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浑身再次颤抖。

这一刻,她竟觉得抱着自己的这人,好似在溺水,如今她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谢珣一直以为,他的心可以永远克制、隐忍,他早已经习惯了忍常人所不能忍。可是今晚,眼前少女莽撞而又天真的吻,带着的一片赤诚,让他固若金汤的隐忍,彻底破碎。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像是要把她彻底揉碎自己的身体。

谢珣一闭上眼,心底再次滑过一个嘲讽的声音,永远,他有什么资格说永远。

沈绛的一辈子还有多久,五十年、六十年,他的一辈子呢,说不定就是明天,因为这具身体早已不是他能控制。

烈火在他心底焚烧,他从年幼时所受的那些伤害,他曾以为已是极致。

如今他方知,这一年年在他心头叠起来的伤痕,让连肆无忌惮拥抱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都不可以。

甚至连一句,我会娶你的承诺,都不敢许下。

他心底哪怕疯狂想要拥有她,却无法做到彻底自私,因为他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孤寂世间。

“阿绛,阿绛……”他低唤她的名字。

沈绛感受到他声音里的绝望,眼泪再也克制不住,落了下来。

他突如其来,前所未有的爆发,这些她未曾见过的疯狂情绪,终于让她明白,他心底所受的那些煎熬,她不知道在自己未曾遇到他的那些岁月里,他究竟遇到过什么。

她只能哽咽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程婴,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也想要永远待在你的身边,程婴,你既说了这句话,就要做到。”

*

沈绛最后竟连自己怎么回房间,都已经忘记。

她只记得,谢珣带着她去一个山坡上,看了头顶的星辰,他这人格外博闻强识,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沈绛安静靠在他身侧,听着他说着苍穹星斗。

一觉醒来,沈绛以为她是高兴的,可是高兴之余,仿佛又患得患失起来。

她从小就亲缘缺失,似乎也从未拥有过什么美好的东西,如今乍然拥有了,反而觉得有些失真,怕一切似梦,只要她睁开眼睛,就会彻底消失。

沈绛回去之后,本打算联系傅柏林。

可是她按照他们留下的暗号,几日都没等到人。

之前她就听三公子提起,那日在别庄里查案的就是之前她遇到暗杀时,遇到的那个锦衣卫千户。

只怕师兄一直不能来见她,是因为他压根不在京城。

说不定他已经按照她和谢珣所设想的那样,追查到了漠北。

转眼就快到八月中秋。

魏王府。

这几日气氛都格外压抑,殿下似乎心情不悦,书房里伺候的人,不知为何,竟被拖出去打了一个。

谢仲麟心情不好,自然是因为欧阳泉。

本以为他派出那么多死士,区区一个欧阳泉,手到擒来。

可是在京城闹出这样的轩然大波,欧阳泉不仅没杀掉,而且还让他逃到漠北。如今他更是得知,欧阳泉手中居然还藏着账册,还有他策反许昌全的证据。

关于欧阳泉这些勾当,他确实事先不知。

但是仰天关之战后,许昌全给他来了密信,竟将欧阳泉策反他的事情,全盘告知。他说自己深受长平侯大恩,如今辗转煎熬,特别是长平侯被押送进京,他恨不能以死抵罪。

谢仲麟得知此事,大惊不已。

可此刻他已经骑虎难下,欧阳泉是他的人,一直在用芙蓉醉帮他敛财,许昌全也就是这么被他们拖上一条船。

他没想到的是,欧阳泉居然是北戎人,还如此狼子野心。

但他思虑了许久之后,却还是派人安抚住了许昌全。长平侯沈作明手握重兵,他虽不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却也对父皇说过,朝中党争不断,不利江山社稷,还是应以太子为重。

所以沈作明出事,太子还曾经试图保他。

多次让人上书,言明长平侯这么多年镇守边疆,不仅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以一役定他生死,边关防务要紧,还是应该让他戴罪立功。

父皇似乎打定主意,要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收回沈作明的兵权。

谢仲麟自然也不想让太子,再得沈作明这样的臂膀,所以他安抚住许昌全,反而借机推许昌全成为西北大营主帅。

只要他握住许昌全这个秘密,那么这个人就可以为他所用。

如今欧阳泉逃至西北,看来许昌全这颗暗棋,他也该舍弃了。

谢仲麟接连损失自己的钱袋子,还有好不容易到手的兵权,心疼不已。但是太子和端王在京城对他虎视眈眈,他不能将这么明显的把柄落给别人。

房门被敲响,他今晚一直等着的人,终于到了。

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他贴身侍卫,身后的人则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殿下,欧阳泉的管事被带来了。”

谢仲麟立即问道:“我让你一直藏在欧阳泉身边,如今他逃往西北,他那些账册和银子可都没来得及带走。你现在能拿到多少钥匙?”

“回殿下,大半的生意我已经掌握,至于银子,我也大概知道藏在何处。”

谢仲麟:“好,你现在立即将银子给我转移,立即送到我的封地广宁。”

“是,殿下。”管事恭敬道。

谢仲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此时房中只剩下他的贴身侍卫吴志,他问道:“去追杀欧阳泉的人,有消息了吗?”

“他们一直追赶着欧阳泉,不过对方身边有江湖高手保护,而且一路上行踪不定。”

谢仲麟皱眉。

吴志赶紧说道:“我们在许昌全身边也安排了暗桩,只要欧阳泉去找许昌全,我们的人一定能将两人都抓住。”

“不过据我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好像锦衣卫也派人前往漠北。”

“什么?”谢仲麟失声。

他立即道:“一定要赶在锦衣卫找到欧阳泉之前,杀了他。这个人知道的秘密太多,不能将他留下活口。”

转眼过了半个月,到了八月中秋。

沈绛与沈殊音在这新搬来的地方,也住了半个月。

这是姐妹两人难得在一起的中秋团圆节。

沈绛虽然忙着救爹,却也没忘记朱颜阁,而且这阵子沈殊音竟还帮她出了不少点子,特别是沈殊音亲自画的中秋嫦娥奔月,被定制成中秋款口脂盒子。

居然大受欢迎,一经推出,就售卖一空。

“大姐姐,这是姚羡亲自给你包的银子,特地感谢你之前画的嫦娥奔月图,”沈绛笑嘻嘻将红封拿出。

沈殊音摇头,轻笑道:“是我该做的事情。”

不过她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伸手接过了红包。

待打开一瞧,发现里面竟是张百两银票,沈殊音大吃一惊:“竟这么多银子?”

“姚羡说了,你是京城里的高门贵女,眼光不同寻常,以后还想请您多多帮忙。他呢,还生怕银子污了你的眼。”

沈殊音陪嫁庄子和铺子,都有不少,每年这些进项都是不少。

只是头一回,靠自己双手赚银子,竟还挺新鲜。

沈绛低声说:“大姐姐,我听说你前两日在铺子里遇到了方家的人?”

沈殊音因为在家无事,所以偶尔会去朱颜阁,没想到居然就遇到了方家二房的小姑娘。之前她和沈绛在安国公府大闹一场,沈绛拿匕首挟持徐氏的事情,被那么多家丁看见,瞒是瞒不住的。

所以方家小姑娘瞧见她,再没了往日的恭敬,吹眉瞪眼。

沈殊音自然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见识。

“我与方家已没了关系,从今以后,我只是沈家女,再不是方家妇。”当时沈殊音面对小姑娘愤怒指责,她作为国公少夫人,怎么能与旁人一起踩了国公府的脸面,她就是这般回答。

沈殊音轻笑说:“不过是个小丫头,灼灼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如此月圆美景,咱们还是先许个心愿。”

沈绛抬头望着头顶,许久,轻声道:“希望月圆,人团圆。”

*

皇宫。

今日乃是中秋宴,皇上特地在昭和殿,举办盛宴,邀众臣同宴。而宫中的观月楼,更是整个京城最好的赏景之地。

谢珣本不想赴宴,但是郢王爷不许,他只能跟着一同前往。

女眷是在后宫之中设宴,而前朝的昭和殿,则是皇帝与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一同饮宴。

谢珣坐在郢王身侧,不言不语,安静观赏殿内的舞乐。

待一曲终了,皇上举起杯盏,笑道:“今日乃是中秋佳节,朕与众卿同饮一杯,共祝此良宵美景。”

众人纷纷起身,太子率先说了几句贺词。

这一番话让一向对太子严苛的永隆帝,都脸上喜色不断,颇有几分和颜悦色。太子心底也是难得轻松。

谁知宴席过半,突然有人送了急报进来。

原本还在赏舞的众臣,纷纷抬头望过去,就见皇帝打开手中折子,看了几眼,神色陡然一变,原本的喜色变成急怒,他似忍了又忍,最后居然还是将手中折子扔了出来。

“欺人太甚,方才来报,北戎王庭,竟派人混入西北大营驻地,暗杀建威将军许昌全。”

谢珣猛地握住手中酒杯。

殿内立即响起喧哗声,好些官员愤声急呼,斥责北戎恶贼,欺我大晋边疆,竟还敢暗杀镇守边关的将军。

甚至还有人疾呼,要给北戎还以颜色。

谢珣捏着手中酒杯,慢慢凑近唇边,仰头喝下。

北戎八部,还真是一把好刀。

皇帝这是打定主意要包庇自己的儿子了。

谢珣眸底闪过冷光,缓缓抬头望向皇座之上的那个人,哪怕他曾经也是明君如何,如今他为了自己的儿子,置几万将士之死如无物,更是将所有罪责推到无辜主帅头上。

待他望向不远处座位上的魏王谢仲麟,就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狂喜。

瞧瞧,这对父子,都心知肚明。

谢仲麟知道是皇帝替他出手,除掉了许昌全。

许昌全死不足惜。

可真正该死的人,却还安坐在这大殿之上。

第65章

沈绛陪着沈殊音一起喝了几杯酒, 连阿鸢和卓定都坐在一起赏月吃瓜果。

今晚是难得平静的日子。

沈殊音不胜酒力,辰时过半,便先回房休息。沈绛反倒是继续待在院中,她伸手将一个干净的酒杯摆在另一边, 拿起酒壶, 满上一杯。

“看了这么久, 还不下来?”沈绛把酒壶放下,淡淡道。

果然院中墙壁上响起一声笑, 傅柏林一跃而下,几步走到桌边,撩起袍子坐下, “头一回见到传闻中的沈大姑娘, 真不愧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

“哎, ”傅柏林倒吸一口凉气, 脚背被狠狠踩了一脚。

沈绛怒瞪他:“那是我大姐姐,不许用这种口气说她。”

“我绝无轻薄之意,只是感慨窈窕淑女,果然一见便神清气爽,令人向往。”傅柏林嘻嘻一笑。

见沈绛脸色还是不悦,傅柏林赶紧拱手:“师兄不是都给你道歉, 怎么还生气呢。”

谁知沈绛双手抱在胸前, 冷眼看着他:“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傅柏林一愣, 反问道:“师妹想让我说什么?”

“你只夸我大姐姐是美人,就没什么想要夸我的?”沈绛眼尾一挑,透着几分淘气。

傅柏林一拍大腿, 又是大笑了起来, 边笑边说:“对对, 这才像先生的学生,脸皮厚的犹如城墙一般。”

要不是顾忌着沈绛如今也是大姑娘,傅柏林还真像她小时候那般,在她脸颊上捏两下。

不过他倒是细细看了小姑娘两眼。

说实话,并非沈绛容貌不够美,而是在他心中,她似乎始终还是那个与他上了街,就盯着糖葫芦看个不停的小丫头。

如今眼前这个容色绝丽出尘的少女,反而让他有一丝陌生。

此刻听着她说出的话,那一丝陌生也在他朗声大笑中,彻底溃散。

傅柏林这才想起问道:“我听说这阵子,你几次联系了我?师兄外出办差,不在京城内,这不刚回京,立马就来见你了。”

他这语气,还跟哄孩子似得。

反而是沈绛望向他,开门见山:“建威将军许昌全,是不是已经死了。”

原本正拎着酒壶,准备再给自己倒一杯的傅柏林,猛地抬起头,悬在半空中的酒壶,突然掉落下来,在石桌上滚了两圈,最后摔在地上。

砰地一声脆响。

傅柏林犹如被惊醒,他猛地看向沈绛,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怎么可能?

许昌全死了的事情,最早也是今晚才会在京城传开,因为他们的计划中,是在中秋宴会上,将急报送到皇上的案桌。

在此之前,除了锦衣卫之外,不可能有别人知道有关许昌全的事情。

毕竟在别人看来,如今许昌全乃是西北大营主帅,是众多皇子都想要拉拢的实权人物。

“他死了?”沈绛答非所问,反而是一个劲望着傅柏林。

傅柏林此刻眼底的笑意早已褪去,他一张脸紧绷着,甚至还不自觉用余光打量院子四周,似乎在查看此地是否有埋伏。

突然,沈绛笑了起来,她端起眼前酒杯,一口喝下。

“师兄,你怕了?你居然怕了,难道你以为我会派人在此处伏杀你吗?”沈绛摇摇头,最后竟是有种抑制不住的想要大笑。

“亏我竟还对这皇权抱有一丝希望,我早该想到的,在他的眼里,臣子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的亲儿子呢。况且爹爹兵权在手,只怕那人早就想要借机拿下他。亏得我爹一生保家卫国,可他的赤胆忠心得来的是什么?他所付出的一切,都被别人踩在了脚下,视作无物。”

“灼灼。”傅柏林喊了一声。

是为沈绛,也是为他自己。

虽然她未说出这个他是谁,可是傅柏林却听的分明,她这是在指责圣上,那个高坐在皇位之上,执掌天下的人。

沈绛霍地站起身,她望着傅柏林,说道:“你可知许昌全做了什么?”

傅柏林一怔。

锦衣卫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是只听命帝王的天子近卫。

之所以臭名昭著,就是因为不管什么脏活,只要天子发话,他们都必须义无反顾的去执行。

至于暗杀这样的事情,他们只要执行,不需要知道此人为何而死。

许昌全确实是在自己的人手中,但是锦衣卫也确实不知道缘由。傅柏林只知道,他们在追查欧阳泉的时候,截获了一封欧阳泉传给许昌全的信件。

这样的信他立即转呈给了指挥使大人,并未打开信,也不知其中内容。

毕竟他在锦衣卫这些年,也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所以每每截获这样的密信,他们不会拆开,直接交给指挥使大人便好。至于这些信的内容,需要他们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不需要他们知道的,就不该知道。

这封信送回京后,傅柏林就接到指挥使尹晋,发来的密信,假装北戎人,除掉许昌全。

傅柏林虽不知那封信上,究竟有什么。

但他知道,一定是牵扯甚广的大事。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远在京城的沈绛,竟全都知道。

傅柏林问:“你跟此事究竟有何关系?”

沈绛微咬牙:“你以为我入京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救爹爹,我从头至尾都不相信,我爹会犯下这样的大错。他征战漠北二十年,靠着自己的战功被封为长平侯,何以会为了一点点功劳,就拿着几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哪怕天下人都骂我爹,我信他。”

傅柏林怔怔看着她。

沈绛这才发现,说着说着,她居然又落泪了。

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枉死边关的将士,是为了那些为了保家卫国征战沙场,至死都不知自己因何而死的英灵们。

“是魏王。他私自从西北粮道运送芙蓉醉原料,在大江南北肆意敛财,却不想他座下的那条狗欧阳泉却是个北戎探子。许昌全在他们的钱财和美色的利诱下,私自替他们运送原料,大概许昌全都没想到,欧阳泉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彻底在贼船上下不来。北戎王庭要攻打大晋后,欧阳泉立即捏住许昌全的把柄,让他将我爹的行军计划,泄露给北戎王庭。”

傅柏林惊的早已坐不住。

他左右又看了眼,此刻庭院中,只有他们两人。

“灼灼,你可知此话,若是传出去,只怕全天下都要哗然。”

沈绛望着他,说道:“师兄,你与我说实话,自从仰天关战败之后,皇上究竟有没有让你们彻查?”

许久,傅柏林低声说:“本来仰天关一败传出来,民怨沸腾,没人敢提替长平侯说话。后来长平侯府被抄家夺爵,倒是有人上书,只是上书之人皆被皇上斥责。这半年来,皇上似乎并不着急处置长平侯。”

沈绛哼笑:“看来他也想要粉饰太平。”

“灼灼,听我一句劝,朝堂党争,实非你能涉及。如今皇上既然无意处置长平侯,你爹性命无忧。倒不如等上几年,待风波渐定,再请人上书替长平侯求情。”

傅柏林这番提议,已是最稳妥的法子。

可是沈绛却并不想,她道:“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如今我明知我爹爹是被冤枉,你让我走,走往何方?倘若我真的走了,我的心就会日日受此煎熬,一刻都不能安宁。”

傅柏林长叹一声,说道:“如今欧阳泉和许昌全都死在漠北,你已无人证。”

哪怕要翻案,也是无望。

沈绛强忍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

傅柏林离开之后,沈绛在院中坐了许久,直到夜色微凉,这才起身回了房中。

只是她没想到,她刚卸下钗发,准备上床之后,屋外传来一声脆响。

阿鸢转头看了眼:“外面什么声音?”

“没有吧。”沈绛眨了眨眼睛,就让她赶紧回去睡觉。

等阿鸢被打发走了,沈绛立即起身,弯腰将窗子打开,就见外面出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这位公子,夜探姑娘的闺房,只怕不太好吧。”她努力语调轻松,冲着他轻笑。

谢珣站在窗外,两人隔窗而站,直到他轻轻抬起手,一股馥郁浓香传了过来。

待沈绛看清,惊呼:“桂花?”

此时尚在八月,竟已有桂花盛放。

谢珣微微一笑,深邃长眸落在她脸颊:“偶然得来,借花献佛。”

说完,他倾身靠近,月华清辉温柔从窗棂倾泻进来,笼在两人身上,沈绛微低头,就感觉他的手指落在她耳鬓处。

待她再抬起头,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笑意,黑眸中眸光闪亮,竟如缀在漫天的星光般,清泠耀眼。

只要与他在一处,她便是这样肆意明艳。

“等我一下。”沈绛从窗口消失。

很快她从房中跑了出来,奔向廊下的男子。

待她到了谢珣跟前,她瞧见自己披散在胸前的青丝,这才想起,方才她已经卸了钗发。一时,她咬唇,开口竟问:“你今晚吃月饼了吗?”

“尚且。”谢珣并不喜欢月饼。

沈绛立即笑道:“我让阿鸢给你留了,本来想让人今天给你送去的。不过你说你今夜有事,我就给你留了。”

“阿绛。”谢珣喊道。

明明他知她小字,却更喜欢喊她阿绛。

沈绛仰起头,脸上的笑意渐消,此刻她那些强装的不在意,都彻底消失殆尽。

谢珣皱眉,许久,他说:“许昌全死了。今日圣上在中秋宴上接到急报,说许昌全死于北戎暗杀之下。”

沈绛事先得知此事,此刻心境也不如方才那般绝望。

她点点头,轻声说:“我知天道不公,但我不会放弃的。”

谢珣望着她,低声说:“他们算什么天道。他们想要遮天蔽日,我就与你一起,把这天掀开了。”

第66章

次日, 建威将军许昌全之死,一经传出,果然在京中引发了滔天民沸。未到一年间, 西北大营接连遭重, 长平侯沈作明战败后, 至今还被关在天牢。

建威将军许昌全突然被北戎人暗杀。

早朝,永隆帝与众臣商讨西北大营新任主帅人选,这才发现, 朝中将才凋敝,满眼望过去,居然无人能担得起这份重任。

太子谢瑞倒是提议说:“父皇, 西北大营乃是防御北戎的第一道防线,每年大大小小纷战不断, 依儿臣之见,还是应该派熟悉西北大营防务之人。以免北戎趁我军主帅之位空缺, 觊觎我边关诸城。”

殿上,诸臣听闻此事,面面相觑。

熟悉西北防务之人?

整个大晋最熟悉西北大营的人,如今不就正关在天牢。

三皇子谢昱瑾微抬头,看着侧前方的太子。

太子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作明如今乃是阶下囚,若是太子真的能劝得父皇, 将他放出来, 这份救命之恩, 只怕会让长平侯彻底旗帜鲜明的倒向太子。

做梦。

谢昱瑾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果然, 在太子说完,户部尚书霍远思站了出来:“皇上,臣举荐如今镇守宣府的昭勇将军宋光,永隆十五年,宋光远征云南腾冲,震慑宵小,令西南边陲诸国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再不敢轻举妄动。”

霍远思乃是世袭英国公,他也是勋贵世家中,如今领头之人。

毕竟在京城勋贵中,能官至正二品尚书的,只此一人。

况且他还是贵妃霍氏的亲哥哥,如今宫中无后,以贵妃为尊。

昨晚许昌全一事,刚传回来。谢昱瑾便与霍远思连夜商讨对策,最后两人一致认为,昭勇将军宋光是最合适的人。

他们早猜测到,太子一定会利用此事,让皇上重新起复沈作明。

太子既已选定了沈作明,谢昱瑾就再不能选。

况且宋光并非他们的人,这样一来,他们还能留下一个举贤明的美名。

太子此刻见霍远思出面,自然不再犹豫,继续道:“父皇,宋光虽在腾冲大胜,可西南地形与漠北天差地别。况且宋光还要镇守宣府,倒不如起复如今羁押在狱的沈作明,他才是真正熟悉西北大营,熟悉北戎的人。这次,就让他戴罪立功,再给我大晋打击掉北戎人的嚣张气焰。”

“皇上,臣以为不可。仰天关一事,至今都未曾查明,如何能让沈作明起复。”

“皇上,三思。”

“皇上,臣以为西北防务方是最重要,应该摒弃成见,起用沈作明。”

这是第一次,众人在朝堂上,因为沈作明吵的不可开交。

之前,哪怕只是上书提起,皇上都脸色不虞。此番看来,皇上似乎对长平侯的态度有所松动,似乎不像之前那般厌恶痛绝。

这些官员一向闻一而想十,如今皇上态度有所松动,登时吵了起来。

“好了。”终于高坐在殿阁正中央的皇帝,在华贵厚重的冠冕下,发出老沉的声音。

他那双曾经犀利而清澈的双眸,如今透着浑浊的老态龙钟,他望着台阶下诸人,说道:“此事还需再议。”

太子和英国公,虽然谁也没占据上风。

可是反而各人心底,都有一丝侥幸,觉得皇上没有当场驳斥自己,就是还有机会。

朝会上的争论,很快传遍了朝野,谢珣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倒也没急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绛。

只是他不知道是,沈绛这几日也没在家中。

都察院衙门,乃是诸位御史们平日里办差所在,也是整个京城里,除了锦衣卫衙门之外,最招朝中大臣们烦的地方。

没人会愿意来都察院衙门,沾边都不想。

毕竟一旦沾上边,说不准就是自己官帽落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