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萧老儿都已经去见阎王了,萧太后那毒妇却还不死心,竟然设下这等毒计!”神武大将军李元修愤怒地道:“倾儿下个月就要进宫为妃,如果出了什么有损名节的事情,还不如死在那帮贼子手中!”

接到女儿李亦倾被人掳走的消息,李元修立刻从皇觉寺赶到玉明庵,里里外外折腾了几个时辰,该杀的怠职守卫杀了,可疑的尼姑沙弥也用刑了,玄武骑也撒出去了,可就是没有追到贼人的蛛丝马迹。

李元修不由得想起昨日皇觉寺中发生的事情……

按照梦华律例,国丈殁,崇华帝至多不过修悼文一篇,遥遥在玉京中祭奠。可是,如今内忧外患,玉京局势不比寻常,在萧太后为首的外戚势力的余威下,崇华帝不得不以“孝”为名,亲临皇觉寺为国丈扶丧。

崇华帝出京,身为大将军的李元修自然也得随行。于是,李元修这位国丈事件的幕后真凶,也只得装模作样地去皇觉寺守丧。

昨日下午,崇华帝辞别萧太后回宫,李元修却被萧太后留住了。

“哀家一个妇道人家,独留在这荒寺之内,心中终不免有些发悚,皇上可否让李大将军留下?”萧太后虽已年过半百,两鬓微霜,但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昔年的美艳风华。此刻,她的眼角虽含着悲泪,嘴角却浮着一抹冷笑。

皇觉寺内外都是萧太后的亲卫军,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可能会有歹人?宁湛不由得一愣,他摸不准萧太后的心思,只得含糊地答道:“朕实在很想陪着母后,只是还有些政事未理……”

“皇上自己回京去便是,哀家只要李大将军留下。”萧太后打断了宁湛的闪烁其词,冷厉的凤目转向李元修:“大将军不会拒绝哀家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吧?”

国丈萧平成的死因,三方心知肚明,但李元修料定外戚余党玩不出什么花样,更何况他还随身带来白虎营的三千兵士。即使拨两千白虎、骑护送崇华帝回玉京,其余一千人对付皇觉寺的五百太后亲兵,也绰绰有余。

李元修垂首:“末将遵命。”

宁湛回了玉京,李元修留了下来。

萧太后的五百亲卫兵虽然无法对付一千白虎、骑,但是却能不动声色地扣押一队从玉明庵过来的传令兵。——传令兵来向李元修报告小姐临时决定住在玉明庵中。于是,在李元修以为女儿已经回了禁卫森严的家中时,李亦倾其实还留在京郊的玉明庵。直到两更天,另一队加紧的传令兵冒死杀入皇觉寺中,李元修才知道女儿出事了。他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萧太后留他在皇觉寺的真正目的。

萧太后坐在帘幕后,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黑猫,冷冷地望着李元修:“放心吧,令嫒不会有性命之虞,但是能不能进宫,可就不好说了。”

此时,崇华帝应萧太后之命遣来的一千禁卫军已经抵达,正在皇觉寺外与白虎、骑交接。顷刻间,情势逆转,李元修空有一腔怒火却发不出,只暗暗捏破了拳头。

“听说,令嫒国色天香,贤淑贞静,不能进宫陪伴圣驾,哀家都替湛儿感到遗憾呐!”萧太后笑了笑,语气却没有半分遗憾:“李元修,并不是每一位宫妃的家族都可以成为权倾朝野的外戚,你还是省一省心吧!”

梦华六国九州中,有十大根基牢固的门阀士族,河西顺晟府的萧氏就是其中之一。李元修虽然暂时扳倒了萧平成,重创了萧氏一族的元气,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萧氏余势仍旧控制着梦华的命脉。

李元修只是一个行伍出生的莽雄,凭借昔年在边戎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与清王宁守绪的互相扶持,才跻身于梦华的权势巅峰。一介布衣将军想在这股权势洪流中立稳脚跟,也只有将女儿送进宫中为妃嫔,以求将来诞下王子。精明强干的李元修,还是低估了士族的实力,望着侍立在萧太后身侧的四名大内高手,他终究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萧太后笑着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刻,大将军一定焦急万分,就不用再陪着哀家了。大将军今日尽忠职守,哀家明日一定禀明皇上。”

李元修强忍着一腔怒火,行礼道:“谢太后圣恩。末将告退。”

在萧太后的冷笑声中,李元修带兵匆匆撤离皇觉寺。

018 杀威

可恶!李元修又是一拳,重重击向佛堂中的廊柱,肃穆的佛堂中顿时落下一层积灰。

明明知道是萧太后派人干的好事,明明知道女儿会遇上怎样可怕的事情,可是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这里生闷气!女儿若是出了什么离奇的事情,下个月无法进宫为妃倒在其次,外戚党一定会在欺君之罪上大做文章!

李元修只觉得胸口一堵,喉头一甜,气急之下,竟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这时,刚刚出去的副将田济又惶急地跑了进来,由于太过激动,他甚至忘了礼节:“大将军,小姐……小姐她安然回来了!”

年华、李亦倾、宝儿回到玉明庵时,众人大喜。田济带李亦倾、宝儿去见李元修,年华等候在雪地里。

雪深鹤梦寒,石冷松花瘦。

年华独自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田济才通传她进去。想必,李氏父女已经叙完了别情,现在该轮到感激她这个恩人了。年华并不指望得到厚重的谢礼,只希望能通过李元修见到宁湛。

年华刚刚踏进殿门,便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劈中,她逆着视线抬头望去,看见一名威猛的武将。

李元修见到年华时,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天极将门的弟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小女承蒙年姑娘搭救,本将军感激不尽。”

年华淡淡笑道:“大将军客气了。”

“年姑娘的意愿,小女已经跟本将军说了,一切都包在本将军身上。” 李元修摸着髭须,道:“按照梦华军法,来玉京从军的人,或投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或者直接远赴边戎兵营去戍边。从军三年,方可凭军功擢升军职,但念及你是天极将门出身,又于我李氏有恩,本将军就破例直升你为白虎营从将,如何?”

天极将门将才辈出,当世之中,先有越国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后有若国圣佑大将军青阳,他若能笼络这位将门弟子于麾下,则不啻于多了一只能与六国抗衡的臂膀。

年华疑惑地问道:“不是去朱雀营么?”

梦华王朝历代国主虽为男君,但是男女皆可出仕为官,入伍为将。清平盛世中,女子极少有入伍为将者,但在这纷繁乱世中,投身行伍的巾帼不在少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中,朱雀营的将士全是红妆,由清王宁守绪的长女清平郡主宁无双统帅。年华身为女子,按常理是该投身朱雀营,但李元修出于私心,不欲将她归于清王旗下。

李元修道:“按理来说,你是该去朱雀营,可是你于本将军有恩,留在本将军辖下的白虎营,本将军更方便提拔你。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只是京畿四大营的将领只能在营地驻守,不能进宫面圣……”年华皱眉,熟悉军营中的职衔、等级及其任务、权职,也是天极将门弟子的必修课。她逃出天极门,跋涉千里,只是为了见到宁湛。如果不能见到宁湛,她呆在白虎营又有什么意义?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但此时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李元修捋须笑了,道:“半个月后,南蛮摩羯族的使者会来玉京朝贡。按惯例,圣上会在上林苑设斗场,梦华将派遣将士接受摩羯族勇士的挑战,本将军已经推举麾下最精锐的白虎营将领迎战。只要你肯迎战摩羯族勇士,半个月后就能在上林苑见到圣上了。”

这样,就能见到宁湛了。年华不由得心喜。

年华的喜色落入李元修眼里,却被误会成另一种意思:“如果你能在圣上面前击败摩羯勇士,再加上本将军的全力推荐,以后荣华富贵,权势尊荣,绝对不成问题。”

年华躬身,“谢大将军。”

李元修笑了笑:“本将军虽然能够从旁协助,但是一切还得看你的能力。白虎营离这里并不远,不如你现在就去往营中吧。”

即使回去玉京,也没有门路见到宁湛或者百里策,此刻大理寺一定还在通缉越狱的女囚,苏氏兄妹也一定会派杀手找自己的麻烦,还不如就去白虎营等着半个月后去上林苑。念及至此,年华也就答应了。

年华跟随田济去白虎营,李元修亲自带兵护送女儿回玉京。

宝儿站在玉明庵门口,与年华告别,“年姑娘,你要保重。”

“嗯。”年华点头,她望向佛堂深处,李亦倾正在神龛前虔诚跪拜,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家小姐究竟许了什么愿?”

“她许了……”

“年从将,我们该走了。”套好马辔头的田济恰好打断了宝儿的话。

年华应了一声,与宝儿简短叙别:“我得走了。下次,再告诉我她许的愿吧!”

“下次,怕是见不着了。”宝儿挥手道:“军营清苦,你多保重。”

年华一边跃上侍从牵来的坐骑,一边奇怪宝儿的话:她们主仆不是在将军府吗?以后怎么会见不着了呢?说到见不着的人,年华又想起了宁湛,心里不禁涌起了思念与悲伤。

年华和田济并辔而行,去往白虎营。

田济道,“年从将,我丑话先说在前面,白虎营可不是什么善地,营里的将士个个悍猛似虎,他们可不管你是天极将门的弟子,还是大将军亲封的从将,新到任的将领总得先过杀威三关。”

年华微愕,“什么杀威三关?”

田济笑了:“杀威三关是老虎的牙齿,被咬住,可就死得很惨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也不会怜香惜玉。你要是过不了杀威关,以后的日子啊,怕是生不如死,即使是大将军也救不了你。”

年华冷汗。不过,她转念一想,天下还有比封父更会往死里刁难人,折磨人的么?七年来,封父变着花样的百般刁难她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杀威三关?

年华淡淡道:“无妨。”

田济、年华继续赶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不远处的旷野中,隐隐出现一片气势恢宏的军营。

月光在积雪的映照下,亮若白昼。年华极目望去,一大片灰白如铁的营帐蔓延到天际,营地东北角是黄沙滚滚的演武场,迎面可见壁垒森严的瞭望楼,定点散布着熊熊燃烧的营火。——大名鼎鼎的白虎营,终于到了。

年华被田济安排在营帐中休息,但是她却没有休息的心情。她换上了从将的轻盔,静静地坐着,等待天明。

“呜呜呜——”日出时分,信兵吹起了悠长的集合号角。三声号角响过之后,全部将士已集合完毕。年华登上箭楼,观望着楼下潮水般的将士。

日出东方,光照山峦,队列森严的士兵们正在操练。充满生气的朝阳下,每一张脸都精神抖擞,每一声呐喊皆震天彻地,如此声势浩大的演练,年华还是头一次见到,激荡澎湃之情,顿时溢满胸膛。

年华正看得痴住之际,一名侍从兵匆匆跑来传话:“年从将让小的好找,田副将请您马上去中央营帐中,诸位将领都在等着您呢!”

“我这就去。”杀威关终于摆下了么?年华不禁摇头苦笑。

牛皮帐篷伫立在寒冬的朔风中,双翼白虎图腾的军旗猎猎飞扬,营帐内散发出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

年华走向营帐,随着她的脚步,轻盔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年华刚掀开挂着牛角陀铃的厚重帐幕,就被二十七道利剑般的目光齐刷刷射中。二十七名男女将领呈两列左右排开,严阵以待地审视着新来的从将。

男女将领们有的须发戟张,如同龇牙怒目的金刚;有的面目慈祥,但却不乏彪悍和精干;有的丑恶狰狞,仿如修罗道中杀出的厉鬼;有的美艳妖丽,但却自有一股戎马疆场的强悍。

白虎营中,武官的等级依次如下:主将,副将,大中都督,左右校尉,左右从将,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以及各队营官。今日列队在位的一众武将,既有年华的上司,又有年华的部下。

见年华不过是一名纤弱少女,所有人的脸上都浮起不屑的冷笑。

田济站在东方主位上,二十七名将士之间并没有空位。他们出给年华的第一道难题,就是让她站对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位置,如果年华站错了位置,立刻会引来恶意的哄笑。如果第一回合就输了气势,那后两回合就更难应付了。

年华舒了一口气。还好,根据盔甲、佩饰判断武将的身份,对于将门出生的她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不过,令她为难的是怎样才能站入队列。身为左从将的她应该站入的位置,左右皆是高愈八尺的黑面壮汉。两个黑面壮汉站得严丝合缝,别说她整个人想插、进去,恐怕连伸进一只脚也是妄想。

田济的神情与众将一般冷厉,俨然已与年华划清了界限。年华也无法向他求助。众将的眼神都带着轻蔑与讥讽,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哭鼻子。

虽然冷漠神情,但田济心里还是为年华捏着一把冷汗:她毕竟救了小姐,是大将军的恩人,能不能做白虎营从将倒还在其次,万一真被这群没轻没重的恶虎咬出一个好歹,——之前在杀威三关中丢胳膊少腿,甚至一命呜呼的新将领并非没有——他还真没办法跟大将军和小姐交代。算了,虽然一定会招来众将诽议,自己还是出手拉她一把吧。田济正犹豫着准备开口,但话却哽在了喉中,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

年华走到两名门神般的猛将跟前,立定。

“借过。”年华微微一笑,左脚向前迈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