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族蛮子的脸色全都变了。

巫氐面无表情,冷冷道:“烛龙神上,我只答应收下八百株神草,帮你炼制『本真丹』,可没答应为你
卖命。丹药不成,过不在我。我们氐人族与火族的恩怨,更和你无关。你若觉得此地辱没了你,又何必赖着
不走,自讨没趣?”

她转过头,森然道:“姓烈的,你既知道叩十八个头不足以抵罪,我就不啰嗦了。我们在这紫云湖住了
六百年,早就习惯了,犯不着承你的情。这小丫头不是我氐族中人,救她有违祖宗之法。除非一命抵一命,
你拿自己骨肉至亲的人头,来换取她的性命!”
四周哄然,有人尖声大叫:“姓烈的,旱魃住的情火山距这儿不过是七十里,有种你去砍下她的脑袋,再回
来跪求老妖婆施救!”听到这话,那些人更是七嘴八舌地高呼叫好。

巫氐冷冷道:“砍不砍得头颅不打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有本事割下旱魃的一绺头发,我就权
当以命抵命。”

当年涿鹿大战之后,女魃变得疯疯癫癫,六亲不认,体内的赤炎真气更是狂霸无比,所到之处不是大旱
,便是山火。除了公孙轩辕,天下再无人是她对手。巫氐让烈炎去割她头发,摆明了是叫他送死。

烈炎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抱起瑶雩,领着八侍卫朝西御风飞掠。众人都想瞧热闹,纷纷簇拥着烛龙、
巫氐,吵吵嚷嚷地追随在后。

我只盼烛龙与烈炎快快动起手来,好趁乱抢回妹子,谁想双方对峙了这么久,不但没交战,反倒带着瑶
雩转往情火山。只好强自按捺怒火与焦躁,和二女一起混入人群,远远地跟在后头。

相柳低声说:“旱魃喜怒无常,发起飙来无人可当。你不必着急动手,只要伺机搅局,让她与烈炎、烛
龙斗个天雷勾地火,咱们就能坐捡便宜啦。”

这妖女倒地笃信我修成三天子心法,将宝押了我身上。却不知我的“无形刀”只初窥门径,要想从这三
大顶尖高手眼皮底下救出瑶雩,谈何容易?

偏偏万花谷内死寂沉沉,除了时而刮起的大风,以及漫天翻腾的绛紫云霞,再没有可以借助的自然伟力
,除非再来个山崩地裂、飓风暴雪……我瞥见那些氐人背负的炼丹囊,心里“怦怦”直跳,呼吸如窒。

这时,上空突然传来嘈杂的鸟鸣声,一群凤尾鹰头的火红怪鸟贴着云霞,“呀呀”地急掠而过。

有人叫道:“食火鸟来了,旱魃一定就在附近!”

我随着人流,浩浩荡荡地掠过紫云湖,穿入万花谷,又越过重重绝岭峭壁。大风迎面刮来,黄沙漫天,
下方山谷里灰蒙蒙一片,草木逐渐疏少,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坚岩石砾。

天上黑紫色的彤云滚滚翻涌,越往远处,越洇染成姹紫嫣红的云霞,夹杂着橙黄碧青,幻丽流彩。

一座赭红色的雄岭兀立于群山中,直没彩云。那群食火鸟“呀呀”叫着,便是朝彼处飞去。想必那儿就
是传说中的情火山。

空中狂风呼啸,冷意侵骨,罗沄伏在我背上,不住地颤抖,就连吐在我脖间的气息,也像是寒霜凝结。
我担心她血液僵凝,又渐渐露出蛇形,暗暗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

周围那些人喧哗吵闹,都在争论烈炎几招内惨死于旱魃之手,竟没一人认出我,更没人留意相柳与罗沄

将近情火山时,越来越炎热,口干舌燥,皮肤上很快便敷了一层细细的白盐。被那层层热浪所激,体内
的阴阳二炁也跟着急速旋转起来。

前方彩云汹涌翻滚,仿佛重重巨浪,贴着山岭喷涌而下,又朝上掀起。不时亮起一道接一道的闪电,雷
声滚滚。

情火山高逾万仞,南北绵延十几里,全都笼罩其中,在狂风中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烈炎似乎来过许多次,抱着瑶雩,径直冲人茫茫云霞火雾之中,高声道:“妹子,妹子,哥哥来看你了
。”声音在山岭问遥遥回荡。却没任何应答。

热浪灼人,火光滚滚。鸟兽惊嘶悲鸣,纷纷盘旋不前。众人只好舍弃坐骑,御风而行。

山谷内峭壁夹立,大雾弥漫,十步开外什么也瞧不见。

飓风怒啸,峭壁上火星四溅,冲爆起道道火光,和着那轰隆不绝的雷声,像是随时要坍塌陷落。

众人的惊呼叫喊此起彼伏,片刻间,就有十几人或一脚踏空,或被推搡挤压,惨叫着坠落悬崖,生死不
知。

罗法突然咯咯轻笑起来,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闷葫芦,这里就像一个即刻会喷发的大火山。你猜
猜,如果你的『姨姥姥』将刚才炼的丹药全都抛出来,会变成什么景象?”

我心里一沉,猛地转头四望,哪里还有相柳、巫氐等人的踪影?刚才只顾着瑶雩安危,紧紧跟随在烈炎
后方,却没注意那妖女何时溜之大吉。

正觉不妙,忽听后上方“嗖嗖”连声,数以千计的鹰翎长箭系着丹丸,流星似的穿过云霞、浓雾,擦起
万千道火光。

“轰轰!”四周怒飙狂卷,火浪冲天,整片山岭仿佛顷刻间爆炸崩塌了。

我还来不及调整呼吸,已被排山倒海的气波当胸撞中,眼前一黑,腾空飞起。

轰鸣如雷,震耳欲聋。倘若不是玄窍内的阴阳二炁应激相感,形成强沛无比的护体真气,我早被撞成了
肉泥。虽然如此,还是被震得口中腥甜狂涌,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移了位。

心里惊怒交迸,稍不留神。还是中了相柳“一石三鸟”的毒计!

敢情巫氐与相繇兄妹设下此局,将烈炎诱入这里,不是为了要什么旱魃的头发,只是想借所谓的“五行
本真丹”,激爆情火山烈焰,让他与烛龙死无葬身之地罢了!

这妖女早算计好了,有巫氐在此,即便我和罗沄全都炸死,她也能解开体内的“噬心子蛊”,从“蛇神
蛊”里问出“轩辕星图”的下落。可恨我太过托,又急着解救瑶雩,才会被她的甜言蜜语所蒙蔽。

一颗“五行丹”便能炸开诺大的沟壑,这么多丹丸加在一起,威力更是恐怖得难以形容。

触目所及,姹紫嫣红。烈焰喷涌,掀卷气铺天盖地的气浪,像雪崩,像河决,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连绵的山岭就像是纸糊的泥捏,一层退这一层地迸炸坍塌,尘土滚滚。巨石呼啸如陨星,纵横乱舞。

到处都是飞旋着的残肢断体,到处都是凄厉痛苦的惨叫。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倾轧山下,烧成灰烬。

眨眼之间,这数十里崇山峻岭,就变成了腥风血雨的无边地狱。

在这咆哮肆虐的天地伟力面前,人力显得何其微渺。纵然你有在高的修为,再强的真气,也只能听天由
命。

我无暇寻找瑶雩,更来不及抵挡闪避,只能将罗沄拽如怀中,凭借阴阳二炁的应激反力,如落叶飘萍,跌
宕东西。混乱中,背上又遭乱石接连撞中,喷出几口鲜血,火人似的朝下疾速坠落。

天旋地转,“砰砰”连声,仿佛撞碎了什么坚岩大石,又冲折了藤萝树枝,然后一头砸在石壁上,眼前
金星乱冒,终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耳边叫道:“闷葫芦?闷葫芦?”心里一凛,睁开眼睛,又看见
那双澄澈的紫色妙目,和无邪妖媚的笑容。

她伏在我胸前,手握柴刀,横架在我颈上,得意地微笑道:“小子,你又成我的俘虏啦。”

相隔几尺,月光照着她莹洁如玉的脸,清丽不可言。我恍惚若梦,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何事,身在
何地。

夜穹湛蓝,月朗星稀,峡谷两侧的山壁银白如霜雪。我们被崖壁上横生的灌木托住,悬在半空。

朝峡谷两端遥望,连绵的山岭崩塌近半,乱石累累,仍有星星点点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蹿燃烧。

上方的崖壁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青翠欲滴的灌木,大风吹来,沙沙作响,红果摇曳。

几十里光秃秃的山谷,仅有这片山崖长了千百株这种不知名的果树,层层迭迭,就像横空罗织的绿网,
将我们兜住。否则我们早就摔下崖底,被陨星似的乱石装成肉泥了。

我想起瑶雩,心中一紧,想要跃起身,筋脉却酥麻灼痛,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罗沄咯咯笑道:“闷葫芦,你没死就算命大了,老老实实歇着吧。”我浑身是伤,百骸欲散,她被我护
在怀里,反倒没什么大碍。

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挥刀个一串红果,津津地嚼着。笑道:“放心吧,以你这点修为都死不了,何况
炎帝?有他庇佑,你妹子一定周全得很。嗯,这果子又酸又甜,真解渴,你吃不吃?”将一颗果子送到我嘴
边。

我口干舌燥,喉咙里更像烈火焚烧,刚想张口,她却又将红果收了回去,笑吟吟地说:“我才没那么傻
呢,你吃了果子,恢复气力,我可收降不住你。除非你立下毒誓,养好伤,安守奴隶的本分,乖乖听我的话
。我叫你朝东,你便不能往西……”

她的声音温柔甜美,听得我心里怦怦直跳,但想到她对昌意的深情,想到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怒火顿时
又用了上来。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这妖女和相柳一样,都是心如蛇蝎,我如果听她摆布,非但不能报仇雪恨,还要沦
为天下人的笑柄。于是闭上眼睛,转头不再理会。

她叹了口气,说:“不吃就算了,这么甜的果子,有些人却偏偏不识好歹。”一边吃,一边故意赞不绝
口。“

我不搭理她,自顾凝神调息。

在北海这段时日里,我吞服了不少奇丹灵草,又被烛龙筑就五行之基,再加上康回所传的心法与”无形
刀诀“,已初步炼成阴阳二炁,脱胎换骨。盖因此故,经历这场天崩地裂的大爆炸,虽然遍体鳞伤,却幸未
殃及根本。

过了一会,真气充盈,遍体循环绕走,经络烧灼的痛楚渐渐消淡,饥渴的感觉也减轻不少。

心中澄明如镜,周遭的风吹草动,全都感应得历历分明。

这时,峡谷南边刮来的大风呜呜呼啸,夹杂着几丝窸窣的衣袂声与隐约难辨的话语,似乎有数以百计的人
正朝这里御风飞来。

我猛一翻身,夺过罗沄的柴刀,抱着她冲上崖壁。

她没想到我这么快便能动弹,刚想说话,便被我捂住嘴,钻入深凹的岩洞里。

洞内逼仄,我紧紧地贴着她,呼吸互闻。她惊怒的瞪着我,脸颊晕红,以为我要做什么非礼之举,奋力
挣扎。

想不到她重伤虚弱,力气竟如此之大,直到我抓住她的手掌,写道:“有人来了。”

她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胸脯起伏,将信将疑。

我又闻见那股清冷的幽香,从鼻间直灌头顶。忽然想起那日为了救她,也曾和相柳藏身崖壁洞隙,情景
仿佛,心情却大不相同。

这两个蛇族妖女有许多相似之处,都貌美如天仙,狠毒若蛇蝎,你永远不知道那张笑吟吟的俏脸后,藏
的是怎样的心思。

但两人又大有不同。

她妖媚狠辣中又带着孩童般的无邪。就连身上的香味,也澄净得如同北海的蓝天和白雪。

而相柳就像这万花谷的漫天彩云,绚丽阴沉,诡谲万变,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吞噬得片骨不存。

思忖间,风声凛冽,十几人凌空抄掠而过。

当先那人紫衣红带,赤髯如火,怀里抱着一个少女,赫然是烈炎!

他既没死,瑶雩应当也无大恙了!我又惊又喜,正想冲出追截,他却忽然转身折返,气刀呼啸横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