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事一皱眉:“冰块在哪里?”

老人喘息道:“我刚刚伸手一摸,冰块就化成一滩清水…但是,但是上边的字,我全都记下来了…”

“上面说了什么?”

那老人神秘一笑,对都事道:“都事大人,天机不可泄漏,你凑过头来,我小声告诉你。”

那都事刚要凑过头去,心念一转,指着身边三个手下道:“你们三个一起过去听他说些什么,彼此也好作个见证。真能治好瘟疫,立了大功,我自有重赏。”

那三人答应一声,走过去将老人围在中间。那老人身材矮小,三人必须半蹲着才能将耳朵凑上去。

都事若无其事的退了几步,咳嗽一声道:“行了,你说。”

老人嘿嘿一声怪笑,都事眉头一皱,知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三个官兵齐声惨叫,耳朵竟然被老人用力扯在一起,各自咬下一块来!

那些官兵平日乃是欺压村民、横行霸道惯了,今天在一老头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还能忍得住,脱出身来挥手就是一刀,一时间血肉横飞,老人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那都事大喝道:“住手!”

其中一个官兵举着刀转过头来,满脸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老人的。只见他对都事一笑:“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一笑诡异之极,那都事竟然给怔住了,半晌才恢复道:“治病的办法呢?”

那官兵仰天大笑一声,手中长刀用力一捅,将老人尸体当胸穿了个大洞,沉声道:“办法我们都已经听到了,要不要立刻告诉大人?”

都事心下已然明白,冷笑一声,一挥手,其他官兵顿时举刀围了过来,将他护卫在中心。

那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砰的一声,将手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踢开,转身向村民站立的地方走去。

那些村民大惊失色,不知谁叫了一声:“他们都染病了,大家快逃!”那些村民一窝蜂向后逃去。三个官差足一蹬地,飞身跃起,向人群中扑去,几个闪避不及的村民被他们压倒在地,顿时遭到一阵疯狂撕咬。人群顿时大乱,哭喊着向四下逃散。

杨逸之挥手收去手上结界,飞身而出,只见他左手凌虚弹了两下,两道星光飞驰而过,在其中两个官兵眉心一碰,顿时散开一蓬青光。那两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已气绝倒地。第三人眼见同伴惨死,心下大骇,转身正要逃走,突然觉得额头一冷,抬头只见杨逸之骈指正指在他双眉之间。

那人回过神来,顿时矮身一跪,哭道:“大侠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杨逸之冷冷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那人指着远处老人的尸体,痛哭道:“是他,都是他妖言惑众,说只要在日出之前能够咬食七个健康人,就能得到大蛟神的宽恕,此病也会不治而愈,我们都是受了他的蛊惑,不是存心伤人,大侠你快放过我…”

他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沉默。那些受伤的村民先是疑惑的四下张望,继而不由自主的向身边健康的村民看去。其他村民都有所警觉,渐渐退开。

此时皓月在天,青白色月光将大地照得一片惨淡。那十来个伤者聚在一处,脸上神色集聚变化,从恐惧,痛心,绝望,逐渐透出一种妖异的狂态。

那都事皱起眉头,突然大喝道:“这些人全都疯了,我下令立刻格杀,立刻格杀!”

官兵们提着刀,却你推我攘,都不敢上前。

双方对峙片刻,伤者们突然一声怪啸,也不惧官兵手中刀斧,呼拥而上,无论村民还是官兵,只要抓着就一顿猛咬,哪怕下半身已被砍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松口。最为可怕的是,那些人一旦受伤,顿时加入了伤者的阵营,向同伴攻击,有些人虽然不愿加入其中,但形式所迫,哪容自保。只片刻间,城外几百人几乎个个都被咬伤。这一下变化迅雷不及掩耳,小晏正全力照顾千利紫石,无暇分心,而杨逸之却一直犹豫着,似乎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出手。

那都事见情况不妙,一侧身,装作倒地,在自己手腕上重重咬了一口,然后举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对众人喊道:“大家住口!”

那都事积威日久,城外这些兵民心中都颇为忌惮。听他这么一喝,都慢慢止住了撕咬。

那都事看着自己滴落的鲜血,神色极度阴沉,道:“我们都已经受伤,就算再撕咬下去,也无论如何凑不够七人之数,不如我们杀进城去,那里边健康人多,以一换七,也足够了!”

那些伤者一阵厮打抓咬,已是精疲力尽,心力交瘁。听到他这么一说,大家又觉有了希望。面面相觑之下,刚才反目的亲朋又渐渐坐到一处,一些人还点燃了火堆,商量着杀进城去的的办法。

一人问道:“我们这里不过三百来人。城内兵民大概三千有余,是我们的十倍不止,又有弓箭把守,哪能说冲就冲得进去?”

都事冷冷一笑:“刚才那个杀蛟神的重犯从城墙上一跃而过,我们当然也可以。”

村民问道:“那人有妖术在身,我们怎么行?”

都事似乎很不屑那些人的说法,道:“他有妖术,我们可以有机关。我刚才想过,若伐竹作几座简单的抛石机,将重伤之人抛入城内,寻机咬人。然后我们在这边高呼‘咬伤七人即可治病’的话,那些被咬伤的人必定人心惶惶,攻击身旁的人。此刻,我们抛入的人只要不死,就可以趁乱打开城门放大家进去。”

村民疑惑的抬头看去,火光月影之下,青黑的城墙显得高大异常。村民道:“城墙少说也有一丈高,把人从抛石机上扔过去,只怕还没有咬到别人,自己已经摔死了。”

那都事有些不耐烦,挥手道:“生死关头,当然要有人作出牺牲,只要有一人恰好落在墙头官兵的身上,大家都得救了,死几个人又有何碍?”

村民七嘴八舌道:“那谁愿意去?”言罢都把眼睛放到别人身上乱转,心中默默祷告千万不要选到自己。

那都事冷笑道:“现在是由不得大家了。来人啊…”他一呼之下,以前那些旧部又重新拿起兵刃,站了出来,那都事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领导能力,颔首一笑,而后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所有村民在本座督押下抽生死签,若有不从,立刻斩首!”

第十四章、将军鸾台接紫云

说是抛石机,不过是在城墙下的一块岩石上放了一根粗略粗的杠杆。一端站着被抽中的村民,另一端并排站着三个身材魁梧的官兵。

第一个被抽中的村民站在杠杆一头,低头往脚下望去,只觉脚下颤颤巍巍,头晕目眩,哪里还站立得住。他身子一矮,正要滑下来,两柄钢刀立刻架到了他脖子上。村民立刻哭道:“饶了我吧,我宁愿在城外等死,我老婆病得很重,这里两个孩子只靠我照顾…”

那都事看着他不住哭喊,手上一沉,那村民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那村民的哭声宛如被强行噎在了喉咙里一般。那都事阴阴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哭哭啼啼的作甚?何况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之数。你既然也有家小,更要想到若是打开了城门,大家都有了活命的希望,为了大家,个人总要作出点牺牲…”他刷的收回刀,向着浑身颤抖的村民一拱手,冷笑道:“这一礼,算是下官为英雄送行,保重!”他话音甫落,向那三个官差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往上一跃。只听轰的一声,他们脚下的那竹杆立刻裂开了数道深隙,那一端的村民大声惨叫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远远抛了出去。

下面的村民也是惊呼连声,只见那村民的身体在空中一折,宛如一块石头,沉沉的向城头砸下来。只听“喀嚓”几声碎响,那人的身体沉沉撞在城头的砖石上,只撞的砖石都塌了几块,粉尘飞扬,而他自己从口中标出一股鲜血,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经没了声息,身体在城头一顿,便向地下滚落。

下边的人有的已经不忍再看,捂住了脸,他的家属亲友更是痛哭出声。突然有人惊呼道:“呀,他还没死!”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的身体正好被衣角挂在了城头的一块断砖上。那人原本并未气绝,被这劲力拦腰一担,又醒转过来,只是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已断裂,宛如一滩烂泥般挂在城头宛转哀嚎。

“成功了!”那都事脸上露出一片喜色,他向那人高喊道:“爬上去,爬上去!”

那人身子哪里还能动弹,只得将头颅在空中不住乱转,那人满脸鲜血,五官都因剧痛而扭曲,身子宛如孤叶在空中荡来荡去,看上去真是恐怖之极。

正在这时,城头倏的冒出了一队守兵,他们也不答话,手起刀落,如切瓜剖豆般向那人砍去。可怜那人的头手躯干立刻被砍作数断,纷纷扬扬的向城下滚落,而中间那截残躯还稳稳挂在城头,宛如一面血肉旗帜,在夜风中飘荡。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就弥漫在城墙上空,连墙头上方那道冷冷残月也似被染得微红。

那都事破口大骂,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用刀指着另一个抽中的村民,让他爬上杠杆。那村民早就吓成一滩,躺在地上无论如何踢打也不肯起来。

相思不忍再看,回头向杨逸之、小晏道:“事已至此,你们真的无动于衷?还不出手阻止?”她一回头,就看到小晏闭目盘膝而坐,周围的夜色都被一道浑圆的紫气隔开,淡淡紫烟便从他身后逸出,似乎正在极力封印千利紫石的伤口。然而他脸上毫无血色,似乎真气运转仍不能如意。

相思心中一怆,道:“殿下身体尚未复原,更要为千利姑娘疗伤,的确无暇出手,但是杨盟主你呢?”她语气虽然强硬,但清泠的眸子在夜幕中莹若星辰,却满是期待哀求之意。

杨逸之叹息一声,道:“相思姑娘,这曼荼罗阵之意你还没有看透么?”

相思答道:“我是看不透杨盟主的心意。”

说者虽然无心,但这句话竟让杨逸之长久无言以对。

“我的心意?”他自嘲的一笑,却将目光挪开。

相思浑然无觉,追问道:“是你,难道你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杨逸之注视了相思片刻,嘴角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将目光移向远方,道:“自入阵以来,恶事不断,而共同之处就是我们的有为之心。”

相思道:“何谓有为?”

杨逸之道:“我们越想改变曼荼罗阵中之事,结果却越引得事情更加恶化,而且一切的事件,都由我们自身的每一种情绪引动。我想,这正是曼荼罗阵的用意所在。”

相思怔了怔,抬头道:“可是我们已经走出了曼荼罗阵,这里是朝廷云南省顼魍县。”

杨逸之摇了摇头:“顼魍治县,正是虚妄之县——我们还在阵中。”

相思讶然无语,过了良久,才道:“这样说来我们只能任由他们屠戮残害村民了?”

杨逸之道:“曼荼罗阵亦幻亦真,亦虚亦实,我也不能完全领悟其中奥义,现在唯一能作的,就是静观其变。”

“进去了!”城墙下的村民突然高声欢呼,墙头上却是一片骚乱,惨叫连连。几个守兵厮打间宛如碎石一般从墙头跌落。村民在这边执着火把齐声大喊“日出前咬伤七人就能痊愈!”“快放我们进去!”“打开城门!”熊熊火光之下,村民们病态的脸色都显出一股妖异的红光。

又过了一会,村民们的喊声小了下去,城内的骚乱也渐渐平息。村民们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城头上突然探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接着一个人趴着墙头站起身来,隐约可以认出正是那个守军头领。他批发浴血,满脸凶光,似乎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受伤。

都事仰面高喊道:“我们都是同道中人,赶快放我们进去!”

那头领嘶哑着声音道:“放你们进去?我们有今日全拜你们所赐!何况放了你们,还要和我们抢治病的药人,现在离日出的时候已经不远,我们要进城去找药人治病,而你们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只配在城外等死!”他言罢,猛一挥手,一具被剁得毫无人形的尸体骨碌碌滚落下来,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大家都猜到就是刚才那个抛入城中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