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抬头,就看见对面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好几个黑衣人 。

船侧上好几个勾索,显然是刚甩上来的,只见不停有黑衣人,顺着勾索爬到了船上的甲板。

谢珣见对方没有理会,干脆也不废话,他手指抵唇,一声长哨,应声而响。

“杀了他。”为首黑衣人,抽出背上长刀,冷声道。

沈绛原本还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如今却见一群不知死活的杀手而来,一腔怨气立即成了杀气。

她扯开身上的大氅,以披风为武器,直接甩在冲到她跟前的黑衣人身上。

这人也是个笨的,居然想以刀阻挡,厚实大氅直接将他的刀卷住,沈绛一用力,对方的刀被裹在衣服里拽了回来。

沈绛顺势抽出长刀,刀锋陡然一立,劈头砍向对方。

对方来不及反应,已被她迅如闪电的刀尖,捅进了他的腰间。

伤口上的鲜血喷溅而出,犹如雨下,沈绛脚尖一点,往后飞出。

沈绛见谢珣手无寸铁,被众多黑衣人围攻,立即上前营救。

她挥刀护着谢珣,两人往后退到船舱前。

船舱内,明明有锦衣卫、也有他们各自的护卫,可偏偏居然到现在都没动静。

“你们想要干嘛?”沈绛呵斥。

对方领头之人,居然也愿意回答她的问题,悍然道:“将张俭交给我们。”

“痴心妄想。”沈绛怒斥。

她怒道:“张俭奴役流民私开铁矿,造成死伤无数,如今我们带着他入京受刑,你们居然还敢来劫持钦差的船只。今日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好大的口气,你也不看看,就凭你们两人,能拦得住我们吗?”

沈绛缓缓将长刀挥起,冷笑道:“那不如你先问问我手里这把刀。”

船上打斗这么久,这样大的声音,哪怕是个聋子都惊醒了。

而且不知何时,船只停在水面上不再往前。

可见今晚之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谋划。

若不是她每晚都有外出透气的习惯,谢珣也因要寻她,提前出了船舱,只怕他们两人也会像其他那人,沉睡不醒。

双方一触即发。

沈绛嘴角虽然硬气,可是心底却忐忑不安。

谢珣的身体不允许他过分动用内力,若是再次动武,只怕会引发他身上的蛊毒发作。

只是她的刀势一出,旁边一个人突然停下,望着她,眼中犹如不敢置信道:“你是卫公的什么人,为何会卫家刀法。”

沈绛刀身横立,望着对方,冷漠道:“不认识。”

可是这次,她心头犹如惊涛骇浪掠过。

卫公?

卫楚岚?

沈绛突然想起护国寺之乱,魏王派来的杀手,在见到她动武之后,也曾这样惊呼问她,卫楚岚是她何人。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让沈绛感觉到一丝惊慌。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秘密在向她袭来,可是她无法窥得这个秘密的真相。

可是周围的人,在听到这个人的话,居然同时收拢自己的阵形,不再向他们发动攻击。

沈绛没想到,这些人真的会停手。

反而是身侧的谢珣,望着他们,说道:“你们所说的卫公,可是十九年前因谋逆罪,而被满门抄斩的卫楚岚?”

“闭嘴,卫公是被冤枉的,卫公之忠义,天地可鉴。是狗皇帝惧怕他功高震主,”戴着面罩的黑衣人,语气激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狗皇帝如此对卫公,迟早有一天不得好死。”

沈绛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

“卫楚岚谋反叛国,证据确凿,你们这些佞臣贼子,干着祸国殃民之事,还敢替他喊冤。”

谢珣不屑一顾的望着这些黑衣人。

为首之人却全所未有的激动,挥刀指着谢珣:“狗贼,别以为我不知你的身份,你是郢王世子,是皇室中人,自然会向着狗皇帝说话。你可知当年狗皇帝是如何登上帝位的,若没有卫公,只怕狗皇帝早已经死了千八百回。”

“就连你那个爹,当年也是卫公手把手教出来的。”

谢珣眉眼冷漠的看向对方,语气更加淡漠:“你若真觉得你的卫公如此光明磊落,你们鱼肉扬州百姓的行径,岂不是给他脸上抹黑。”

沈绛从未见过谢珣如此伶牙俐齿。

还真被惊在当场。

对方显然也被气到面目狰狞,暴怒道:“狗贼,卫公之名岂容你侮辱,今日我便拿你项上人头,祭奠卫公在天之灵。”

他挥舞着利刃,向着谢珣而来。

沈绛却立即挡在他身前,两人长刀相撞,沈绛的力道自然比不上男子。

可她从来都不是以力道取胜,她身法极其灵活,如流水般横滑而过,对方收刀时,她手中长刀却陡转侧劈,直取对方的腰身。

这一刀要是被她劈下去,只怕此人要被拦腰砍上一刀。

对方赶紧往后退,堪堪躲开她的刀锋。

“你既会卫家刀法,又为何要帮皇室之人,你可姓谢的这一族,都是卫公的仇人。”黑衣男子痛心疾首。

沈绛面无表情望着他,不让他的话,干扰她的思绪。

直到她说:“我不认识你所说的卫公,今日只要有我在,你杀不了他,你也带不走张俭。”

沈绛也发现了,对方并不敢对她下死手,一直留有余地。

这不仅没有让她感觉轻松,反而心头越发沉重。

卫楚岚,到底是谁?

沈绛掏出怀中信号弹,高举在手中:“你们若是还不退去,我便立即发射信号弹,我们身后还有一条护卫船,他们便会在一刻钟内赶到。你既能摸清楚我们船上的情况,就该明白这话我可不只是吓唬你。”

原本他们确实不止一条船。

另外一条船上装着的是扬州这些官员贪污受贿、开私矿,卖私盐的证据。

这是那条船不如这条船大,因此行速略慢些。

此人愤怒的望着沈绛手上的信号弹,知她确实不是在诈自己。

沈绛见他还不走,冷声说:“看来你是想把自己这条命,还有你这些手下的命,都丢在这里。”

这句话似乎对领头之人起了作用,只见他一挥手,众人居然真的跳船离开。

待他们尽数跳到河里,沈绛才发现不远处有几条小船。

只因为夜色暗沉,虽有月光,但是江面上依旧黑漆漆一片,藏几条小船并不容易被发现。

况且这些人生怕小船被发现,他们是游水而来的。

之前沈绛与谢珣,都沉溺与彼此的情绪中,居然没发现船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沈绛望着对方的小船离开,彻底消失在江面,这才放下一颗心。

可她一转身,身侧的谢珣突然半跪了下去,他迅速盘坐在甲板上,在清冷的月辉下,他的面孔更加雪白,紧蹙着的眉宇,透露着他此刻的痛苦。

“三公子。”沈绛跪在他身侧,双手握住他的手臂。

谢珣的眉头皱的更紧,浑身紧绷,额头上泛起一层薄薄水光,渐渐凝聚成珠,落了下来。

沈绛立即伸手去摸他的腰间,直到终于拿出一个小瓶。

她手忙脚乱的打开瓶盖,才想起来问道:“要……要吃几颗?”

等她将药倒在手掌心,褐色药丸在雪白掌心,滚来滚去,险些要滚到甲板上。

直到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送到他自己的唇瓣,他的唇柔软丰润,蹭着她掌心的肌肤,沈绛的手掌微抖,一股颤栗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四肢百骸。

终于他将药丸吞下,直直望向她:“阿绛,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第105章

谢珣平淡的语气, 却让沈绛越发难过。

沈绛心头酸涩,犹如浪潮,翻涌而至, 他身上的蛊毒, 一直让他痛苦至极,犹如身在炼狱,受尽煎熬。

沈绛低声问:“我一直未曾问过三公子,你身上为何有这样的奇毒。”

“我父王子息艰难,连丧两子,生下我之后, 皇祖母对我格外看重。于是我自幼便被养在宫中,与众皇子作伴。至于中毒,当年的说法是, 妃嫔争风吃醋,想要毒杀皇嗣, 谁知我就成了那个倒霉鬼, 替别人中了这毒。”

谢珣语气格外轻松,仿佛在讲一个市面上流传的三流话本子。

沈绛从未想过,他身上的蛊毒, 竟是这样来的。

她心头说不出的悲愤与酸涩, 哪怕压着嗓音,依旧还染上了一丝哭腔:“她们怎么能如此恶毒?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皇宫内院, 魑魅魍魉, 鬼怪横行。说不定连下毒之人,也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沈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排山倒海的委屈和心疼, 都是为了他。

她无法想象, 一个孩子如何承受这样的蛊毒之痛。

沈绛拿出丝帕,抬手,替他拭去鬓角汗珠,手指尖触到他脸颊,才发觉他肌肤滚烫。

谢珣此刻再次紧闭着双眼,似乎还在竭力压制,蛊毒发作的痛苦。

沈绛不再追问,只是陪在他身侧,小心翼翼,替他擦拭落在眼睑上的汗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谢珣浑身紧绷的状态,开始变得平缓。

直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原本密布在双眸中的血丝,开始褪去,黑眸中那股几欲疯狂的神色,也消失不见。

他双眸一怔不怔的望着她,眼神迷惘,忽然他笑了下。

“阿绛,你没走。”

沈绛没想到这时候他还能笑出来,忍不住低声道:“你这样情况,我如何能走得开。”

谢珣摇头:“我已经没事了,先去看看船舱里的人吧。”

沈绛率先站了起来,弯腰,伸手去扶他的手臂。

谢珣其实也没那么虚弱,可是他并未推开沈绛,反而是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

两人走到船舱口,谢珣抬手拦住沈绛:“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不行,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沈绛低声道。

整条船的人都跟死了一样没动静,所以他们都怀疑,这一条船的人是不是都被下药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担心的样子?”谢珣突然扭头望着她。

沈绛神色确实挺淡然,并非她不担心阿鸢他们的死活,她说道:“能给整条船上的人悄无声息的下药,我们船上肯定有内鬼。而且内鬼本人这会儿估计也正昏迷着,所以他不会下毒药,顶多就是下些药劲强的迷药。”

谢珣认可她这个分析,只是他突然挑眉轻笑:“不怀疑是我下的?”

沈绛扭头望他,轻哼一声:“人家跟你们姓谢的,不共戴天呢。”

对方一口一个狗皇帝,提到皇族之人,也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所以谢珣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内应。

至于真正的内应,沈绛这会儿还真没头绪。

不过两人之间冷若冰霜的关系,被这么两句戏言,冲散了不少。

最后沈绛还是坚持跟谢珣一块进船舱检查。

谢珣抬手:“帕子。”

沈绛一怔,这才回过神,他要自己的丝帕,于是她伸手将刚才的帕子递了过去。

谢珣将帕子折叠了下,这才抬手,蒙在沈绛脸上。

他手臂虽然修长,可是双手绕过她的脑袋,难免会蹭到她的脸颊。

沈绛感觉到柔软的布料在自己脸上蹭过,丝丝滑滑,绣着纹路的地方,又带着几分摩挲感。两人这次离的比刚才还要近,他低低沉沉的呼吸,在耳畔格外明显。

沈绛安静站在原地。

他的手指灵活将帕子的两端,系在她脑后。

等她回过神,他已经收回了手。

沈绛见他转身要进舱门,低声说:“你怎么办?”

要是里面真有迷药或者毒气,难保他不会中毒。

谢珣语气轻松:“我中蛊毒也全非没有好处,一般毒药对我全无用处。”

难怪。

沈绛他们入内查看,果然大家都在自己的房中躺着,一探鼻息,都还有。

还好,真的只是迷药。

于是两人趁着大伙儿都昏迷的时候,赶紧四处查找证据。

这样大规模的中迷药,要么是饮食,要么是房中香料。

这条船上虽有不同的舱房,但并非每个房间都燃了香料,所以基本上应该是饮食。

吃食上出的问题,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只有沈绛和谢珣没中招。

谢珣是因为体内的蛊毒,很多毒药迷药,对他压根不管用。

沈绛这些日子一直在晕船,她食欲不振,晚上基本没吃东西。

他们两人躲过一劫。

沈绛为了防止对方卷土重来,还是对着天空发射了信号弹。

况且这大半夜的船只没有人掌舵,也没有固定,万一随波漂流,撞到什么江边暗礁上,整船人岂不是要完蛋。

好在后面那条随行船只,在发现天空中突然出现的信号弹,还是及时赶了过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中了迷药的众人,这才陆陆续续醒来。

傅柏林和温辞安都在这条船上,两人得知昨晚之事,神色格外不好。

尤其是傅柏林,当场气得险些拔刀,要去追那帮王八蛋,“真是多年打猎的,被鹰啄了眼睛。居然敢对我们锦衣卫下手。”

“行了,这事儿已经够丢脸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船上的内应。要不然此人能下药一次,就能下药第二次。这次侥幸的是我与殿下,都没被迷倒。”

沈绛冷静说道。

傅柏林点头:“我已经让人排查昨日厨房里的人,还有谁进了厨房。”

话音刚落,房门上响起敲门声。

“大人,卑职有要事回禀。”

傅柏林一听是自己手下之人的声音,立即道:“进来。”

锦衣卫一入门,立即给上首的谢珣行礼,这才道:“殿下,两位大人,卑职方才带人去审问厨房的人,才知灶上一个帮佣,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候消失的?”傅柏林问。

锦衣卫:“厨房里干活的人,都住在后厨旁边的大通铺里,他们说那人在睡觉前,都还在。这是今日早上,他们被叫醒之后,才发现对方不见了。”

谢珣坐在上首,神色还颇为悠闲:“看来就是此人了。”

他扭头看向傅柏林,说道:“傅大人,在扬州时,你与我说过,船上之人都经过你们锦衣卫的严格筛查,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如今,你如何与我交代?”

傅柏林老脸一红,当即起身跪下。

他单膝跪地,垂首请罪:“殿下恕罪,微臣办事不力。”

“傅大人,我并非要有意责怪你。只是昨晚之事太过荒唐,若是我们都被迷倒,这些歹人生了恶意,这一船上人的性命就都握在别人手里了。”

谢珣语气始终淡然,可他越是这样的语气,傅柏林越是无地自容。

锦衣卫办事不力的印象,可算是彻底落下。

也不怪傅柏林觉得无奈,以前他与谢珣也一道办过差事。

可是那会儿他是锦衣卫堂堂镇抚使,这位不过就是个京兆府的七品小推官,他怎么好用怎么使唤人家。

可现在谢珣摇身一变,成了堂堂世子殿下。

天潢贵胄,身份上一下变得天差地别。

傅柏林有心想在谢珣面前挽回挽回,以免让这位殿下,想起昔日自己随意指挥他做事的往事。可结果他这马屁还没拍呢,直接拍到马腿上了。

他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内鬼。

于是他朗声道:“殿下,从今日起,卑职亲自带人巡防,负责船上守卫。万不能让这些宵小之辈,再次威胁殿下的安危。”

谢珣冷眼望着他,低声说:“望傅大人你能说到做到。”

沈绛坐在旁边,看着师兄这么跪在谢珣面前,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傅柏林带着人离开了船舱,对面的温辞安站起身时,突然扭头看向谢珣,问道:“殿下,如今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何不弃了水路,改换陆路。”

“陆路耗时长,反而更加夜长梦多。况且经此一役,对方也不会再轻举妄动。”

谢珣摇头,拒绝了温辞安的这个提议。

温辞安闻言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说罢,他行礼又道:“微臣告退。”

见他离开,沈绛立即站了起来,冲着谢珣行礼道:“民女也告退。”

谢珣想要出言挽留,可是却看见沈绛已经追着温辞安而去,两人一并跨出房门,只留下他一人立在原地。

出了房门,温辞安就扭头问道:“三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温大人,我有一事相问,不知可否劳烦您。”

温辞安有些奇怪,他道:“三姑娘要问?”

这些天他也看出来了,沈绛与世子殿下之间的关系匪浅不说,就连她与那位锦衣卫的镇抚使也是旧相识。

论起来,她可以去问其他两人,却偏偏来问他。

但是他并未拒绝,反而说:“此处并非说话之地。”

沈绛也点头,如今出了昨晚之事之后,船上的每个人都可能有嫌疑。

这条船上,如今看似平静,却暗潮汹涌。

虽然厨房里确实消失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真的就是下药的真凶,毕竟一个厨房的小小帮佣,他哪里来的本事。

沈绛跟着温辞安,一路来到甲板上。

甲板上依旧冷风烈烈,江面上被吹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推动着船只不停往前。

这里虽冷,却不用担心会有人躲在暗处偷听。

毕竟只要有人想要靠近他们,就会被人发现。

沈绛放心问道:“温大人,你可知卫楚岚这个名字。”

第106章

温辞安某种闪过一抹极其惊讶的眼神, 他乃是最正统的读书人,最讲究不动如松,喜怒不形于色, 为人又这般板正肃然。

所以沈绛瞧见他这般神色,反而也被惊讶了下。

她小声问:“这个名字,是不是提不得?”

许久, 温辞安罕见点头:“若是旁人问我,我必会说一声, 我不知道。”

沈绛微微怔住。

连这样不惧一切的温辞安,都能说出这种话,可见卫楚岚这个名字的背后, 肯定有着一个极其血腥残忍的故事。

温辞安眺望着远方,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三姑娘,应该不知如今的内阁首辅顾敏敬顾大人,乃是我的座师, 我能入都察院也是深受顾大人之恩。”

“当年我在翰林时, 曾替顾大人整理书稿, 时常来往于他家中, 无意中在他书房里发现了一副字。”

提到这件事,温辞安这样冷淡的性子,竟也生出了无限感慨。

他至今还记得那副字,一打开, 笔锋如游龙, 浑厚锋利, 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之气势, 哪怕只是看着, 都仿佛能感受到下笔之人,胸有长风万壑。

温辞安被这样一幅字震撼,久久舍不得放下。

直到顾敏敬出现,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请罪。

顾敏敬不仅没有责备他,反而问道:“子瞻,你觉得这幅字如何?”

温辞安再次望向这幅画,思索了许久:“学生觉得,这幅字豪迈壮阔,气势恢宏,写这幅字的必是豪气万丈之人。”

“果然,你也看出来了。”顾敏敬极为珍惜的,从他手中接过这幅字。

这位朝堂之上说一不二的当朝首辅,脸上带着无尽的感怀,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画卷上的字,似乎想要透过这幅字,看到当初的故人。

温辞安从未见过老师这般,忍不住低声问道:“老师,不知这幅字是何人赠与?”

“他的名字,十几年前响彻天下,可是如今说出来,只怕早已经没几个人听说过了。”顾敏敬慢慢将字卷了起来,轻声说:“老了老了,总是忍不住响起过去的事儿。”

只是顾敏敬卷到一半,突然说:“这幅字若不是因为没有他的印鉴,只怕我还留不得。”

这也是温辞安觉得奇怪的地方,刚才他打开,看完之后,就寻着末尾,想看看这字乃是何人所写。

因为这样的字,哪怕是随手写下,也一定会留有名号。

偏偏上面什么都没有。

“老师越是这么说,我反倒越想知道这位先生名号,能写出这样一幅画的人,可见心中必有乾坤锦绣,让弟子心有向往。”

顾敏敬已将字画重新卷好,只见他细细扣上,长叹一声:“可惜你生完了二十年。”

温辞安惊讶:“为何?”

“因为他早已经离世。”

后来温辞安才知道写这幅字的人,名为卫楚岚。

沈绛听着他说起这件往事,竟真的对卫楚岚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温辞安抬眸,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寒江,目光所及之远处,江水与天色一线,倒确实是个回忆往昔的好场景。

她问:“世子殿下说卫楚岚谋反叛国,满门抄斩,可是真的?”

温辞安:“后来我也曾小心查阅过关于卫楚岚之事,很奇怪的是,关于他的资料,竟已全部被焚毁。按理说,哪怕是谋逆叛国这样的大罪,即便是满门抄斩,也一定会留下卷宗。可是关于卫氏谋逆的一切卷宗,皆不在都察院。”

沈绛惊讶:“那在何处?”

“皇宫。”

“他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辞安既已经开口,便毫无保留,说道:“卫楚岚出身显赫,却年少成名,以十七岁未冠之龄,大败北戎人,当年北戎乃是漠北第一大部落,王帐一声令下,草原部落皆得听令。也正是因为他,北戎八部才分崩离析,一直到近年,才重新整合。”

“他是不世出的帅才,当时已是先帝在位的末年。前朝皇子之争,比起如今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慧眼识明主,效忠了当今圣上。”

沈绛沉吟:“难怪那个人说,没有卫公,就没有今上。”

原来是真的。

“只可惜人的野心是无法制止的,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帅才,竟也走上了不归路。”

温辞安不无感慨道。

沈绛抬头望着他,反问:“温大人,也觉得他是真的谋逆叛国?”

温辞安神色端肃冷静:“谋逆之事乃是重罪,需得三司会审,圣上亲自过目,方才能定罪。没人能将这样大的一个罪名,栽赃陷害给一个重臣。”

“你可知当年卫楚岚官至何位,圣上亲封他为镇国公,他亦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沈绛轻蹙着眉头,明明这个名字对她来言,只是个刚听说过的陌生人名字。

冥冥中,她却想要说什么,替他辩解。

“可你看我爹爹,他不也是被冤枉的,也有人诬陷他贪功冒进,贻误战机。朝堂之上,错综复杂,或许当年是有人……”

沈绛想着温辞安方才说的话,突然停了下来,心头砰砰直跳。

卫楚岚是皇上亲封的镇国公,更是兵马大元帅,若是真的有人能陷害他,那么这世间就只有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反而是温辞安说:“三姑娘,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听到这个名字,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陛下极厌恶此人,听闻卫楚岚死后,陛下曾密令史官,将此人一切记载都尽数抹去。有一位史官不从,圣上便杀一人。有两人不从,便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