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原本也是想在继续陪着谢珣,可是这毕竟是宫中,并非郢王府,她不宜多留下,便跟着沈殊音一并回了家中。

谁都不知,在众人陆续回家的时候,永隆帝亲自前往宫中的牢房,见了太子。

他望着太子,良久,都无话。

反倒是在造反失败,又自杀失败之后,太子有种尘埃落定的心灰意冷。

他见到永隆帝,不仅未跪拜求饶,反而有种坦荡荡的无畏。

“父皇,是来处置儿臣的?”太子开口问道。

永隆帝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他望着太子,问道:“你可后悔?”

“悔?”太子轻念着这个字,却仰天大笑:“我只恨未能当场斩杀谢昱瑾,他不死,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永隆帝没想到他,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当即怒喝道:“你乃中宫所出嫡子,朕对你是何等给予厚望,可是你毫无半分储君之像,容不得自己的兄弟。若是你登基,朕之子嗣,岂不是要被你屠戮殆尽。”

太子冷笑,却不语。

永隆帝似不想再提及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我只问你一句,卫楚岚之党羽何在?”

这个问题,似引起了太子的兴致,他饶有兴趣的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

一父一子,一君一臣。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明明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只能这般隔栏而望。

永隆帝方才让所有人都退下,此刻,这周围只有太子与他二人。

太子突然爬了起来,他周围只剩一身白衣,头上更是冠冕全除去,这是怕他用来自杀。

他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低声问:“父皇,你怕吗?”

“说真的,我怕。”太子的声音轻而飘,似鬼魅。

他直勾勾看着永隆帝,小声说道:“卫楚岚的人刚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是怕的。因为我在想,卫公死了都多少年,这些人居然还这么忠于他。若是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我们谢氏江山,岂不就危矣。”

“父皇,这多可怕呀。”

说完,太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多可怕,多可怕呀。”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唱腔,仿佛尚宝清就在他眼前。

咿咿呀呀唱着,带着他进入无忧无虑。

永隆帝阴沉的望着太子,看着他如癫如狂。

终于,太子停下了笑声,他再次望向皇帝:“当年您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杀了卫楚岚的吗?因为他太过惊才绝艳,因为他功高盖主,因为他……”

“住口。”永隆帝仿佛终于忍受不住般。

就如同昨晚宴会上,太子说出卫楚岚三个字的时候,他也如同这般失态。

太子居然真的住了口。

只是他目光诡异的望着永隆帝,突然伸手指过来:“你就是怕了。”

“你当然应该怕,卫楚岚的那些属下,可都在看着你呢,而且你都不知道他们的势力有多大,”太子一边看着永隆帝一边嬉笑:“你要小心啊,父皇。”

这场父子谈话,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

“小姐,卓定回来了。”

沈绛回府之后,便痛痛快快睡了一觉,这一觉直从白天睡到黑夜,又从黑夜到了第二天的天明。

直到阿鸢实在担心,小声在纱帐外提醒。

沈绛这才睁开眼睛。

她恍惚了下,这才想起来,她将卓定派去寻大姐姐的嬷嬷。

很快,她起身换了衣裳,到外间与卓定见面。

卓定一路风尘仆仆,看起来是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的。

沈绛问道:“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卓定摇头:“在路上倒是没有,只是到了京城,险些进不来。”

京城因为这场大乱,城门紧闭,到处都在严查。幸亏卓定的文书都齐全,而且他是长平侯府的人,所以这才能进入城内。

沈绛这才问起正事,“你找到那位嬷嬷了吗?”

“我按照三小姐您给我的地址,去寻了。只是我到的时候,这位孙嬷嬷家门紧闭,我等了一日,都不见有人出入。这才问了周围的邻居,才听说,她家里已有半个月未有人出入了。”

沈绛眉头微皱,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卓定继续说:“为了防止是对方发生意外,我还特地潜入府上。可是感觉她家中一切都如常,就好像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

“若是出了远门的话,为何邻居会不知?”

卓定想了下,解释说:“这位孙嬷嬷乃是多年之后落叶归根,因此与周围邻居也没什么交情往来。”

“我也问过邻居,他们离开之前并无异常,我想着会不会是出远门寻亲。”

沈绛虽也觉得此事怪异,却也只能暂且放下。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京城都被大清洗了一遍。

但凡与太子有关的人,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刻,屠刀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就在此时,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突然告老。

皇上自然是挽留,但是左都御史,几次上了乞休的折子。

最终皇上还是恩准,准许他告老还乡荣养。

若是平时的话,肯定有人会笑话老大人是活的老糊涂了,可是如今反倒有不少人羡慕。

左都御史的位置腾了出来,自然有人要上位。

没两日,皇上下旨,命郢王世子谢珣出任左都御史。

自此,二十二岁之龄的谢珣,成了自开朝以来,最为年轻且位高权重的左都御史。

这下不少人看清楚了老左都御史的意图,既然世子殿下上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又何必要强占着位置,岂不是惹人厌烦。

而谢珣从初入朝堂的七品推官,到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后至左都御史。

短短两年间,一跃成为朝堂之上最为举重若轻的人物。

至于端王,他断了一条手臂,又被太子当众如此羞辱,更是被曝出是扬州流民案的幕后真凶,看起来早已是与大位无缘。

毕竟古往今来,哪里有断臂的帝王。

这帝位之争,争来争去,竟发现最有机会问鼎大宝的几位,居然都纷纷无缘。

太子造反,如今又遭皇上囚禁,虽说朝堂上也有大臣上书,称太子言行,乃是受人蛊惑,请皇上留他一条性命。

死罪纵然能逃过,活罪却是难免。

只怕太子这一生别想,再有一丝的自由。

好在皇帝儿子多,下面的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都已成人。

特别是九皇子,他自幼被养在霍贵妃的宫中,与贵妃之子无疑。端王既然断绝了问鼎大宝的可能,端王一派倒不如干脆,转头支持九皇子谢时闵。

朝局动乱,几乎一夜之间,被彻底清洗了一遍。

反而是沈家,倒是因为沈作明在外领兵,置身事外。

虽说这段时间,北戎又频频骚扰边境,可是在边境上与这些蛮人,真刀真枪的干,倒是好过在朝堂上,这般腥风血雨。

只是沈殊音有些惋惜,她说:“本来还想着趁这次太后千秋,给你和三公子赐婚。谁知竟赶上太子造反。”

沈绛正欲宽慰沈殊音,就听她念叨:“太子也真是,造反居然要挑自己亲祖母的寿辰当日。这若是真的父子相残,岂不是……”

“别担心,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沈绛还是安慰道。

正说着,突然阿鸢进来,惊讶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沈殊音先惊讶,随后惊喜:“宫里来人?该不会是赐婚的圣旨到了吧。”

沈绛:“……”

大姐姐这是多盼着自己嫁出去呀。

不过两人还是立即更衣,去往前厅。

沈绛瞧见一个并不算脸熟的太监,客气道:“大姑娘、三姑娘,皇上有令,请两位姑娘即刻进宫。”

“让我们进宫?”沈绛察觉此事不对劲。

太监依旧一副讨好的笑容:“还请两位姑娘随我一同入宫,以免让皇上等急了。”

沈殊音也觉得不对,突然道:“可是我父亲有了什么消息?”

边境的消息,第一时间都是传到宫里。

“奴才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只知既是皇上召见,二位姑娘便该赶紧收拾收拾入宫吧。”这太监也不说什么事儿,只催促的紧。

毕竟是皇上召见,她们没有理由也不能拒绝入宫。

只是在前往宫里之前,沈绛找了个机会,对阿鸢说道:“去郢王府,找三公子。”

谢珣这两日终于回王府休息,沈绛昨日刚去看过。

阿鸢也知三公子在府里,她很机警的对沈绛点头。

一路上,姐妹两人忐忑不安,却又没什么机会说话,毕竟马车外头,就坐着赶车的太监。

待两人直接被带入奉昭殿。

这不是沈绛头一回来这里,却依旧有种不适的感觉。

都说帝王乃是孤家寡人,连他日常待着的寝殿,都有一种寂冷。

一入内,沈殊音与沈绛这两人才发现,竟有不少人在。

霍贵妃陪坐在下首,就连英国公霍远思也在。

反倒是九皇子谢时闵瞧见沈绛,脸上带着一种隐隐的不忍。

“臣女叩见陛下。”

姐妹二人齐齐跪下,给皇上请安。

永隆帝并未立即让她们起来,反而将目光落在了沈绛身上,眼前的姑娘微垂着脸颊,只能隐约看见脸颊的轮廓。

可是她并不是像。

“起身吧。”终于永隆帝喊了一句。

两人起身,只站在原地,直到永隆帝又说:“把人带上来吧。”

话音落下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绛和沈殊音还是转头看过去,瞧见一个穿着锦衣的韩姨娘随着一个小太监入内。

沈绛眉头微皱,沈殊音的神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

韩氏突然出现在宫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直到韩姨娘柔柔弱弱朝上首一拜,声音轻柔道:“妾身韩氏,叩见皇上。”

永隆帝缓缓道:“既然沈家的两位姑娘都到了,你就说说,你今日要状告何事。”

状告??

沈绛心底无语,难不成爹爹不认沈芙绫的那点破事,韩氏还要闹到宫里?

皇上不会连内宅这点事儿,都要管上一管吧。

就在她心思乱飘时,韩氏的声音轻轻响起:“皇上,妾身所告之事,乃是沈家三姑娘并非是沈氏女,乃是乱臣贼子之后。”

沈绛愣住。

一旁的沈殊音当即怒斥:“韩姨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霍贵妃闲闲朝她一睨,开口说:“沈大姑娘,你也是当过世子夫人的人,怎么连这点御前的规矩都不懂。皇上跟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殊音扑通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明鉴,韩氏此言乃是污蔑。韩氏与她所生之女,自先前爹爹入狱之后,便与我沈家断绝了关系。此番我父亲前往边境前,就曾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韩氏再无故作乱,便让臣女将休妾书交给韩氏。”

“此信如今还在我府上,若是皇上不信,只管让人去取。”

韩氏没想到,沈作明竟还留下这么一封信,这下她心底的顾虑便再也没有。

既然他已做了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

韩氏喊冤道:“皇上,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这位沈三姑娘压根就不是沈氏女,她乃是十九年被满门抄斩的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沈绛站在原地,听着韩氏与大姐姐你来我往,谁也不服谁。

直到韩氏喊出这一句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卫楚岚,这个名字她早已经不陌生,从一次又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终于他的名字与她联系在一处。

沈殊音还在据理力争,她跪地喊道:“皇上,韩氏对我姐妹两人一直心存嫉妒,又因为她女儿沈芙绫先前设计绑架臣女,被父亲责怪,归不得沈家。先前她与臣女求情,想让沈芙绫回沈家,以有助于婚事。被臣女拒绝之后,她便心存怨恨。”

“皇上,韩氏知道臣女最是在乎亲妹妹,所以这才出此毒计。”

沈殊音为了替沈绛洗冤,不惜说出沈家姐妹之间的龌蹉,更是连自己被绑架之事,都不惜当庭自陈。

可是韩氏却突然喊道:“皇上,妾身有物证。”

沈殊音怔住,连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沈绛,都不由看了过去。

韩氏咬牙道:“妾身有一封书信,乃是由姚寒山写给我家侯爷的,这个姚寒山便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先生,乃是卫楚岚的旧故。”

“呈上来。”永隆帝的声音沉的可怕。

韩氏的书信呈上去之后,永隆帝翻开信封,字迹竟是熟悉的厉害。

姚寒山、卫楚岚、沈作明,一个个名字,何等熟悉。

都是文有胸藏韬略,武能安定天下,当初也正是这些人,陪着他争帝王,坐江山。他也曾豪情万丈说过,若是他为帝,定然此生不负。

可如今,这一个个名字却早已经远离。

卫楚岚身死,姚寒山避世,只剩下一个沈作明,却在西北,替他守卫疆土。

可他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要选卫楚岚。

就连他最是信任的沈作明,居然都瞒着他,将卫氏余孽,养了这么大。

甚至还偷偷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霍贵妃忍不住道:“皇上,自打先太子与卫氏余党,勾结作乱之后,臣妾每每想到,便寝食难安。如今太子被囚,这些卫氏余孽却还没有尽数抓到,如何能不叫人胆战心惊。”

霍远思起身,冲着永隆帝行礼。

“韩氏身怀此等秘密,本就寝食难安,又经历太子之乱,生怕卫氏余孽再起波澜,这才想尽一切办法,将此事告知于臣。微臣也不敢擅断,只能尽全力找到当年的证人。”

“没想到,倒是真找到了一位,还请皇上准许这位证人入内。”

永隆帝自然没有不允的,若是说这在场之中,最为忌惮卫氏余孽的人。

只怕就是他了。

毕竟前几日他悉心教导长大的太子,居然跟着卫氏余孽,一起反了他。

很快,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进了殿内。

众人回头看过去,沈绛倒无异色,反而是沈殊音大惊失色:“孙嬷嬷。”

闻言,沈绛脸色微变。

这个孙嬷嬷为何会在这里?

她让卓定回她的老家去找,没有找到的人,却突然出现在皇宫。

在片刻后,沈绛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这竟是一个,早已经针对她的阴谋。

卓定说他去孙嬷嬷家中找了,她家已有半个月未曾有人出入。孙嬷嬷是在太子举事之前就消失了的。

所以哪怕没有太子造反,她亦是逃不掉的。

此刻,入内的孙嬷嬷扑通跪在地上,

孙嬷嬷跪在地上,白花花的头发虽然梳的还算整齐,却已经稀疏的厉害。

她如同一叶枯黄的树叶,浑身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终于她缓缓开口说:“回皇上,老奴乃是长平侯府的嬷嬷,大小姐自幼便由我带着。今日,今日……”

“奴婢要说之事便是,三小姐确实并非我家夫人亲生的。”

沈殊音失声道:“嬷嬷你为何说谎,阿娘当年怀孕,我虽还小,却还记得清清楚楚,阿娘的肚子是一天天大了起来的。”

“大姑娘,老奴并非在撒谎,当年夫人确实是生了一位小姐,”孙嬷嬷似乎也知对不起沈殊音,不敢抬头望过来。

她垂着脸:“可是夫人生完之后,便嫌下人伺候的不好,换了一批下人,就连奶娘都换了。待出了月子,孩子抱出,我瞧着那孩子便不像是刚出生的,看着有好几个月的模样。”

“后来夫人带着三小姐去庙里祈福,恰好遇到先前被换的奶娘,她一瞧见三小姐便大惊失色,我瞧着不对劲,偷偷追上去。那奶娘被吓得半死,只与我说,三小姐被人换了。我自然是不信她的话,便说婴儿长得模样都差不多,她许是瞧错了。可她非说,没有瞧错。”

“当时我便与夫人说了,谁知她竟说是那奶娘气恼被府里换掉,故意造谣。”

孙嬷嬷像是陷入了往事般,断断续续说着陈年旧事。

“后来我又去寻了一次那个奶娘,因为我也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蹊跷,小婴儿容貌相似,为何那个奶娘一口断定三小姐就是被换了。直到她与我说,假的三小姐肩后有花瓣一样的胎记,可是原本真正的三小姐是并没有的。”

花瓣一样的胎记……

沈绛脑海中陡然回忆起一段对话。

她惊讶望向阿鸢的肩后,轻笑问道:“阿鸢,你肩后居然还有一个像花瓣的胎记。”

“对呀,我打小就有,说不准我前世是个花神呢。”阿鸢嬉笑,好不得意。

沈绛打趣:“这样啊,见过阿鸢仙子。”

阿鸢苦着脸:“不过我觉得还是小姐比较像仙子。”

两个少女嬉笑的声音,依稀清楚。

此刻听到孙嬷嬷所说的话,沈绛身体犹如针扎般。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可是她张开嘴却又无从喊起,关于身世,她无从知晓。

旁人说的这些,不管是真真假假,她都不知。

此时孙嬷嬷继续说:“没过多久,我再去找那位奶娘,才知她家中居然失火,全家都葬身火海。”

孙嬷嬷说的头头是道,连一直坚决否认的沈殊音,都快要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敢胡说,更不敢让旁人知晓我知道这个秘密。我怕别人一旦知晓,我也就活不长了。”

沈殊音显然是气急,她望着孙嬷嬷,咬牙道:“你这是在胡说八道,我阿娘为何要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究竟是收了谁的好处,要如此构陷我们沈家。”

此时韩氏呵笑:“若是夫人自己不心虚,为何要将三姑娘养在衢州那么多年,又为何要给三姑娘定一个十六岁之前不可回京的批命,此等批命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霍贵妃在一旁淡淡道:“皇上,既然沈大姑娘与沈三姑娘都不承认,那咱们便验验吧。看看三姑娘身上,到底有没有这个胎记。”

沈殊音一把抱住沈绛,厉声说:“你们谁敢碰我妹妹。”

霍贵妃一声冷笑。

她的儿子断了一只手臂,她恨毒了太子还有太子的人,当初太子替卫氏喊冤,如今她便要卫氏余孽,给她儿子的手臂陪葬。

所以得知此事,她不遗余力的推进。

沈殊音拉着沈绛一块跪下,她一边磕头一边道:“皇上,我父亲镇守仰天关二十年,岂能凭借这些小人的一言一语,就怀疑他对陛下的忠心。还请皇上明鉴。”

砰砰砰,沉闷的磕头声音,惊心动魄。

一向温雅和婉的沈殊音,此刻不顾及丝毫尊严,磕首跪求。

沈绛伸手去拉沈殊音,抬头望向上首的帝王:“皇上,臣女愿意一验,以示清白。”

沈殊音还要说话,沈绛拉住她,低声说:“大姐姐,没关系的,我清者自清。”

她是女儿家,自是由宫女验身。

不过霍贵妃亲自站了起来,说道:“皇上,不如让臣妾亲自来验。”

沈绛冷静走到内侧里间,一位宫女上前,低声说:“三姑娘,得罪了。”

待她的衣裳被轻轻解开之后,她将衣衫退到肩膀之下,顺势拨开了鸦青色发丝,将肩膀后的风光,尽数落在身后众人眼中。

霍贵妃瞪大双眼:“怎么会?”

两个负责验身的宫女,看着她光滑洁白的后背,丝毫没有孙嬷嬷所说的胎记。

沈绛听到霍贵妃的惊呼声时,就知道她并未在自己肩后,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因为有花瓣胎记的,确实不是她。

霍贵妃甚至命宫女,亲自伸手验,看看她所谓的胎记是否被后天祛除。

可是她的肩后,光滑雪白,没有丝毫祛除胎记的疤痕。

沈绛冷笑望着霍贵妃:“贵妃娘娘,我能将衣服穿起来了吧。”

霍贵妃望着她的脸,一张保养得当的脸颊微狞,“你别得意,你这个卫氏余孽。”

待她们二人回到大殿时,沈绛冲着沈殊音摇了摇头。

沈殊音提着的一颗心,突然落了下来。

“皇上,既然没有的话,现在就可以证明我妹妹是清白的吧。”

霍贵妃嘴硬道;“皇上,虽说她肩后确实没有胎记,可是江湖多异士,祛除个胎记并非难事。韩氏所呈的这封书信,才是最能证明的。”

沈殊音倒是被对方的无耻气到,她说:“既然已按照你们所说的验了,既然没有,又何必一味攀诬我妹妹。”

哪怕对方是贵妃娘娘,此刻沈殊音为了保护沈绛,亦是义无反顾。

永隆帝似乎也听她们吵累了,挥挥手,竟是道:“暂且将沈家三女,关进牢中。”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霍贵妃自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喜不自胜。

沈殊音望着沈绛,眼露绝望。

倒是沈绛,反而有种头顶悬着的那把剑,终于落下的感觉。

其实方才她验身结束,得知自己肩后并无胎记,她心底也未见轻松半分。

那日永隆帝在殿上,听到太子提起卫楚岚时,那等失态。

可见卫楚岚确实是他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

这块心病早已随日月疯长,不见未见削弱半分,反而越长越疯魔,让这个明明拥尽万里江山的帝王,才会听到那个名字就如此失态。

帝王是这个世界上,疑心病最重的人。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

哪怕她真的与卫氏无关,永隆帝都真的未必会放过她。

可是她真的与卫家,与卫楚岚无关吗?

她所习的是卫家刀法,她的先生是卫楚岚的挚友,早在冥冥之中,她便与卫楚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要不然她也不会派卓定,亲自去找孙嬷嬷。

难道只是想了解她出生时的场景吗?

不是。

其实她心底也一直在怀疑着,只是她从来都心存侥幸,侥幸旁人无法发现。

她会死吗?

沈绛不知,亦不想认命。

可是她的命早已非她所能左右,如今只能期盼着面前这个帝座之上的人,一丝善念罢了。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三公子的选择。

明明他身在佛寺长大,不念红尘,亦不眷权势。

却在遇到她之后,拼命要将权势揽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