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吃惊,“之前,刘都尉不是带了三万人马去临羡关了么?难道又有什么异变?”

百里策道:“昨夜,临羡关传来急报,之前关外十二城中出现的不明人马,已经全部集结在临羡关前,一共六万人。——三万是摩羯骑兵,由摩羯将领乐朋高率领;三万是越国天狼骑,由越国战将郭况率领。轩辕楚仍然驻守在芜城,他身边有七万天狼骑。从芜城到临羡关的十二座城池中,三座已经投降越国,其余九城虽然未降,但未必会举兵助守临羡关。现在想来,拓拔玥埋名侍者行列,混入玉京之前,恐怕就已与越国勾结,留了伏兵在临羡关外,以防发生不测。摩羯和越国公然亮兵,一定是为了接应拓拔玥。”

“恨不早知,如今悔之已晚。”宁湛望了一眼年华:“年华,你可愿去临羡关助高猛将军守关?”

年华点头,“我愿意。”

宁湛忧心忡忡:“临羡关中,一共只有五万将士。临羡关外,六万大军压境,十二城中数十万兵马敌友未明,轩辕楚拥兵七万,坐镇芜城,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你虽然苦修兵法七年,可是终究实战经验欠缺,面对如此险峻的局势,我担心你……”

年华打断宁湛,道:“师父曾说,随机应变才是最实用的行军之法,亲历戎马才是最迅速的成将之道。如果不上战场,七年兵策谋略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战场之上,危险在所难免。是我看守不利,放走了拓拔玥,我愿意带兵援守临羡关,将功折罪。”

望着年华坚定的眼神,宁湛点头,“好。明日早朝,我便让你带兵赴临羡关。”

030 临羡

崇华二年暮春,越国天狼骑、摩羯大军压境,临羡关告急。帝震惊,遣京畿防卫营主将年华为主帅,奉车都尉成齐之为左先锋,折冲都尉侯宏为右先锋,振威校尉杨士仪为中军……领兵四万,赴临羡关。

若是单人独骑,快马加鞭,从玉京到临羡关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但是年华带着浩浩荡荡几万人,行了十几日,才抵达临羡关境内。

临羡关位于王屋山脉,王屋山是玉京以南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王屋山中少木多石,是留水河的源头,留水河流向西南,注于若国的泰泽。

年华与成齐之、侯宏等将领一边心急如焚地行军,一边按探子传来的军情分析前方的形势,他们一致认为十二城只可为盟,不可为敌,否则临羡关堪危。

临羡关。

见到高猛,年华蓦然发现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虽然身形依旧魁梧,须发却已斑白。近日来,临羡关危如累卵的情势,更令这位沙场老将心力交瘁,愁云满面。

高猛看见年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哈哈!七年不见,小丫头长成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了。你来临羡关,本将军也就能卸去一部分担子了!”

年华也笑了,道:“七年不见,高将军还是老当益壮,年华资历尚浅,一切还得听高将军调度。”

高猛自嘲地笑了,“本将军老了。这几年里,本将军在朝中被竖子李元修欺压,在关外也被六国磨损了锋锐,如今回来镇守这临羡关,已经没有讨敌伐外的志向,只剩守关驻城的心了。”

古语云,将军白发徒堪悲。年华心中一恸,道:”自古攻城不易,守城更难,高将军骥虽老,志仍健。”

说话间,高猛、年华已经走进了营帐,帐中摆设着临羡关到芜城的地形沙盘,山川丘陵,沟壑纵横,十二座城池盘踞其上,连接着芜城与临羡关。

高猛抬头问年华:“丫头,你对十二城怎么看?”

年华望着蛇一般蜿蜒着的十二城,道:“蛇首未明,还有转机。”

这条十二节的巨蛇究竟欲将獠牙朝向临羡关,还是朝向芜城,目前还不可预料。

高猛抓起一把泥沙,将接近芜城的三座城覆住,道:“这三座城的城主已经对轩辕楚投诚,如果我们不能逼退临羡关前的六万大军,其余九座城也会陆续倒向越国。”

年华道:“敌军六万,临羡关驻军五万,我又带来四万人,从人数上来说,我们并不处于劣势。”

高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空有人数又如何呢?郭况率领的是越国最精锐的天狼骑。临羡关中,多是老弱之人,你带来的人马也是仓促拼凑的兵士,并非正规的精兵。”

年华神色微黯,那日金銮殿上挂帅,宁湛曾要求李元修拨白虎营的精兵给她,李元修以休养生息为由,断然拒绝。宁湛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拼凑各地散兵余勇成军,好歹凑齐了四万人。

从玉京一路行来,兵士的人数逐渐递增,年华眼里的忧郁也在加深,这么一群疲散的,未经正规训练的兵士,上战场与勇悍的天狼骑,摩羯军拼杀,恐怕只是徒增伤亡人数。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人数上,能给九城以威慑,让他们继续存着观望之心,不敢轻易倒戈向越国。”年华思咐片刻,道:“城战非野战,双方背后都是沃野千里,城池连绵,截粮草,断盐水等困兵之计都不可取,唯有速战;而我方兵士虽多,实力却弱,则不可硬拼,唯有布疑。”

高猛饶有兴味地望着年华,“如何速战?如何布疑?别忘了,芜城还有轩辕楚和七万天狼骑。”

年华笑了,问道,“以轩辕楚之好战,天狼骑之强势,为何多年来他只驻兵芜城,而不挥师攻入玉京?”

高猛道,“一者,他畏惧临羡关的天险;二者,他害怕他攻打玉京时,五国趁虚攻入越国。”

年华道:“没错。所以,我们真正要对付的,只是临羡关前的六万人。至于如何速战,如何布疑,那就得如此如此……”

听着年华的娓娓叙述,高猛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031 套甲

年华领兵驻扎临羡关,她花了五天的时间,将九万将士分为三批:第一批是经过训练的勇悍精兵,为天字兵;第二批是普通的青壮士兵,为地字兵;第三批是老弱兵士,为人字兵。

年华忧心地发现,人字兵的数量明显较多。

在年华驻军那一日,临羡城中传言四起,大家都说帝京来援的年元帅率领了京畿四大营的精锐,四万人马骁勇如天军神将,锐不可当。同一日,戍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不仅人数上增加了一倍,也不再是之前的老弱残兵,而换成了刚健的青壮兵士。临羡关中不时传出士兵操练的喝声,三军大动,士气冲天。

对于每日必到临羡关外骂阵的天狼骑和摩羯军,王师也不再闭关不出,刘延昭、成齐之、侯宏几名将领带了几千天字兵轮番迎战,小胜不恋战,浅败不气馁,唯求速战速回。

天狼骑见王师屡出强兵,越发信了临羡城中的谣言,即使胜了,也不敢穷追。有一次,侯宏带领两千士兵出战,不慎中了天狼骑的埋伏,不及回关,反而被天狼骑抢先入了关口。突然,临羡关中传出三军呐喊之声,气势如雷,直上九霄,倒把天狼骑给慑住,犹豫着不敢入关。

如此过了十余日,一天夜里,高猛、年华、刘延昭等将领聚在帐中议事。

刘延昭道:“疑兵之法虽然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长,对方一定会看出破绽。我军折了侯宏,天字兵也损失了不少,恐怕难以为继啊!”

高猛望向年华,年华正抬头看着围成一圈,悬空而挂的十二城地图,问:“丫头,你有什么看法?”

年华回过头来,道:“疑兵之计是布给十二城看的,据十二城中的暗探飞鸽来报,九城城主倾向越军之心,多少都有些动摇。疑兵之计收效甚著,如今就行速战之计,与天狼骑斗上一斗,只要能挫天狼骑之勇,十二城就会襄助王师,临羡关也算是守住了。”

刘延昭道:“天狼骑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尤其擅长骑阵,骑阵所到,无坚不摧。天字兵,地字兵加起来也才三万余人,如果都去对付天狼骑,那虎视在侧的摩羯军怎么办?”

年华道:“谁说要用天、地二军去对付天狼骑?对付这群残忍的恶狼,人的智慧更有用。”

高猛、刘延昭愕然,“你想用人字兵去对付天狼骑?太荒唐了!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年华神色倏然一黯,转头对杨士仪道:“杨校尉,我让你挑选训练人字兵,进展如何?”

杨士仪出列道:“禀年帅,按您的指示,经过半个月的训练,这些人字兵已经会操作套甲钩。”

刘延昭奇道:“什么是套甲钩?”

杨士仪道:“三对普通的铁钩,以结方胜络的方式勾串,就成了套甲钩。这是年帅想的法子。”

高猛抬头望向年华,眼神颇具玩味,“套甲钩拿来做什么?”

年华回望高猛:“名为套甲钩,自然是套甲、钩马,让天狼骑无法动弹。”

高猛眼神猛然一肃,道:“要牵制住天狼骑,使之无法动弹,那使用套甲钩的人自然也是不能动弹的吧?”

营帐中一下子安静,掉针可闻。年华移开了眼睛,沉默。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在沙场上征选兵士的情形……

黄沙漫漫,尘埃蔽日。

临羡关,校场上,六万人字兵整齐而肃静地站着,气氛庄穆而沉重。

杨士仪迎风而立,洪亮的声音随风响彻整个校场,“此次迎战,九死一生,家中有老□小者,可以退下;胆怯畏死者,可以退下;身有伤疾者,可以退下……年帅有命,此次出战,皆凭自愿,绝不强令。”

一名壮年士兵站出来,道:“我等投身军营,自当精忠报国,抛头颅,洒热血,哪能畏死退缩?!我愿意出战!”

一名年迈的百夫长站出来,道:“敌寇当前,何以家为?这是我的家书,请在我战死之后,代为转交我的妻儿。”

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照射在屹立如磐石的士兵阵队中,虽然士兵们老幼不齐,身形单薄,但地上投下的人影却坚如山岳,风吹不动。

一阵沙风吹过,兵阵中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呼声,铿锵有力,气势万钧:“退摩羯,卫梦华!退越国,卫天子!退摩羯,卫梦华!退越国,卫天子……”

望着一张张刚毅坚韧的容颜,看着一双双明亮热烈的眼睛,听着一声声发自内心的,保卫山河的誓言,站在杨士仪身旁的年华心中翻涌着强烈的情绪,眼角渐渐湿润……

杨士仪打破了沉默,小声道:“如果临羡关被攻破,在天狼骑铁蹄下丧命的,何止几万人字兵……”

刘延昭沉默半晌,也忍不住开口,“天、地兵必须留下来牵制强悍的摩羯人,不能白白去送死。”

高猛叹了一口气,再次望向年华,“使敌人无法动弹之后,应该还需要一些东西来彻底摧毁敌人吧?”

年华迎上高猛的目光,缓缓道:“镜,箭。”

残阳下,红石筑成的古城墙,像是泼了血般凄艳。

年华倚在城墙上吹笛,一曲《霜天晓角》,几许凄怆苍凉。玉笛是临行前宁湛所赠,睹物思人,又添了几许怅然。

忽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铠甲的摩擦声渐近,年华侧头,看见了须发皆白的老将正向她走来。年华收了玉笛,恭敬地道:“高将军。”

高猛点点头,与年华并立在女墙前,望着临羡关前一马平川的疆场,疆场上的沙石,是鲜血的颜色。

“你的笛声很悲伤。”高猛道。

“必须这么做,我很难过。”年华道。她指的是之前议定的作战计划。

高猛道:“作为一名武将,仁慈是最残酷的品质,妇人之仁的结果,通常是牺牲更多。”

年华抚上城墙,“我师父常说,世界上没有不流血的战争,身为武将的最大仁慈,就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没错,”高猛笑了,眼角皱纹横生,“所以,丫头,你不要想得太多,拿出作为武将的气魄来,你的路还很漫长。”

年华微笑,点头。她瞥见高猛手上的檀木佛珠,“高将军,你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