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心底大骇, 却又在一瞬间摇头:“不会的。”

三公子说过,他一定会提醒温大人,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随后她低声问道:“这件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就是刚才有两位贵夫人买口脂时, 闲聊了几句,说是延陵附近的运河上, 昨晚有一艘船半夜起火,整艘船上的人好像都没跑出来, 全烧没了。”

沈绛在第一时间的震惊和错愕后,在听完这些之后, 反而冷静了下来。

“两个贵夫人买口脂, 为何要讨论这些事情?”沈绛反问道。

阿鸢被她问住,想了下,迟疑道:“或许她们只是偶然提到。”

“就算是偶然吧,但还是太过巧合了。”沈绛面色微凝。

原本她准备立即回云梦园, 找谢珣问清楚此事, 可现在她反而不急了。若温辞安真的出事了, 她现在去问, 是于事无补。

温辞安要是没有出事,她现在回去,说不定还会中了计策。

谁知这两个贵夫人, 是不是有人故意派到朱颜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 想要看看她与谢珣的反应。

沈绛一路以来, 惯常是小心谨慎。

对于这种过分巧合得来的消息, 她是怀疑多过相信。

况且她信任谢珣, 这么久以来, 三公子一直帮忙她化险为夷。他不会任由赵忠朝这些人, 对温大人下手。

思及至此,沈绛原本吊起来的心脏,渐渐放了回去。

她没有着急回云梦园,依旧在店内打理,一直不曾回云梦园。

待到了晚上,银月高挂,清辉笼地。

吵吵闹闹了一整天的大街,也进入了安静,街面上的铺子陆陆续续关门,朱颜阁的大门也要关上。

沈绛从正门上了马车,车子一路行驶,直至到了云梦园。

身后那双一直盯着的眼睛,才彻底消失。

知府张家。

虽身处扬州贵人云集的地方,却只是个普通的三进院子,丝毫不见豪奢,若寻常人瞧见,根本不知这就是扬州知府的家。

这座宅子跟扬州城内,那些大盐商的园林比起来,太过朴素。

书房里。

赵忠朝说道:“张大人,我就说你太多心了。今天我让人把消息传给那位姚姑娘,她照样跟个没事儿一样,依旧在铺子里待到关门。我早就说了,这姑娘心底恨不得姓温的没了。”

“那你想过没,她这么冷静,可能是因为她知道什么内情。”

张俭皱着眉头依旧一副不放心的模样。

赵忠朝叹了一口气:“我说张大人,您怎么就这么多疑心。动手的时间,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而且温辞安前往延陵,也是临时被咱们支去的。况且现在船都被烧完了,尸体今个被人从江上捞出来,都烧糊了。”

“你要是不信,明日我让人将尸体都运回来。”

张俭:“算了,不用了。”

赵忠朝这才得意一笑:“张大人,我办事你就放心吧。”

“船只的事情,你准备妥当了吗?”张俭又问。

赵忠朝点头:“我已经让程婴提供船只,而且他也没打听船只的去向,到时候我们只管用船便是。”

张俭见他这般散漫,忍不住再次提醒:“赵兄,咱们这次运送的乃是兵器,这么多私造的兵器,若是让人发现的话,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切记要封好参与此事之人的嘴。”

原来他们是打算将私底下铸造的兵器,运往一个极隐秘的地方。

所以这才需要船只运输。

张俭轻笑:“若是事成的话,殿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赵兄到时候一步登天,只怕我见了赵兄,都要俯首见礼。”

“哎,张大人何必如此说。我与大人同是为殿下做事,到时候殿下又岂会亏待你呢。”赵忠朝被夸的眉开眼笑,赶紧与张俭客气了几句。

张俭与他又叮嘱了几句。

赵忠朝这才离开。

没一会儿,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从张俭的书房暗室里走了出来。

“此人粗鄙不堪,大人就真的相信他?”这人问道。

张俭无奈摇头:“先生是殿下身边的高人,自然看不上这等粗鄙之人。不过他对咱们确实是有大用处。毕竟他乃是薛世荣的人,要不是有他在,我们岂能搭上薛世荣这条船。况且铸造兵器需要花费大量银钱,他可是给了不少。”

“一介商贾,也敢肖想殿下侧妃的位置,还想要将自己女儿嫁给殿下。”

原来赵忠朝之所以连杀头这样的事情,都敢做,无非就是那位殿下,给他许下了更大的好处。

若是这位殿下真的能登上皇位,赵忠朝的女儿是侧妃,到时候就是后宫的一宫主位,整个赵家再不是扬州的一个富商。

赵忠朝对于靠女人上位一事,早已经做的熟惯。

以前他亲妹妹偶然入了薛世荣的眼,被抬进总督府里,从一个暖床的侍妾,到最后成了生下薛世荣唯一儿子的宠妾,连带着赵家换头盖面。

提起他赵忠朝,不过就是个混码头的,人人都瞧不上。

他别说跟这些官员平起平坐,就是连见着富商,都要磕头。

所以当有这个机会摆在眼前,赵忠朝虽也担心事败,可更多的是想要泼天的富贵。

封侯拜相,这不就是全天下男人的梦想。

张俭望着这位先生,此人乃是殿下放在他身边的联络人,只是明面上是联络人,私底下只怕也担着监视他的职责。

不过张俭只当不知道,依旧对殿下毕恭毕敬。

他安慰道:“待此间事了,此人的用途也到了头。先生不必担心。”

“还是张大人懂得决断,那我就放心了。”这个先生笑着摸了摸胡须。

*

沈绛回到云梦园的时候,立即问了谢珣所在,果然他还在书房。

于是她立即赶过去。

待她推门入内,就见谢珣正站起来,望到她时,还轻笑道:“我估摸着这时候你也应该回来了,正要去接你。”

“温大人他……”

“没事。”

听到谢珣肯定的回答,沈绛心头登时松了一口气。

沈绛仰头,望着眼前的谢珣,笑了笑:“我就知道有三公子在,温大人没那么容易遭到那帮人的毒手。”

“还有铁矿的事情,也初步有了消息。目前我的暗卫,确定了三个地方,只是这三个地方都还需要进一步探访。毕竟这些地方,很可能有对方的重兵把守,不能轻举妄动。”

沈绛问道:“哪三个地方。”

谢珣将三个地方,与沈绛说了一遍。

她听完,想了下问道:“最后那个地方,是不是离我先前去的流民山庄不远?”

“对,这个地方是重点怀疑之地,但是此地范围较大。”

沈绛立在房中,柔和灯光落在她眉宇上,下一瞬,她目光坚定道:“就是这个地方。”

谢珣低头看着她。

沈绛解释道:“先前我去温泉山庄,那个温泉山庄之所以要被变卖,就是因为庄子里的温泉水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红色。因此主人觉得这口温泉池废掉了。”

“这些天我一直没深究这个问题,直到今日,我在铺子里看了一本书,书上介绍了扬州附近地貌。我本打算多了解这些,想帮你们找到铁矿所在。原来扬州附近的铁矿多是褐铁矿石,此种铁矿就含有赤色铁石。若是有人开凿铁矿,污染了地下河,很可能会影响到附近的温泉水。”

沈绛轻笑:“本来我也没考虑到这些,可方才听你说起铁矿可能所在的位置,正好就在这个温泉庄子附近,我又想到了那口变红的温泉水。”

她说完之后,半晌不见谢珣说话。

沈绛只得迟疑道:“三公子,是觉得我的推断太过武断了是不是,要不然……”

突然谢珣笑了起来,而且有越笑越开怀的趋势。

沈绛有些惊讶,直到谢珣在她发顶上轻揉了两下:“我没有觉得你武断,我只是觉得阿绛实在太聪慧了。若不是你的话,只怕清明他们又不知要跑多少冤枉路。”

“哪有。”被谢珣这么夸赞,沈绛自然也是开心。

谢珣摇头,轻声说:“我从不惊讶你的聪慧,只可惜这世间,能让你施展才华的机会,竟是少之又少。”

沈绛略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谢珣居然如此说。

她轻声道:“难道三公子不觉得,女子就应该待在闺房之中,贤良淑德才是女子最大的美德?”

其实沈绛也知道,她这样性子的女子,才是不容于世间的。

抛头露面,还经营商道,甚至为了掩饰身份,不惜拿自己的名声当借口,连跟人私奔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谢珣包容她。

可她只以为,这是因为三公子喜欢她,才会包容。

她从未想过的是,他是真的懂得她。

甚至还有一天,他会为她感到惋惜。

谢珣摇头,眼神坚定望着她,轻声说:“从未,我从未觉得一个女子就该待在闺阁之中,女子的聪慧从来不都输给男子。若阿绛为男儿身,定是不世出的奇才。”

不过他随后又笑道:“不过我又庆幸你是女儿身。”

“因为只有这般,我才会喜欢上你,可以与你长相守一辈子。”

第98章

得知温辞安没事之后, 沈绛的心情彻底放松,此刻又听到谢珣如此说话,她心头有种恨知己相逢晚的感觉。

虽然三公子是她喜欢的人, 可他也是她的知己。

沈绛抬眸,与谢珣对视了一眼,突然惦记脚尖,同时双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襟,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近, 嘴角轻翘,轻吐一句话。

“知我者,三公子也。”

说完, 她轻轻松开谢珣的衣襟。

谢珣垂眸望着她, 眉宇舒展, 渐渐露出笑意,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 声音低柔道:“故意逗我。”

方才沈绛这般举动,即便谢珣这种清心寡欲的性子,都被惹得浮想联翩。

以为她会主动亲近一次,谁知人家撂下一句话,又退了回去。

谢珣如何不知, 她就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反而是戏弄他的沈绛,仰着头,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无辜、单纯, 像是被墨笔故意延长的眼睫, 扑闪起来更是楚楚动人。

“三公子, 怎么这么想我呢。”

她说着话时, 话腔里便有隐隐藏着的笑意。

沈绛说完也觉得自己此话太过刻意,居然转身,就想往书房门口溜过去。

可她刚扭过身,手臂上一紧,宽大袖摆在余光中拂过,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拽住她的手臂,稍一用力,她整个人被拽回他手臂。

待被他待着转了一圈,沈绛的腰背被抵在书房的屏风上。

沈绛有些未回过神,抬头呆呆望着他。

身旁点燃着的灯树上,灯烛明亮,明耀火光,落在她黑眸中,犹如明月入湖,荡起层层涟漪。

谢珣直白望着她:“三姑娘,方才不是想要亲我?”

沈绛也未曾想到他这么直接,呆如木鸡。

许久,她有些咋舌道:“才…才没有。”

谢珣被她的反应逗的心底发笑。

明明就是很容易被逗弄的性子,却非要来捉弄他,如今这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让他心底越发怜爱。

谢珣微微弯腰,垂首,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近到他的呼吸声扑面而来,缓慢从容。

反而是沈绛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变得急促,慌张的跳乱,直到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慢慢纠缠在一处,他的缓慢被染上了几分急促,而她的急促也被安抚出了几分沉静。

谢珣身上的味道,真的好闻至极。

醉人的沉水香,透着一股清冷从容,犹如他这个人。

沈绛早已经忘记她何时喜欢上谢珣,却深刻记得,她最喜欢的便是他身上的这股清冷从容。

仿佛刻入他的骨髓,从骨子里散发出这样的气味。

直到他低声说:“三姑娘不想,我却想。”

语罢,他的气息再次袭来,双手轻捧着沈绛的脸颊,俯身靠近,距离一点点被拉近。

他宽大的手心,并不是养尊处优的细腻,反而有些粗粝,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原本只是温热的肌肤,窜起一股滚烫,从接触的地方四处流窜,在心底带起难以平息的涟漪。

谢珣的脸颊越凑越近,幽深的双眸,仿佛有漩涡,直勾勾盯着她。

恨不得将她吸入。

沈绛再不敢直视他,忍不住闭上双眼。

只是关闭了一处感官之后,反而让其他触觉,越发的清晰明了。

呼吸再次纠缠时,唇瓣上终于也有了清楚的碾压,他抵着她后,不顾一切般吻着她的唇,带着压倒性的强势。

沈绛的身体仿佛被唤醒,血液在这一刻,犹如潮汛期的河水,奔腾不息。

她被谢珣紧紧抱着,动弹不得,也正是此时,他感觉到谢珣难以自持的狂热,像是疯狂想要发泄,却又被强行镇压。

这样的矛盾感,从这个吻清楚传递给她。

此刻正吻着她的这个男人,心底有着无法排解的矛盾。

沈绛心底泛起难掩的酸涩,默默承受着这个吻,直到他缓缓松开自己,她抬眸望向他,眉眼柔和,眼波流转,许久,她低声道:“三公子,若是有心事,可与我说的。”

“为何会觉得我会有心事?”谢珣一笑。

其实在听到这句话时,谢珣心底是一震。

震撼。

他站在原地,望着杏眼桃腮,容颜绝丽的少女,扬州之事眼看着就要到了尾声,在他解决此地的人与事之后,他打算与沈绛彻底坦白。

坦白他并非程婴,并非她以为的那个贫寒却又品性高洁的推官程婴。

此刻哪怕沈绛满眼温柔望向他。

可他也知,她这份喜欢只是给了程婴,而非谢珣。

那日在皇宫中,她拒绝了郢王世子谢珣。

烛影摇动,书房空寂,两人对面而立,谢珣清楚听到自己一向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阿绛,我喜欢你。”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沈绛先是脸颊一红。

随后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先前的羞涩被坦荡代替,她仰头望着他,理直气壮道:“我也喜欢三公子。”

*

次日,沈绛依旧如往日般,前往朱颜阁。

因为她在明面,寻常哪怕有事也不会让她涉及其中。只要她在朱颜阁里稳住对方的眼线,就能给谢珣的暗卫争取时间。

他们确定铁矿很可能就在温泉庄子附近,一早便派人前往。

铁矿目标极大,之前没有找到,是因为未能圈定一定范围。

谢珣去了一趟码头,江泉程家确实了得,哪怕这些年不如老祖宗还在时风光,可是几条出海的大船,随便就能出手。

赵忠朝与他一起过来,谢珣带着他上船。

但凡船夫看见他,都莫不是恭敬称道:“三公子。”

“说来也怪,三公子你乃江泉程家之人,姚姑娘的父亲为何这般反对你们?”赵忠朝随意问道。

谢珣手握折扇,此时冬日,折扇肯定是不能再摇。

顶多就是拿在手中装蒜。

他面露苦涩:“赵兄,你我皆是商贾,岂会不知道这道理。温辞安虽然只是七品小官,可他乃是科举出身的正经进士,又入都察院,当了监察御史,连着办了几个大案,便是圣上都对他颇为赏识。”

“他前途无量,不管我如何努力,也只是小小商人。”

赵忠朝似乎感同身受,气得在大腿上拍了下,怒道:“程老弟,你这话可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你别看扬州那些官员,看见我时毕恭毕敬,可人家什么人呐,最差都是个举人出身。能看得上咱这种当初混码头的人?”

“我跟你说,读书有什么用,会读书不如会站队。”

“当初我把我妹妹嫁进了总督府里,你瞧瞧如今我家是何等光景,谁不知道扬州赵家。待日后事成,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皇……”

赵忠朝此人好大喜功,夸起海口,便是没边。

此时他亢奋中,差点说漏嘴。

他顿住后,尴尬一笑,却瞧见谢珣满脸认真询问:“赵兄,怎么不说了?”

“没事没事。”

赵忠朝岔开话题:“我的意思是,最重要的是要会站队。”

谢珣早已经知晓他的底细,如何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是他依旧装作一脸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轻声问:“站队,赵兄站的是什么队,还望指点。”

赵忠朝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却非要摇头道:“这个现在可不能说,不过程兄,你放心,日后我定不会亏待了兄弟。”

谢珣冷眼望着走在他前方的赵忠朝,眼底露出冷意。

查看完大船,两人各自道别。

谢珣并未立即回云梦园,而是吩咐车夫去朱颜阁。

朱颜阁果然是这条街上最为热闹的铺子,女子多的地方,自然是莺歌燕语不断。

谢珣到楼上,就见沈绛正伏案,在册子上写个不停。

他走上前,谁知还未到跟前,反而是沈绛突然抬头:“你怎么来了?”

“你听到我的脚步声了。”谢珣并不怀疑。

自从得知沈绛也会武功之后,他就知道这姑娘的耳力不一般。

他垂眸,落在她身前的册子上,她字体娟秀,此事已写满了一页。

“这是?”谢珣略惊讶,因为他看着竟是朱颜阁的管理准则。

沈绛坐了一上午,也是累极,干脆站起身。

她手指点了下册子,说道:“先前我就一直在想,朱颜阁若是真的想要开遍大晋,我难道得像扬州这般,一家又一家亲自筹备吗?若是这般的话,朱颜阁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大晋第一胭脂水粉铺子。”

“你想要将朱颜阁做成大晋第一?”谢珣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说。

沈绛微扬下巴,“这世间,若是可以,谁不想独占鳌头。我就是想要当第一,我要教全天下所有想要变美的女子,都用上朱颜阁的口脂。”

谢珣目光落在她脸上,低声道:“志气可嘉。”

沈绛干脆将她先前写好的一些规矩,都递给谢珣看,让他帮忙参考一番。

如今朱颜阁的这些侍女,早将自家口脂的特色都牢牢记在心中。

特别是什么肤色的女子,适合哪种口脂,沈绛都一一写了出来。

这些侍女基本都不识得字,沈绛也不怕麻烦,专门请了女先生,教她们简单认字。最起码要将铺子里,这些口脂的名字都认得,写上。

至于适合肤色的口脂,这些乃是强制需要背的东西。

铺子里有专门考察制度,大家基础都是半两银钱,但是推销出去口脂,就能获得一定份额的赏赐。

也就是卖的越多,待月末发银钱时,就会获得最多。

当月售卖最多的侍女,还会得到额外的奖励。

这些奖罚制度,京城的朱颜阁早已经在用,沈绛写起来得心应手。

她明白想要马儿跑得快,就得先喂草的道理。

在对待自家铺子的侍女时,她丝毫不吝啬银钱奖励。

但是朱颜阁的惩罚也是很明确的,特别是有人胆敢吃里扒外,她会毫不留情将人赶出铺子。

这些侍女皆是家境贫寒之辈,她们深知朱颜阁能给出的银钱,绝不是其他地方能承受。

因此她们也格外珍惜朱颜阁的这份工作。

谢珣将册子拿起来,这才发现,沈绛一条条,竟写的格外详细。

条理清晰,连奖罚的行文都格外清晰明了。

谢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看到这些人,我越发肯定自己昨日说的话,并非虚言,也不是出于我对你的喜欢。”

而是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少女,实实在在的出众。

沈绛抿嘴:“三公子每次夸赞我的时候,总叫我飘飘欲仙。”

“那现在三姑娘能下来,与我同进午膳?”

沈绛被一提醒,才发觉自己也有些饿了。

大约是早上一来,便忙碌个不停。

眼瞧着除夕夜就要到来,铺子本就繁忙,还有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沈绛知道自己留在扬州的时间不长了,所以她想要在走之前,彻底让扬州的朱颜阁走上正轨。

两人携手,刚出了朱颜阁的大门,就见斜里冲出来一个男人。

只见此人用竹簪松松垮垮的挽着头发,说他是乞丐,他身上倒也还算齐整,可若说他不是,他手中又捧着一个钵,身上衣裳破了几处,腰间又挂着一串铜钱。

这打扮实在不伦不类。

“两位,我昨日夜观星斗,算得一挂……”

得,还是个骗子。

清明从旁边窜出来,一下挡在这男人与谢珣之间,生怕这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乞丐模样的人,冲撞自家公子。

谢珣倒不以为意,淡淡道:“清明,不得无礼,给他点碎银子。”

他自幼就被养在佛门,一眼瞧出老乞丐手中的钵,并非凡品。最起码这个钵,跟着老乞丐有些年岁。

谢珣忍着几分恶心,朝那钵的外层又看了一眼。

那上面早已经蒙上了一层包浆。

那样油润里透着黑的色泽,可不是作假能作出来的。

此人既然与佛门有些渊源,谢珣便让清明给银子。

还没等清明从怀里掏出银子,旁边的沈绛却开口说:“不知老神仙,卜了何等卦象?”

“还是这位小姐有见识。”这男人咧嘴一笑,他拨弄了下耳边垂落的碎发,故弄玄虚说:“只是这大街上人多眼杂,小姐真的要在此听卦?”

沈绛笑眯眯问:“老神仙觉得,在哪里听卦,方算靠谱。”

男人嘿嘿道:“老朽听闻扬州有一处叫食为先的酒楼,掌勺的大师傅,一手淮扬菜那是做的出神入化。我觉得,唯有这样的地方,才能不辜负老朽这惊天动地的一卦。”

“哦。”沈绛拖着长长的尾音。

就在清明以为,三姑娘会让自己把这个老骗子给扔出去。

毕竟这种江湖下九流的骗子,一张嘴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这么两三句行话,就敢骗三姑娘请他去扬州最好的酒楼食为先吃饭,这老骗子真以为自己是金口玉言呢。

谁知沈绛在终于开口时,说道:“既然如此,就请老先生一同前往吧。”

“好、好,我就知道姑娘如此年轻,就能掌握朱颜阁这等聚财宝盆,定是非凡之人。你的眼界不同凡响,那些觉得我是骗子的俗人,压根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清明:“……”确实有被内涵到。

好在食为先离这里并不远,他们二人的马车前脚到。

那个江湖相师紧跟着也到了。

只是他刚靠近酒楼门口,就被酒楼门口迎宾的店小二拦住,对方恶声恶气道:“滚滚滚,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来的吗?赶紧走,没的脏了我们的地儿。”

江湖相师也不生气,好整以暇道:“小子,我今个还就要正大光明走进你这个店。”

“就你也配。”店小二见惯了这种人,不是骗子就是想要吃白食。

之前有段时间,隔三差五有算命的走到他家铺子门口,说是他家东家,马上就要有血光之灾。

一开始东家还有些担心受怕,后来发现,这些人除了骗吃骗喝之外,屁本事没有。

于是东家下了死命令,以后见到这些江湖相师,一律都打出去,连门口都不许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