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行“八极大法”久矣,知道波母之山所在的阳门,便是八极之一。这小子当日既然能从皮母地丘瞬间转移到了北极,必定是因为‘乾坤决’的缘由,只要能从他口中撬出神诀,苦修参透,再加上自已的“八极之身”……莫说青帝、白帝,就算是神农再世,伏羲重生,又岂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些,他热血如沸,贪念大炽,募地一掌拍出,霓光气浪轰然怒转,流沙仙子呼吸一窒,登时凌空疾飞,被他倏然抓在掌心。雨师妾、拓拔野失声惊呼,待要拦救,已然不及。

雨师妾脸颊晕红,又惊又怒,道:“大……天吴,洛仙子对我有救命大恩,你……你瞧在我的份上,放了她吧。”

天吴父母双亡之后,对这妹子自小就极为宠溺,百依百顺,见她软语央求,心头登时又是一软,但想到她为了那小子,对族人如此决绝,怒火登时又涌了上来,“哼”了一声,冷冷道:“那日汤谷岛上,你我已尽兄妹情谊,从此陌路,现在又求我作甚?她对你有没有救命之恩,于我何事?”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新娘子,这人连自己的堂妹都舍得牺牲,冷血寡义已达极点,你求他又有何用?小心他一怒之下,连你一块儿杀啦……”话音未落,却被天吴手指一箍,喉头陡紧,小脸红紫、周身憋爆欲裂,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拓拔野踉跄起身,高声怒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冲着我来便是!枉你身为水族大神,这般卑劣下作,也不怕天下英雄笑话么?”

他越是气怒,天吴越是快意,淡淡道:“这些话你方才不也和烛真神说过么?都说你舌绽莲花,辩才无碍,怎么今日竟如此词穷?”手指越捏越紧,流沙仙子的舌尖渐渐吐出来,妙目之中却满是鄙薄之色。

拓拔野心中冷笑,脸上却作出愤恨急怒之色,沉吟片刻,猛地一掌拍在石壁上,喝道:“好!你放了流沙仙子,再放了这里所有的蛇族人,我便将盘古九碑上的真诀一字不差地告诉你!”

众人哗然,天吴哈哈大笑,手指一松,将流沙仙子抛回洞中,雨师妾急忙将她抱扶而起。

二女聪慧绝伦,猜到拓拔野必有后计,脸上却故作焦急愤概,一唱一和地出言劝阻,都说宁可死在此处,也绝不让盘古九碑文落入天吴手中。

拓拔野摇头沉声道:“盘古九碑上的经文深不可测,我研习了五年,也不过初窥门径,就算告诉他,他又能参悟多少?只要他一诺千金,放了大家,让他知道又有何妨?”

天吴的十六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森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黄河九曲不回。”声音陡然提高,喝道,“将这些蛮人全都放了!”

水族群雄齐声呼喝,潮水似的当空分开一条大道来。

众蛇裔蛮人不肯撤退,七嘴八舌地大叫:“伏羲!伏羲!”“女蜗!女蜗!”呼声越来越整齐高亢,黑暗中听来,颇感悲壮。

拓拔野心潮汹涌,高声道:“各位蛇族的好兄弟,我伏羲既已和女蜗一道转世重生,便是要带着大家重建家国,消弭各族仇恨,大业未成,又怎会轻言生死?大家只管放心回去,必有重见之期!”

他强聚真气,远远地将声音传了出去,在黑暗中回荡。

群鸟悲啼,众蛮人呐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心中都是一阵茫然悲楚,虽不情愿,但伏羲转世既出此言,谁也不敢违抗,当下抹泪朝着拓拔野的方向凌空拜了几拜,捶胸纵声长啸,犹如万千野兽一齐悲嚎一般,震天彻地。

等到蛇族群雄去得远了,拓拔野才道:“盘古九碑上的经文庞博精深,除了‘乾坤诀’之外,还有数十种太古神功奇法,先前我在平丘左壁上所刻的,便是其中的‘祈日诀’。只要你凝神聚念,将此诀施法念出,即便是这北海极夜,也立刻阳光普照……”

众人大哗,将信将疑。

天吴森然道:“很好,你只管将这‘祈日诀’说出来一试。如若太阳出来了,就证明你确有盘古九碑文。如若太阳出不来……嘿嘿,拓拔小子,你此生就再也看不见升起的太阳了。”

拓拔野淡淡道:“拜你八十一种剧毒所踢,我又哪来的气力祷诀施法?如若不信,你只管亲自一试便知。”挥舞天元逆刃,“叮叮”脆响,在石壁上一口气刻写了十数个蛇形古篆。

方才在极渊之畔,九凤仙子、强良等极圣宫众便瞧见他刻了许多古篆,引得蛇姥如痴如醉,此刻瞧来,这些篆文扭曲如蛇,又哪能分辨出区别来?

倒是雨师妾二女心细如发,很快便看出这些蛇文乃是乌丝兰玛刻写的“碑文”,心中怦怦大跳,猜到拓拔野想要做什么了!

拓拔野刀尖划处,金星飞舞,脸容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一边回想蛇姥对这些盘古文的解释,一边不断地将它们排列组合,尝试着拼出一种最为合理的解印咒语来。

过了片刻,几十个斗大的蛇篆在石璧上赫然排开。水族群雄纷纷燃起火把,围拥上前。凝神屏息查看。

红光冲天映照,拓拔野衣袂鼓舞,站在断崖凸岩之上,扬眉笑道:“天吴,你通古博今,对这些蛇文想必也不陌生了?这上面的文字还需要我念来给你听么?”

天吴“哼”了一声,冷冷道:“少说废话。你若敢有一字隐瞒,我先杀了流沙妖女,再将你吸干真元,碎尸万段!”

拓拔野思绪飞转,排出了四种可能的组合,道:“祈日诀有四种,分别在不同的季节祈祷方有效果。北极气候独特,也不知该用哪一季的真诀,我先说第一种,你且试上一试。”

顿了顿,大声道:“沉梦一秋千,锁丘平牙龙,鱼鲲封溟北,兽三镇蜗女,日宁无坤乾,起波洪海四,裂地复崩天,魔凶有古太……”

他每念一句,天吴便凝神聚念,默默地复诵一句,众人也忍不住跟着低声诵读,数千人的声音合在一起,直如汹涌波涛,跌宕澎湃。读到第三句时,漫天凶禽呀呀尖叫,下方忽然传来隆隆震响。那万仞绝壁随之轻轻摇晃起来。

众人心中大凛,呼吸陡然顿止,面面相觑了片刻,才又屏息随着拓拔野往下诵读。

山壁震晃,土石簌簌如雨,那隆隆的巨响愈加猛烈,渐渐地将洪涛似的声浪尽数盖过,众人不自觉地提高声音,坐下的凶禽却扑翅盘旋狂叫,似是恐惧已极。

拓拔野心中剧跳,知道这必是鲲鱼的解印法诀。当下一边大声诵读,一边朝雨师妾三女移去,天元逆刃看似随意挥舞,却在洞壁上飞快地划了几行小字,二女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示意。

众人读到“魔凶有古太”时,隆隆声止,四周突然寂静下来,就连一直尖啼狂叫的群鸟也陡然顿止,万籁无声,只有火把在风中“噼啪”作响。

群雄转头四顾,天际漆黑苍茫,什么也瞧不见,有人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臭小子胡说八道,哪来的太阳……”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轰隆巨响,地动山摇,远处极渊突然冲天迸爆,霎时间便冲起数百丈高!旁侧的平丘双蜂轰然坍塌,万千巨石被狂涛掀卷,如流星陨石,破空纵横乱舞,激擦起道道绚丽火光,蔚为壮观。

几在同时,下方轰隆连震,如惊雷狂爆,前方的山岭剧烈摇晃,裂缝迸飞。“嘭!”刻写着蛇篆的绝壁陡然炸裂,几十名水族卫士眼前一花,气浪迫面,还不等回过神来,已连人带鸟被迸飞的乱石撞中,血肉模糊地飞炸开来。

众人大骇,群鸟尖啼,纷纷冲天乱舞,阵形陡然大乱。拓拔野等的便是这一刻,和雨师妾、雨师薇、流沙仙子并肩携手,趁势疾电似的朝下冲落!

轰隆剧震,双耳欲聋,原本高矗入云的连绵雄岭竟如泥捏纸糊一般轰然塌陷。气浪翻涌,巨石迸飞四炸,擦着四人身侧纵横冲过,“哧哧”连声,衣裳陡然着火。

混乱中,隐隐听见天吴喝道:“拓拔小子呢?别让这臭小子跑了!”水族群雄惊呼迭起,惨叫连连,一时间又哪有余暇他顾?

拓拔野屏息凝神,抛出隐身纱,将四人一齐紧紧裹住,火焰登灭,宛如轻烟薄雾,朝下倏然飘去。

狂风扑面,土石乱舞,整个天地仿佛都随之崩塌了,下方烟尘滚滚如浪,朝上层层翻卷。海面上亦是惊涛如沸,骇浪炸涌,相隔尚有百丈,那冰冷腥咸的水汽便已扑面涌来。

山崖又是一阵坍塌炸射,蒙蒙尘土如狂浪似的兜头拍卷,触目所及尽是混饨一片,流沙仙子闷哼一声,被乱石接连击中,疼得几欲晕厥。

拓拔野大凛,四人此时皆负重伤,真气几已用竭,这般下去,纵然能逃得脱水族群雄的围追,也躲不过这漫天乱石。当下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陡然朝外冲去。

剧震连连,身后气浪排山倒海,将他们不断地掀飞外抛,有惊无险,屡屡从飞炸的巨石之间穿梭而过,转眼之间便已冲出了千丈之遥。

黑暗中回头望去,那隔绝天海的祟山峻岭已坍塌大半,尘土如黑云滚滚,笼罩了半空,每一次隆隆震响,那黑云便狂潮似的朝上翻涌一层。上方乱石纵横,火光点点,群鸟盘旋,水族群雄显然已困陷其中,一时奔突不出。

远处,极渊银白色的水浪滚滚如擎天巨柱,越喷越高,那冰冷的潭水竟似变成了火山岩浆,热气蒸腾,仿佛巨大的蘑菇式云雾在夜空中团团翻滚,狂风吹来,带着浊臭炙热之气,闻之欲呕。

拓拔野方自松了一口气,又听雨师妾低呼一声,奇道:“小野,那是什么?”只听轰隆连声,海面惊涛滚滚外翻,环绕着平丘岛荡漾开一个方圈数十里的巨大漩涡。

海底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呜鸣,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头晕目眩。低头俯瞰,海水层层排涌,漩涡中疾速隆起一个巨大的山丘,光洁顺滑,闪耀着淡青色的光泽。

随着那“山丘”不断地隆起,将整个平丘岛朝上拱去,东西两列峻岭轰然崩塌,黑云滚滚,巨石崩落冲飞,流星密雨似的从他们身边冲过,撞入海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鲲鱼!”拓拔野心下大凛,也不知是悲是喜。这平丘岛果然是鲲鱼所化。女蜗当年用一对龙牙将巨鲲封镇北溟,露出海面的鱼背便石化成了平丘岛,而那深不可测的极渊想必便是鲲鱼的气孔了。

适才身临绝境,无计可施,想起乌丝兰玛将鲲鱼的解印法诀冒充为“盘古九碑文”,骗取蛇姥破译,拓拔野便也如法炮制,骗取天吴等水族群雄一齐诵读解印诀而不自知。

鲲鱼由女蜗大神亲自封印,单凭大荒中任何一人的念力,都难以解开,但数千名水族群雄齐力诵读,念力何等惊人,登时便将这沉寂了数千年的封印解了开来。

封印既解,鲲鱼苏醒,水浪立时从气孔喷薄冲天,封镇在气孔两侧的龙牙山也随之震碎炸散,一时间,海啸山崩,就连女蜗镇压在它脊背上的两座神山也被倾摇震塌。

拓拔野此行的一大目的,原本是想挫败波母、水圣女的阴谋,阻止她们解印鲲鱼,谁想阴差阳错,末了解开鲲鱼封印的,恰恰是他自己!但若非如此,适才又怎能逃脱绝境?何况只要知道了解印法诀,将来总有法子将巨鲲重新封印。眼下生死效关,暂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下凝神默念法诀,断剑青光爆射,白龙鹿欢嘶着飞冲而出,当空脾睨自雄,威风凛凛。拓拔野拉着三女一起翻身跃骑到它的背上,叫道:“鹿兄,快走!”

白龙鹿在无锋剑里待了许久,早已憋闷已极,龙须摆舞,昂首踢蹄,撒了欢似的往冰洋里俯冲而去。

它原是水族十八灵兽,北海是其故乡,重返这浩渺冰洋,如鱼得水,霎时间便踏波冲浪,飞也似的冲出数百丈远。海上翱翔的冰鸥听见它的怒吼,吓得冲天飞散,远远地避逃开去。

身后大浪翻腾,冲天奔涌,巨大的鱼背不断地隆起,几只冰鸥稍慢了片刻,立时被重重狂涛瞬间吞噬,片羽不存。

整个海面仿佛全都倾斜卷起了,大浪层层叠叠地冲涌起数百丈高,绵延数十里,怒啸奔腾。远远望去,四人骑在白龙鹿上,就宛如落叶飘摇,只要那高高的浪头一旦坍塌冲落,便能将他们击得粉碎。

正自没命地踏浪狂奔,忽听后上方传来一声雷霆似的怒喝:“拓拔小子,哪里走!”绚光怒爆,一道狂猛已极的气浪轰然当头击下,正是天吴。

拓拔野心下大凛,奋起真气。断剑碧光暴涨,劈空反撩,“轰!”石臂醉淋,几乎连剑柄也把握不住,体内更是翻江倒海,剧痛如裂。

白龙鹿怒嘶飞冲,借着那反撞的巨大气浪闪电似的破入滚滚狂涛。身后寒风刺骨,天吴的第二刀又凌空斩到,只听轰隆连声,雨师妾失声道:“流沙妹子!”

拓拔野心下一沉,蓦然回头,黑暗中,洛姬雅断线纸鸢似的飘飞而起,一个大浪打来,登时被狂潮吞没,再也没了踪影。

他又惊又怒,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泪水倏然涌出了眼眶。大浪迎面拍来,身子摇摇欲坠,脸上滚烫咸涩,分不清哪些是海水,哪些是眼泪。雨师妾从后方紧紧地抱着他,也像是突然僵硬了一般。

天吴哈哈狂笑,从海面上抄掠而起,瞬间已冲到旁侧,叫道:“你给我回来!”左手一探,隔空朝雨师妾抓去。

拓拔野纵声长啸,突然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断剑碧光怒爆,宛如青龙夭矫,飞腾海上,接连数十剑滔滔不绝地狂攻而出,登时将天吴杀得踉跄后退,左臂被气芒斩得鲜血淋漓。

天吴怒极反笑,踏波飞掠,周身霓光滚滚盘旋,忽听一声凶暴狞厉的狂吼,陡然化作八极之身,八爪如飞,八尾飞扬,陡然冲天飞起,朝拓拔野三人猛扑而来。

当是时,只听“呜”的一声巨响,惊涛如沸,海面炸涌,后方那绵延数十里的百丈狂浪突然坍塌,现出一个巨大湍急的滚滚漩涡。

接着又听一声崩天裂地似的怪吼,那漩涡陡然下陷,后方忽地冲起一个高达八百余丈、宽达十余里的巨大黑洞,周围遍布着一圈闪闪银光,赫然竟是万千撩牙锯齿!

“鲲鱼!”众人脸色骤变,这巨鲲凶兽终于还是浮出海面,张开巨口了!

念头未已,鲲鱼呜鸣狂吼,海面剧震,方圆数十里的波涛陡然变成了滚滚漩涡,朝它那遮天蔽日的巨口里冲落。

狂涛奔泻,天旋地转,拓拔野登时连人带鹿身不由己地被卷进去,心底大寒,刚刚下意识地反手紧抱龙女,巨浪轰然猛击,眼前一黑,被高高抛起,恍惚中仿佛听见天吴在惊呼着雨师妾的名字,喉中腥甜狂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如火烧刀割,百骸如裂,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个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在不断地舔着自己的脸烦。

拓拔野皱眉呻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四周朦胧,一个银亮的怪物在眼前不住地晃动,过了片刻才渐转清晰,但见咫尺之外,一个赤目鹿角的龙头歪着脖梗儿瞪视着自己,龙须摆舞,不住地在自己的脸上磨蹭,见自己醒转,欢鸣不已。正是白龙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