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几乎等于直抒胸臆了。云翎脸上一红,她显是早已知道沈源的病症,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自小长大的朋友。

  沈源忽地一笑,道:“放心吧,怕死的人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庆功酒呢。时辰不早了,三位大叔怎么还不到?”

  云翎闻言,赶紧随着转移话题道:“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把事情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理出一些什么头绪来?”这个提议倒不会有人反对。

  云翎轻轻拾起一块白色的石子,道:“迄今为止,凶手一共动手杀死了五人,五桩凶案内的死者都是被‘无衣’毒死的。根据白衣侯和唐大公子所言,可以肯定我们所有人都中了无衣之毒,但应该三天后才会毒发,而凶手则有提前引发毒发之能,但必须与受害者接触方能做到。这也就是说,五桩凶案发生之时,凶手一定都在几位受害叔伯的附近。”

  我和沈源点了点头。

  云翎用石子在脚下黑色的条石上写下了“孙虞”两个字:“那我们就从第一桩凶案开始。孙伯伯被杀的时候,刚从家里出来,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在他被害之前,有可能接触到他的只有我、你们两个、白衣侯、白衣侯的侍婢、唐仲生、段九霄、李怀戚、还有我爹!”每说一个名字,她便在石头上写出一个人名。

  我一愣道:“你怎么连城主都怀疑?”

  云翎娇笑一声:“我们既然讨论,就要考虑到所有的情形。好了,继续往下说。”

  “第二桩凶案发生之时,我们和段九霄他们正在打架,而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们打架的时候也可能在凶案之后。所以这桩案子,所有人都有嫌疑。”

  “第三桩案子,当时我、你们、我爹在大厅,可以互相作证,李怀戚被我们捉住了。我们五个都不可能是凶手。”说着,她把这几个名字一一划去。

  “第四桩案子,孙老夫子被害的时候,我们三个分散守在老夫子的身边四周,彼此都看不到对方,所以都可能是凶手。”

  “接着是第五桩凶案,王叔叔被害的时候,凶手一定是当时聚在一起的我们几个人,趁他不备下的手。于是,段九霄、白衣侯主仆都没有嫌疑。”说着,她用石子划去那几个人的名字。

  结果已然出来!

  我们愣愣地看着黝黑的石板上白色的痕迹。

  所有人的名字都被画掉了……

  居然没有凶手?

  难道是无从捉摸的幽魂犯下的血案不成?

  我的心中顿时泛过一阵阵的无力感。

  【SEVEN】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问题又在哪里呢?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香的酒啊,不知朱某可否共饮一杯。”随着话声,一袭白衫一步步走上城墙。

  正是白衣侯朱煌,身后仍是紧跟着那鹅黄色衣服的侍婢。

  丝毫不怕白衫被染脏,白衣侯也如我们一般席地而坐。云翎右手一晃,手上又凭空多了一只碧玉酒杯,嫣然一笑,放在白衣侯的身前。

  那黄衣侍婢上前一步,执起酒壶,斟上半杯葡萄酒。

  白衣侯缓缓举起酒杯,道:“凝碧盏,滴红酒,果然是绝配,比之七日烈酒,不遑多让。”言毕,他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酒!”

  第二日下午 阴暗的涅槃

  【ONE】

  一杯酒便似乎让我们和这神秘莫测的人物之间,距离拉近了很多。

  直至此刻,我方才首次仔细打量这江湖上的头号人物。

  看他面容清秀,双目间神采飞扬,只看面容似乎甚是年轻,至多不过与我们相当,但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嘲弄般的微笑,却又让人觉得他是如此的苍老,苍老得宛如秘窟古佛、沧海桑田。

  正思量间,却见远处三道灰色的人影晃动,几个起落间便到了近前,却是三位程叔叔,也就是当年的三虎僧来到近前。

  就看城外风沙犹自狂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沈源缓缓走过来,道:“我要去帮城主做事了,你们万事小心,记住,一定要平安归来,到时候我拿出珍藏的好酒来给你们庆功。”

  云翎娇笑道:“酒是小事,到时候把你藏在左数第三个抽屉里的酥糖分我一半就行了。”

  沈源一愣,旋即笑道:“好,你们平安归来,那些都给你。”说着纵身而起,飘然而去。

  城墙上一时甚是寂静。

  我的思绪止不住地乱窜。

  此番我们前去寻找解药,按沈源所言,实非易事。可惜以我的武功,除了引路,未必能帮上多大的忙。城中之事也是扑朔迷离,只看眼前这神秘莫测的白衣侯,究竟和一系列诡异的杀戮有无关系,这雄视天下的神话,究竟是敌是友?

  白衣侯突然道:“高少侠神思恍惚,面带忧容,可是想到什么忧心之事?”

  面对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翎都不敢直接问询。我的惊疑自是不能当面说出。

  我斟酌着答道:“我想起此番城中大乱,可惜在下武功低微,可为之事实在太少。”

  白衣侯一笑,再举起酒杯,笑道:“你可想修得绝世武功?”

  我道:“武道之极,自是我辈人人向往的,但在下也知道,大道并无捷径。在下的资质有限,早放弃了这番非分之想。”

  白衣侯慢慢摇摇头,道:“那却也未必。”

  【TWO】

  我尚未及答话,骤见白衣侯身后那黄衣侍婢一步上前,左手骈指如刀,疾点向我眉心。

  这一下变起突然,我吃惊之下疾运真气,欲要避开,却觉身体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拉住,丝毫动弹不得。更诡异的是,仿佛时间一下变得无比缓慢,我虽不能动,却清晰地看到那侍婢的双目霎时间变得一片血红,左眼内双瞳一闪即逝。

  而就在同时,见那侍婢纤纤细指直朝我眉心点来,一边的云翎大急,飞身扑上,挥掌攻向那侍婢的手臂。

  程二叔也一声大吼,双掌成钩,抓向那侍婢的左手。而程大叔挥掌攻向那侍婢的左肋,程三叔却是转身拉开架势,盯住犹在品酒的白衣侯。

  身受三大高手的围攻,那侍婢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惊惶,指向我眉心的手臂一翻,柔弱无骨地做出了一个诡异的扭曲。云翎的一掌顿时收势不住,落在空处。

  那手臂再轻轻一转,恰好拨在程二叔虎爪手的空门之处,程二叔身不由己地踉跄侧跌两步,双手不及收力,恰抓在正全力攻上的程大叔的手掌上。二人大惊,急急收力,定神推开,显得有些狼狈。

  从侍婢突然发难,到三人分别被击退,不过眨眼间事,若在平日,我根本看不清这些过招的细节,但这一刻,却仿佛所有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缓慢地一一映入我的眼帘,令我看得一清二楚。

  尚未从这奇异的体验中醒悟过来,侍婢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已点在我的眉心之间。我只觉,一股寒冷如冰的异种真气瞬间侵入眉心,再一路向下,瞬间走遍了我的四肢百骸。一时间,我的全身直如落入冰窟一般,冷得连血液都要冻结了。

  但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片刻之后,那冰冷的感觉消失无踪,侍婢撤手后退,依旧如方才一般站在白衣侯的身后,那奇异的时空放慢感也随之消失。

  若非见到云翎和三位叔叔还在一旁,剑拔弩张,我直怀疑一切是否真正发生过。

  云翎顾不得其他,赶忙冲过来,左掌搭上我的天惠穴,急急运气查探,同时连声问:“怎么样?有事没有?”

  我潜运真气一周天下来,只觉与平日并无什么区别,未曾感到受伤,当然也没有什么功力大增的感觉。

  看着焦急的云翎,我缓缓摇头,挤出一个笑脸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白衣侯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高刑,你若见到墨岩山主人,烦请替我带一句话,就说‘五十个时辰’。我这就告辞了,小姑娘,你的酒不错。”说着径自转身,下了石阶。

  云翎怒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程二叔走上前来道:“算了,既然高刑没有受伤,咱们就不要与旁人纠缠了。风沙已然减弱,咱们须尽快上路,否则若是日落前到不了墨岩山,等风暴加强,可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