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如其来的暴雨压下了暑气,屋子里变得沉闷,苏燕便与侍女们搬了小桌一起坐在檐下打双陆,碟子里放着瓜果与小食。偶尔有清凉的雨丝顺着风斜进来,她们也全然不管。

  苏燕捧着一块蜜瓜小口地啃,碧荷瞥见她腕间露出的苍翠,不禁问道:“这是陛下赐给娘子的吗?”

  苏燕晃了晃手腕间的镯子,说道:“这是我娘给我攒的嫁妆,还没陛下擦手的丝帕值钱,但我娘已经去世好久了,她就给我留了这么一件玩意儿,指望我嫁个好人家来着……”

  她想了想便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为了有钱去长安,将镯子就那么当了出去,最后却给自己和身边人招惹来这种祸事。

  碧荷安慰她:“如今娘子是陛下的人了,可不就是最好的人家。”

  苏燕苦笑道:“这可不叫嫁,我听人说了,那些大户人家娶妾都是纳,日后主人家想要怎么打骂都成,真正嫁进去的夫人,就是将妾侍打死了都没人管。我连妾都不如,是最上不得台面的,这样的身份日后要是不被喜欢,八成要被打死了事。”

  碧荷没想到苏燕能想到这边来,连忙说:“娘子别说了,让人听去了可不好。”

  苏燕知趣地闭嘴,继续吃蜜瓜。

  暴雨来得又快又猛,不过两个时辰便停下了,枕月居的花草被吹打得零落歪斜,侍女们放下手中的玩意儿纷纷去清理。

  苏燕也没闲着,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挽起袖子跟她们干了起来,动作比几个婢女还要干脆利落。

  等宫人来了枕月居的时候,一时间没分清谁是苏燕,便对着正弯腰整理花草,满手是泥水的苏燕说道:“你去叫苏娘子出来,陛下有赏赐给她。”

  苏燕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我就是苏娘子啊。”

  看对方端了个匣子,她便直接伸手去拿。

  对方还没见识过这样不识礼数的,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呵斥道:“接旨不可衣冠不整,更不能手沾污秽,苏娘子要跪下谢恩才是。”

  苏燕不知道这么多规矩,立刻把袖子放下来,弯腰去水池边洗手,直接用裙子蹭干手上的水。

  那个说话的宫人看得直皱眉头,接着才语调奇怪地说了几句晦涩难懂的话。

  说完后才将匣子递给苏燕,道:“苏娘子可以谢恩了。”

  “谢陛下赏赐。”苏燕接过匣子,对方点点头,这便走了。

  人一走,枕月居的侍女便好奇地凑过来,议论着苏燕是得了什么赏赐。

  “娘子莫不是进宫服侍陛下,深得圣心,这才给你送了好玩意儿来。”

  “宫里的妃嫔们被临幸后都能得赏,娘子必定也是有的……”

  苏燕一边说自己没有被宠幸,一边皱着眉头打开了匣子。

  匣子才打开一半,便有侍女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先一步惊叫着往后退去,紧接着其他人也看清了,纷纷惊呼一声散开。

  苏燕也是一样的反应,同样吓得一抖,将手里的匣子抛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出来,赫然是一只鲜血淋漓的人手。

  苏燕睁大了眼,面色惨白地瘫软在地,身边的人扶都扶不起来。她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随时要晕过去。碧荷连忙扯了一件衣裳盖住人手,苏燕却依旧紧盯着人手的位置,眼睛爬满了红血丝。

  身边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响声,周遭环境天旋地转一般,她几次站起来,又腿软得险些跌倒。

  最后还是一个大胆的侍女隔着衣物,将人手放回了匣子。然而都说这是赏赐之物,谁也不敢丢弃,只好放到了一个偏房的角落。

  一直到夜里,苏燕一直窝在房里哭,任碧荷劝了也还是水米不进。

  到了深夜,碧荷就守在外间屋子睡,忽然听到苏燕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声,连忙带着同伴跑进去看,才发现她是被噩梦魇住了,正眉头紧锁,手指抓着被褥哭泣。

  碧荷忧心地去摸了一把,这才察觉到苏燕身上发热,再一摸额头,正滚烫得厉害。

  “不好了,娘子这是热病。”

  “宵禁了,也请不来大夫,先给娘子擦擦身子,等天明再看吧。”

  天亮后,苏燕仍高烧不退,口中梦呓一般地念着什么,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等大夫请来了以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她们此刻最怕见到的人。

  徐墨怀一进屋,所有侍女纷纷退到一边,没一个敢抬眼看他的。

第24章

  苏燕烧了一整夜,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碧荷给她擦身子,才发现她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都浸湿了,便连带着给她换了衣裳。发现苏燕身上的伤疤后,也忍不住替她心疼起来。

  侍女们也不知徐墨怀会来的这样快,一清早去命人请大夫,还不到晌午他便带着医师来了。

  苏燕睡得迷迷糊糊,连有人进屋都不知道,只听到一阵窸窣声过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碧荷守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称呼张奉御,这才知道二位医师竟是尚药局奉御,已经是尚药局品阶最高的医师了,从来只给皇帝一个人看病。

  二位医师诊治后,写了张方子,很快就有人抓好药送到了枕月居。

  碧荷不敢进去,便跟着同伴去后院煎药,只敢走的时候瞥了眼内室的动静,才发现徐墨怀正百无聊赖地翻阅苏燕近日临摹的字帖,面色十分不好。

  等药煎好送进屋里,碧荷犹豫着不敢上前,她身边的同伴便戳了戳她的后背,示意她去给苏燕喂药。

  无奈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给徐墨怀行礼,说道:“陛下,给苏娘子的药煎好了。”

  徐墨怀点头。“把药给朕。”

  碧荷瞧他这是要自己喂的架势,立刻松了口气,将药碗递给他。

  苏燕的身子很好,徐墨怀在马家村的时候便见识过了。甚至她的身子看似纤弱,却比旁人都有力量,挑水背柴都能走得很快,用力的时候胳膊上的会有硬邦邦的一小块肉。

  她甚至时常举起胳膊,得意地说:“我力气可大了,张大夫说这块肉越紧实,越说明身体好。”

  徐墨怀以为她会跟那些娇弱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却不想病起来都是一样。

  “苏燕,张嘴。”他拿着汤匙,想要给她喂药。苏燕半梦半醒,听到声音下意识张口,他立刻将药倒了进去,将她呛得咳嗽个不停,口中的药汤也溢了出来。

  徐墨怀显然是个不曾给人喂过药的,看得碧荷一阵心急,恨不得夺过药碗自己来。

  才喂进去的药被吐出来大半,药汁都洒在苏燕的衣襟上。

  他想了想,放下药碗,将苏燕扶起来靠在他怀里,如此便好了许多。

  然而不想苏燕怕苦,他喂一汤匙便被吐出半汤匙,一来二去却先惹恼了苏燕。她半睁开眼,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人是谁,先是惊恐,而后便狂躁地挣扎起来,直接将药碗打翻,乱挥的手还拍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侍女们听到这个声音,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恨不能拔腿就走,远离这个地方。

  碧荷忙压低脑袋,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即使不看,她也知道徐墨怀的脸上此刻必定是阴云密布。想起昨日那只鲜血淋漓的人手,她又想着,兴许一会儿徐墨怀就会暴怒着将苏燕的手也砍了。

  苏燕虽病着,见徐墨怀阴着脸沉默不语,也能想到自己方才是打了他,愤怒瞬间便被恐惧压过去,摇摇晃晃地下榻准备磕头求饶。

  徐墨怀扫了眼周围的侍女,冷声道:“今日的事,倘若说出去半个字,凌迟处死。”

  堂堂一个皇帝被耳光的场面让她们看见了,至少没有一怒之下挖了她们的眼睛,碧荷已经深觉庆幸,随后便替苏燕担忧起来。

  徐墨怀似乎在强忍着怒火,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裳,上面已经沾染了许多苦涩的药汁。

  苏燕垂着头跪下,发丝散落而下,遮住了大半面容,显得此刻的她柔弱可怜。徐墨怀冷呵一声,将药碗重重放下,撞击声吓得她一颤。

  “起来。”

  她撑着床榻边沿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腿软着又往前倒,恰好砸到了徐墨怀身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苏燕慌乱又厌恶地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彻彻底底与他贴在一起。

  徐墨怀:“出去,再煎一碗药来。”

  随后他手掌扶在她后腰处,揽着她坐到了怀中,以一种极为亲密暧昧的姿势。

  苏燕身上没什么力气,索性不再反抗,任由他抱着自己。

  而徐墨怀的手并不安分,就像在抚摸一只猫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扶着她的脊背。即便他动作温柔,苏燕也只觉得惊悚,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

  “你病糊涂了,朕不同你计较,没有下一次,知道吗?”他身子微微后仰,苏燕便伏在了他肩上,滚烫的呼吸落在他颈侧,如亲吻一般。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感受到苏燕的顺从,徐墨怀满意地低笑一声,随后微侧过脸吻了下去。

  她口中亦如身上一般发热,徐墨怀舌尖冰冷,却很快就被她暖热了,如同要得到什么慰藉一般,急切地吮吸,发狠地逼她做出回应,直到苏燕想逃离,又被重新按了回去。

  一吻结束,苏燕唇瓣发麻,徐墨怀同样呼吸不稳,微微喘着气,面上也染了层红晕。

  苏燕强忍着畏惧,他却将头埋到了她的颈侧,轻声说道:“朕还是第一回给人喂药。”

  她因为发了热病,此刻嗓子哑得厉害,也十分不愿再与他多言。

  过了一会儿,徐墨怀将她放下,揉了揉她发顶,说道:“朕改日再来看你。”

  苏燕想起周胥,终是忍不住,在他转身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衣角。

  她一开口,便觉得心中刺痛。“陛下……恳请放过周胥,他还有母亲要奉养,如今已是凄惨万分,请陛下饶他性命。”

  徐墨怀并未立刻答话,良久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周胥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不过与他见上一面便哭肿了眼,想必是还未对他死心,你若做不到,朕可以帮你。”

  苏燕咬牙道:“自从婚宴之后,我与他再无干系,此次不过是见到了母亲旧物,想到她的坟茔孤零零留在马家村,心中一时有些难过。若再害了周胥,我才是此生都要愧疚。”

  徐墨怀倾下身,手落在她脸颊,而后将拇指落在她被吻到微微红肿的唇上,暧昧至极地轻轻摩挲着,最后重重按下去,苏燕不适地皱眉。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语气微沉。“燕娘,我愿意放过他,只希望你也乖巧些,永远不要骗我。”

  ——

  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遍地都是,徐伯徽也常与他们混在一起。只是近日许久都不曾出过家门,因闹着要娶一个胡姬,安庆王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半月他后才能正常行走。

  徐伯徽身边时刻都有人看着,他怕拖累自己的心上人,没敢立刻去见她,便进宫找徐墨怀说情了。

  正巧徐墨怀不在,他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他。

  徐墨怀自然也听闻他挨了一顿毒打的事,不难猜到他的来意。

  “皇兄可算是回来了。”徐伯徽站起身,跟着徐墨怀走进紫宸殿,边走边说:“皇兄这样聪慧,必定知道我的来意,还请你与我阿耶说两句,倘若你开了口,他绝不会阻拦,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姑娘,你便做个好人,成全我们吧。”

  徐墨怀径自往前走,步履不曾慢下半分。

  “倘若朕答应了,便是坏了皇室的规矩。太祖一生最厌恶胡人,戎马一生,费尽心血才命胡虏屈服,大靖贱胡人已久,士族中人纳胡姬为妾便令人耻笑,更何况是娶做正妻。你若想看安庆王在朝中啼哭不止,安庆王妃来殿外长跪,便尽管去,与朕何干。”

  无论怎么说,徐墨怀都不肯放话替他说情。徐伯徽越说越气闷,只觉得前路一片昏暗,忍不住气愤道:“门第又如何,娶妻的人是我,他们为何死活要插手。即便祖上是胡人,如今阿依木也归化大靖,早就是大靖的子民了,梁侍郎的儿子也娶了舞姬,我为何就娶不得,我不认为她低贱,我只喜欢她这样的。”

  徐墨怀漠然地听着,风凉道:“自以为是。士族重门第,你娶了胡姬,破了百年的规矩,便是其中异类,他们容不得你,更不会承认你的妻子。”

  徐伯徽闷闷不乐地低下头,说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当然有”,徐墨怀不耐道。“你自愿放弃世子之位,做一名庶人,与心上人长相厮守,愿意吗?”

  徐伯徽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了才面露难色地低下头,小声道:“除了这个呢……”

  徐墨怀毫不意外地笑笑,没有再理会他的纠缠。

  ——

  苏燕的病没有持续太久,等她病好了,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

  自从那以后,她已经好几个夜里不曾安睡,总是做着可怖的噩梦。

  几个侍女都怕极了那个装着断手的匣子,走路都刻意绕过,苏燕只能白着脸去将它拿到远处埋了。

  苏燕仅在青環苑走动,一直没机会出去,更无法得知周胥如今的安危,她不相信徐墨怀说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任苏燕恳求哭泣了许久,又将自己一堆金银珠玉送出去,碧荷才勉强同意,寻个友人帮她打听周胥的下落,以及他在这京城中的住处。

  周胥在尚辇局,是下九品的奉御,按理说也住在京中,况且又被砍了手,这样一个人并不算难找。

  苏燕在青環苑呆得喘不过气,每日都害怕徐墨怀来找她,这样的日子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何况徐墨怀阴晴不定,为人心胸狭隘,待她这样的人更是想杀便杀。

  她必须要离开,周胥也不能再留下,要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能让徐墨怀再也找不到他们。

第25章

  苏燕虽托了碧荷帮她,却也都做得小心翼翼,暂时只敢让她帮着打听周胥如今的处境,便是连一句话也不敢带给他,生怕传到了徐墨怀的耳朵里,又给他招来什么灾祸。

  没名没分的外室最叫人瞧不起,即便是与妾侍比那也要低人一等的。苏燕虽不曾与人说过,却也心中清楚,她的阿娘就是与一个门第算不上多显赫的男人怀了她,最后她生父却自恃尊贵不肯认她们,任由自己的夫人对她阿娘要打要杀,逼得她阿娘孤身一人躲到了马家村。

  出身稍有些体面的男人都是如此,况且是一国之君呢?

  她不认为自己的下场会比母亲好多少,就如同常沛的爱妾一般,往日百般恩宠,转眼就毫不留情的打死。

  苏燕病中,除了宫里的医师来过几次以外,徐墨怀没有再亲自来过,却派人送了一堆她不曾见过,只听药铺东家提起过的名贵补品。

  过了好一阵子,苏燕才得知周胥果真被砍了两只手,如今凄惨地住在长安一处破落巷子中,他的母亲日夜哭泣,眼睛都快哭瞎了。没了双手的人再无法牵马,自然被革了职。

  周胥那点微薄的俸禄,要用于为母亲买药,给自己治伤,如今只怕过得更加窘迫。

  苏燕从前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因她而落到这个境地。

  然而徐墨怀盯她盯得紧,不过是她随口夸了一句凤仙花好看,隔日宫里就有人送了凤仙花样式的簪钗与衣裙。这下子她也不敢给周胥写什么书信,只好让碧荷托她的友人对周胥多照拂些。

  徐墨怀给她派来的老师也格外严厉,苏燕每日除了读书识字以外,还要学礼数仪态。虽然时常挨骂,也比在徐墨怀身边自在。

  一直到七月流火,暑气渐消,苏燕除了去宫里,一直没机会走出青環苑。徐墨怀不下令,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擅做主张。而徐墨怀与林馥的婚期也越来越近,苏燕时常能听到有人对这位林家贵女的议论,说她才貌双全,有林下之风,与当今陛下相配最为合适。

  苏燕听人将林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不禁替这位即将做皇后的女子可惜,日后要时常面对徐墨怀这样暴戾自我的人,还要跟一堆女人争抢丈夫,真是说不上来的悲惨。

  很快,徐墨怀闲来无事,又让宫人将苏燕带进宫陪他。

  她到的时候,徐墨怀正侧卧着看书。苏燕僵硬地行过礼,他眼睛都不抬一下,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苏燕已经学乖了,她如今很清楚,违抗徐墨怀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徐墨怀将她搂到怀中抱着,一只手臂横在她腰腹间。苏燕不自在地半躺在他怀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的好。徐墨怀似乎只将她当做一件趁手的物什,调整了一个姿势后便继续看书,根本没有搭理她。

  苏燕渐渐放松下来,直到她都快忽视抱着她的人了,腰间却突然被掐了一把,让她的身体再次僵硬。

  紧接着就听徐墨怀悠悠开口:“他们不给你饭吃吗?怎么这么些日子,还是不见长肉?”

  长肉做什么,她又不能宰了吃?

  苏燕心中腹诽,却不敢真的说出来,便敷衍道:“天热胃口不好,吃不下。”

  她才说完,便被徐墨怀扳过肩,接着唇瓣便被撬开了。

  自从第一次亲吻过后,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时常缠着她亲吻,无论她愿意与否,看到她红着脸不敢睁眼,更是会不知羞地笑出声。

  这一次,苏燕只皱了下眉,便顺从地任由他采撷,最后逐渐地也开始做出生涩的回应。

  徐墨怀显然感受到了这些,吻得越发深入,抱着她抵在墙上,一直吻到苏燕呼吸不畅,恰好薛奉在外通报了一声,徐墨怀才抽身离去。

  苏燕在他离开后,用袖子擦了擦唇上的水渍,心中又气又闷。

  过了一会儿,宫人端了一碗冰圆子送进来。

  苏燕吃了没两口,便小声地问:“陛下说了送我回去吗?”

  宫人摇摇头,说道:“陛下正在与林侍郎议事,娘子先候着吧。”

  ——

  “科举并非小事,当初梁王正是趁此机会挑起事端,意图谋反,如今再度重来,只怕又要引起一些人的不臣之心。”

  “想推行新政本就不可能顺风顺水,科举一事再三耽搁,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徐墨怀知道林照的意思,更知道林氏一族如今的处境。没有任何士族乐于科举制的推行,林氏一族满门朱紫,便更加不情愿了。然而世家望族继续壮大,迟早会如同前朝一般,因皇室衰微,朝政大权落在了士族望门手中,最后各自划分势力,间接导致了亡国,引来胡虏的趁虚而入。

  徐墨怀出生起就在战乱,见过战乱后留下的尸山血海,即便厌恶自己父亲,他也有着与他同样的野心。

  唯有扶持寒门,才能将士族手中的权力分散,最后再收归皇权。

  “林照,你比你的叔伯要识趣,知道该怎么选。”

  徐墨怀说话的时候手指微微屈起,指节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案,微妙的声响让林照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紧张感。

  “陛下放心,叔伯他们也不是迂腐守旧之人,必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说完了正事,徐墨怀才想起来殿内还有一人,便对林照说道:“你先回去,朕还有事。”

  林照行了礼,正欲告退,突然记起徐晚音拖他问的话。“陛下,臣还有一事。”

  “你说。”

  “过不久便是中秋了,公主想问陛下今年如何打算,她想着是否进宫陪着……”

  徐墨怀嗤笑一声,说道:“朕可不想听她念叨一整日你的事,且让她留在公主府,莫要进宫烦扰朕。”

  林照无奈地笑了笑,应道:“陛下说得是。”

  先帝尚在的时候,徐墨怀便极少参与家宴,前年不在宫中,去年也是独自一人,即便有人想陪着,他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赶人走。

  等林照告辞后,徐墨怀回到寝殿,看到苏燕正趴在他的书案前呼呼大睡。

  朝臣们呈上来的折子,被她垫在脸下面,也不知有没有沾上口涎。

  思及此,他脚步快了几分就要去把她拽起来。苏燕却先听到响动,身子一颤醒了过来,双眼迷迷蒙蒙看到是他,立刻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刺得让徐墨怀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环视过四周,目光才落到噙着冷笑的徐墨怀脸上。

  “陛……陛下。”

  徐墨怀不耐道:“你叫什么,朕打你了不成?”

  苏燕小声解释道:“是我胆子小……”

  “你从前在马家村胆子倒是大,敢徒手去捉蛇鼠。”徐墨怀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走过去将她压在脸下面的折子翻了翻,没看见有湿迹才缓和了脸色。

  苏燕往后坐了坐,疑惑地望着那堆东西。

  “那是朝中大臣呈上来的奏折,写着一国政事,需要朕亲自批阅。”

  她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忙惊慌地说:“我方才真的没看过,动都没动一下。”

  徐墨怀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能看懂不成?”

  仅凭苏燕自己,连写大白话都费劲,还想看懂文绉绉一堆暗话的奏折。要是她能看懂,他倒觉该夸她有长进。

  苏燕愤愤地剜了他一眼,低着头闷声不说话了。

  徐墨怀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快到时辰了,说道:“让人送你回去。”

  听到不用留宿,苏燕松了口气,行了一礼就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朝徐墨怀看去。

  他正背对着紫宸殿的正门,不知是在凝望着什么还是在发呆。天边残阳由橘黄到火红,一层辉光从门口照进去,恰好落在了他背后,为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连他的轮廓都变得不再那么冷硬。

  巍峨的殿宇在这层光辉的笼罩下,愈发显得富丽堂皇,琉璃瓦映着火红的残阳,宛若烧起了熊熊大火一般。而徐墨怀就站在这火焰中,一动不动地任由这火光蔓延全身。

  宫人见苏燕回过身发愣,没忍住催了她一句。

  “苏娘子,怎么不走了?”

  如同石像一般的人听到这句,转过身来看着她。

  “做什么?”

  苏燕看到他面容映着残阳,忽然间低下了头,语气显得没什么底气。“敢问陛下,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府,青環苑太小了。”

  “小?”

  徐墨怀听得皱眉头。去长安城随便拉一个人问,都没谁敢说青環苑小。然而转念一想,说这话的毕竟是苏燕。换做长安其他贵女,即便半年出一次门,也不会抱怨什么。而苏燕不同,她从小在山林田地野惯了,还能一个人走两个时辰去镇上。以她的精力,怕不是早已将青環苑走了十来遍。

  徐墨怀好一会儿没说话,苏燕心想着多半是要开口教训她不知好歹了。

  “十日后。”

  “什么?”苏燕没听清,抬起头问了一遍。

  徐墨怀这次倒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只看着她,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十日后,朕带你出府。”

  苏燕心中一惊,险些就要说出拒绝的话,抬头看了眼徐墨怀的表情。

  他语气里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多谢陛下。”苏燕百般不愿地应了,旁边的宫人还笑呵呵地祝贺。

  一直等离了紫宸殿,那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苏娘子真是好福气,陛下当真是看重你,到时候可千万莫要乱说话……”

  “什么好福气?”苏燕被他说得烦躁不堪。

  “十日后可是中秋,长安满街花灯,每年也就上元中秋有这般盛景了,能让陛下陪着,可不算是福气……”

  那宫人还在碎碎念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第26章

  离宫的马车等走到长安街市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苏燕在马车里被晃得昏昏欲睡,马车忽然停下,害得她没坐稳直接往前栽,摔出了一声闷响。

  太监连忙哎哟一声,说道:“苏娘子没事吧?这可怨不得奴婢们,前边是林侍郎的马车,他被拦在路中间,咱们都走不成。”

  苏燕听到侍郎两个字,点了点头,无所谓道:“那就等着吧。”

  侍郎听着就知道是个不小的官,她还能去叫人给她让个路不成,传到徐墨怀那处,又要说她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前方马车有要走的意思,便掀开帘子蹲在马车门口,问宫人:“那个侍郎做什么呢?”

  宫人也正发愁,正要回答她,前面就传来一声怒喝:“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今晚又想去看那个没脸没皮的宋娘子!”

  随后一个男人气愤道:“你怎可如此说她?”

  “你想因为她与我吵架不成?”

  “休要无理取闹……”

  苏燕听着这声音熟悉,宫人也小声告知她:“是安乐公主和驸马,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当街吵了起来。”

  马夫都忍不住叹口气:“林府的人最好面子,公主这不是让林侍郎脸面无光吗?”

  苏燕这才知道,前方就是打了她一巴掌的公主,顿时幸灾乐祸了起来,问宫人:“驸马是外面有人吗?都闹到街上了。”

  即便是常住宫里的太监也有所耳闻,驸马林照在其他方面无可挑剔,偏偏不知好歹,有了公主还与旁的女人牵扯,也怪不得公主整日抱怨。

  这些话宫人也不敢对苏燕说太多,便小声道:“公主与驸马的家事,奴婢们也不好妄议。”

  眼看着天色彻底黑下去,他们还僵持着不走,卖货郎和其他车马也被堵在了此处,都不敢当着公主的面抢道离开,渐渐地也有人开始小声地抱怨。

  苏燕等的也渐渐不耐烦了起来,就听背后一阵马蹄声,有人纵马快速从一旁掠过,而后插进了驸马与公主的马车之间,声音大到她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皇姐,虽说你正在气头上,可也不能硬堵着林照,万一他当真是有公事在身,你这不是耽误了朝廷公务,御使明天要上折子骂他的。况且让这么多人看戏,传到林相国和林老夫人耳朵里,他们最要面子,还不得被你气死了。”那人嗓音还带着少年的朗然清脆,苏燕便探过头看了一眼,谁曾想正好徐晚音也抬头看了过来,正好与她对视上。

  苏燕心中一凛,立刻钻回了马车,好在徐晚音似乎也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没有冲过来当街为难她。

  过了一会儿,徐晚音终于放林照走了,前方的路才慢慢通畅。

  苏燕感受到马车开始移动,心中也松了口气,然而忽然间小窗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男子坐在马上笑盈盈地朝里看。

  苏燕缩到角落,后背紧紧贴着车壁,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徐伯徽问道:“方才我皇姐怎么瞪了你一眼,你是谁,从宫里出来的?为何我不成见过?”

  宫人连忙说道:“世子莫要惊扰了苏娘子,让陛下知道要发怒的。”

  “皇兄?”徐伯徽更好奇了。“你是皇兄的人,他不是喜欢林家的小娘子吗?你又是谁家的,难道他还变心了不成?”

  苏燕听得一股无名火往上冒,徐墨怀当真不讲道理,喜欢林馥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却不肯放过她一个种地的。

  见苏燕不吭声,徐伯徽更疑惑了,扒着马车的小窗,坚持要问出个好歹。

  “你怎得不说话?你父母亲是何人,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宫人还在慌张地劝他快走,苏燕白了他一眼,说:“我爹死了,我娘是种地的。”

  徐伯徽愣了一下,随即在马上笑得身子乱颤,笑够了才扭过头跟她说:“你真有意思,不想说便算了,哪有这么咒骂自己阿耶阿娘的。”

  苏燕干笑了两声,算作是应答。

  “小娘子面皮薄不肯说便算了,改日我找我皇兄问。”徐伯徽说完后,总算乘着马走了。

  等苏燕回到青環苑,天色已经很晚了,碧荷她们正坐在枕月居的院门前扇着扇子纳凉,一见到苏燕纷纷起身迎上来。

  “都这么晚,陛下没有让娘子留宿吗?”

  “娘子还没用晚膳吧,我这就去给你热一份?”

  苏燕摇了摇头,说道:“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还没用晚膳,帮我蒸一碗蛋羹就够了。”

  “这怎么够,还是再加两个菜吧。”侍女说着便走了,留下碧荷陪在苏燕身边。

  碧荷看四下无人,悄悄拉过苏燕的手,小声道:“娘子的那位友人,近日将他病弱的母亲托人给送走了。”

  苏燕放下心来,对她说了声多谢。

  周胥既然能送走周老夫人,料想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如今一来,若得了机会,她便更好带着周胥离开了。

  ——

  青環苑种了很多桂树,临近中秋,院子里的侍女都在忙活着采桂花,要做成桂花蜜酒和桂花糕饼。

  苏燕的阿娘还在的时候,也会给她做桂花糕饼吃,但是如今她已经记不清那糕饼的味道了,自己也不会做。加上没有什么亲人,往年过节都是和张大夫一起凑合着吃一顿,不曾想原来中秋也有那么多花样。

  苏燕闲来无事,便与她们一起摘桂花,还做了香袋挂在帐子上。

  等到十五当天,徐墨怀说到做到,当真来青環苑带她出府。

  等他到的时候,苏燕不在枕月居,侍女立刻去寻她回来。

  徐墨怀便坐在房中等着,没多久便见到苏燕抓着一大把桂花走进来,见到他以后行了个礼,准备将桂花插到窗前的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