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宣德门外的北大街上,马车就停下了。

因为今夜乃是全城出动观灯赏会,为了避免马车发生事故,踩踏行人,到了北大街的入口,马车就得停下,都得下车步行。

沈绛刚一下车,就被阿鸢的一声惊呼吸引。

“小姐,你快看,是鳌山万岁灯。”

沈绛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有一个被搭建起来又高又大犹如鳌状的高台,此鳌山高达十七八丈,直入云霄,悬挂着数百盏各式各样的花灯,花灯齐放,姹紫嫣红,流光溢彩,远远看去,犹如仙境。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衢州每年元宵虽也有灯会,可是与京城的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这鳌山灯每年都是由皇上亲自下旨制作,上面花灯待过了今晚之后,更是会被分赐到亲贵大臣家中,乃是殊荣。

她站在原地,遥遥望着远处的鳌山灯。

这个夜晚仿佛被花灯灯亮,夜空中呈现出缤纷色彩,街面上行人脸上都被映出悦色。

沈绛带着阿鸢一路往大街里面,街道两旁,数不清的花灯摊子,制作精美的花灯,被悬挂在绳上,一串连着一串,放眼望去,犹如星河闪烁。

当真是应了这一句,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阿鸢恨不得在每个摊位上都流连,路过的小摊子,都想猜上一道谜语。

奈何她虽然有心,却总是猜不对。

“小姐,你也不帮帮我。”阿鸢跺脚。

沈绛伸手拨了下面前的花灯,灯盏轻旋,轻笑了起来:“猜灯谜得靠自己的真本事,要不然多没意思。”

阿鸢又是一哼,却没再抱怨。

沈殊音打小在京城长大,对京城元宵节的热闹,早已经习以为常。

两人带着几个家丁,护着她们一路往前。

周围的人一瞧这样的架势,便知道她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敢靠近。不过远远瞧着为首的两位小姐模样的姑娘,不少人瞧了一眼,便不住回头再看。

乖乖。

这两位姑娘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跟天仙儿似得,颜如舜华、纤秾合度。

偏偏两人还一齐出现,叫人看得舍不得眨眼。

这样天仙般的姑娘也只有在如此灯会,才会偶尔露一回真容,让寻常百姓也瞧见。

沈绛瞧不上这些小摊上的花灯,一路往里走,果然越到里头,花灯越是精美。

沿途还有不少小吃,糖葫芦、画糖人儿、炸糕、汤圆,还有蜜饯摊子,上面摆着各式的蜜饯果子,梨干、柿膏儿、党梅、芭蕉干。

就连沈绛都被阿鸢拉着,这个也瞧瞧,那个也想买。

两人在蜜饯摊子上面挑选了一阵子,买了两包,老板包给她们之后,沈绛吃了两口,又分给家丁。

逛了许久,沈殊音道:“灼灼,我们在浮云楼订了位置,那里是观赏鳌山灯最好的酒楼,不如先过去坐一坐吧。”

沈绛关心道:“大姐姐是不是累了?”

沈殊音摇摇头:“倒也还好。”

阿鸢虽然不敢说话,却是一脸期待望着沈绛,显然是希望她拒绝沈殊音。

沈绛笑了起来,慢悠悠道:“大姐姐,我还没逛够呢,不如你先去。我带着阿鸢再玩一会儿。”

“那就带两个人陪着你吧。”沈殊音说。

沈绛:“不用,让他们跟着大姐姐吧,今日人多,别冲撞了大姐姐。”

沈殊音还要劝说,沈绛却凑近她说:“大姐姐,你还不放心我啊。要是真有什么宵小敢放肆,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沈殊音知道她这话还真不是大话。

毕竟之前她可是亲身经历过,被沈绛救下的事情。

对于自家这个妹妹的武力值,她倒确实是放心。

于是沈殊音不再多说,叮嘱她玩够了,就到浮云楼与自己汇合。

沈殊音一走,沈绛继续领着阿鸢继续闲逛,两人如同入了林的云雀,欢喜的简直不知归家。

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沈绛发现一个银色狐狸面具,忍不住拿了起来。

她放在脸上正要戴上,手掌猛地握紧银色面具。

方才她一见这银色面具时,只觉得眼熟而已,此时要戴在脸上,才想起在何处见过。

护国寺,金銮殿,谢珣便是戴着这样的银色面具。

他身份尊贵,连金銮殿这等朝政重地,他都能如此肆无忌惮。

由此一想,沈绛再无兴趣试戴面具,刚扔下,正要转身离开,险些撞上旁边的人。

“姑娘。”一个油然而生的惊喜声音响起。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张颇为俊秀的面孔,透着惊讶和欢喜。

“姑娘,在下楚凛。去年三月初八,那日姑娘追上我,赠我重金,楚凛一直不敢忘。”楚凛显然是乍然与她重逢,欣喜至极,俊逸的面孔眉梢眼角皆在上扬。

沈绛盯着对方,眨了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对方的名字。

哦,楚凛。

沈绛当然记得那日的事情。

正是因为她出去追了楚凛,才会被迫在那个破庙躲雨,这才遇上谢珣。

当初她得知楚凛带着人私奔,居然还将她娘给的定亲信物抵给了旁人,恨不得追上他,生剥了他的皮。

甚至还故意给银票给楚凛,让他带着一起私奔的女子,走的越远越好。

可如今再瞧见这个人,她心底竟再也提不起曾经的厌恶和愤恨。

楚家的婚事,是她亲自上门退掉的。

她甚至还敲了楚家一笔银子,捐给了当时在京城郊外的流民。

沈绛慢悠悠看着他,只见楚凛一身华贵衣裳,腰间系上好玉佩,举手投足,再不是那个落魄的只能用未婚妻家给的定亲信物来换药的人。

显然他重新回到昌安伯府了。

沈绛倒是有些好奇那个私奔的姑娘,不顾一切,没名没分跟着一个男子。

她朝他身侧看了一眼,就见站在摊子另一边的女子,原本正低头饶有兴趣的挑选面具,这会儿听到楚凛与人说话,立即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沈绛一眼就辨认出,对方并不是那日的蓁蓁。

“楚凛,她是谁啊?你认识?”小姑娘看清楚沈绛的脸,如临大敌,当即揽住楚凛的手臂。

大晋朝男女大防,虽不严格,可是能在街上这么明目张胆的挽手臂,要不就是夫妻,要么就是未婚夫妻。

即便是兄妹之间,都做不出这般亲密的举动。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住朝沈绛打量着。

楚凛皱着眉头,他望着对方挽着自己手臂的手掌,更是抿紧嘴唇。

“如玉,我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她对我有恩。你先到旁边等我一会儿,我与她说完话,立即便来找你。”

这位叫如玉的姑娘立即大惊失色,“这个也对你有恩?怎么谁都对你有恩。”

楚凛脸色登时不好起来。

但是如玉见他脸色不好,正欲发火,谁知楚凛将她往旁边轻拖了下,低语了两句,似乎哄得她开心,对方这才心满意足,转身离开。

她走后,楚凛立即走到沈绛面前。

还没他开口,沈绛一笑道:“楚公子,之前的事情谈不上恩惠,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公子不必记挂在心上。”

待沈绛转身准备离开,突然顿住,又望向楚凛:“我想公子也会希望我,永远别记得那晚的事情吧。”

楚凛的脸再次如纸般透白。

周围火树银花,花灯如繁星银河,将这条街都照的透亮,每个人脸上都透着节庆的喜悦。

唯独沈绛对面站着的楚凛,双手颤抖,身体呈摇摇欲坠之势。

楚凛低声说:“楚某无法践诺,背惠食言,不为人齿。”

白首不相离这样的话,言犹在耳,如今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楚凛想想却也是唾弃自己不已,他与蓁蓁两人到了沧州之后,便在当地住下。可是很快,他们身上的银子用完。

他当惯了公子哥,压根无法忍受简衣陋居。

更何况他没有赚银子的途径,蓁蓁劝他给人当教书先生。

可是大家族的先生要有功名还有推荐信,他私奔出京,连路引都是买来的。至于给那些普通百姓家当先生,赚来的银子,不过够青菜豆腐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乏味枯燥,楚凛苦苦熬了半年。

终于彻底受不了。

他托人偷偷带信回京,因为他落魄到连回京的路费都不够了。

只要他能回京,哪怕是爹娘打他骂他,他都会受着。

等京城派人来接他的时候,他劝蓁蓁与自己回来,哪怕是跟着他一起回伯府,先给他通房,日后待他娶了正妻,再抬她做姨娘。

蓁蓁眼含清泪的望着他,问道:“那你当初又为何与我私奔呢?”

这话楚凛回答不了,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他说不出口。

因为当初太傻了,以为有情饮水饱。

可他就是个离开父母亲族,就什么都不是的公子哥,一个只能依附着家族而生的废物。

楚凛回京之后,也知道了自己的婚事被退一事。

他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长平侯府那位小姐,他未曾见过。

可是后来他渐渐在旁人口中,得知了那位小姐的事迹,知道她在长平侯府败落之后,不惧一切,上京为父伸冤,明察暗访,找到证据。

最后她不顾生死,敲登闻鼓,上金銮殿,弹劾四皇子。

种种之举,莫不叫人拍案。

连原本对沈绛不在意的楚凛,都不由钦佩她的举动。

在众人的交口声中,他突然想要见见自己这个,打小就定有婚约,可一直未曾见过的姑娘。

说来竟是可笑,他居然在退婚之后,对这位未婚妻上心了。

楚凛甚至还让人去朱颜阁打探过,听闻这间短时间在京城声名鹊起的铺子,就是他这位前任未婚妻的杰作。

可是她似乎又突然消失了一般,未在京城出现。

反而是母亲对她颇为厌弃,说这位小姐并非贤妻人选,对长辈不恭不敬,对外不贤不惠,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这种婚事退了也好,反正沈家也败落了。

就在母亲为他再次张罗婚事时,长平侯平反,爵位复得的消息传来。

父母亲立即在家中,长吁短叹,生怕与沈家结亲不成,反而结怨。

于是母亲更加着急他的婚事,今日他身边这位如玉姑娘,家世不显赫,但是胜在家中钱财颇足。

楚凛知道父母的打算,既然沈家在京城势大,倒不如让他成亲后离京。

去江南也好,去别处也好,谋划个一官半职,等事情平息,再回京。

楚家虽有爵位,在京城勋贵中也只是平平。之前唯一能称道的,就是与长平侯府的这门婚事,如今连这门婚事都没了,就越发没落。

这个如玉刁蛮任性,实非他喜欢。

如今乍然遇见沈绛,又让她想起过去种种。

若是他未曾一意孤行,未曾私奔,或许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楚凛苦笑一声:“姑娘若是想要唾骂我,便只管骂吧。”

沈绛只觉得好笑,她说:“我为何要骂你。你若是真的该挨骂,只怕也是那位蓁蓁姑娘吧。”

楚凛越发无地自容。

眼前这姑娘当初亲眼见着他带蓁蓁私奔,如今他背弃诺言,当真是笑话至极。

楚凛原本就已经临近崩塌的自尊,在这一刻,更加濒临崩溃。

沈绛不想再与他多说,她如今已无意再报复他了。

只是在她转身时,楚凛喊道:“姑娘,你还未跟我说,您的芳名。若是可以,我想将先前姑娘赠我的银票,如数奉还。若是蒙姑娘不弃,楚某想请姑娘小聚一番。”

沈绛回头,好整以暇的望着他,许久,她轻声道:“你最好还是别知道我的名字吧。”

要不然,你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奔溃。

这世间大概总有几个字,天不遂人愿。

沈绛正要离开,没想到正好有个声音喊住她:“阿绛。”

她顿住脚步,耳边这些周遭嘈杂人声如潮水般退去,她扭头,就看见不远处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站在灯火阑珊处。

沈绛闭目了片刻,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

今日皇上携皇室宗亲,与城门上观赏鳌山万岁灯,他怎么会出现呢。

她再睁开眼睛时,火树银花间,他挺拔的身躯依旧站在那里。

楚凛眼看着突然出现的一个男人,叫她的名字。

阿绛?

电光火石间,楚凛脑海中窜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竟不管不顾伸手拉住沈绛的手腕,问道:“阿绛?沈绛?”

自从回京之后,沈绛这个名字便日日夜夜出现在他的耳边。

很多人说她琼姿玉貌,明艳动人,宛若神女,京城第一美人之名非她莫属。

他眼前的这位姑娘,当初乍然见到,哪怕他当时身边已有蓁蓁,依旧被她的容貌所惊叹。

这天底下怎么就凑巧,有这么多如此惊人美貌的姑娘。

除非……

除非她们两人是同一人。

楚凛又想起他遇见眼前姑娘的日子,好像就与沈绛进京的日子很相近。

还未等他再次质问,只见不远处走来的银色面具男子,上前,捏着他的手骨,厉声道:“松手。”

楚凛手腕被捏的发麻,对方周身透着隐隐杀气。

可是他却望着沈绛,几乎是祈求般问道:“你不是对吧。”

下一秒,谢珣竟毫不犹豫运动,竟要折断他的手腕。

沈绛面无表情道:“我是。”

咔嚓一声,楚凛的手腕脱了骨。

他整个人犹如陷入死寂般,望着沈绛,突然绝望到放声大笑。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孽。”

第111章

楚凛的笑声中透着绝望和疯狂, 惹得周围正在赏花灯的人,都纷纷往旁边躲开,生怕这人是个疯子。

只是楚凛衣着华贵, 怎么看都是贵公子。

不少人在瞧清楚他的模样,反而忍不住站在原地, 想要看个热闹。

沈绛自然不想让自己成为那个被看的热闹,也顾不得这会儿还在与谢珣不说话,拉上他的手, 转身就走。

前面的人潮汹涌,两人钻进人群中, 很快消失的彻底。

等阿鸢回过神, 在旁边摊位,挑完东西, 回来找沈绛。

却发现自家姑娘不见了。

沈绛拉着谢珣离开, 与其说她拉着他的手掌,倒不如说她的手被裹在谢珣的大手里, 两人这么一并往前走。

周围欢声笑语不断,特别是小孩子。

长辈们怕小孩子被人趁乱拐走,不少人都将孩子扛在肩头,稚嫩的孩童骑在大人的肩上,比寻常人要高出不少。

人群里的纷乱很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沈绛拉着谢珣一路往前,就有孩子被他们吸引。

“阿娘,你快看有个面具人。”

谢珣脸上戴着银色面具, 做工精良,花纹繁复, 银色质地在夜晚的花灯照映下, 熠熠发光, 整个人一路走过时,自带光源。

不少孩子都被吸引,转头看向这个面具人。

沈绛这时候才发觉谢珣这人有多惹眼,情急之下,她正要松开谢珣的手。

谁知她手掌刚要挣脱,谢珣反而握的更紧。

如此喧闹的灯会,哪怕平日里最羞涩的男女,都忍不住对自己的心上人表达心意。

更何况是谢珣。

今日圣上携皇室贵胄登楼赏灯,他却撇开这些,来找沈绛。

谁知居然无意中碰到沈绛与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

甚至那人居然还敢碰她的手。

两人一路前行,直到来到河边,与寻常漆黑的河道不同,今日无数人的水灯放置在河面上,河水缓缓往前流动,带着河灯在水面上轻轻摇晃。

两人站定,谢珣转头望着她:“那人是谁?”

沈绛扭头看着河面上遍布的河灯,淡声说:“楚凛。”

楚凛?

这个名字很耳熟。

谢珣记忆过人,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就在他想起这个楚凛为何人的时候,沈绛略带着些许故意,说道:“昌安伯府的嫡次子,我的前未婚夫。”

“可惜了,要是没有先前的变故,我与他的婚事估计已提上日程。”

谢珣听着她的口气,扬了扬眉。

半晌,他扭头直勾勾望着她:“可惜了?”

沈绛当然没觉得可惜,她只是故意这么说,让谢珣不痛快。

自打她知道谢珣的真实身份之后,就没一天痛快的。

因为她实在难将那个传闻中一心要出家,桀骜不驯的郢王世子,与一直陪在她身边温柔又宽和的三公子联系在一起。

就好像现在,谢珣戴着一张银色面具,让她再次想起登闻鼓的那一幕。

他戴着同样的银色面具,赶赴而来。

明明那时候沈绛心底对程婴担心不已,他却没有透露丝毫。

男人的嘴,倒是挺严。

沈绛看着他脸色不虞,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太过分,对于她与楚凛婚事的取消,她是庆幸不已,何谈可惜二字。

哪怕是为了气他,也不至说这么违心的话。

沈绛再次开口:“我与楚凛退婚,不止是因为他家中嫌我们沈家败落,更因为他先前与一女子私奔。”

谢珣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对这个楚凛从来没分神过一二,只因为沈绛全然不在意对方。

他又何必在意一个注定是手下败将的人。

谢珣微抿唇:“阿绛,你若与我生气,不管多久,我都会耐心等你。”

沈绛听着他的话,谁知话锋一转,他轻声说:“我舍不得你,可不会舍不得旁人。”

什么意思?

沈绛朝他望去,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与别人有瓜葛,你会动那人?”

“不管是谁,我都会杀了他。”谢珣靠近,伸手抚着她的发顶。

这一刻,沈绛无比清晰感觉到一件事。

若程婴是圣人的话,那么眼前这个跟程婴拥有同一张脸的男人,就是披着圣人皮的魔鬼。

沈绛不服输的望着他。

两人之间暗潮涌动,仿佛有一根弦悄悄拉动。

沈绛扭身要走,谁知旁边几个小孩拎着花灯乱跑,一下撞到她的腿上。

她心底存着事情,一个小孩的冲击力,居然险些让她摔倒。

眼看着她往河面的方向摔过去,身侧的谢珣上前,一把稳稳握住她的腰身。

“阿绛。”

随着这一声轻呼,沈绛突然伸手解开眼前这张脸上的面具。

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乍然出现在沈绛眼前,她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

直到她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近乎呢喃:“怎么一点都不一样呢。”

这么一句话,没头没尾。

偏偏谢珣听懂了,她是在问,如今的他怎么会跟曾经的三公子,一点都不一样呢。

谢珣干脆握住她的腰身,低声说:“谢珣是我,程婴亦是我。”

“程婴爱你,谢珣也爱你。”

沈绛睁着眼睛,迷茫望着他。

终于,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轻声说:“阿绛,不要再躲着我。我知我罪孽深重,可是我舍不得放开你,也无法放开。”

“你若是生气,就让我用我的一辈子来抵偿你。”

沈绛轻轻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就见他站在那里,浮光掠影中,他的脸被四周花灯的光束映照着,深邃的轮廓,越发立体鲜明。

柔和的灯光被揉碎在他的眸底,让他的黑眸越发潋滟动人。

他眼下的那颗血痣,更是敛尽周围浮光,妖异灼红。

沈绛良久,低声斥道:“想的倒是挺美。”

用他的一世抵偿她,岂不是她要被困在他身边一辈子。

只是少女带着撒娇般的轻斥,听着不仅不生硬,反而带着几分柔弱。

两人之间那道看似冰峰结实的无形墙壁,隐隐有松动。

*

此时城墙上,连久居深宫中的太后,都难得出外,与民同乐。

永隆帝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身侧陪坐着几位皇子和王室宗亲,看似一家子其乐融融,同庆元宵。

“对了,程婴呢?”永隆帝看了一圈问道。

坐在只离他不远处的郢王,立即道:“皇上恕罪,臣弟管教不严,先前出门时,他便不知去向。”

“罢了,罢了,他一向都不爱凑这样的热闹。”永隆帝笑了一声。

很快,元宵节的节目开始了。

底下百姓的耍龙灯,耍狮子还有踩高跷这些项目都开始,城墙上的亲贵们交好,城墙下的百姓看得更是热闹。

只是这看似与天同乐的盛景下,也有人坐立不安。

一向意气风发的三皇子端王,今日看起来脸色并不好看,身上披着墨色大氅,却依旧有种病弱之态。

周围众人都在看着楼下的盛况,唯有他一人,眼神放空。

“三哥。”他身侧的六皇子,也就是临江郡王谢玄琅,低声喊了一句。

端王一晃神,六皇子又低声道:“三哥。”

这会儿端王才回过神,他扭头看着对方,问道:“怎么了?”

谢玄琅提醒说:“太子殿下,叫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