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策去夜审男子,怎么反而落入男子手里?男子又是从何处寻来的人手?这些人又怎会穿着京畿营的服饰?年华心中疑惑,但此刻情势危急,也无暇去细思这些,只能先求救下人来,“你先放了百里丞相,一切都可商量。”

男子道,“要我放了他,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出城,立刻。”

年华沉默。男子挟持百里策来见她,她早就料到他必是有此一求。子夜时分,四方城门紧闭,他即使能逃出京畿营,也仍是笼中之鸟,唯有出城,才能真正逃出生天。玉京守卫森严,他想夤夜出城,除非持有崇华帝的手谕,或者京畿营主将的令符。京畿营主将丢失令符,是死罪。

男子见年华沉默不语,龙雀匕紧勒百里策的脖子,匕锋上滚落几粒血珠,“如果我出不了城,就只好让丞相大人陪我一起死了。”

“住手!”年华道,即使丢失令符是死罪,她也不能置百里策于不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放了丞相,我给你令符。”

男子微笑,却没放开百里策,“即使拿着令符,出城时也会经受盘问,只怕会节外生枝,如果年主将能够亲自相送,那就最妥当了。”

年华想了想,道,“好。你放了丞相,我做你的人质,随你出城。”

男子望向沾血的圣鼍剑,冷笑,“拿着剑的人质?这我如何敢当?”

年华再次深吸一口气,手一松,长剑落地。“这样,总行了吧?”

男子点头,笑了,“很好。过来。”

年华两手空空,一步步走向男子,仿如走向死亡。任由男子挟持后,她唯一的欣慰,是百里策得了自由。可是,下一秒,百里策却被站在男子身后的人挟持。百里策是一介书生,毫无反抗余地,刚出狼爪,又入虎口。

年华怒,对男子道,“你出尔反尔!”

男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颈上的匕锋冰寒刺骨,“你太危险,我怕路上生变。有他在,你才会有所顾忌。”

被人诡诈的愤怒,被命悬人手的无力感压下,年华忍住怒火与恐惧,“你想怎么出城?”

男子冷笑一声,望了一眼自己穿着的京畿营服饰,道,“属下们自然是跟随主将大人出城了。”

男子话音刚落,四周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三十名京畿营士兵列队而来。

望着逼近的队伍,年华的脸色渐渐苍白,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些兵士与男子一样,只是穿了京畿营的服饰做伪装。

这一场劫狱如此兴师动众,布局周密,男子显然不会只是一介小小的使者。年华感到喉咙发涩,露出一丝苦笑,“皇太子这一声‘属下’,本将可不敢当。”

男子没有否认“皇太子”的称呼,笑容冷如匕锋,“少啰嗦,带我们出城,别想耍花样。”

年华心中苦涩,望了一眼同样面露无奈的百里策,只能带着众人向京畿营外走去。

夜深月小,街衢空寂。

拓拔玥挟持年华、百里策顺利地离开京畿营,一行人走在街道上。带着士兵巡逻的京畿营将领见他们也穿着京畿营的服饰,只远远地点了点头,并未靠近。来到城门,守城的将领见主将带兵出城,以为是有要紧任务,不敢多问,急忙吩咐手下开城门。

“轰隆隆——”在两名士兵的合力下,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寒烈的北风从城外吹入,城楼上风灯飘摇,城门上的铜钉暗光流转。

年华不知道此刻京畿营中是否有人发现拓拔玥已经逃走,但她知道一旦安然离开玉京,拓拔玥就会如水滴入海,再难寻到他的踪迹。更甚者,拓拔玥一旦脱身,她和百里策的处境也会陷入危险。

这道守卫重重的城门,是最后能够反阻拓拔玥的地方!这个念头刚闪过年华脑际,不远处的百里策低呼一声。年华循声望去,两名“士兵”紧贴着百里策站着,不知情的人看上去似乎没有异常,但实际上百里策却身陷囹圄。当然,她自己也一样。拓拔玥的眼神充满危险和警告,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别耍花样。否则,你们必定死在我之前。”

拓拔玥的声音低如耳语,却让年华冷汗湿襟,也就是一错神的功夫,城门已开,丝毫没有察觉异样的城门守将恭请年华出城。

拓拔玥向年华使了一个眼色,年华只好带领众人向城外走去。

众人行了一段路,城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城门闭合的刹那,拓拔玥终于松了一口气,望向不远处的百里策,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然而,就在拓拔玥放松警惕的瞬间,年华突然横肘,击向他的小腹。拓拔玥反应迅速,急忙退避。谁知,年华这一招却是虚招,目的是逼退拓拔玥,接近百里策。趁着拓拔玥退后的刹那,她已越过拓拔玥,袭向百里策身边的人。

一切变故,皆发生在弹指间,钳制百里策的人反应不及拓拔玥,左臂被年华拿住,颈上挨了一击,软倒在地。

余下的人大吃一惊,急忙抽出兵器,呈扇形护卫在拓拔玥身前。

百里策身边的另外一人,已举起兵器袭向年华。年华赤手空拳,不敢硬拼,只能护着百里策且战且避。

突然,年华的手臂一紧,却是百里策拉住了她。

“丞相,你这是……?”年华话未说完,但见百里策露出一个诡谲笑容,出指如电,点向她的天宗穴。

029 授命

年华未料到此变,错愕之下,已经无法动弹。

百里策和拓拔玥对望一眼,均露出深邃的笑意。

年华心念一动,望着百里策,“你不是百里丞相?你是谁?”

“百里策”颔首,伸手抚向面部,一张人皮面具无声滑落,露出兀思的脸,“我当然不是百里策,我易容成他,不过是用计让你送我们出城。”

拓拔玥笑着望向年华,“女人,你虽然聪明,但这次还是我赢了。”

年华恼怒,冷笑,“已经寅时了,你即使能出玉京,只怕也逃不了多远。”

拓拔玥笑道,“这不劳你费心,我自有万全的安排,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你说,如今的情况下,我还会让你活着吗?”

年华脸色煞白,心中蓦然腾起恐惧。

拓拔玥捕捉到了年华的恐惧,缓缓凑近她,在她耳边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原来你也怕死?如果你跪地求饶,说不定我能留你一命。”

年华心中虽然害怕,但想起封父曾说过,身为武将,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她狠狠瞪向拓拔玥,“我不知道什么叫跪地求饶。”

拓拔玥低头,望着年华倔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隔这么近看她,修长的眉,明亮的眸,高挺的鼻,嫣红的唇。他一时看得怔住,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悲伤,此刻她的容颜铭刻在他的瞳中,但是一转头他就会忘记,再也不能从茫茫人海中分辨出她。不知为何,不能认出她,让他觉得悲伤。

兀思低声催促,“殿下,时间不早了,再逗留下去,只怕京畿营中的人察觉天牢已空,那就不妙了。”

闻言,拓拔玥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冷厉。他望向年华,“好,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送你去黄泉吧!”

话音未落,拓拔玥已抬手击晕了年华。

年华瘫倒在地上。兀思拔刀,欲下杀手,却被拓拔玥阻止,“这一击,我下手很重,明日正午前,她醒不了。”

兀思进言道,“留下她,只怕夜长梦多。”

拓拔玥道,“此次逃亡,已有万全之策,留她一命也没关系。”

兀思见拓拔玥心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言。他对逃亡的计策有信心,明日一过,崇华帝就再也难觅他们踪迹。

深夜露寒霜重,见年华倒在田陌上,拓拔玥皱了皱眉,将她抱到一棵柳树下。本想就此离去,但走了两步,他又转了回来。

拓拔玥从怀中拿出一物,一只约三寸宽的黄金护腕。护腕前窄后宽,浮刻着重叠的莲瓣型暗纹,窄的部分镶嵌着三颗小指大小的朱砂色暖玉,宽的部分镶嵌着三颗拇指大小的水青色冰玉。

拓拔玥用龙雀匕割开年华的手臂,鲜血流淌成线,滴落在黄金护腕的六颗玉石上。

兀思大吃一惊,道:“殿下,伽蓝护腕可是摩羯族最珍贵的宝物,世上独一无二,您不能用在她身上啊!”

拓拔玥没有理会兀思,开始低声念奇怪的咒语。玉石沐浴了年华的鲜血,发出荧荧暗光,六缕烟雾袅袅升起,蛇一样盘旋。拓拔玥将护腕戴在年华的右手腕上,六道蛇一样的轻雾包裹了雪白的手臂,越缠越紧……

拓拔玥望着年华,“你喜欢用右手拿剑,下次遇见你,即使不记得你的脸,也能从你右手戴的护腕上认出你。伽蓝护腕是世上独一无二之物,我不用担心会认错人。一旦戴上了,除非你死,永远也脱不下来。”

伽蓝护腕上的六颗千年灵玉,据说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是摩羯族最珍贵的宝物。兀思脸上有着心痛的表情,这样珍贵的宝物,实在是便宜了这个丫头。

兀思第二次催促,“殿下,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恐怕会有麻烦。”

拓拔玥点了点头,最后望了年华一眼,带着众人离开。

这一夜,玉京郊外的七处地方,有七辆黑色马车同时离开,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

年华悠悠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阳光透过柳枝间的缝隙射下来,微微有些刺眼,年华用手挡了挡,一时还陷在恍惚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片刻,头脑回转过来,昨晚发生的事情历历重现,年华急忙翻身坐起,这才发现自己正睡在郊外田陌旁的一棵柳树下,四周静无人烟。右臂有些痛,年华低头望去,小臂上有一道凝了血痂的伤口,腕上戴着一只黄金护腕,六颗玉石莹光流转,火色似燃,翠色、欲滴。

年华试着将护腕取下来,却怎么也取不下来,只好作罢。昨夜发生的事情,令她的额上浸出了冷汗,急忙起身向玉京而去。

玉京。京畿营。

拓拔玥越狱,天牢守卫死伤大半,主将也不见了踪迹。此刻,京畿营中正乱成一锅粥。年华回来,让众人松了一口气。年华安抚了众人之后,匆匆去往皇宫。

承光殿,御书房。

宁湛坐在上首,年华、百里策站在下面。

听完年华的叙述,宁湛恨然道:“可恶,居然被兀思给摆了一道!”

原来,兀思挥霍重金采买瓷器,不过是幌子,一来为了麻痹宁湛派去的暗探,让他们放松警觉,以为他会带着瓷器上路,而把目光都盯在了瓷器上。二来,他借着采买的名义四处闲逛,实际上是和混入玉京的摩羯暗线接头,为拓拔玥夜逃做部署。昨晚,兀思连夜带着拓拔玥逃走,甚至连驿馆中的使者都没带走。

年华自知看守不利,惭愧而自责,“我去追,只要他们还没出梦华,我一定把他们追回来。”

一直沉默着的百里策叹了一口气,道:“年主将必须出京,但不是去追拓拔玥,而是去守临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