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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信止住他:“不必,那孩子太过看重人间情义,省得她一场难过,我将来也不能安心修行。”

白泠道:“但她很想送师父。”

文信摇头,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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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天气,黄昏的风却吹得人发冷,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漂下。

红凝双手抱膝,木然看着溪水。

一直以来都是亲自在照顾,文信的身体究竟有多大起色,她就算不十分清楚,也绝不至于太糊涂,最近他莫名地停止修行,今天更是早早沐浴更衣,还有那刻意表现的天伦之乐,都让她害怕和不安。

答案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却不愿去相信。

被文信从路边抱起那一刻,那安详的笑,和这十几年的生活一起,已让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依赖,纵然知道他是修行之人,不会太留恋人间感情。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早离开的那个,时间还很多,一切会照想象中发展。

沾惹太多感情会妨碍修行,她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才会尽量配合,想让他安心离去,可惜她终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想不通也参不透那么多玄妙道理,只知道陪伴教养自己多年的亲人将要离开,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无动于衷,太难。

死亡并不陌生,人人都会经历,奇怪的是,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简单的道理,待到身边亲人离开时,仍会忍不住伤心难过一番。她是活过两世的人,本该比别人更豁达,谁知到头来还是难以幸免。

世间没有永恒的情。

夜幕未降,天边已有月亮升起,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意料中的消息,红凝略觉安心,这才动了动身体,准备起身回去照顾文信喝药。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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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一丝担心与歉意,红凝迅速转脸,看着他发愣。

来人锦袍绣带,目光亲切安详。

红凝轻声:“是你。”

锦绣微笑,伸手:“是我。”

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五指修长,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红凝看着它犹豫,迟迟没有动作,它却主动扶住了她的臂弯,将她从石上拉起来。

红凝望着那双眼睛:“你早就知道。”

锦绣默认。

红凝慢慢地垂首,将脸埋入他怀中。

锦绣没有拒绝,轻轻搂住她。

怀抱散发的温度叫人留恋,红凝沉默许久,低声:“你真的不能救他?”

“命中注定的劫数,擅自更改只会招至无妄之灾,你想救他,可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锦绣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还看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升仙,难得他有机缘,若因此便要错失升仙的机会,他会满意?”

红凝不答。

锦绣道:“如你所说,生死轮回与长生本无差别,你师父终会修成鬼仙,从此不入轮回,何必烦恼。”

红凝道:“他是我师父,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我不想他这么早就走。”

锦绣道:“如今不走,将来也会走。”

红凝抬脸:“我是个凡人,所以无论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我都会这样,除非我比他们先离开。”她有些惆怅:“来世我还是会忘了他们,你说得对,人间没有永恒的情。”

锦绣含笑:“你打算如何?”

红凝移开视线,不答。

锦绣道:“仙道永恒,只要你肯修仙,终有一日会再见到他。”

红凝忽觉烦躁:“我不喜欢修仙。”

锦绣皱眉:“不入轮回,无生死离别,这样不好?”

红凝抬眸看他一眼,奇怪:“你为什么总劝我修仙,我修仙对你有什么好处?”

锦绣道:“对你有好处。”

红凝心中一动:“我好不好,对你很重要?”

锦绣道:“我欠你的。”

红凝试探:“你前世欠我,所以想助我修仙来还?”

锦绣道:“算是。”

红凝呆了呆:“你一直跟着保护我,也是因为这个?”

锦绣默认。

原来如此!猜测被证实,心底反而生起许多失望,红凝别过脸,从他怀中离开,淡淡道:“前世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也没兴趣,我只在乎今生,今生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以后不用再这样。”

锦绣道:“仙缘难得,不知多少凡人梦寐以求,放弃可惜。”

红凝道:“修仙只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修得长生不死,我们有轮回转世,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是人间的规律,身边的人离开,我确实会伤心,但也会好好活下去,师父选择修仙,我却有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工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锦绣道:“仙界才有永恒的情。”

红凝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要我修仙,真的只是因为前世欠我?”

锦绣点头:“自然。”

红凝想也不想,顺口道:“那你再变一次茶花让我看看,以后就不用再欠我什么了。”

锦绣微愣,没有动。

红凝忍不住挑眉,半开玩笑:“你对我好,难道不只是因为这个?”

锦绣不答。

红凝道:“你真想要我修仙?”

锦绣示意她说。

袖中双手微微握起,红凝终是鼓足勇气,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不是同类,我修成仙,是不是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那时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我?”

锦绣看着她,迟迟没有回答。

迟疑代表什么?红凝只觉心一沉,惆怅与失落全涌上来,忙侧身望着树梢的月亮笑了笑,尽量使语气轻松自然:“算了,你走吧,反正我不记得前世,你救过我两次,就算欠再大的人情也已经还清了,凡人是很容易动感情的,可怪不得我,以后你不用再来,免得让我心存妄想。”

说完这段话,手心已沁出汗水。

沉默。

凤目含笑,上下打量她。

眼前的人已不再穿红衣,容貌也已改变,却能与记忆中的人影巧妙地重合在一起。花朝会上,那个小小女子当众宣称想做神后,羞恼却坚定,然而一千五百年后,就在历劫成功那一刻,她转身放弃,永堕轮回,如今人间十世仍本性不改,当真是年少轻狂。

终于,他开口斥责:“你太放肆。”

红凝并不迟钝,听出话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放了心,越发大胆,再次转脸望着他:“我就是这么放肆,你,会不会等我?”

锦绣默然片刻,轻叹:“先修仙吧,将来或许……”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方才凭着勇气支撑,也不觉得难为情,如今他没拒绝,红凝反而不自在了,涨红了脸,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简直就是在调戏良家男人。

见她这副模样,锦绣忍不住笑了,轻轻拍她的肩:“你师父有事,快回去。”

离开

桌上碗中药汁犹在,两张杌子仍是照出去时的样子摆着,别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房间里似乎一切如常,只不过少了个人。

白泠独自守在里面,另一个人却不见了。

方才锦绣的话别有深意,红凝已隐约猜到发生的事,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呆呆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轻声问:“走了?”

白泠缓缓抬眸,看着她“恩”了声。

短短两三个时辰,肉身就已经被安置妥善,遵照文信的嘱咐,没有设灵位,红凝看着那张竹榻,榻上空荡荡的,却又散发着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打坐。

她有点恍惚,喃喃道:“这么快,怎么不叫我?”

白泠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拉住她的手:“师父总算得偿所愿,将来顺利载入仙籍,或许还会回来看你。”

红凝低头看看那手,接着抬起脸,红着眼圈渐渐露出一个微笑:“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打算修仙,就算他不来看我,我也能去看他。”

双目倏地一亮,白泠低声:“说什么?”

被他的情绪感染,红凝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笑道:“想不到吧,大俗人要修仙,你……”

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唇角,一丝笑意如涟漪般轻轻泛起,越来越明显,如同春风吹过冰河,俊美年轻的脸不复冷漠,温柔得像一波春水,一样的波光潋滟。

虽然早料到他会意外,但十几年来头一次看他这么笑,红凝硬是呆了好半天才回神,忍不住调侃:“师兄惊艳一笑,难得难得,真怕你要化成水了。”

白泠没计较:“果真要修行?”

红凝抬起二人的手:“对,你没听错,师父先走一步,还有我们,我会尽力修仙,以后请师兄多多指点。”

白泠道:“好。”

红凝道:“明天起你教我炼药吧,我要辟谷修行,争取将来能跟你同登仙界。”

白泠愣住,脸上光彩渐黯。

红凝没有留意,缩回手,走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顺便将杌子摆正,边整理边叹气:“还好有我们两个,也没那么无聊,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你不说话就算了,现在师父不在,突然这么安静,我怕我受不了,以后我找你说话,你别嫌烦,多少答应两声吧,算我求你……”

白泠打断她:“红凝。”

红凝回身看着他笑:“怎么?”

白泠移开视线:“我要离开些时候。”

笑容僵在脸上,红凝轻轻“哦”了声,垂下眼帘:“你也要走。”转身继续整理房间。

沉默许久,白泠道:“我先回昆仑山,你且安心修行,这里方圆四十丈内都布了阵,寻常异类要进出也难,你没事最好别外出,日常所需之物每半个月自会有人送来。”

红凝忙不停,口里随便应了声,拾起桌上的药碗就走。

白泠拉住她:“我过两年会回来。”

“我知道。”红凝点头,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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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信的离去并没带来太大的变化,二人的生活一切照常,茅屋内虽不复往日热闹,但除了略感寂寥之外,二人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变得生疏客气许多,白泠再没提过离开的事,红凝偶尔会发呆,但也没忘记正事,她从文信的遗物中翻出了那卷手稿,开始照着上面的方法修行,由于先前修习道术时有过经验,也不觉得太难。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中午还骄阳似火,至下午竟已乌云密布,湿热的空气中传来阵阵蝉鸣声,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和烦闷。

红凝先是心神不宁地打了会儿坐,觉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取过凉水灌了几口,然后坐到椅子上拿手扇风。

房间无故变得空旷,更多的孤独悄然而生。

细细将周围每件东西都看了一遍,红凝坐着发呆,这里原本住着三个人,如今却只留下两个,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这里就只剩一个人了。

白泠是跟着文信修行的,文信去了,他要离开也不奇怪,可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就真没有半点不舍?

走和留这么随意,他们都已看透生死,根本就不难过吧,原来从始至终割舍不下的只有她一个,连聚散离合都看不透,真不是修仙的料。红凝深深吸了口气,走回去盘膝坐下,认定一件事就坚持到底,这点恒心还是有的,至少,有一个人会一直保护自己。

白泠推门走进来。

心底微微抽痛,红凝含笑起身:“师兄。”

白泠抬手将一只黑色小木匣放至桌上:“这是我用先前那些药炼的,每十日服一丸,或许对你修行有好处。”

红凝曾跟文信学过炼药,当前正准备辟谷修行,闻言点头:“谢谢你。”

白泠愣了下,转脸看着她。

一时二人都不说话,窗外天色沉沉如黄昏,房间的光线也显得更加昏暗,空气似乎凝固了,沉重且闷,叫人难以忍受。

半日,红凝轻声打破沉寂:“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白泠沉默片刻,道:“过些日子再说。”

红凝道:“到时记得跟我说一声。”

白泠点头。

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俊美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惟有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看得红凝心里一颤,她轻轻吐出口气,尽量不去想太多,侧脸望望窗外天色,笑道:“快下雨了,明日水定要浑,我趁早去洗衣裳。”端起木盆匆匆出门。

白泠欲言又止,默默看着那背影消失。

“还要留到几时!”威严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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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房间已多了个面目威严的壮年男人,紫冠明珠,黑袍玉带,眉挺鼻直,一双丹凤眼中目光厉如闪电,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

白泠惊,随即跪下:“父王。”

男人冷冷道:“休要再叫这两个字,昆仑族没这么不成器的东西。”

白泠不敢多说。

男人道:“修行未见增进,胆子倒越来越大,私盗九叶灵芝,背后多少眼睛看着,你还嫌昊天拿不到我们的把柄,要带累全族不成!”

白泠面有愧色:“孩儿不孝,愿一力承担后果。”

男人冷笑:“我倒想将你一人绑了送去天条处置,须问昊天肯不肯放过别人。”

白泠垂首。

男人看了他片刻,目光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样,轻哼:“要拿我们下手,也没那么容易。”踱了两步,走到他面前:“起来,跟我回去。”

白泠迟疑不动。

男人怒斥:“混帐!私自毁损道行就罢了,莫非你还不知道其中厉害!”

“师父刚走,她一个人……”白泠伏地叩首,“求父王准我再多留几日。”

“糊涂,岂能任由你胡来!”

“父王!”

恳求不成,白泠起身后退。

“长进不小,抗命的事也敢做了,”男人冷笑着,“你若真能跑出这门半步,我便准你留下。”

黑袍一挥,二人同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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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厚重如墨,似欲垮塌,终于,狂风骤起,草木尽折,空气中的闷热感却因此减去了好几分,溪边有人在奋力拧衣裳,看样子想在暴雨来临之前快些赶回去。

昏暗的天色中,一男一女远远站在山坡上。

白衣在风中起伏,飘飘如谪仙,陆玖满足地叹了口气:“人间气象就是不同,暴雨狂风,仙界哪得这等畅快。”

贺兰雪道:“雷部的人就快来了,你不怕?”

陆玖笑着瞟她:“这里若有人要受雷刑,绝对不会是我。”

贺兰雪却没看他,眼睛只望着溪边,淡淡道:“怎么,还不打算动手?”

陆玖道:“你自己为何不动手?”

贺兰雪收回视线,白他一眼,似嗔非嗔:“你这是在笑话我?那里布了阵法,除了北界狐族公子,我们这等小妖哪能进得去,何况……”她轻推他的手臂,挑眉:“想尝她滋味的人又不是我。”

陆玖语气温柔:“不是你,你只是想打得她魂消魄散罢了。”

贺兰雪媚眼如丝:“三味真火不是能炼人魂魄么,区区一个凡人就让你吃大亏,你倒大人大量。”她别过脸,柔声叹气:“也罢,什么事不是忍气吞声就过去了。”

陆玖道:“我不过想尝尝她的滋味,可没想杀她。”

贺兰雪道:“你怕天劫?”

陆玖不在意:“有我父王在,区区天劫算什么,只不过我那未来姐夫是认得她的,真下手,恐他不快,惹恼姐姐就麻烦了。”

贺兰雪掩口:“我知道,你怕你姐姐。”

陆玖面不改色,抬脸望天:“雷部的人快到了,哪个小妖动了杀机,让他们撞见,收拾起来也是举手之劳,想活,就先收起你那些心思。”

贺兰雪咬咬唇,冷笑:“你以为我怕?”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安地望了望天,美目中掠过一丝恐惧之色。

陆玖忽然“咦”了声:“昆仑族的遁术。”

贺兰雪忙转脸看,果然见乌压压的云层下,一道紫光飞速划过,朝着昆仑山的方向遁去,消失在天际。

陆玖似笑非笑:“是从里面出来的。”

贺兰雪愣:“难道……”

陆玖道:“他可能回昆仑山去了。”

想想也没有别的解释,贺兰雪沉默。

陆玖笑看她:“这不正合你的意么,还不快回去找他?”

贺兰雪冷冷道:“回去又如何,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陆玖道:“你也没那么笨。”

指甲深深掐进肉中,贺兰雪道:“你果真不肯帮我?”

陆玖仿佛没有听见,温文尔雅地笑:“这场雨怕不小,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顺便玩点别的。”

“怕淋湿你这身狐狸毛?”贺兰雪忍气冷哼,先行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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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狂风大作,阵阵雷声从头顶滚过,闪电映得窗外恍若白昼。

桌上燃着盏古旧的油灯,这是文信的房间,由于经常整理打扫,每件东西都摆在适当的位置,与主人在时一模一样,丝毫不显凌乱。

红凝坐在榻上,看灯焰跳跃。

她特意在这边等,白泠若是回来,发现文信的房间里有人,一定会过来查看。

门紧闭,迟迟没有人推开。

竭力否定心中的猜测,红凝慢慢地抱住膝盖,将身体蜷缩起来。他亲口答应过,绝不会不辞而别,或许……去办事了?十几年来,他每一次外出都会事先告诉,什么时候走,要去多久,几时回来,这次他却没有。

“飒飒”声响起,由远而近,雨点终于铺天盖地砸下。

眼睛湿润,红凝弯弯嘴角。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亲身经历了两世还看不透这些,到底是在怕什么?亲人离开?多年过去,那个世界的亲人们不也已经模糊了么,伤心又怎样,时间真是件厉害的武器,或许将来,白泠,文信,也一样会随之淡去,来世更要被完全遗忘。

原来怕的,只是忘记。

不厌其烦地牵着她学步,指点她的法术,带她进城,那个漂亮冷漠的师兄,只因被姑娘们觊觎美色,屡次受她嘲笑,就变成了如今的坏脾气,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窗外望不见灯光,这地方十分僻静,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三里路,也是文信为了修行清净特意选的。

雷电交加的夜,孤独的茅屋,孤独的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红凝。”有人轻唤她。

迷惘中被惊醒,红凝喜,下意识抬脸:“师兄!”待看清来人,她忙跳下竹榻,手足无措:“是你。”

锦绣道:“不必再等,他已经走了。”

真走了?红凝呆。

锦绣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有朝一日你登入仙界,自然能见到他们。”

红凝点点头,将脸埋入他怀里,低声:“我只是不习惯,先前还好好的,突然都不见了……想不到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也不说声就走。”

锦绣道:“你认为他会不辞而别?”

红凝愣了下,忽然想起什么,惊:“难道……他有事,非走不可?”

锦绣承认:“你最好让他走。”

先前的不快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凝暗恨自己大意,白泠向来面冷心热,不告而别,事情肯定很严重,他是怕说出来惹自己担心吧?都怪平日粗心,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也罢,竟然仅仅因为一句“离开”就只顾着赌气,没去细想他最近的异常表现。

她越想越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

锦绣道:“既走了,就不会有事。”

红凝这才松了口气。

锦绣道:“你师父文信如今已拜在东岳君座下修行,不日即可载入仙籍。”

红凝大喜:“真的?”

锦绣颔首:“你若想见他,就勤奋修行,我这两年恐怕不能多来看你。”

红凝抬脸:“你也要走?”

看出她的失望,锦绣柔声:“我有些要事脱不开身,你切记不可乱跑。”

从话中隐约感受到担忧,红凝到底不是那起胡搅蛮缠的,眨眼笑道:“那好,你忙正事吧,我慢慢修行,你在天上等我。”

锦绣看着她,沉默。

孤独中获得拥抱,纵是无言的相拥,也比什么都甜蜜。一道雷声在头顶炸开,红凝恍若未闻:“你真是茶花仙?”

锦绣含笑抬起左手,手上真的多了枝红茶花。

花朵艳红如火,热情且妩媚,枝叶挺翠,透出三分坚韧,真正是艳而不娇,比之牡丹略欠点贵气,比之梅花略少点傲气,却也别有一种山野的纯真风味。

红凝喜爱,抢过来看了看,又仰脸端详他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这花不像你。”

锦绣道:“像你。”

红凝脸一热:“怎么像我。”

锦绣道:“胆大妄为,年少轻狂。”

红凝怎会听不出话中含意,挑眉瞪他:“你干脆直说我放肆无礼好了。”

锦绣笑而不语,不知从哪里变出只细长优美的白玉瓶,从她手中取过花插入瓶中,放到桌上:“今后它陪你,若有急事,就将它取出瓶外。”

红凝忙道:“我去弄点水。”

锦绣制止:“不用。”

没水,花不会谢么?红凝暗暗称奇。

谁的劫

接下来的日子,红凝抛开别的事,开始修习辟谷之术。或许是心情和天气的关系,加上有白泠精心炼制的药丸辅助,断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半个月后,她只服药饮水,反觉浑身轻松,意外的变化令她觉得惊奇又有趣,这辟谷之术很适合懒人,不用生火做饭。

玉瓶里的茶花果真没有凋谢。

非但没谢,那花的颜色反而越来越鲜艳,灼灼生辉,应该是靠瓶中灵气滋养,红凝仔细观察那灵瓶,发现上面只有四个小字:花朝风露。

这辈子经历的怪事不少,最意外的一件就是自己竟然会和神仙恋爱,而且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文信将入仙籍,白泠迟早也会,而她,能不能如愿求得永恒的情?红凝摸摸红艳的花瓣,觉得脸有点烫,忙将它放回原位。

天色已晚,她起身出门,准备去溪边打水。

门外竟站着个人。

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神一荡,红凝大吃一惊,慌忙移开视线,扶住腰间的桃木小剑,后退两步:“你来做什么!”

陆玖上前,磁性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诱惑:“自然是找你了,这阵法设得还算高明,费了我几日工夫。”

红凝退进门里,淡淡道:“找我做什么。”

陆玖柔声:“独处山中未免寂寞,陆玖特地前来相伴。”

这是聊斋里的狐狸精们常对书生说的台词吧,红凝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惟恐又中了他的诡计,暗暗防备,面上镇定:“我好象不需要,陆公子该不会这么无聊。”

“那我就说实话了,”陆玖逼近她,轻声,“贺兰雪要我来杀你。”

听到贺兰雪的名字,红凝恍然,旧恨随之涌上,想不到文信饶了她一命,她竟还不悔改,顿时心里气闷,冷笑:“你还真听她的话。”

陆玖笑起来:“女人耍起心眼全都一样,这话说得好,可惜对我不太管用。”

红凝垂目,缓步后退:“当然,陆公子是聪明人,怎么会因为我一两句话就改变主意。”

陆玖抬脚跨进门:“我可以让你魂消魄散。”

“陆公子真要下手,我也无话可说,但这样糊里糊涂被人利用,我却为你不值,”说话间,红凝已退至桌旁,迅速取过身后的玉瓶茶花,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听说九尾狐族都是天生的半仙之体,且通晓阵法,足智多谋,难道看不出她这是在借刀杀人?”

陆玖看到那茶花,果然愣了下,站住:“花朝宫。”

锦绣法力比他高,他有所忌惮,这点是肯定的,不过俗话说“宁伤君子,勿伤小人”,得罪这种人必定后患无穷,衡量之下,红凝微微一笑:“当初实属无知,所以冒犯陆公子,红凝这里赔礼了。”她果真矮身作了一礼:“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望陆公子别和我一般见识,看在锦绣的面上吧。”

陆玖本已恢复平静,听完这番话又意外了:“你叫他什么?”

直呼名字未免暧昧,红凝脸一红,没有回答。

陆玖看着她,神色捉摸不定。

红凝道:“你知道贺兰雪为什么要杀我?”

陆玖笑道:“她喜欢冰妖,可那冰妖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