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炉飞旋,越冲越近,离心甩出一轮又一轮炫目的霓光。那近千蛮子一个贴着一个,接连吸撞在鼎壁上
,惨叫着簌簌乱抖,青烟飞腾,焦臭扑鼻。

  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相繇惊骇狂乱的表情。他须发戟张。脸色酱紫,双手仍紧握着刀柄,与烛龙紧紧
相连,皮肤如波浪急剧欺负荡漾。

  烛龙身子越变越大,隐泛出青色的蛇鳞。罗沄连声催促:[快走!快走!老妖怪就要变回兽身啦!]话
音未落,[嗡]的一声,黄铜药鼎掀卷狂风,擦着我们身侧飞旋冲天。

  烛龙仰头狂笑,双腕、双踝锁着的混金铜链应声挣断,接着双手外分,将玄冰铁枷生生扭开,又将穿入
琵琶骨的两把铁钩震碎拔出。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摄神御鬼8888]的威力。在他借助鼎炉气旋,吸纳了近千人的真元之后,这些牢不
可破的混金枷锁竟变得有如纸糊!

  此时距离崖顶已经三十丈了。水柱虽然还未冲出壑口,四周喷涌的热气早已腾空。

  天上赤红、墨紫的云层汹涌翻腾,闪电如银蛇狂舞。下方大浪滚滚古沸,轰鸣震耳。

  我屏住呼吸,一记[上天梯],凌空高高飞起。

  刚刚跃出壑口,水柱便从身后轰然喷起,刹那间将我们撞飞出百十丈外,越过雪岭,沿着冰川,朝下骨
碌碌地滚落。

  天旋地转,闪电乱舞,只听雷声狂奏,天色骤然转暗。狂风、暴雨、夹杂着拳头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
攒射而来。

  我重重地撞在凸起的冰岩上,。又翻滚了十几丈,终于停了下来,喉里却腥甜翻涌,痛得无法呼吸。

  那道水柱滚滚冲天,搅动着漫天红黑赤紫的云海,我抬头望去,心头大凛,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云层中,赤鳞闪耀,巨大的蛇身若隐若现,一圈圈盘满了整片天空,东边雪岭的上方,悬着两条长达数
百丈的碧光,时亮时暗,赫然竟是烛龙竖长的双眼,似闭非闭,凶光闪耀。

  闪电乱舞,天地尽紫,他那张大得无法想象的脸当空骤现,血红巨口,獠牙森森,狰狞如梦魔。呵出热
气饿腥臭飓风,刮得山顶雪雾蒙蒙;狂笑声更盖过了雷鸣、雪崩与一切喧嚣。

  [北冥神蟒,烛光九阴。睁暝昼夜,吐息春秋。]

  我呼吸窒堵,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从小就听过烛龙当年的凶威,传说它一睁眼,便是白昼,一闭
眼,即成黑夜。原以为只是荒诞夸大之语,此刻亲眼得见,才相信天下真有这样的怪物。

  罗沄我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怎么,闷葫芦,你怕了么?]

  我脸上一烫,正想否认,烛龙那双碧绿的长眼突然张开,天地陡然一亮,两道蓝光从他的瞳孔中怒爆射
出,闪电似的击落在十几丈外的雪峰上。

  [轰]的一声,并快冲天暴舞,整片冰川冲泻而下,我和罗沄捆缚一起,难以抵挡,只能眼睁睁地接连
遭受重撞,肋骨断折,[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又被雪浪高高抛起,朝着漆黑不见底的悬崖坠落。

  所幸就在那时,一群鹫鸟惊啼着从前方飞翔而过,我飞舞链条,勾住一只雪鹫的脚爪,和罗沄意义抛荡
到它的背上。

  还没坐稳,又听到烛龙当空哈哈狂笑,巨尾破云而出,挟卷飓风,轰然横扫在背后的雪岭上。轰隆巨震
,偌大的山峰顿时碎炸如齑粉。

  顷刻间天摇地动,雪崩滚滚,方圆几十里的天空;里,尽是流行般纵横呼啸的巨石与冰块。

  鸟群狂乱地尖啼着,朝海边急速飞去。寒风呼啸,暴雨扑面,我鼓舞护体真气,骑鸟左右闪避,身边不
断有鹫鸟被流石撞中,悲鸣着抛飞坠落。

  烛龙狂笑不止,巨尾飞腾卷舞,将崔嵬连绵的雪岭接连撞断。

  闪电乱舞,擦燃出道道流火,随着漫天冰石,呼啸着冲入雪山、草野、冰洋……火光激撞。到处都燃烧
起来了,岸边的营寨、帆船也陷入了火海,人影奔走,惊呼惨叫不绝于耳。

  就连那湛蓝如镜的冰洋,也大浪四涌,滚滚如沸,映衬着漫天霓彩绚丽的流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
毁灭了。

  我们骑着雪鹫,纸鸢似的在狂风暴雨里飘忽跌宕,好不容易冲到了海边,十几块巨石突然陨星似的怒啸
冲来,[轰]的一声,将雪鹫的头颈生生撞断。

  无头雪鹫驮着我们,笔直地冲入海里,浪花四溅,冰凉彻骨。

  海水不断地灌入我的口中、鼻里,想要挥臂游泳,偏偏双臂被铜链紧紧锁缚,朝下急速沉去。

  罗沄蛇尾摇曳,猛的翻身上冲。巨石、流火、冰块眼花缭乱地从天而降,撞入海中,气泡汩汩四涌。

  我们浮出海面,背靠背,在冰洋里沉浮跌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稍定。四周扶满了断桅残与蛮子
的尸体。

  雷声隆隆,号角长吹。岸边停泊的船舰烈火熊熊,人影纷乱。那些骠勇凶悍的蛇族蛮子全都被烛龙浮现
半空的巨脸吓坏了,争先恐后地跃入水中,有些人认出了罗沄,却也只顾逃命,无暇理会。

  这时,雪岭上的水柱渐渐小了,天地却依旧昏暗一片。

  闪电飞舞,烛龙巨大的身躯盘蜷在黑紫的云霞里,笑声轰隆如雷:[小妖女,你躲到哪里去了?物品要
挖出你的心,剔出你的骨,把你剁碎了,熬成一锅肉羹,送给拓拔小子媸奴……]

  我心中大凛,他被公孙轩辕囚禁了这么久,饱受罗沄的戏耍折辱,对她早已恨之入骨。此刻冲出樊笼,
必定要大肆宣泄,报仇雪恨。天海茫茫,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躲得过他的如电利眼。

  此刻正值涨潮,海浪卷着尸体和断板,刷过你滩与礁岩,一重重地朝岸上撞击。我突然想起了鱼肠宫。
那石洞原本就颇为隐秘,现在又恰好淹于海平面下,正是藏身的绝佳所在。

  于是趁着四周混乱一片,我们重新潜入水中,游过暗礁群,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了[鱼肠宫]的洞口。

  进了石洞,朝上油了几丈,便又浮出了水面。四周漆黑不见五指,洞外的喧嚣声全都听不见了,只有我
们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

  我和她背靠背坐着,松了一口长气。罗沄突然咯咯大笑,笑声回荡在冻窟里,清亮得如同铃声。

  我问她笑什么,她也不回答,肩头颤动,又嘤嘤地抽泣起来,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究竟是欢喜,
还是伤悲。女人的心思就像那[天之涯]的阴晴云雨,总是那么难猜。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平静下来了,说:[我从前常常想,有一天我死在这洞里的时候,不知道谁会在身
边陪着我?没想到临到末了,居然是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闷葫芦。]

  我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又听她叹了口气,梦呓似的轻声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是不
是也在想着我?]

  我心头一震,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黑暗中,她的声音如此温柔酸楚,竟让我莫名地想到一种前
所未有的,针扎似的嫉妒。忍不住[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们会死在这里了?]

  她微微一笑“[烛老妖的眼睛洞照九阴,秋毫毕现。就算现在没有发觉,过几个时辰,号潮退去,洞口
重新露出,我们就再没有地方隐藏了。]

  顿了顿,又说:[闷葫芦,老妖怪记恨的是我,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快想办法挣断锁链,逃命去吧……

  [乔家男儿就算头悬刀下,也绝不临阵脱逃!]我热血上涌,截断她的话语,[更何况共工欠你一条姓
名,今日若能保你周全,死复何惜!]

  她缄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你没有欠我什么。其实是你先救了我的命。]

  我一怔,突然想起烛龙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甬洞深处望去,犹疑着问
道:[那些孩童的尸骨,当真……当真是被你吸尽了鲜血才……]

  [不错。]她回答得倒颇为干脆利落,[我从小中了《蛇咒》,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就会化为蛇形,忽
冷忽热,疼痛难忍,只有吸了童男童女的血,才会恢复人是很。那些骸骨都是附近村庄里生了重病,或被野
兽重伤的孩子,就算不被我吸尽鲜血,也活不了多久。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日碧眼龙鹫会千里迢迢将我带到这里来。它必定是以为我奄奄一息,所以便将我看作救
治主人的“良药”了。

想到先前将它误认做姥姥,心中像堵了块大石搬,说不出的窒闷难过,又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
有吸干我的血,反倒替我疗伤,救我性命?”

她咯咯一笑:“我要是没吸你的血,又怎会变回人形?你经脉俱断,又被我吸了大半的血,居然还没死
,倒让我惊讶的很。我一个人这在呆了好些年,除了戏耍老妖怪,平时也没什么乐子。留下你做我的奴隶,
除了无聊时逗弄逗弄,蛇咒发作时,如果找不到童男童女,还能那你应急,多好。”

如果是别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早已怒火填膺,饱以老拳了,但从他口中说出,我竟丝毫不觉得生气。
想起当时被她蛇身紧缠,咬颈允血的情形,脸上、耳根反倒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发烧。

我收敛心神,说:原来你早就知道烛龙过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让我骗相繇,说『轩辕星图』藏在他肚
子里。烛龙手脚、头颈、琵琶骨都被混金枷锁封住,无法自己调动真气,施展『摄神御鬼大法』,相繇一刀
刺入他丹田,正好激发气旋,自投罗网。“

罗沄笑道:“谁让他这么贪心,急不可待?”又叹了口气,“可喜欢还没来得及拿到『本真丹』,就让
老妖怪逃出来了。”

“本真丹?”

我微微一怔,敢情罗沄逼迫烛龙炼制的药,并非他所潜心炼制的那二十八颗五行丹丸,而是传说中能化
解所有兽身魔咒的『本真丹』。

但烛老妖与我爹、姥姥乃至舅舅,都是势不两立的宿敌,即已知道我的身份,又何甘心将苦苦练了几年
的丹丸全都送给我?甚至倾力传授我所谓的『玄婴大发』,帮我将丹丸炼成五行气丹?

想起他吸纳近千蛮子的真元,震开枷锁的情景,我心中又是一震,豁然醒悟,是了!这老要这么『好心
』帮我,不过是想我感其恩德,稀里糊涂的做他的敲门砖、替死鬼罢了!

他被封镇在鼎炉之内,即便吞了这些丹丸,也无法运气炼化。为是想打通筋脉,冲出樊笼,最好的办法
,莫过于诱骗别人吞丹炼气,然后再将五行真气输入他体内。

如果不是蛇蛮子突然杀到,我赶着去救罗沄,现在被吸干真元的就不是那些蛮子,而是我了!

我越想越是骇怒,冷汗涔涔而出。老妖怪心机歹毒,谎话连篇说的,不知道他那些关于鲲鱼与我爹的事
情,又究竟是真是假?

正想向罗沄一问究竟,“轰”的一声,整个山洞像是突然崩塌了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脚下的海水
也猛然喷涌而上,淹过了胸膛。

难道是老妖怪杀来了?我们都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一齐起身朝洞内一步步地跳去。

洞窟剧震,四壁迸裂,上方的尖石锥岩接连冲泻而下,冰雹似的打在我们头上、身上,险些阻断了去路

我们左闪右避,几次摔倒,几次从乱世堆里爬起,踉踉跄跄地朝里跳了百来丈远,身后又是一阵“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