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年华也笑了,苦涩地笑了。她只觉得心碎成了千万片,痛苦得无法呼吸。如果,没有心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疼痛。原来,什么都是算计,都是阴谋。从一开始,她就只是宁湛的一枚棋子,和李亦倾别无二致。宁湛去了哪里?曾经那个温柔无邪的少年去了哪里?曾经那个承诺与她不离不弃,白首到老的少年去了哪里?天极门一别,她跋涉千里,来到玉京寻找到的人,已经不再是宁湛了。

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这句话再一次让年华心碎。她再也听不下去了,脚尖一点,如风般掠下屋顶。

她真傻,今夜怎么会想来承光殿,如果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就不会因为知道真实而将心焚成劫灰了。

今夜,真冷……

泪水夺眶而出,年华心冷如灰,仿如堕入了无底深渊,绝望而寒冷。

宁湛,既然任何局面都逃不过你的预料,你的算计,那你能不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年华冷冷一笑,身形快如鬼魅,向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澹台坤刚准备出承光殿,去往将军府监视年华,忽见一道纤瘦的青色人影在南偏殿上空一闪而没,融入了黑暗中。换了别的人,只会以为自己眼花,更不会认出是年华。但是澹台坤是老江湖,更加上多日监视年华,早已熟悉了她的身影,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妙。

澹台坤急忙入御书房禀报。

“禀报圣上,年将军刚才来过御书房。”

宁湛正在喝茶,一时间惊住,连热茶泼在身上也未觉得烫。

他颤声问道:“什、什么时候?”

澹台坤道:“回圣上,应该就是刚才。吾辈刚出承光殿,就见她施展轻功,从南偏殿屋顶离开,向西南方去了。”

西南方,是大理寺的方向。

百里策急忙道:“圣上,要不要派兵去大理寺?如果听见了刚才的话,年华恐怕真要放走云风白了!”

宁湛心绪混乱,陷入了沉默。

澹台坤也小心翼翼地道:“圣上,需要吾辈去追截年将军吗?”

宁湛叹了一口气,道:“从小,她决定要做的事情,朕都阻止不了。今夜,她如果听见了刚才的谈话,朕更是无法阻止。你带上所有高手去,云风白可以不管,但一定要将她带回来。”

“吾辈遵旨。”澹台坤领命而去。

也许是心绪的波动,影响了身体,宁湛突然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百里策顾不上君臣之礼,急忙轻拍他的背部,替他理顺气脉。宁湛放在唇边的白绢,已染上了点点红梅。

宁湛喃喃道:“我真傻,明日她要去河西,今夜我就该去小楼陪她。我真傻,竟忘了曾经赐给她随时能够入宫的腰牌。我真傻,竟忘了在天极门时,她最爱偷偷从窗户进来,和我开玩笑。太傅,你说,她听了那番话,会不会离开我?”

百里策沉默。

宁湛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鲜血浸透了白绢,“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可是,我终究不能做到……”

宁湛脸色苍白,痼疾突然发作,躺在床上抖如筛糠,眼神也如同失去了魂魄的人偶。百里策大惊,急忙叫人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时,宁湛已经面如金纸,神智不清,口中却不断地发出呢喃,“年华,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大理寺中,戒备森严。

年华对值夜的禁卫军头领道:“风华将军年华,奉圣上之命,提审异邪道妖人。”

禁卫军头领礼貌地道:“年将军可有圣上的手谕?”

年华道:“没有。”

禁卫军头领道:“那,末将恐怕不能为年将军……”

“……放行了”三个字,哽在了禁卫军头领的喉咙间,他张大了嘴,却无法成言。因为,年华已经飞快地点了他的穴道。

周围的士兵发现异状,正要冲上来,年华已经先他们一步出手,圣鼍剑连鞘一起扫出,矫捷如一条黑龙。黑龙所过之处,横扫千军。

三年前,年华曾经血战狱卒和禁卫军,从大理寺越狱而出;三年后,她再一次横扫狱卒和禁卫军,却是为了进大理寺。

年华手中的圣鼍剑虽未出鞘,却有无形的寒芒绽开,慑人心魄。她走向天牢,如同沸水流入蚁群,禁卫军和狱卒纷纷后退,不敢擢其缨锋。

年华走过壁灯飘摇的长廊,来到了云风白的囚室前。云风白被铁链锁在墙壁上,如同一只折翼的白鸟。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笑了笑,“年华,是你吗?还是我又在做梦……”

年华也笑了,“是我,你没有做梦。”

云风白道:“你来做什么?”

“带你走,离开玉京。”年华刚说完,圣鼍剑已经出鞘,劈向牢门的铁锁。火花迸溅中,铁锁断为两截。

年华走进牢房,举剑劈向束缚云风白的铁链。铁链应手而断的同时,年华虎口一麻,裂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沿着伤口蜿蜒而下。

年华的心已经麻木,似乎没有感到疼痛,她将云风白扶起,走出牢房。

“风白,还能撑住吗?”

云风白额上已浸出汗水,但仍旧道,“没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年华提剑在手,与云风白走在长廊上,“不为什么,也许只是不想将来在黄泉遇见你时,还要再对你说一声抱歉。”

长廊的尽头,天牢的入口处,有禁卫军和狱卒手持刀兵,蠢蠢欲动。

“主上……”长廊左边的囚室中,发出一丝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年华、云风白侧首望去,但见绯姬正跪坐在牢门边,痴痴地望着云风白。

云风白神色一恸,道:“绯……”

云风白雪袖微动,已经暗暗催动真气。

年华阻止云风白,“让我来。”

今夜已经闯入大理寺,横竖都是死罪,纵走一个异邪道妖人,与纵走两个没有多大的区别。年华提剑,劈开囚室的铁锁。绯姬得到了自由。一路行出,苏氏兄妹、断畅等异邪道中人,也被年华一一放出。因为,即使年华不放,云风白也会动手,他既然得到了自由,就不会不管自己的下属和门徒。

众人一路出了大理寺,上来阻截的狱卒、禁卫军溃不成军。年华带领众人向城门而去。已经是宵禁的午夜,玉京的街道上黑暗阒静,万籁无声。

不多时,众人身后传来马蹄声,跑步声,兵甲摩擦声。年华回头望去,一大队禁卫军匆匆追来,明火执仗,刀光森寒。为首的人是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武林高手。

091 刹那

澹台坤看见年华,阴阳怪气地道:“年将军,私纵异邪道妖人,罪当同诛。你不要再犯糊涂,速速将异邪道妖人交出,随吾辈回宫向圣上请罪,或许还可免去一死!”

从人数上看,禁卫军比年华、云风白等人要多出三倍有余。从武功上来看,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人与云风白、绯姬、苏氏兄妹等人不相伯仲。更何况,云风白还负着重伤,无法尽全力一搏。

年华与云风白对望一眼,眼中都有担忧之色。恰在这时,左边的街道上,一大队人马执着火把赶来,也是一片刀兵摩擦,军靴顿地之声。这队人马的人数,比禁卫军更多。

看清来人,年华不禁笑了。来的是宵禁之后巡夜的京畿营将士,为首的将领是平乱有功,而被擢为京畿营副将的上官武。年华明天就将远赴河西,京畿营的兵符早已交给上官武。如今,京畿营上下,全听上官武调遣。

上官武见到年华,急忙翻身下马,“属下参见年将军。”

年华道:“上官副将,你来得正好。澹台坤带领禁卫军犯夜,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

澹台坤急忙道:“上官副将,且勿轻信。年将军夜入大理寺,劫走异邪道妖人,吾辈奉圣上旨意,前来捉拿年将军。上官副将,请助吾辈擒住年将军,诛杀异邪道妖人!”

上官武望了一眼年华身边的云风白、绯姬等人,谁说的是真话,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年华望着上官武,眼神带着恳求,道:“上官副将,速速将他们拿下。”

澹台坤也急忙道:“上官副将,擒住年将军,诛杀异邪道妖人,是大功一件。”

上官武陷入了沉默。

年华有些心虚,望了云风白一眼。云风白,绯姬等人,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澹台坤见上官武陷入沉默,以为他已经被自己说动,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准备让禁卫军出动。

就在禁卫军即将出动,围剿年华、云风白等人时,上官武突然下令道:“年将军有令,禁卫军无故犯夜,速速将其拿下!”

“是!”众京畿营将士闻令,立刻展开队形,向禁卫军包抄而去。

澹台坤又急又怒,道:“上官副将,你这是明知故犯,纵容罪徒!”

上官武笑道:“你既然叫我上官副将,我这个副将,自然得听年主将的调遣,何为明知故犯,纵容罪徒?!你们犯夜可是事实,给我全部拿下!”

刹那之间,兵戈骤起,京畿营将士与禁卫军乱作一团。

上官武道:“年将军,在禁卫军的援军到来之前,赶快走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他明知她劫走朝廷重犯,帮她肯定逃脱不了干系,却还肯伸出援手帮她。年华心中感激:“谢谢你,阿武。”

上官武笑了笑,虽然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笑容却仍旧如同大男孩般羞涩,“年将军客气了。如果不是年将军,阿武早就死在了清平郡主府。年将军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无论如何,阿武相信你。”

无论如何,阿武相信你。

太傅虽然言之有理,可是朕还是不相信她。

上官武的最后一句话,又勾起了年华的心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