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白想了想,疑惑道:“不会吧,紫塞上寒冬再冷,冰碗怎么能盛热汤而不化?”

宁湛想了想,疑惑,“莫非是冰玉雕成的碗?与去年北冥国送来作寿礼的那只雕刻蟠龙的冰玉碗一样?”

宁湛的话让年华绝倒,冰玉碗那种用来镇宅的金贵东西行军打仗哪里能用?她笑了笑,道:“冰碗其实是一大块坚冰,将热汤盛入冰中,冰遇热而化,就成了碗。紫塞寒冷,即使是刚出锅的热汤,也会很快冷却,不会将冰彻底融化。当时,粮食不多,这样做,冰水化入汤汁中,一锅二十人喝的汤,就能盛给三十人。”

年华的神色有些黯然,心中一阵酸涩,一阵疼痛。与将士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是她为将的信条。可是,那些与她一起吃过苦的将士们,很多来不及与她同享甘荣,就已长眠在了丹水下,紫塞上,越国中……

也许,年华突然变得心灰消沉,也影响到了宁湛和云风白。三人闷闷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喝了完了两坛酒,才是午后光景。

宁湛见此处风光不错,提议四处走走,年华和云风白没有反对。

三人走在古木苍郁的山林中,突然有铜钟长鸣,悠远而苍凉。三人循声望去,但见半山腰上,一座古刹掩映在青山中,似有轻烟袅绕,羽化若仙。

年华道,“古寺?我们上去看看?”

云风白,宁湛点了点头。

山路盘迂隐深,古寺看上去不太远,但是真正走到时,却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抵达寺前,饶是秋意飒爽,三人都已走得汗流浃背。

寺名“般若”,规模虽然不大,但却古刹庄严,清净绝尘。寺门前有一副对联:“有色亦清净,无相非虚空。”。寺院旧而小,甚至没有知客僧,但寺门却是常开不闭。

三人走进寺门,穿过七座舍利佛塔,来到了幽深的大雄宝殿。刚刚踏进大雄宝殿,一股清凉寒意扑面而来,卷走了身上的燥热疲惫,也带走了俗世中的滚滚红尘,心仿佛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宝殿中,有一名白眉老僧坐在帘后敲打木鱼,见了三人,却似未见,犹自高唱妙法莲华经,状若痴狂。

佛像低眉垂目,庄严而慈悲,祂怜悯地望着芸芸众生,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

年华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云风白奇道:“年华,你信佛?”

宁湛也奇道:“年华,你本不信神佛的啊!”

年华垂目:“本来不信,但从越国回来后,我信了。”

愿慈悲的佛祖保佑阵亡的将士升入极乐,并宽恕她犯下的杀孽。

云风白掀衣跪在另一个蒲团上,也行了一个佛礼。

宁湛是天子,只跪天地,不跪神佛。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年华,云风白跪在佛前。

年华奇怪地望着云风白:“风白,你也信佛?”

云风白垂目:“本来不信,但是你信,我就信。”

愿慈悲的佛祖宽恕她造下的杀孽,所有的因果业报,他愿意为她承担。

年华望着闭目的云风白,久久没有说话。

宁湛望着年华,也没有说话。这一刻,他心中无端地觉得悲伤,觉得孤独,她不过距离他一米,他却觉得他们隔了一片沧海。

年华、云风白礼佛毕,老僧仍旧自念自唱,如痴如狂。

宁湛道:“这里太冷了,还是出去吧。”

年华、云风白没有反对,三人退出大雄宝殿。

刚走出殿门,一名小僧来讨香火钱。

宁湛身上从不带黄白之物,云风白也一样,年华因为是出城找云风白喝酒,也没有带。三人不觉有些尴尬,承诺改日遣人送来。

小僧微笑,望了三人一眼,但言:随缘。

这三人之间的宿命纠缠如此复杂,如此难解,只能一切随缘了。

074 空城

这一夜,宁湛留在主将府,宿在风华小楼。

缱绻缠绵,爱意温存。

红烛燃尽,唯剩月光。

月光铺满了锦榻,如银色的海,静谧而宁馨。

月光海中,宁湛、年华相拥而眠,如交颈的鸳鸯。不过,真正安眠的人,只有年华。宁湛无法成眠,怔怔地望着闭目熟睡的年华。他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云风白望着年华时的痴情目光。目光如刀,痴情如刃,剜着他的心,鲜血淋漓。他更害怕的是年华对云风白也有爱,也有情。

般若寺中,年华、云风白同跪在佛前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孤独而恐惧。他不能没有年华,不能失去她。失去了她,谁为他对抗李元修?谁为他扫诸侯、平天下?谁能倾尽生命来爱他,守护他?

云风白要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他会用他的邪术迷惑她的心智,让她离开他。不,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允许她离开他。他失去她,就失去了一切……

既然,云风白迷恋她,他何不利用他的迷恋?宁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恶毒的计划,他紧蹙的轩眉渐渐舒展,嘴角也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此计若成,一石二鸟,不仅云风白,甚至能够将与异邪道勾结的李元修连根拔除……

年华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两道阴影,因为与宁湛同枕而眠,她睡得难得地安馨,香甜。

宁湛在年华唇角印下一个轻吻,喃喃:“年华,我不能没有你。所以,他必须死……”

崇华三年,十一月,丞相百里策奏曰:百善孝为先,已近年末,帝宜从离宫接萧太后回慈宁宫,共度新春,以彰孝义。帝准奏。大将军李元修讪讪。——《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三年,十二月初,河西萧氏暴乱,萧良率领乌衣军举旗反帝。河西萧氏者,萧太后族人也。乌衣之乱,星火燎原。十二月末,乌衣军已攻占河西襄州,攻入梁州。帝忧惧,禁萧太后于太极宫。大将军李元修自请缨,入梁州平乱。帝准奏。——《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四年,一月,刺客夜入承光殿,惊帝驾,禁卫军生擒之。刑讯,乃为圣浮教徒。帝怒,遣京畿营主将年华领兵围剿圣星宫。——《梦华录·崇华纪事》

年华领着两千京畿营将士去围剿圣星宫,她在星邙山中转了两个时辰,眼前仍旧是密林障目,不见圣星宫。

又是这样,两年前,她火烧风雨楼,从断畅口中逼出圣星宫的所在,可是在星邙山中却没有找到圣星宫。神秘的圣星宫,圣浮教的分坛,究竟在不在星邙山中?

景城之战归来,被擢为京畿营骑将的上官武,望着积雪皑皑的萧瑟密林,对年华道,“年主将,不能再走下去了,恐怕前方有诈,会中埋伏。”

年华苦笑,道:“现在也退不出去了,你回头瞧瞧。”

上官武回头望去,但见枯树密林中积雪茫茫,雪地上一片平整,竟不见了来时的路,也不见了兵马留下的脚印。

“欸?!”上官武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年华叹了一口气,心中忧愁:“这片密林被人布置成了‘阵’,我们一踏入密林中,就已经中了某人的‘阵’,所以始终走不出这片密林。我太大意了,以为圣星宫中不过五百异邪教匪,两千人足可拿下。不想,江湖中藏龙卧虎,竟有如此布阵高手。”

上官武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年主将,那现在该怎么办?”

年华道:“如今,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传令下去,大家先休息一下,守定心神,保存体力。”

两千名士兵得令,在密林中坐下休息,由于雪地风寒,年华让他们生起了篝火取暖。

上官武阻止道:“年主将,不可生篝火,火烟会暴露形迹。”

年华道:“没关系。自踏入这座迷阵起,我们的形迹早已无所遁形。”

年华裹紧狐裘,拿了一个罗盘,留下上官武在军中压阵,独自走向密林高处。

萧太后回宫。乌衣军作乱。李元修出玉京平乱。宁湛遇刺。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年华隐隐不安,总担心宁湛会陷入危险。

玉京中看似平静安详,京畿营也不曾发生大事,但出于武人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她总觉得这样的宁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宁湛也有些反常。他不会不知道圣浮教是李元修的幕后靠山,以他的谨慎隐忍,应该不会在盛怒之下就剿灭圣星宫。这么做,等于一剑斩向李元修的臂膀,逼李元修拔剑反抗。天下无事时,他尚且步步退忍,以求与李元修相安无事。如今,乌衣军作乱,襄州、梁州、泉州风雨飘摇,他怎么会做这种乱上加乱的事情?

萧氏,宁湛,李元修,圣浮教,究竟谁的手操纵着这场暴风雨?不管是谁,她永远都站在宁湛的一边,也只能站在宁湛的一边。

年华站在高处,俯瞰士兵休息的地方。篝火的烟雾腾空而起,在升至半空时变得相当诡异,火烟有的向东方倾斜,有的向西方倾斜,有的向北方倾斜,全在空中扭曲交错。现在刮的是什么风?东风?西风?南风?

寒风掀动了衣袂,年华拿出罗盘辨向,衣袂飘飞的方向是南方,现在刮的是北风。

年华淡淡一笑,这个扭曲的迷阵并不难找出破点。只要将障目的一叶去掉,就能见到完整的泰山了。

年华走下密林,下令将士们启程。

上官武问道:“年主将,往哪里走?”

年华道:“向南走,即使脚下无路,也向南走,很快就能抵达圣星宫了。”

众将士向南方行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遇见一处断崖,阻住了去路。断崖深不见底,下面似乎是山谷。此岸距离彼岸约五十米,没有桥梁。

上官武探身望向山谷,问道:“年主将,圣星宫会不会在山谷里?”

年华遥望对面,道:“不,应该在对面山上。”

上官武望着万丈深谷,犹豫道:“那,大家怎么过去?绕道找桥?”

年华笑道:“不必费事,根本就没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