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万生塔里,我出去给湛哥哥端药,再回房,他就不见了。”皇甫鸾忧心如焚:“墨涵大人也很着急,他派人四处找寻,找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找到湛哥哥。”

年华突然感到有些晕眩,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坍塌,她顾不上换下戎装,便匆匆赶赴万生塔。

紫石出门远游,还没有回来,墨涵正指挥着众人搜寻。端木寻负手站在黑暗中,冷眼看着众人忙乱。年华焦急,自告奋勇,带人到处去找宁湛。

月色如银,清夜无尘。

年华带着众人在树林里搜寻。年华举目望去,四周皆是云雾苍茫,不由得担心:宁湛现在在哪里?这么冰冷的寒夜,他的身体受得住吗?

皇甫鸾早已哭红了双目:“无缘无故,湛哥哥怎么会不见了?当时,他还等着我端药进去,应该不会自己离开,即使有急事要出去,也会给我留一张字条,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会不会,有人害了他?”

年华也觉得宁湛不会自己消失,“在天极门中,宁湛并没有仇人。谁会想要伤害他?”

皇甫鸾道:“我觉得,会不会是端木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对湛哥哥有很深的敌意。”

年华一怔,“我去问问她。”

年华转身离去,几个闪没,已经没了身影,留下皇甫鸾和众人继续在树林里搜寻。

年华在万生塔顶找到了端木寻,冷傲的棕发少女倚栏而立,任由天风吹乱长及脚踝的发丝。

“你在这里。你看见过宁湛吗?”年华问端木寻。

端木寻回头,望着年华,没有回答她的话:“你一定很累了吧?我从这里看见你找了不少的地方。”

年华往塔下望去,笑了:“从这九层高塔望下去,人比蝼蚁还要渺小,你真能从这么多人中看清我的身影?”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寻吗?”端木寻凝视着年华,道:“我是为了寻找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而你就是那个屠龙破咒的人。我不是用眼睛看你,而是用心在寻找你。所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看见你,找到你。”

年华一愣,不知道端木寻在说什么。她再一次问她:“你知道宁湛在哪里吗?”

“你既然来问我了,我说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的吧?”端木寻道。

年华心中一寒。她果然知道?!难道,宁湛失踪是她的作为?!

年华生气,倏然出手。

端木寻眼前寒光一闪,心中暗道不妙,急忙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剑。她的手刚握住剑柄,就被一股浑厚的真气压制,无法拔出剑鞘半分。与此同时,她的檀中穴上一麻,浑身无法动弹。被点住穴道的端木寻站在原地,望着制住自己的年华。

年华淡淡道:“宁湛在哪里?”

端木寻冷笑不语。

年华的精钢护腕中,倏然冒出一点寒光,却是一枚锋利的钢刺。

“不说是吗?”钢刺在端木寻的眼眸前晃了晃,年华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任何伤害宁湛的人,无论为了什么理由,她绝对不会放过。她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反正,你是用心来寻找,那眼睛,对你并无多大用处吧?”

她变强大,因为她想守护,为了守护生命中重要的人,她不在乎手上沾满鲜血。

钢刺划出光亮的弧度,映得端木寻面色煞白,她看得出年华不是在恐吓,虽然心中不情愿,还是开了口:“死水沼泽,器门剑冢。”

年华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你……你真狠毒!宁湛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天极三十六门中,器门位于死水沼泽深处。器门主司兵器铸造,前任宗主独孤鸿被称为梦华第一铸师。这位梦华最伟大的铸师,因为铸器成痴而走火入魔。他将器门宗主之位传与大弟子后,在沼泽中建了一处埋器之所——剑冢,从此一门心思地扑在剑冢里锻造兵器。

剑冢者,禁地也。擅入皆,杀无赦。

幽居于剑冢之内的独孤鸿,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性格也乖戾残忍。擅自闯入剑冢的人,从来没有谁活着出来。剑冢是天极门的一大禁地,人人都自觉避开这一恐怖的地域,甚至连天极门主紫石,也不曾随便踏入剑冢半步。

年华无法想象宁湛此刻的遭遇,她只想立刻赶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因为,如果他在,你就不会效忠我。”端木寻喃喃道。

“你不可理喻。”年华不再理会端木寻,她担心宁湛的安危,飞快地离开了万生塔。

眼见年华决绝地离去,料定她会去剑冢找宁湛,端木寻焦急地阻止,“年华,你回来!剑冢去不得!你现在去也晚了,宁湛肯定已经没命了!”

年华没有回来。

万生塔顶空荡荡的,月光寒冷如水。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的端木寻,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剑冢的方向。

月光之下,树林之上,一道戎装身影即闪即没。

她真的去了……

端木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悔恨地泪水滑落脸庞。她偷偷地把宁湛丢去死水沼泽,可不是为了年华去剑冢送命。年华是打破她身上诅咒的人,是她所寻找的人,是她觉得很重要的人……

008 剑冢

宁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沼泽里。

端木师姐呢?她没有杀他么?由于躺在寒湿的地上太久,宁湛冷得嘴唇乌紫,刚刚挪动一下身体,他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宁湛的动作虽然不大,但却引出了沼泽里捕食者,数只干枯如朽木的鳄鱼悄然而至,杂草丛里的毒蟾蜍蜂拥而上。他吓得头皮发麻,急忙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地逃窜,由于不敢往四周的沼泽地里乱走,只能退往身后的一处石头建筑。

宁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石头建筑是什么地方。但是有建筑的地方,应该会有人吧?有人的地方,总比毒兽遍布的沼泽安全。念及至此,宁湛裹紧身上的夹衫,朝着散发出诡异气息的石头建筑走去。

其实,往往有人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死亡禁区。若是此刻宁湛能够变成一只飞鸟,他就能够看见石头建筑内部的恐怖情形: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迷宫过道里,散落着无数发出磷磷绿光的白骨……

等真正看见这些可怕的骷髅时,宁湛已经退不出迷宫了。他脸色惨白地走着,一路所见,除了满地的森森白骨,就是插在石壁里的各种兵器。

这些明显为半成品的兵器极为怪异,实在看不出是刀,是剑,是枪,是戟。明明是剑,却又有枪的形状;明明是斧,却又有戟的尖锐曲钩……

宁湛看得瞠目结舌,心中更加恐怖不安。

如果从冷月的角度俯视剑冢,可以看见错综复杂的迷宫甬道里,还分布着不少金甲卫士。这些高大的金甲卫士手持利器,幽魂般游荡在迷宫里,它们从头盔的缝隙里露出的眼睛,散发着金属的森冷的光泽。

不知道该说宁湛幸运还是倒霉,他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避过了重重金甲守卫,稀里糊涂地踏入了剑冢的核心。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令宁湛毛骨悚然。从所见的恐怖白骨和诡异兵器上,聪明如他,已经隐隐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器门,剑冢。

宁湛暗骂端木寻用心歹毒,竟然想出这样的借刀杀人之计。宁湛在心底暗暗祈求,希望自己能在被独孤鸿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鬼地方。此刻,毒兽遍布的危险沼泽,对他来说就像天堂一般可爱。然而,世事总与愿违。一路行来,四周散落的白骨渐渐稀少,石壁上的奇怪兵器却愈加密集。

宁湛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转过古旧的甬道后,宁湛脚下的路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既开阔,又压抑的空地,开阔是相对于逼仄的甬道而言,压抑则是因为空地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兵器,投下一大片浓墨重彩的暗色阴影。

月光如水,倾泻在兵器上,森寒的锋刃发出慑人幽光。刀光剑影如张牙舞爪的魔鬼,让人心中产生无由的恐惧。

宁湛强自定下心神望去,眼前这些兵器,比之前所见更加怪异,都是奇形怪状,匪夷所思的拼凑体。虽然这些兵器锋芒毕露,杀气慑人,但宁湛总觉得它们少了点什么。

“已经很久没见到生面孔了,不想,今晚却来了一个送死的。”苍老干涩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宁湛一大跳。他循声望去,空地中的利刃投下班驳的光影,一个形貌古怪的卷发老头从阴影中走出,神情如夜枭般狰狞可怖。

宁湛心思机灵,早已猜出老者的身份,并欲开溜:“晚辈无心闯入剑冢,还请独孤前辈包涵,晚辈这就离开。”

独孤鸿也不笨:“小子,你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着急离开?”

望着眼中杀气陡盛的独孤鸿,宁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家师紫石门主还等着弟子回去,实在不敢在贵地多加耽误。”

“原来是君门的人。”独孤鸿的声音冷如坚铁:“哼!别以为搬出紫石门主,老夫就会对你网开一面,论起天极门中的辈分来,紫石那丫头还得叫我一声师伯呢!”

宁湛正暗道不妙,肩头火辣辣一疼。一道黑色铁鞭倏然袭来,挂着倒钩的铁鞭抽过之处,血肉一片模糊。宁湛倒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一团。

独孤鸿倒提铁鞭,站在一柄插在地的长剑上,猫戏老鼠般望着宁湛。他陶醉地望着手中的新兵器,“怎么样?老夫新铸的铁鞭滋味如何?这可是经过老夫精心改良的铁鞭,它克服了鞭类兵器只能远攻的缺憾,三棱流线型的倒钩和鞭节互相配合,还可以作为苗刀来近身肉搏。”(独孤大叔,你在打广告么……orz……)

宁湛强忍着火辣的剧痛,脸上浮现出轻蔑的冷笑。

独孤鸿的得意之色顿消,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笑什么?”

“啪!”独孤鸿又挥出一鞭,鞭子抽在宁湛身侧,地上溅起一片薄薄的尘埃。

宁湛倒没有被这一鞭吓到,脸上反而满是嘲弄:“我笑所谓的天下第一铸师,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老糊涂!你浪费半生的宝贵岁月,竟只铸出一堆废铁!”

独孤鸿气得浑身发抖,灌注全身真气于铁鞭,再次狠狠地抽向少年。这一鞭若是结结实实地挨上,宁湛的脊椎非得断作两截不可,但宁湛并没有挨上这一鞭,因为鞭子在半空倏然碎裂,碎作一堆废铁,散落各处。

独孤鸿睁大眼睛,望着满地残片,面目一扫之前的凶恶狰狞,神情迷茫得像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又坏了?”

短暂的迷茫过后,独孤鸿似乎变成了一个疯子,他一步一步逼近宁湛,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逼问:“为什么……为什么我铸的兵器又坏了?你告诉我!”

宁湛望着独孤鸿,脸上有怜悯之色:“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无缺,你一直追求的理想兵器,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你听,这些被你铸坏的兵器都在哭泣,因为你扭曲了它们本来的面目。”

宁湛的声音似乎有着奇异魔力,独孤鸿仿佛真的听到兵器在哭泣,他捂住耳朵,神情癫狂:“胡说!胡说!老夫没有扭曲它们!老夫只是想将它们改造得更加完美,摒弃掉各类兵器的缺点,结合各类兵器的优点,这样铸出的兵器,才能完美!”

“荒谬!”宁湛不屑地道:“刀就是刀,剑就是剑,正是因为具有各自的缺点,才会具有各自的优势。若想追求极致的完美,只会铸出一堆废铁,废铁不会有任何兵器的缺点,但也不会有任何兵器的优点。”

铸造出绝对完美的兵器,是独孤鸿此生最大的梦想,也是他多年来最大的魔障。他花费了大半生的岁月,却始终没有铸出满意的兵器,因为他走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兵器,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啊! 也许,独孤鸿在内心深处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对着剑冢中耗尽自己心血的半成品,没有勇气去承认,也没有勇气去推翻自己错误的信仰。 但是,此刻,宁湛却残忍地将这个事实说出,独孤鸿盯着宁湛,眼中杀气更浓。

宁湛毫不畏惧地迎视独孤鸿,虽然他十分狼狈地委顿在地,但浑身却散发出一股凛然威仪。这股威仪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令独孤鸿一时竟不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