何忍

  虎斗龙争气正豪

 

 

 

  独孤兄妹坚持不许史若梅上前助战,言语之中情意殷殷,关怀备至,段克邪听在耳中,疑生心底,“若梅在独孤家里住了将近十天,独孤兄妹替她疗治箭伤,难道连她是个女子也看不出来?”疑念一生,不由得心中慌乱,独孤宇折扇倏的一张,向段克邪面门一拨,段克邪闪得稍慢,“嗤”的一声,衣裳被锋利的扇骨撕破了一幅。

  独孤宇一招得手,份外精神,折铁扇倏张倏合,一忽儿当作判官笔来点戳,一忽儿又当作五行剑来刺削,手法利落,身法轻灵,端的有如流水行云,毫无粘滞。他本来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配上这把折扇,更显得丰神潇洒,俊逸不群!

  段克邪心头郁闷,只感到满不是味儿,忽地想道:“我来的时候,她正在花下徘徊,这么夜深了,她独自在园中作甚?莫非是在等人?”又想道:“怪不得她不理我,这位独孤公子温文俊雅,实是胜我十倍!”心酸失意之中,又不禁自悔自责,再想道:“都是我的不好,我对她误解,对她粗暴,又曾声言与她退婚,她受了这许多委屈,焉能不恨?如今她有了合意的人,我又岂能怪她移情别恋?”他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当真,认定了史若梅业已变心,最后想道:“大丈夫当拈得起放得下,这位独孤宇也是一位侠义中人,若梅既然欢喜他不欢喜我,我何不就成全了他们?”

  当下一声长啸,倏的飞身而起,独孤宇折扇一点,点了个空,独孤莹一招“举火撩天”,长剑疾刺,段克邪双指一弹,这一次力道使得恰到好处,只听到“铮” 的一声,独孤莹的剑锋一偏,恰恰碰着哥哥的折铁扇,就在两兄妹错愕之中,段克邪已飞过了墙头,啸声有如神龙夭矫,飞腾天际,转瞬之间,已在数里开外!

  两兄妹相顾失色,独孤宇道:“此人本领之高,轻功之妙,端的是世间罕见。却不知他何以突然走了?”独孤莹道:“得他走了便好,史大哥,你刚才没受伤吧?”只见史若梅呆若木鸡,独孤莹再叫了一声,她方始听见,木然说道:“多谢你们啦,我没受伤。”其实她这时也正在后悔,段克邪是如她心愿的被她气走了,她的怨气一泄,换来的却是一片茫然。

  独孤兄妹只道她是因“敌人”本领太强,吓得呆了,独孤宇道:“看来此人竟是似空空儿这一流人物,空空儿一击不中,翩然千里,决不再来。”独孤莹道: “但愿此人也是如此。”两兄妹回想刚才所遇的险招,当时身临其境,不知害怕,这时回想起来,都是不觉心中惴惴不安,“倘若再来,真不知如何应付?”

  独孤宇忽道:“史大哥,你到过长安没有?”史若梅道:“小时候到过,怎么?”独孤宇道:“我们还未到过长安,秦襄即将在长安招集英雄大会,咱们不如去瞧瞧热闹,明日动身。”独孤莹“咦”了一声道:“哥哥,你不是本来不想去的么,怎么又改了主意了?”同时又有点奇怪:“哥哥怎么会在这个当儿,撇下当前紧要之事不谈,却忽地提起此事?”独孤宇使了一个眼色,笑道:“妹妹,你不是很想去么?我这是为了你啊!”独孤莹心眼玲珑,登时明白,说道:“不错,这是百载难逢的盛会,不必参加,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史大哥,你放心,秦襄曾有声明,各路英雄,在大会期中,只要不在长安闹事,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是概不追究。想秦襄这样的身份,他说了的话,决不会不算数的。”

  独孤宇又道:“史大哥若然还不放心,小弟家藏有易容丹,可以改容易貌而往。只是那匹御马,可不能再骑了。长安城内,有小弟的几个世交长辈,可以照顾。但小弟还未曾到过长安,到时却要请吾兄带路。”

  独孤莹见史若梅仍是踌躇不语,眼珠一转,笑道:“史大哥怕冒风险,不去长安也罢。我有个姑姑嫁在陇西凤翔,姑丈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通臂神拳谷大豪。我有多年不见姑姑了,不如咱们一道,到凤翔走走如何?那儿山水清奇,颇有可观,史大哥即使不想结交朋友,去散散心也好。”

  史若梅怅怅惘惘,哪有心情?但见他们兄妹一再怂恿,也觉有点奇怪,忽地恍然大悟,说道:“多谢你们兄妹处处为我着想,其实你们也不必弃家远走,我一个人走开,也就行了,那人要找也只是找我,想来不至于连累你们。”

  原来独孤兄妹,所担心的正是今后的麻烦,今晚来人的武功太强,他们自忖决不是此人的对手,他们虽然希冀此人不会再来,但却怎能担保?他们并不知道个中原委,做梦也想不到此人就是段克邪,而段克邪就是史若梅的未婚夫。只道这人是朝廷高手,再不然就是史若梅的仇家,总之是对史若梅不利的。他们为了史若梅的安全,也为了避免池鱼之殃,因此决意弃家避难。长安有他们世交的几位老英雄,凤翔有他们的姑丈,这些人都有能力保护他们。他们怕史若梅有所芥蒂,因此不肯明言。史若梅识破了他们的用意,她与段克邪已闹得如此尴尬,同时又知道独孤宇已对自己有点起疑,倘然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只怕也有麻烦,那时就是尴尬之上再加尴尬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史若梅又焉能和盘托出真相?

  因此,史若梅恩量再三,这才吞吞吐吐的说出那一番话,隐隐透露“那人”找的不过是她,决不会连累独孤兄妹,自己一走,便可了之。

  可是独孤兄妹不明真相,却怎肯让她独自离开?独孤宇变了面色,仰天长笑,说道:“史大哥,你也忒看小我了!”史若梅道:“独孤兄哪里话来,我怎敢看小兄台?”独孤宇道:“你若把我当朋友看待,那就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如今已察破了我们兄妹的心意,那咱们就挑开了窗子说亮话吧。你的敌人确是厉害,我们兄妹都打他不过;史大哥,你剑法高强,但箭伤初愈,也未必是他对手。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目前之计,只有远走避之。我们无力保护你的安全,已是不尽惶恐,你还要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那就是不将我们当作朋友了。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为朋友何辞两肋插刀!性命尚且可以牺牲,又何在乎一副家业?”独孤莹情不自禁,也上前牵着史若梅的袖子道:“史大哥,好坏咱们都同在一起,我好不容易将你照料好了,岂能让你再出岔子?”史若梅向她深深一揖,说道:“独孤姑娘的恩义,我永远不会忘记。只是——”她正想委婉陈辞,独孤宇已是打断她的话,朗声说道:“史大哥不必三心二意了,倘要离开,也得等待将来,待探听到铁寨主的确实所在,我们再送你前往。”

  史若梅有口难言,不过,对他们兄妹的情义却也深深感激。独孤莹见她不说话,只道她已转了心意,笑道:“我看还是让史大哥改容易貌,避往长安为妙。一来有热闹可看,二来那人纵是朝廷高手,他也决不会想到,咱们竟有这样的胆子前往长安。只要一到长安,那就可以无妨了。”独孤宇道:“往凤翔也不错。凤翔有咱们的姑丈,更可以放心。”

  史若梅心事如麻,勉强笑道:“往长安还是往凤翔,咱们明日再谈好吗?反正总得待天亮了才能动身。”独孤兄妹听她口气已然答允,心头上的大石这才放下,齐声说道:“对,闹了半夜,也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