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断他两条腿。”

  包乌鸦看着他,眼睛突然发红,突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山西雁的眼睛似也发红,突然仰面而笑道,“好,霍天青,你总算还是个姓霍的,总算

还没有辱没这个“霍’字。”

  霍天青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慢慢的转过身,凝视着陆小凤,陆小凤在凝视着他。

  两个从面面相对,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为

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霍天青冷冷道:“我们的事,你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不愿在令尊的余荫下过一辈子

.但这种事……”

  霍天青厉声道:“这种事就是大事,除了我霍天青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陆小凤苦笑道:“的确没有别人。”

  霍天青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能破坏我的大事。”

  他忽然仰而长叹,道:“这世上有了霍天青,就不该再有你陆小凤。”

  陆小凤道:“所以……”

  霍天青道:“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非死不可。却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死?”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明日日出之时,也许就知道了。”

  霍天青冷笑道:“朝朝有明日,明日之约,又何妨改为今日。”

  他忽然拂了拂衣袖,人已在门外,只听他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黄昏时,我在青

风观外等你!”

  黄昏。青风观。青风观在青山上,青山已在斜阳外。

  没有雾,淡淡的白云漂渺,看来却像是雾一样。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

一抹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已笼罩大地。陆小凤面对着满山苍茫的暮色,心情却比这暮色

还沉重。

  花满楼意兴也显得很萧索,叹息着道:“霍天青还没有来。”

  陆小凤道:“他,会来的。”

  花满楼道:“我想不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他本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陆小凤黯然道:“可是他偏偏做了。”

  花满楼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太骄傲,非但想胜过所有的人,还想胜过他自己的父亲。

  陆小凤道:骄傲本就是件很愚蠢的事哪。”

  个人若是太骄傲了,的确就难免会做出些愚蠢的事。

  花满楼道:“也就因为骄傲,所以他并不想推诿自己的责任。”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放过他?”

  花满楼道:“我不是你。”

  陆小凤长长叹息一声,道:“幸好你不是我,幸好我也不是你—一—”

  花满楼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他已听见厂开门的声音。青风观那出名而沉重的大门,

刚刚开了一线。一个黄衣道童手提着灯笼,走出来,还有个人跟在他身后,却不是霍天青而

是个黄袍道人。这道人宽袍大袖,两鬃已斑白瘦消清矍的脸上,带着种很严肃的表情,脚步

虽然很轻健,看来却不像练武功的样子。

  他四面看了一眼.就笔直的向陆小凤走了过来,单掌问讯,道:“施主莫非就是陆小凤

公子?”

  陆小凤点点头,道:“道长是……”

  这道人道:“贫返青枫,也就是这小小道观的主持。”

  陆小凤道:“道长莫非是霍天青的朋友。”

  青枫道:“霍施主与贫道是棋友,每个月要到贫道这里来盘桓几天的。”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青枫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贫道此来,正是为了要带施主去见他的。”

  陆小凤道:“他在哪里?”

  青枫缓缓道:“他在贫道的云房中相候,已有多时了。”

  小院中出奇幽静,半开的窗子里香烟漂渺淡谈的随风四散。门也是虚掩的。

  陆小凤穿过小院,等青枫推开了门,他就会见了霍天青。霍天青却永远看不到他。

  霍天青竟已死在青枫道人的房里的云床上。云床低几上,有个用碧玉雕成的盘龙杯,杯

中还留着些酒。毒酒。

  霍天青的脸是死灰色的,眼角口鼻下还隐隐可看出已被擦干净的血痕。陆小凤看着他,

心已沉了下去。

  青枫道人神色很惨淡黯然道:“他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来下昨天未完的那局残棋的

,正等着看他有什么新妙着,能逃过那一劫?谁知他却说今天没有下棋的心情。”

  陆小凤道:“他只想喝酒?”

  青枫点点头,道:“那时贫道才看出他的神情有异,仿佛心事重重而且还不停的在长呼

短叹喃喃自语。”

  陆小凤道:“他说了些什么?”

  青枫道:“他仿佛是在说人生百年,转眼即过,又说这世上既然有了他霍天青,为什么

偏偏又要多出个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却又忍不住问道:“这酒是你替他准备的?”

  青枫道:“酒虽足此间所有,酒杯却是他自己带来的,他素行洁癖,从来不用别人用过

之物。”

  陆小凤拿起酒杯嗅了嗅、皱眉道:“毒果然是在酒杯上。”

  青枫道:“他几次拿起酒杯,又放下像是遇见了一着难棋,举杯不定,贫道正在奇怪时

,他仰面大笑了三声、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这满怀忧虑的道人,双手合十,黯然道:“贫道实在没有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又看破

世情,但愿他早归道山。”他声音越说越低,目中竟似有泪将落。

  陆小凤沉默着,心情更沉重,过很久,才长长叹息,道:“他没有再提起别的人?”

  青枫道:“没有。”

  陆小凤道:“也没有说起朱停这名字。”

  青枫道:“没有。”

  陆小凤的心又沉了下去。

  云床旁边摆着一局残棋,青枫道人喃喃道:“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又有谁能想到,

这一局残棋犹在,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陆小凤忽然道:“他着的是黑子?”

  青枫道:“贫道总是让他一先。”

  陆小凤拈起粒黑棋,沉思着,慢慢的摆下,道:“我替他下这局棋。”

  青枫凄然而笑,道:“这一子摆下,黑棋就不输了。”

  陆小凤道:“但除此以外,他无路可走。”

  青枫道:“这局棋他本就是输了他自己也知道的,只不过已直不肯认输而已。”

  陆小凤目光远视着远方,喃喃道:“但现在他毕竟已认输了,棋局就是人生,只要一着

走错,就非错不可。”

  青枫道人忽然挥袖拂乱了这局残棋,悠悠道:“人生岂非也正如一局棋.输赢又何必太

认真呢?”

  陆小凤道:“若不认真,又何必来下这一局棋?”

  青枫道入看了他一眼,双掌合门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阵风吹开窗户,黑暗的

夜色已笼罩大地。

  陆小凤躺在床上,凝视着胸膛上的一杯酒。这杯酒已在他胸膛上摆了很久,直到现在还

没有喝下去他似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

  花满楼道:“你在想朱停他们?”陆小凤沉默着。

  花满楼道:“他一心求死,想必就不会再造孽杀人了,现在他们说不定已平安回到家里

。”

  那句话不但是安慰陆小凤,也是实慰他自己,陆小凤却仿佛没有听见。

  花满楼勉强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局棋总算是你赢。”

  陆小凤忽然长长叹息,声,道:“但这最后一着,却不是我自己下的。”

  花满楼道:“也不是照你的意思下的么?”

  陆小凤道:“不是。”

  他苦笑着,又道:“所以我显然赢了这局棋,却比输了还难受。”

  花满楼也不禁区长叹息,道:“他为什么不肯将这一局残棋下完呢?”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知道这局棋已输了。就正如他昨天也不肯下完那局棋一样。”

  这句话刚说完,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胸膛上的酒杯“当”的一声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花满楼知道他从来也不肯让自己的酒杯跌碎的。但现在他却似已完全忘了这句话,他失

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都已冰冷,从头一直冷到脚底。

  花满楼并没有问他什么?花满楼知道他自己会说出来的。

  陆小凤忽然道:“昨天他也没有下完那局棋。”

  花满楼道:“不错。”

  陆小凤道:“昨天还在青风观下棋。”花满楼的脸色也变了。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若是死在他手里的,昨天怎么能在这里下棋?”

  上官飞燕在数百里外,霍天青就算长着翅膀,也无法在一天之内赶回来的。上官飞燕正

是昨天死的。

  花满楼只觉得手脚也已冰冷,叹声道:“我们难道错怪了他?”

  陆小凤紧握双拳.道:“至少上官飞燕绝不会是被他杀了的。”花满楼点点头。

  花满楼道:“他为什么不辩白?”

  陆小凤道:“他约我在青风观相见,也许正是为了要那道人证明,昨天他还在青风观下

棋。”

  花满楼道:“因为他知道若是空口辩白,你一定不会相信。”

  陆小凤道:“只可惜他竟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花满楼道:“这么样说来,他当然不是自己要死的?”

  陆小凤道:“绝不是。”

  花满楼道:“是谁杀了他?”

  队小凤道:“杀他的人,也就是杀上官飞燕的人。”

  花满楼道:“这个人才真正是这件事的主谋?”

  陆小凤道:“不错。”

  花满楼道:“青枫道人莫非也被他收买了,所以才帮着他说谎。”

  陆小凤道:“出家人也是人。”

  花满楼道:“既然如此,青枫道人当然知道他是谁!”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所以现在我只希望青枫还活着。”他失望了。他们再回到青风

观时青风观已化一片火海。没有人能逃出来,连一人都没有。烈火无情,放这把火的人更无

情。这人是谁?

  青风观在前山,霍休的小楼就在后山。前山虽已化做一片火海,山后却还是和平而宁静

的。

  门上那“推”字仍在。陆小凤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二次推开这扇门,说不定

也就是最后一次。

  山腹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数也数不尽的珠宝和兵器,竟已全都奇迹般不见。

  山腹的中间,有个小小的石台,铺着张陈旧的草席,霍休赤着足,穿着件已洗得发白的

蓝布衣裳、正在盘膝坐在草席上温酒。好香的洒。

  陆小凤长长吸了一口气、走下石阶、微笑道:“这次我来得好像也正是时候。”

  霍休也微笑着道:“但这次我已不奇怪了.反正我只要有好酒,你就会找来的。”

  陆小凤道:“但我却反而有点疑了。”

  霍休道:“怀疑什么?”

  陆小凤道:“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用好酒把我勾引来的?”

  霍休大笑,道:“不管怎么样,好酒总是好酒,你若不怕脏了你的衣服,还是可以坐下

来喝一杯。”

  陆小凤道:“我怕。”

  霍休皱眉道:“你怕?”

  陆小凤道:“我怕的倒不是弄脏这身衣服。”

  霍休道:“你怕什么?”

  陆小凤道:“我怕我会像霍天青一样,喝下这杯酒,就要等着别人来收这局残棋了。”

  霍休看着他,目光变得像柄出鞘的刀。他没有再说话只慢慢的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下

去。陆小凤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句话已足够。他面对着的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说话

一句就已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休突又大笑起来,道:“看来我还是瞒不过你。”

  陆小凤道:“我总认为你也跟阎铁珊和独孤一样,也是受害的人,我总认为只有霍天青

才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霍休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才想通,真正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只有一个人。”

  霍休道:“这个人就是我了。”

  陆小凤道:“不错,这个人就是你!”霍休又倒了杯酒。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一死,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会向你追讨金鹏王朝的旧债了。”

  霍休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他本来也不会向我要的,但近年来他已太穷了,他是个很

会花钱的人,从来不知道赚钱的辛苦。”

  陆小凤道:“所以你非杀了他不可?”

  霍休冷冷道:“这种人本就该死。”

  陆小凤道:“但他死了还不够,因为独孤和阎铁珊还是要来分那笔财富的。”

  霍休道:“这笔财富本就是我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辛辛苦苦的保护它,让它一天比一天

增加,我绝不能让任何人分。”

  陆小凤道:“所以他们也该死?”

  霍休道:“非死不可。”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其实这笔财富就算三十个人花也花不完的,你已这么大年纪,将

来难道还要将它带进棺材里。”

  霍休瞪着他,冷冷道:“你若有个老婆,白天反正也不能用她的,但肯不肯让别人来跟

你共用?”

  陆小凤道:“这完全是两回事。”

  霍休道:“在我看来,这两回事却完全是一样的,这些财富就像是我的老婆一样,无论

我是死是活,都绝不让别人来用它。”

  陆小凤道:“所以你先利用霍天青和上官飞燕,去杀大金鹏王,又利用我除去独孤一鹤

和阎铁珊。”

  霍休道:“我本不想找你的.只可惜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做这件事。

  陆小凤苦笑道:“这句话我听说过。”

  霍休道:“这是实话。”

  陆小凤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上了你的当的,但霍天青呢?像他那钟人,又怎么会被

你所用?”

  霍休道:“不是我要他上钩的。”

  陆小凤道:“是上官飞燕?”

  霍休道:“所以我只好自己出手了。”

  陆小凤道:“霍天青也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他知道上官飞燕的死讯后.也已想到这件事

必定还另有个主谋的人,所以,跟我订定了青风观的约会后,就先赶来找你。”

  霍休道:“他的确并不太笨,只可惜聪明人也时常会做笨事的。”

  陆小凤叹道:“他的确不该一个人来找你的。”

  霍休道:“所以他也该死。”

  陆小凤道:“你杀了他后,才将他送到青风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