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屋顶上,静静立着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他手中握着光色莹润的碧玉箫。他望着那一架荼蘼一双人,眼神落寞而寂寥。

阒静的街道上,一白一绯两道人影缓步而行。

白衣男子手握碧玉箫,走在青石小路上。夜风吹过的瞬间,雪袖翻飞,银发扬起,露出一张仿佛用墨笔勾画的俊美容颜。只是,那深邃重瞳中的寂寥和落寞,即使是丹青妙手,也无法以笔墨描摹。绯衣女子提着一盏八角冰绡宫灯,静静地跟随在白衣男子身侧。宫灯下的金色流苏,在夜风中飘荡,宛如火焰。

天际隐隐泛出一丝青白,黎明前的夜空,明月隐去,花火凋残,唯剩天星灿烂。

从主将府离开后,云风白一直沉默无语,绯姬也不敢贸然做声。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安静地离开,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现身去见她在乎的人,告诉那人她的思念与爱慕,哪怕那人从未在意过她。

云风白低声喃喃,仿如自语,“于帝星光华最盛之时陨落,是将星不可逆改的天命。宁湛带给她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绯姬闻言,提着宫灯的手微紧,“如果是您,一定能带给她幸福吧?十日前,在京畿营中,如果不是您出手,她已伤在了火药下。”

云风白闻言,心中还有余悸,“当时也亏她见机得快,否则我也是鞭长莫及。摩羯族的鹰王子胆识过人,有王者之风,但是性格刚愎自用,行事冲动,不比宁湛心机深沉,懂得隐忍克制。拓拔玥虽然刚愎自用,但从他知道无法脱身,就欲与年华玉石俱焚这一点来看,他也害怕在当下引起两国纷争。”

绯姬肃色,“如果玉京不乱,恐怕对圣道的计划不利。此刻,万国馆内一定已经暗波汹涌,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和兀思接洽一番?”

“不必。”云风白断然道:“兀思的心思,是竭力保护拓拔玥的安全。不需要圣道出面,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搅浑一池清水。摩羯国前来朝觐,虽无伐心,却也有备在其后。摩羯的身后有越国。临羡关前,已隐现兵戈之兆了。”

“如果,兵戈之兆成真,在如今的情势下,李大将军肯定不会轻举妄动,首当其冲的人一定会是年主将。”

云风白眉宇微蹙,“绯,你想说什么?”

绯姬垂首,“绯斗胆,只想提醒主上,年主将忠于朝廷,站在与圣道敌对的立场上,主上切不可因为私情而忘了圣道大计。”

云风白笑了,“你跟了本座十二年,你觉得本座是那种因情乱心的人么?更何况,她一心系在宁湛身上,对我并无私情。”

绯姬心中一痛,她对他无情,可他仍对她有情。说到底,他的心还是执迷了,因情而乱了。

“主上英明睿智,自然不会因情乱心,是绯多虑了。”

云风白握紧了玉箫,“她爱着宁湛,我的心再乱,她也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绯姬心中莫名地一痛,对年华和宁湛产生了怨恨,“主上风姿绝美,有若谪仙,宁湛不及您万一。她深爱宁湛,只因为遇见宁湛在先,如果您比宁湛更早遇见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缘,不在于谁更早遇见,而在于刚好遇见;爱,不是因为美好的皮相,而是因为莫名的执着。缘和爱,都是宿命所定。她于我,终其一生,恐怕都是无缘,无爱。”

绯姬还想说些什么,云风白已经广袖翩飞,大步向前走去,背影寥落。

绯姬轻叹一声,红裙飞扬,移步向主人追去。

027 六国

紫宸宫,金銮殿。

早朝时刻,金銮殿内,文武分列。

正值崇华帝纳新妃,群臣的奏报几乎都是献赋以贺,大段大段诘屈聱牙的秾词丽赋,功德文章,让宁湛听得走神。

突然,轻车都尉刘延昭的奏报引起了宁湛的注意,“启奏陛下,越国大将轩辕楚率天狼骑十万北上,驻扎在越国边境的芜城,临羡关告急。”

宁湛还未开口,李元修已冷哼一声,出列道:“芜城与临羡关相隔十二座城,轩辕楚驻军芜城,他临羡关告哪门子的急!?”

国丈萧平成殁后,李元修在朝堂上专横跋扈,文武群臣虽然心中不忿,却慑于他手握兵权,权势滔天,不敢做声。

刘延昭吓出一身冷汗,却仍旧不卑不亢地道:“临羡关外的十二城人事复杂,城主据城自雄,拥兵自重,名义上虽然属于天子,实际上各城城主居心叵测,随时都会倒戈而投六国。近日来,十二城中均有大量不明的军队出没,高将军怀疑与驻扎在芜城的越军有关,因此,前来告急。”

宁湛道:“高将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他既然做此判断,一定有其根据。诸将谁愿意领兵援助临羡关?”

李元修冷冷道:“轩辕楚每年总会兵临芜城,可是却从未真正北上入侵,他忌惮如果真和天子交兵,其余五国会趁虚而入越国。所以,末将以为,边境有擅长守战的怀州参军张力涉驻守,一定无大碍。高猛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朝中武将多为将军党,听李元修这么一说,几位毛遂也都缩了头。

宁湛心中生气,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重复:“诸将谁愿意领兵援助临羡关?”

金銮殿内静得掉针可闻,一群丞相党的文臣脸上愤愤不平,却只能在腹中草拟弹劾李元修的折子,而对此刻的情况爱莫能助。

突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京畿营主将年华,愿领兵助临羡关。”

宁湛脸色舒展,沉吟了一下,道:“年主将资历尚浅,宜在军营中磨练,不宜过早领兵。轻车都尉刘延昭,你率领三万骑兵,去临羡关助高猛将军。”

刘延昭单膝跪地,“末将遵旨。”

退朝后,御书房。

宁湛低头望着御案上。

御案上,广袤的梦华疆土缩成一幅摊开的地图,山河绵延,城邦屹立。

梦华有六大诸侯国:朔方。北冥。禁灵。若。越。皓。

六国的诸侯分别是:朔方威烈王阿弥陇铁穆尔。北冥燕灵王皇甫康。禁灵景文王宫无咎。若国武昭王项瑄。越国永定王高殊。皓国嘉凰王端木沁,

若国武昭王野心勃勃,朔方威烈王锋芒毕露,若国和朔方国力强盛,兵力雄厚,是诸侯中最大的威胁。北冥燕灵王宽和仁慈,禁灵景文王沉溺佛宗,二王虽无外侵称霸之心,但因为治国有道,知人善任,国中强将云集,镇守四方,使北冥,禁灵在这乱世洪流中根基稳固,屹立如山。

越国永定王高殊生性怯弱,且耽溺女色,是梦华有名的昏主。但是,因为越国有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坐镇,天狼骑骁勇善战,越国已然成为五大诸侯国乃至无数小国的噩梦。

皓国嘉凰王端木沁虽然是女主,但是强悍冷厉,手腕铁血,早些年她的野心也不小,但是因为身体抱恙,心知天命所限,就心灰意倦,自暴自弃地寻欢取乐,渐渐荒废了朝政。皓国的局势几度动荡,几度颓败,直到两年前,长公主端木寻归国,她宫变勤王,收拢兵权,血洗清肃,整顿朝纲,皓国政局才一步步清明起来。端木寻铁血的手腕和强悍的作风,更胜于昔年的嘉凰王,朝中文臣武将对其忠心不贰,誓死拥护。短短两年内,她就已将数十个小国纳入皓国版图,令五国诸侯悚然动容。

年华问站在御案旁沉思的宁湛,“为什么不让我去临羡关?”

宁湛没有回答年华,反而问道,“你可听说过战国四公子?”

年华点头,“北冥国九王爷皇甫钦,若国武昭王项瑄,皓国玄龙大将军龙断雪,禁灵郁安侯崔天允。”

宁湛缓缓道,“皇甫钦聪明绝顶,项瑄知人善用,龙断雪勇武过人,崔天允用兵如神。这四个人,决不可小觑,他们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与他们比起来,李元修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如今我们眼前的敌人,却是李元修。”

没来由地,年华想起了李亦倾,如今她已是宁湛的妃子,可是宁湛却将她的父亲视作最大的敌人,欲除之而后快,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感受。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入宫,她只是李元修和宁湛共用的棋子,李元修用她牵制宁湛,宁湛用她牵制李元修,他们都没考虑过她的退路。

年华道,“李大将军如果肯豁达一些,将私利看轻一些,也不失为一员有用之将,我们也就不必将他当做敌人。”

宁湛冷哼,道:“权势这东西,一旦尝到了拥有它的滋味,谁也不愿意再放开。”顿了顿,宁湛冷冷地道,“李元修不能做到豁达,我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能做到,李元修不除,我便永远得活在他的阴影下。”

年华道,“李大将军手握八方兵权,将军党的势力根深蒂固,除去他并不容易。”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道,“虽然不容易,但刀锋太利,已伤其主,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该折刀的时候了。”

年华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宁湛又问道,“天牢里关押的那个人可有异动?”

年华道,“没有。我已派重兵看守天牢,至今没有异状。”

宁湛皱起了眉头:“兀思也没有来皇宫里求情。据密探说,这些天来,兀思只在玉京闲逛,大量采购各种名贵瓷器,在万国馆中装运成箱,看样子,似乎是准备启程回国了。”

年华吃惊:“他们不管天牢里的那个人了么?还带着瓷器回国?那想必会走得很慢,很费力了。”

宁湛道:“好像是不管了。可能太傅猜错了,那人并不是鹰王子。不过,谨慎起见,你还是仍旧严加看守他,不可松懈。”

“明白了。”年华点头。

028 夜逃

深夜,京畿营。

已是丑时过半,坐在烛火前的年华打了一个呵欠。她已经很困了,却还没有回房休息。因为半个时辰前,百里策带人来到京畿营,夜讯关押在天牢中的异族男子。她没有跟去,只是在大厅等候。

年华揉着额头,自从夜擒异族男子以后,百里策就常常来京畿营审问。也许,百里策希望男子就是拓拔玥,好借此机会将之除去,为宁湛免去一大隐患。百里策对宁湛的忠心,对朝政倾注的心力,放眼朝中,绝无第二人能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噼啪”灯芯爆了一下,年华从昏倦中惊醒,忽闻门外有脚步声移近。她以为是巡夜的士兵,抬头却看见百里策站在外面。夜色昏蒙,年华看不清百里策的脸,但觉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丞相,审讯可有收获?”年华没有多想,起身迎向百里策。她刚踏出门外,两道凉风一左一右袭来,迅疾狠厉。

年华急忙折腰,堪堪避过两柄朴刀。间不容发的瞬间,她抬腿踢向右边,黑暗中传来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正中一个人的手腕,朴刀应声而落。左边的人一袭未逞,第二刀已破风而至,斜劈向年华的面门。

年华没有闪躲,但这一刀却在距离她三寸远的地方生生地止住了势头。那人缓缓低头,但见一柄黝黑森寒的重剑,深深地没入了自己腹中。年华反手拔剑,鲜血四溅,偷袭的人软倒在地,不再动弹。手腕受伤者见年华目如寒星,众剑上鲜血淋漓,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不由得往后退步,不敢靠近。

两名偷袭者穿着京畿营士兵的服饰,但绝不是京畿营的人。年华正在疑惑,百里策身后的黑暗中浮凸出一道魁梧人影,是一名青年男子,五官深如刀刻,几缕金发斜过眉宇,隐去了几分鹰眸中的戾色,他冷冷注视着年华,“女人,你的身手还真不赖。”

年华倒吸一口凉气,望向站在百里策身后,穿着京畿营服饰的男子,“是你?你怎么会逃出天牢?天牢里的守卫呢?”

男子轻笑,“区区天牢,岂能困住我?那些不中用的家伙,已经被我送下黄泉了。”

年华怒,握紧了手中长剑。

男子冷笑,一柄冷锋如水的匕首从百里策背后移上了他的脖颈,“女人,你说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年华身形一滞,不敢妄动。

百里策刚想开口,男子反手向上,龙雀匕死死锁住他的喉咙,使他无法开口成言。另有两名穿着京畿营服饰的人,幽灵般侍立在男子身侧,保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