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解释不清,求助地望向身后。于是千姿和景范瞧见一只金翅蝴蝶,悠然从远处的林间飘然而至。紫颜披了一件宽大的镂金袍子,自黑压压的丌吕族人中穿过,身影格外明霞艳丽。他走近奥伦骨时微微一笑,像族人最盼望的晴天朗日,令人心头一畅。族人见了紫颜神仙般的模样,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舒缓了些,鼓噪的声音竟没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清他要做什么。

紫颜向奥伦骨行了一礼,用的是丌吕族见面常用的手势,更用丌吕语道:“这些人是我的朋友,他们冒犯了神灵,请你恕罪。我们会用重礼赔罪,也请你笑纳。”那少女闻言,立即附和说了很多话,紫颜感激地道:“谢谢你,阿娇鲁。”景范指了阿娇鲁,小声对千姿道:“这就是早上救了我们的女子。”千姿道:“听她的语气,似乎不知道是你打伤她的,只记得是你们救了她。你的披风…”后半句便没有说。

奥伦骨被两人说得动摇,紫颜趁机叫出侧侧与长生为他清理伤口。千姿见他们三人皆是衣饰华丽如常,嫉恨得微微扬起了眉。紫颜撇下奥伦骨,走入葵苏树丛,笑了向千姿招呼:“哟!”千姿脸色阴沉地道:“你没易容就来了。”紫颜若无其事笑道:“不须易容,只要带一船宝贝来就可。我做主从你手下那里讨了布匹绸缎和铁器工具,还有你们余下半月的口粮,跋山涉水送过来和他们交易,真是好辛苦!若你不介意,就当是付给我的第三笔酬劳罢了。”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被紫颜拿来讨巧,千姿道:“狡辩,分明是你的易容没用!”紫颜也不在意,笑道:“对极,本来想要人家的东西,就该和气地求取,易容来偷不是最好的主意。可这是公子自己的愿望,怨不得我。”千姿摆出一张臭脸,紫颜不理会他,悠悠地道:“你想不想恢复原来的容貌?”

“马上把这该死的易容给本公子洗了,迟一步看我怎么收拾你。”真是嘴硬呢。紫颜偏笑盈盈地享受他的沮丧,把千姿拉出了树丛。当了众目睽睽,紫颜在香罗帕上沾了白芷和猪脂调成的汁水,一点点现出千姿绝世的姿容。奥伦骨惊异地目睹这一变化,一时忘了伤痛,竟走到千姿面前抬起他的脸。千姿扬手就想揍人,被紫颜轻轻扶住了手,笑道:“公子伤了人,何妨忍这一点不敬?”奥伦骨察觉到他的不快,慌忙松手,对紫颜恳切地说了一句。千姿听到奥伦骨竟对紫颜说爱上自己,眉间窘迫难安,好容易撑住脸面,冷淡地道:“荒谬!”

紫颜眼珠一转,道:“公子是否想要葵苏液?”千姿冷哼:“当然。”“那无论我说什么,公子只管点头。”“你要卖了本公子怎么办?”紫颜笑得狡猾:“我如何敢动公子,一切为了生意。”于是转过头对奥伦骨耳语了一句,奥伦骨回了两句,欣喜若狂。侧侧皱了皱眉,忍了笑对长生道:“这下千姿要倒霉了。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一定会很惨。”长生揉了揉眼,望向紫颜温柔的笑颜,心想即便是被少爷卖了,结局也会是幸福的吧。

等紫颜为景范再洗去容颜,阿娇鲁认出了他,欢呼一声,热情地奔上前拥住他。景范的脸腾得血红,千姿冷冷地望着阿娇鲁身上的披风,眼睁睁看了景范丢下自己,被那少女牵了手走到了别处。

“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吧?”紫颜笑眯眯地问。“再乱说话,小心本公子忍不住出手。”千姿恨恨地抱臂站着,很恼火没有随身带上换洗衣裳,还要光着膀子受他人目光巡礼。紫颜嘻嘻一笑,饱览他不伦不类的装扮,满足地闭上了嘴。

阴阳见紫颜并无为他们卸妆之意,只得叫轻歌向紫颜讨了药水,两人坐在葵苏树下费力擦洗颜面。不同人不同命,轻歌忍不住对了面容严厉的太师唠叨起命运的无情。奥伦骨神色腼腆地站在千姿身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千姿不耐烦地瞪了紫颜,眼神想吃人:“你让他滚远点,本公子不想见他。”紫颜笑得开心,好一会才止住了,狡谲地说道:“公子放心,我只说你有法子救他父亲,没真的把你卖了。”千姿迅速抹去起初的些许慌乱,笑容重现明媚,镇定地道:“先生处理得甚好,只要他父亲不是将死之身,这点小事包在本公子身上。”回头对阴阳道:“太师随他们去见族长,务必把人给我治好了!”阴阳随了奥伦骨走后,紫颜仍在偷偷地笑。千姿看也不看他,道:“你有什么话没说的,现下可以说了。”紫颜就是爱看他的尴尬样,哈哈大笑:“莫急莫急,他问我你有没有妹子,只要今后你每年差妹子来交易,保管他把葵苏液乖乖送上。”他胸有成竹地眨眨眼,安慰千姿,“放心,我早替你想好后路——挑个人易容成你的同胞妹子不就成了?”阴阳熟知医理,为族长德勒打了两只野鸡,烧了一顿鲜鱼汤,他的病症便大大缓解。这手本事一露,丌吕族上下对他们这些外人已是敬若神明。等紫颜叫他们到丹崖湾去找萤火,拿回一船的交换物品,族人更是喜上加喜,把八人奉为上宾好生款待。当晚,丌吕族盛大的篝火聚会在族长的窝棚前展开,族长德勒亲自点燃了火,烤了一只狍子招待紫颜和千姿等人。萤火带来的整船货物被陈列在一处,旁边是十数个盛满葵苏液的大木瓢。族人欢快地围着这些交换的礼物雀跃起舞,只有长生和轻歌相对忧心,均觉葵苏液这样宝贝绝不能无遮拦地置放着,不晓得要落了多少烟灰口水进去。千姿洗去兰黛,从货物中挑了一件素白绸衣换上,与阴阳冷眼旁观盛会。他仍像一只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凤鸟,神情疲倦地俯瞰众生。阴阳忍不住道:“请公子早定归期,则举国安心。”千姿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淡淡地道:“明日你取一瓢葵苏液回去,到时,你知道如何用它。”阴阳的瞳孔一缩,低头道:“是,臣遵命。”千姿懒懒地飘过一缕目光,注视篝火对面媚如烟花的紫颜,向阴阳说道:“我答应紫先生,对外宣称将渡魂峡一处收为苍尧国所有,不论你用何手段,不许外人再入丹崖湾,再碰丌吕族与葵苏树。”阴阳眉头不皱,沉声道:“是,此事与渡魂峡接壤的那几个小国商议,应不在话下。但是江湖上贪心葵苏液的多不胜数,我们也不能派大军长期驻留,万一…”“你忘了是谁想要醉颜酡吗?他们的势力十倍于我,我不愁什么江湖人士。只怕到时,就算在黑市上也无人敢买卖此物,会被杀头的呢!”此时一行人围坐吃烤肉,奥伦骨殷勤地向千姿走来,递过一只木杯,乳白色液体散着诱人的醇香。千姿眯起了眼,这就是葵苏之液,可以登入至高至乐幻境的醉颜酡?迷幻的香液像是诉说前尘往事的镜子,轻吹一口,叠皱的波痕就漾出一个花花世界。另一处长生捧着木杯,犹豫地问紫颜:“少爷,这能喝吗?”“没有坏人想把你如何,喝一点不碍事。只是…你要想明白,你需要喝这种麻醉药吗?”紫颜把手中的葵苏液放在地上,抱着膝抬头望满天的星。长生瞥向千姿,见他一口吞了干净,又站起身拿去紫颜不要的那杯,喝了个痛快。长生愣愣地望着他,千姿轻蔑地朝他一笑道:“你不敢喝?给我!”竟俯下身夺去他的葵苏液,一饮而尽。

立在火焰边的千姿,修长的身影被剪成一株飘摇的茑萝投在地上,烟灰飞过,竟显出苍凉的意味。长生却在心痛自己的葵苏液,想喝的心立刻急切起来,憋屈得眼泪快要流下。萤火和侧侧不约而同把手上这杯递过来,长生一呆,想到紫颜的话,他真的需要喝它吗?为了麻醉什么呢?

千姿倒在地上,两眼睁得透圆,像是要看穿云天尽头。景范把自己那杯葵苏液倒在大木瓢里,怜惜地望着千姿,坐在他身边不语。阴阳喝了一杯,闭上眼靠着一棵树,也不知睡着了没。轻歌抹了抹眼睛,也把杯中迷离的液体倒了。夜渐渐深了,长生惺忪的眼中那些唱歌跳舞的丌吕族都已远去,他靠在萤火肩头,沉沉睡去。景范一动不动地守着千姿,像一株葵苏挺立,紫颜走到他身边,叹道:“最想被葵苏液麻醉的,是公子千姿罢。”那孤傲的男子双颊绯红,瞳眬流光,醉醺醺的笑眼里,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奇景天地。他所见所想,如解不开的谜映在深邃的黑眸,有旁观者看不透的凄迷。多少往事抱负,皆可付诸一梦,淡然醉去——

千金兽(一)

作者有话要说:再度修改狐貉为猸貉。…买九州杂志的人就不必在网上看了^^,这里专供JJ老读者以及买不到九州的人看看。估计首篇点击过了一两千后,写完一个故事就会锁,读者也是贵精不贵多。谢谢一直追文的朋友。绵绵黑水苍山,头顶是缓钝行走的云团,望不到边的空寂苍茫把天地连成了一片。数辆马车急速行进在陡峭的山路间,在天空的注视下,不断把尘间景致抛诸身后。“少爷,我们就这样随千姿走么?”出了渡魂峡后,紫颜的车驾一路随着骁马帮公子千姿的车队西去,过披夷山、襄岭、流翠池,奔赴不知名的所在。长生眼见他们一行四人被骁马帮左右护住动弹不得,心生愤懑,忍不住向紫颜抱怨。紫颜尚未答他,侧侧漫不经心地捏着绣针,笑道:“长生,你几日未修习易容术了?虽然连日辛苦,但也不能误了功课,少爷不说你,我却看不下去,你倒有心思管旁的事?”说着,将指尖的针一晃,“要不然,你改行跟我学织绣罢了。”长生一想到易容术,再看紫颜散漫不惊的态度,知道心又躁了。怕被少爷数落,立即转过心思,红了脸讪笑道:“我也就是想找个僻静处,好跟少爷学点看家本事。”云霞背后,紫颜洞悉地微笑,点头道:“易容一道处处皆学问,不必非去什么僻静处。”顿了顿又道:“长生,容颜变易是自然恒理,是谓‘容易’;而‘易容’则是将原本的天道握在手中,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容颜。简单两个字,大有不同。”长生糊涂地道:“那易容术究竟是顺应天理,还是违反自然?”紫颜道:“存乎一心。”说了等于没说,长生似懂非懂,盯了少爷换过的新鲜面皮凝望。不知紫颜是否刻意与千姿区别,今次的脸皮谨朴稳重,不似往常姿秀逸绝,却多了分叫人亲近之意。长生心中一动,道:“少爷每回换脸,是想告知我们当下的心境?”“一说便俗了,你自己揣摩就好。”话虽如此,琉璃晶瞳里漾过一阵煦风,不无爱怜地端详长生跃跃欲试的脸。“想不想试做一张面具,你也戴了玩玩,看能否心境立变?”

这提议如蛇吐出的毒花妖艳眩目,长生怦然心悸。一直以来,他执著于寻回往事与记忆,如今,头一回看到有跳出命运的可能。脱离这固定了的枷锁藩篱,如少爷般游戏于人面背后,未尝不是一桩美事。只是这些自我安慰,除非深信易容能改命,才能真正寄居于这张面皮。信自己可以逃开,在相信的刹那便成功解脱,反之,则堕入无边苦海。长生几乎忘了曾以为脸面是他与家人的唯一维系,在紫颜身边浸润日久,他不再质疑紫颜技艺的奇妙功效。总会被少爷几句的轻轻言语,带到一个神秘的幻境之外,然后,紫颜指了其中的云烟变幻,说,进不进去在你自己。那些是抽离于他既定命运的种种未知,也是能让他超越眼前寸光之地的飞天妙景。少爷从前提过,这趟旅程只为添补易容用品,长生却隐隐察觉之后更深的用意。一念及此,他没有回答紫颜的话,反而说道:“我想通了,千姿不放少爷走,一定想再用着少爷。他既要用着少爷,就不会加害我们,我不该如此焦虑。”紫颜掩嘴对侧侧笑道:“你听听,他说起这些大人话就一脸老成,不易容也成。”侧侧摇头道:“别顾着笑他,你也一样,活像望子成龙的小老头,真是!换张年轻的脸罢,我瞧不惯你这样子!”

久未出声的萤火听了那句“望子成龙”忍俊不禁,突然在车厢内噗嗤一笑。紫颜拈着颌下假想中的长须,点头道:“老夫若得妻如此,得子如此,倒也不枉一生。”此言一出,全车轰然大笑。长生和萤火皆听得呆了,愣过后狂笑不止,均觉能这般随意开玩笑的少爷,添了些人间烟火气。

侧侧被他一句话勾起无限心事,娇憨地笑道:“呀,你换脸后连秉性也改了,不如,多扮回我最爱看的那张吧。”紫颜立即敛了笑容,对长生说道:“这一路你有空就做张面具,让我瞧瞧你到底学了多少。”

长生紧张地看向侧侧,一脸求饶哀怨的神情,侧侧见紫颜不回答,眼珠一转对长生道:“莫怕,有我在,有张脸我记得最牢,回头教你怎么做。”说完,故意瞄了一眼紫颜,可惜看不穿他面皮下的脸,究竟红了没有。有多少岁月老去,而记忆中那张脸的鲜明,永远恍如初见。长生喏喏应了,想到要做面具,自己太过外行,擦擦额上的汗,虚心问紫颜道:“做人皮面具,用什么材质最好?难不成真用人皮?”想起从前紫颜垫在人脸中的若鳐族之肉,不禁一颤。他人的血肉真能化入自身躯壳,同呼吸同哭笑?会不会有不和谐的撕拉疼痛,或是前生残留的梦魇?人的肉身究竟有没有记忆?长生凝视紫颜的眼,心中一切的不解,或许少爷可以给一个答案。但此刻的他不想问,真真假假,也许在他亲手做出一张面具后,会有自己的解答。“人皮并非制作面具的妙品,且撕脱下的人皮枯朽得快,保养是个难题。”紫颜笑道,“其实人的脸皮,垫高一分并不会使旁人察觉有异,因此面具纵以膏粉粘制,亦可勉强过关。只是寻常膏粉沾水即化,一张面具若经不得水,就失却易容之意。”侧侧奇道:“我爹制的面具,摸上去滑腻腻的酷似人皮,难道竟不是?”

紫颜摇头:“那是剑州特产的云光胶,也就是云光树脂凝结而成,色泽质地与人皮肖似,被师父拿来加上昆仑黄、夕冷、伏龙肝、龙葵、牵牛子、钟乳粉等五十多种细末一起调制,不伤肌肤,不惧水侵。”长生一听便苦了脸,叫他记熟那许多药名儿,才制得一张脸,现下是太难了。紫颜知他心意,笑道:“另外有个取巧的法子。有种灵兽腹上皮毛近似人皮,且天生香气馥郁,剥了皮也经得住久放,拿来做面具为上上之选。可惜千金难买。”长生正遐想中,忽听车外曳过一道悠然的声音,说道:“它的皮不仅可易容,背上的毛更是制裘衣的最佳材料,望之如祥云嘉瑞,是难得一见的绝品。当今天下,以它制成的祥云宝衣也只有那么一件而已。”公子千姿的声音令人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众人立即听出这是他今次想求之物,进而身如刀割,仿佛要被剥皮的是自己,心头俱是一惊一痛。就在此时,紫颜的马车忽地停下,长生忙扶稳了,揭开帘往外瞧去。明明是初夏,迎面的高山丛莽却渗出幽森阴然的气息,侵面是一股钻心彻骨的寒。长生“阿嚏”一声,急急缩了脖子,往后一躲。萤火接手举着帘子,葳蕤葱茏的林木仿佛滴着水,时不时飘拂过一缕妖气十足的山岚,像有成了精的鬼怪驻守,气势令人胆战。千姿弃车就马,高高地骑在马上,凝视山林的一双凤眼浮起淡淡喜悦,像是见了成丛嫩香金蕊,拉缰绳的手微微一抖。这一幕逃不过紫颜的电目,他轻叹着对千姿道:“獍狖生性狡猾,昼伏夜出,连有狐族的猎人也莫奈它何。公子莫非想在此间长住,守株待獍?”公子千姿薄薄轻笑,狡黠地道:“如果仅是骁马帮,守上一年未必找到獍狖,但有了先生,想要抓到它容易了许多。”紫颜一怔,今次,连他也不知公子千姿究竟打什么主意。看到紫颜有茫然的一刻,千姿畅快地大笑,举鞭指了面前的青山,道:“走,进山!”嘴角的弯弧竟是说不出的诱人。

紫颜在厢内托腮凝思,不知想些什么。千姿的笑声仍在他四周荡漾,如嗤笑的鬼魅试图迷惑人心。绕身的彩锦软软地缠在紫颜身上,玉丝金缕,暗香闲粉,反衬一副稳重老实的面孔,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意。长生试探着动了动,紫颜没有反应,兀自皱眉想心事。侧侧转过头问萤火:“依你看,千姿又想如何?”萤火见多识广,不由苦笑:“先生再厉害,也不能把人易容成野兽。那獍狖体积虽大,却与人形迥异,我看这回先生是遇到麻烦了。”侧侧不觉想到从前,曾有过易容成一棵树的戏言。如果人可以易容成野兽,紫颜的技艺是否更高了一步?那会是神的境界吗?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她心神摇簇地盯了他的手看,玉石般的手在他颌下屈成空拳,如蟠曲的龙等待扬爪的一刻。紫颜一抬眼,望进她心里去,于瞬间看到了过往,想起曾易容过的一张张脸。他忽然了悟,端正了身子说道:“人兽殊途,千姿不会代我逞强,他想我易容的不是人,而是兽。”

是几可乱真的假獍狖。众人面面相觑,不愧是公子千姿,今趟又是异想天开,想以假獍狖引出真獍狖。只是野兽比不得人,有灵敏的嗅觉,一闻便知非我族类。更何况就算是假獍狖,也须是活物,偌大一只野兽又怎会听从人言,乖乖地把对方勾引出来?想到这里,侧侧、萤火和长生觉得,紫颜遇上了天大的难题,根本毫无破解之道。

一丝鲜妍的笑意从紫颜脸上掠过,吹在每个人心头。他严谨的面容竟妩媚如同碰上天大喜事,七彩光烂,现出风流意态。“这倒是一桩有趣的事呢。”山路竦峙,逼仄的一条小路险险地向上弯去,很快淹没于乱峰巉石之中,不知前路是否穷绝。攲斜杂沓的枝桠密密地织就了一张网,走几步便要以利刃开路,披荆斩棘。千姿吩咐几个帮众留下看守车辆。紫颜的高鞍大车无法入内,四人各骑了一匹马,带上随身衣物跟在骁马帮的马队后。长生见了峭削无路的山坡本就胆寒,坐在马上离地远了,更是死死夹紧马腹,伏抱马脖子低声叫唤。紫颜笑道:“上山容易下山难,等他日下山,给你蒙个眼罩子就不怕了。”长生一听要“他日”才可下山,嘟囔着小声抱怨,颤了两下,竟差点滑下马去。好在萤火见机甚快,驾马上前用手托了他一把。骁马帮众人如入无人之境,快刀闪过,乱枝尽扫,活生生劈出一条坦途来。二帮主景范特意落在后面引着紫颜前行,婉转地说道:“辛苦先生,等到游天峰扎营,路便没这么难走。”

紫颜点头,鼻尖清清凉凉,沾了一滴坠下的露珠。提着心走了一程路,他身上却无半点汗,山间的阴湿如一块搁在心头始终不化的冰。想到此处,他回望侧侧,一件银红罗衫单薄地随着山风飘拂,双目交错,她眸子里有欣慰的暖。她什么也不介意,只要能如此相伴,一前一后,走完这人生就好。马背颠簸,紫颜默默回过头,注目望天。枝叶间隙里支离破碎的天空已是一片鹰脖色,灰扑扑地压向山头。前面有人叫了一声:“要下雨咯!”而后骁马帮众人加快马速,在林间奔走如飞,几下绕走,没过多久大队人马就失了踪迹。景范不紧不慢地陪着紫颜,笑道:“先生莫急,我带了雨具,不行就寻处避雨罢了。”他话音刚落,雨点来势比马蹄更急,一颗颗从天而降直砸在脸上。长生的坐骑顿时吃了惊,扬蹄欲冲到前面去,被侧侧的马阻住,两边一挤,两匹马嘶鸣不绝,滑蹄往林木丛中倒去。侧侧不愧身怀绝技,脚下一蹬就从马背上跳起,轻松翻了个筋斗立在空处。长生没这么幸运,一头倒栽下去,眼看脸皮要着地,头昏眼花中腰上一紧,被萤火用马鞭卷住了腰身,提到另一匹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