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倒着走边冲她挥手,张扬少年如当空骄阳,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心生暖意。

沈殊音没忍住,伸手冲他挥了挥。

谁知她突然的回应,让林度飞又惊又喜,原地跳起来,然后整个人摔了出去。

“哎,”沈殊音往前一步,看着他居然一个凌空后翻,稳稳落在地上。

林度飞落在地上,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没在她面前丢人呐。

*

到了十月,天气更冷,草原上每天的风呼啸而过,如刀子般往脸上扎。

沈绛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天气,有时候骑在马背上,即便她勒紧缰绳,依旧有种要被狂风吹走的错觉。

今年的冬衣制作的格外早,刚过十月,就分发到了西北大营。

林度飞将军营前扎之后,与北戎王庭的距离近了,于是北戎人干脆也时时派兵骚扰,生怕一个不察,他们会率大军过境,直奔王庭。

他们训练了一批斥候,日日来往交战双方之间,打探消息。

就连沈绛都开始让鸢三娘,替她打探赤融伯颜的消息。

奈何自打入了秋之后,鸢三娘的东西就不太卖的进去,她也不敢多问,毕竟北戎人那边也怕她是个奸细。

双方一向都是只做生意,不谈战事。

好在鸢三娘实在长袖善舞,而且她也不是只跟一个北戎商人做生意。

有些人的口风紧,有些人便不那么紧。

还真被她打探出一个重要的消息。

“你说北戎的可汗身体不好,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沈绛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鸢三娘低声道:“妾身也只是听说个大概,不敢确定。但是赤融伯颜这段时间,一直都守在王庭,就是怕老可汗若是有个万一,他无法及时赶回。”

沈绛陷入沉思,这个消息可实在是太重要。

新旧政权的交替,往往会带来杀戮、倾轧、分裂。

如今北戎八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他们安插在北戎内部的探子也曾说过,赤融伯颜此人野心太大,他想要的是带领北戎铁骑征服中原大地。

可八部之中也有小部落,并没有那样大的扩张野心。

有些人是想要安居草原之中,只是被挟裹在其中,不得不跟着一起征战。

老可汗在位几十年,拥有极强的凝聚力,所有人都征服与他。

可是拥有再大的权势,都挡不住生老病死的天道。

就连中原的帝王,都不得不臣服于死亡之下。

老可汗病重,只怕真的会加剧北戎内部的分崩离析。

沈绛得知这个消息,立即回到西北大营,准备找左丰年还有林度飞商议,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更加确切的消息。

利用老可汗的病重,大做文章。

第163章

她为了掩盖鸢三娘的身份, 每次都是独自前来。

鸢三娘是她手中一张牌,能替她打探到北戎内部的消息,如今她的消息脉络已经触及北戎的贵族阶层。

沈绛骑马离开, 前往西北大营。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这件事, 直到一阵马蹄声靠近,这才被惊醒。

沈绛警醒的抬头, 不仅勒住缰绳, 握着斜放在马上的定太平。

果然一行蒙面马队到了跟前。

简装轻骑, 看着像是江湖豪客,倒跟北戎人没什么关系。

沈绛低声一笑, 这是大晋的境内,乃是在仰天关内, 北戎人岂敢深入。

就在她夹紧马腹,准备重新驱马离开。

对面马队为首的两人,突然左右看了一眼, 紧接着一条铁链,被一个人抛出, 另外一个人接过。

绊马索,沈绛心底一惊。

只是这两人的绊马索,并不是来绊倒她身下的马,竟直冲她来。

这是准备直接将她捆住。

沈绛身手何等轻盈, 当即踩着脚蹬, 腾跃而起。

整个人从马背跃起后,在半空中后翻一圈, 重新落回马鞍上时, 手掌一把握住定太平的刀柄, 拔刀而起,寒光毕现。

她长刀直取左侧的男子,对方急急往后退,可是脚掌却被马鞍勾住。

他身形比不上沈绛轻盈灵活。

在沈绛快如闪电的急攻之下,她的长刀直接插进对方胸口,刀锋入心,沈绛没有丝毫留情,拔刀而出。

鲜血跟着喷溅出来,在半空中喷到一道弧线。

几乎是眨眼之间,速度之快,手段之辣,惊的同行伙伴毫无反应时间。

男人被一刀毙命后,摔倒在地上。

他手里还拽着绊马索,险些将自己的同伴,也拽落下马。

沈绛趁机,刀柄拍在马背上,坐下白马,一骑绝尘。

“老三。”杀手之中,有一人痛呼出声。

其余众人这才回过神,立即跟在后面,追上沈绛。

只是刚才片刻间的绝杀,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一道阴影。

本以为这次行动太过简单,不过就是杀个女人罢了。

谁都没在心里当回事。

哪怕这个女人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在他们听来,多半是吹嘘大过实力。

可刚在一个照面间,他们的突袭被躲开,还立即折损了一员大将。

登时,一行杀手心底都明白,这次是碰到了硬茬子。

沈绛一马当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她以为边关之地,除了要警惕北戎人侵犯边境,再无别的顾虑。

却不想,有些人终究是不愿放过她。

沈绛虽然不知这帮人,究竟是从谁派来。

仔细想想,应该跟京城脱不了关系。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响箭,拿出来,直冲云霄,在半空中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

“不好,她在召集援兵。”身后的杀手喊道。

于是杀人更加拼命的驱马上前。

他们已经盯着沈绛好几个月,只是她寻常都在军营里,压根没法下手。

这帮人还没胆大妄为到,冲到西北大营去刺杀。

直到被他们发现,沈绛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去雍州城的一家胭脂水粉铺子。

而且她都是孤身一人。

这帮杀手,就决定在她回程的路上,突袭,击杀她。

反正他们收到的是必杀令,只要她死。

沈绛也知道自己现在只能逃跑,她虽然在一个照面,就杀了对方一个人。

但也是出其不备。

如今这些杀手对她身手,有了新的认识。

必然不会再犯方才那样愚蠢自大的错误。

双方在马道上疾驰,谁都不想让。

直到沈绛感觉到身后有一阵疾风而来,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让她猛地弯下腰,整个人死死贴在马背。

一道利箭,直直插到她身前的地面。

险些她就要被这支箭射中。

“用箭射她,快,快。”杀手的领头之人,立即嘶吼。

沈绛的求救信号已经发出,西北大营驰援的人,必然会立即赶过来。

他们必须要在援军赶到之前,杀了对方。

要不然自己也无法撤退。

于是这次,不再只是一支箭,而是数支箭齐发,全都冲着她的后背。

沈绛咬牙驱马向前,可是突然她感觉到身下的马嘶吼,然后整个人惯性往前。

不好,马被射中。

察觉到坐骑的异样之后,沈绛第一时间蹬着马腿,翻滚而下。

她手里还拿着定太平,顺着官道滚了一圈,她拔刀居然没有逃走,而是迎面冲着骑马而来的杀手,直接挥刀,对准他们马匹的马腿。

马腿还不如人腿粗壮,虽然矫健,却能被轻而易举斩断。

对方手里还拿着弓箭,落马之后,还来不及拿起自己的刀,就被沈绛的刀杀到了跟前。

有人举起弓箭迎了过去。

可是定太平是何等削铁如泥的刀,一把便将弓箭从中斩断,顺势推到了人身前。

刀锋划过脖子,转瞬鲜血飞溅。

艹!

从来都是干着杀人越货买卖的杀手们,心底骂起了娘。

这他妈哪里是个小姑娘,这简直就是个杀神。

沈绛神色冷漠,一刀下去之后的表情,还不如方才杀马时的柔软。

她杀马,是迫不得己。

马被坏人骑着,她只能杀马,再杀人。

可是她杀人时,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便让对方有来无回。

只是在对方全部落马,拿起刀之后,沈绛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起来。

对方足足有十来人,她单枪匹马。

哪怕真是战神下凡,也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

况且她深知自己的缺点在哪里,她身形功夫,确实属于一流。

一对一的情况下,哪怕面对的时候,她也有自保之力。

偏偏她耐力不足,大概这也是身为女子,无法克服的缺陷。

特别是面对多人时,她很容易陷入体力不足。

方才还在她手中,轻若杨柳的定太平,刀锋在她身前交织成密集的网,让对面的杀手无法上前。

可现在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刀在变慢。

快,是她的优势,一旦她的速度变慢。

那么她所面对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快撑不住了,快,杀了她,杀了她。”杀手的首领显然也不是草包,一下就看出了她的速度变慢。

突然有人从后面偷袭过来,沈绛的挥刀格挡,谁知斜里也有一把刀。

一时间,她被前后夹攻,自己急急往后退。

却不想手中长刀,直接被飞了出去。

手中没有利器,她便是待宰羔羊。

杀手首领高声呵道:“她跑不了。”

数把刀直扑她的面门而来,她这条命,当真是命悬一线。

千钧一发间,他们所处的官道突然微微震颤起来,随后如闷雷般的齐整马蹄声,扑面而来,伴随着边关呼啸的风声,传至每个人的耳中。

杀手首领惊诧朝北边望过去,就见一人骑着黑色高头大马,冲在最前方。

而他身后,涌动起伏着的人流,犹如起伏着的浪潮,扑了过来,带着势不可挡的肃杀气息,那绝非是散兵游勇能有的震天慑地的气势。

而是真正被沙场磨练出来的铁骑。

突然,冲在最前面的人,在起伏的马背上,拉起一把漆黑长弓。

弯弓射箭,原本半弧形的弯弓,被拉成满月。

随着弓弦的绷直,终于,一支铁箭离弦急射而出。

那种撕破虚空的锐响,带着刺耳的尖锐,回荡在在场每个人的耳边。

直到扎进人的胸口,众人疾呼。

不等杀手反应,冷箭再次破空而来,连珠急射,箭箭毙命,一时间,离沈绛最近的几个杀手,都被射杀当场。

杀手首领倒吸一口气,深知这已经不是自己力敌的。

于是他立即吹哨,这是撤退的讯号。

杀手们翻身上自己的马,准备往东撤退,那里有密林。

沈绛望着他们,却断然呵道:“抓住他们,死活不论。”

杀手们心中一凛。

谢珣的马到了跟前,直接把手里的弓扔下,伸手抱住沈绛。

方才看见半空中突然升起的响箭,他就知道是她。

他策马狂奔而来,生怕自己赶不上。

好在,好在。

他双手紧紧箍着她,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辈子都不要再分开,这样的担惊受怕,他无法忍受。

“你没事吧?”谢珣在经历最初的担忧,还是忍不住将人松开,仔细打量她。

沈绛脸上有血迹,身上也有。

他伸手去摸,沈绛轻轻挡住,低声道:“不是我的血,都是那些杀手的。”

因为还有士兵在,沈绛偷偷推开他,却不想谢珣丝毫不愿,反而死死抓住她的手。

沈绛因为一直挥刀,此刻刀虽然脱手,但是手臂还在轻轻颤抖。

那是激烈动武之后,不自觉的手臂反应。

清明带人去追杀手了,他们就等在原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清明带人回来了。

谢珣来的时候,带了上百铁骑,这些人马背上的功夫,绝非浪得虚名。

那些杀手哪怕各个功夫不错,依旧挡不住这些铁骑的格杀。

只是清明带回来的多半都是尸体,只剩下一个活口。

对方被押到沈绛跟前,一脚就被踢着跪下。

“说,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对方摇头,低声说:“我,我也不知道。”

沈绛冷笑:“你们这样的,绝非是一般的江湖杀手。因为杀我这件事,乃是机密,一旦泄露便是覆顶之灾,所以你们一定是被豢养的杀手。”

“把他带回去。”沈绛咬牙。

谢珣冷眼望着对方,转头道:“晨晖,此人由你亲自来审。”

晨晖颔首:“主子放心,属下必会好好招待他。”

于是众人准备策马回去,只是沈绛的马被杀手猎杀,无法再骑。

清明心中愧疚,赶紧将自己的马献了出来:“郡主,你骑我的马。”

一旁的晨晖心中无奈,恨不得当头敲他一下。

直到谢珣朝他撇过去,清明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其实我的马脾气暴躁,实在不适合让三姑娘你骑,”清明立即改口,还特别说道:“公子的马性子温和,那才适合您。”

沈绛翻了下眼睛,反而是一旁谢珣满意一笑。

待两人上马,谢珣反而不像来时那般,雷霆万钧。

他将沈绛抱在怀前,两人共乘一骑,慢悠悠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见她一直沉默无语,谢珣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沈绛长叹一口气。

谢珣低头望着她,沈绛微微有些懊恼:“是我太大意了。”

她居然忘记了,她的敌人,不仅在北戎。

还在京城。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派的人,”沈绛冷笑一声,咬牙道:“我一定会亲自拿着刀,杀到门上,手起刀落,碎尸万段。”

说着,她手掌抬起,做出一个斩杀的动作。

谢珣被她逗笑,发出短促笑声。

沈绛问道:“你不信?”

“信,郡主要做的事情,我如何能不信。”

他说着话时,沈绛只觉得气息越来越近,她扭头,发现他的脸离自己已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阿绛,谢谢你一直这么厉害。”突然,他低声说道。

沈绛眨了眨眼睛。

就听他说:“让我不用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只是很抱歉,他到现在还没找到,让她不失去自己的法子。

若是从前,谢珣或许不想自私的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是如今让他主动离开她,他却已舍不得放手。

他轻轻拥着沈绛,低声说:“阿绛,我想活下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陪伴在她身边。

让她不用承受失去他的痛。

或许是边关的风太烈,迎面吹来,眼眶微胀,酸涩的厉害,连带着心底的酸楚好像也被烈风掀起,一阵一阵翻涌而起。

沈绛听着他的话,把自己心头的一切情绪,都怪罪在了风上。

可是却又酸涩的厉害,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把心底的话说出。

“你当然得好好活着,你得一辈子保护我,”沈绛脱口而出之后。

似乎也觉得自己好像太过主动示好。

她眨了眨眼睛,嗫嗫说:“打架太累了,我不想每次都自己亲自打架。”

一声低笑从身后传来。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哪怕隔着厚实的衣裳,似乎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我愿意一辈子为阿绛打架。”

第164章

沈绛遇刺之事, 立即在军中掀起轩然大波。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此事是北戎人所为,自然是各个义愤填膺, 恨不得手刃这帮狗东西。

原先还有对沈绛一个女子,执掌西北大营,有所不满的人。

这会儿也消停下去。

特别是郭文广,之前几次对沈绛有异议。

直到现在还坚持认为,战场实非女人应该去的地方。

这会儿一听说沈绛遇刺,提着刀,就要斩了杀手的狗头。

左丰年无奈说:“破虏,赶紧把他拦住。”

左破虏听到父亲的吩咐,还是劝道:“郭将军,稍安勿躁,郡主并无大碍。”

“要是出事, 那就晚了。”郭文广气急败坏说道。

他指着大帐外面,原本就粗犷的嗓门, 这会儿更是放大数倍,吼道:“那些北戎狗杂种, 害死了侯爷, 居然还敢对郡主下手。我们若是不还击, 那帮狗崽子, 以为我们大晋无人。”

“郭将军说的对。”左破虏不由赞同道。

一旁原本指望他劝着点的左丰年, 抬头瞪他,左破虏收到父亲的眼神, 赶紧低头。

郭文广冲着左丰年抱拳, 粗声道:“左将军, 末将请命, 让我带领前锋营出战。”

“郭将军,这是要出战去哪儿?”

突然大帐的帐门被掀起,一个清泠的声音传来。

众人抬眸望过去,就见帐门口站着一个纤细身姿,一身白衣,头束长发,英姿飒爽,笑盈盈看着他们。

“郡主,你没事吧。”郭文广上前一步,着急问道。

沈绛低头打量了自己:“郭将军,你觉得我现在,看起来何处不妥?”

左丰年立即说:“郡主无事便好,先前看到郡主所发信号箭,我们都想要前往救援,不想世子却是行动如此迅捷。”

自从谢珣回了一趟京城,西北大营这些将军才明白,原来成日跟在沈绛身边的人,并非只是她的军师。

居然是郢王世子殿下。

众人恍悟之后,也不由想起关于这位世子的传闻。

京城几番变故之后,特别是先太子密谋造反,郢王世子危机之下,护驾平乱,之后执掌都察院,手握三法司,俨然已经成了权倾朝野,杀伐决断的大人物。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位世子不在京城掌权,居然跑到他们这个边关苦寒之地来了。

当然后来,从他与沈绛的相处,不少人都瞧出端倪。

英雄难过美人关,还真是亘古不变的明理。

此刻左丰年说这话,也算是稍微替众人以及他自己辩解。

并非是他们没有及时驰援,而是世子的反应太过迅捷。

好在沈绛并非小肚鸡肠之人,拱手道:“让几位将军担忧了。”

“郡主,这些狗娘的北戎人太欺负人了,居然敢跑到咱们的地界上搞刺杀,我立即请求出战,痛击对方,让他们知道,咱们大晋不是他们来去自如的地方。”

沈绛听着郭文广的话,讪讪一笑。

这回他还真是骂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