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湛啊宁湛,你我相识了十年,相爱了十年,你是我的宁湛,我是你的年华,可是如今,你对我的信任却还不如一个部下……

趁着京畿营将士绊住了禁卫军,年华、云风白、绯姬等人迅速离开。从建春门出玉京,十分顺利,守军见是年华,没有多加盘问,就开城门放了行。

年华在城门处,为云风白等人要来了马匹,让他们可以尽快离开。为了防止意外,年华还是决定亲自送云风白等人出城。

马蹄敲月,溅起一片月光,数骑踏着古栈道,驰向天涯。

约莫行了十里,年华勒住了缰绳,云风白也勒马。绯姬与众人勒马等候在前方。

年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到这里吧。”

云风白望着年华,道,“跟我走,不要再回玉京了。”

年华苦笑,私劫重犯,引发械斗,都是死罪。即使宁湛爱她,在气怒之下,也一定不会原谅她。虽然,她不懂帝王术,但也知道臣子簪越帝王,是为帝者最大的忌讳。说不定,回到玉京,她真的会被处死。可是,即使会被处死,她也必须回去。即使今夜在御书房顶听到的话,深深地伤害了她,让她心如死灰,她也必须回去。因为,她还是放不下他。

一情一念,莫非前定。

一嗔一怨,莫非夙因。

年华摇头,“不,我不能……”

年华的话,被云风白的吻堵住。他的吻有淡淡的血腥味,却很温柔,像是在倾诉着什么。两匹马在山坡上交颈,马上的人一吻缠绵。

云风白望着年华:“跟我走,好不好?”

年华摇头,“不,我不能离开宁湛。”

云风白的心中空了一块,落寞而苦涩。果然,在她的心中,宁湛还是重于一切,即使她违逆了他,也不愿意离开他。

年华勒马转身,“风白,你走吧,后会无期了。”

云风白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等候的绯姬等人,众人脸上都有焦急之色,毕竟在玉京附近多停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云风白再回首时,年华已经挥鞭离去,背影孤绝。

云风白无奈,只好纵马向绯姬等人而去。圣浮教一行人向北而去,回北宇幽都的圣浮教总坛——无□。

行了不多远,云风白回头,望向年华离去的方向。

月光下的荒野宁静而苍凉,年华骑着马逐渐远去。云风白轻轻道,“后会无期?不,除非我死了,才能后会无期……”

莫饮相思水,不知相思苦。

既饮相思水,终生为情痴。

云风白痴痴地望着年华,她始终心意如铁,连头也不肯回么?她对他一点爱都没有么?

云风白心中萧瑟,苦楚,回过了头。

就在云风白回头的下一刹那,年华回过了头。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她想再看看他的样子。他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她?看来,屡次无情地拒绝,他终是悟了。

云风白的背影寥落而寂寞,年华心中蓦地一痛,仿佛失去了什么。

他们错过了一刹那,也就错过了很多很多……

年华没有回玉京,而是驻马立在驿道边的一棵老柳树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匆匆赶来,人数比之前澹台坤带领的更多。

年华苦笑,他们应该是来劫杀她和异邪道逃匪的吧?她的手缓缓伸向圣鼍剑。云风白等人刚走不久,还是得为他们挡上一挡,让他们能够顺利离开。

禁卫军渐渐靠近年华。

年华看清带领禁卫军的人时,不由得一怔,道:“百里丞相,你……怎么是你?”

年华十分敬重百里策,一时不敢造次,束手立在风中。百里策是文臣,不会武功,宁湛派他来做什么?

百里策的脸上充满焦急,惊慌,他见到年华,既不问年华为什么要劫大理寺,也不问异邪道匪徒的逃向,只是道:“圣上突发痼疾,咳了很多血,已经昏迷不醒,一直念着年将军的名字。无论如何,请年将军速去承光殿,见见圣上。”

年华心中一痛,脸上却冷笑:“这又是他的什么‘算计’?”

百里策肃色道:“年将军,这一次是真的,圣上真的病危了。圣上知道你在房顶上听到了那番话,就开始咳血……”

年华打断百里策,道:“够了,百里丞相,他真的病危,应该去找太医,我去承光殿有什么用?今天我纵走云风白,自知有罪,不会逃走,愿意回玉京俯首认罪。他不必以这种‘算计’来‘算计’我。”

百里策还想说什么,但是张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决定,先带年华回玉京再说。

年华见禁卫军没有去追拿云风白,也就乖乖地跟百里策回玉京。

皇宫,承光殿。

承光殿中灯火通明,一群太医忙碌地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和担忧之色。

年华随百里策来到外殿,就不肯再进入内殿了。两个时辰前,她刚在这里心碎、绝望。此刻回来,她的心还在淋漓滴血。虽然,她因为放不下宁湛,拒绝了云风白,没有和云风白离开,可是现在她却不想见到宁湛。宁湛的笑容下隐藏着欺骗,声音中充满了算计,眼神里满布着疑忌……这样的他,她如何能够面对?!而且,她不敢确定,这一场病入膏肓,是不是也是他的“算计”?!!

夜风吹来,丝丝透骨,凉如绝望。年华站在外殿,怔怔地望着庭院。她有意忽略太医的焦急,忽略宫女、太监的惊惶,忽略百里策的再三请求,不去关心内殿里那个人的生死。但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年将军……”一个声音将年华的思绪从纷乱中拉回。

年华回头一看,道:“啊,是许翁……”

许忠手持翡翠拂尘,来到了年华的身边。

“许翁,您也是来让我进去的吗?”

“不是。老奴只是见年将军一个人站着,所以过来陪您闲聊解闷。”

“闲聊?聊什么?”宁湛病危,许忠这个贴身宦官不去照顾圣驾,来和她闲聊什么?

许忠笑了,“聊观星楼之变后,年将军受伤昏迷了三天三夜,圣上是怎样不眠不休地守护您,照顾您。当时,您昏迷不醒的地方,正是现在圣上躺的地方。”

年华心中如遭重击,狠狠地一痛。他不眠不休,日夜守候,也在‘算计’中么?他亲手喂她喝粥,一口一口地吹冷,这也在算计中么?不,应该不在,没有什么算计,可以连人心最幽微、曲折的地方都囊括在内。他是爱她的,一如她爱他。

许忠继续道:“老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聊一些曾经亲眼见到的事实而已。年将军曾经说过,不会愧对自己的心。那么,您现在就不应该压抑您的心。”

年华豁然开朗,“谢谢你,许翁。”

无论如何,她爱他,放不下他。

这是她的心。

年华向内殿走去。

092 螵蛸

紫铜鎏金大鼎的兽口中,溢出一缕一缕薄烟,如同盘旋的螭龙。

宁湛躺在龙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太医在为他扎针调脉,宫女、太监捧着拂尘、清水、白巾侍立在床边。

年华来到宁湛身边,望着宁湛虚弱的面容,心痛如绞。

宁湛蓦然抬头,看见年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神情却像是在哭。他开口,声音嘶哑,“年华……年华……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宁湛挣扎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年华。她真的回来了?还是只是一场梦?

年华不再走近,只是悲伤地看着宁湛,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今夜,她在御书房顶听见的那番话,还是太过冰冷残酷。那些话在她的心上划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没办法愈合如初。

“年华,你回来,回来……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宁湛疯了一般挣扎起身,跌下龙床,向年华爬去。太医扎在他身体上的针,也都或偏离了穴位,或落在了地上。

年华惊骇,急忙上前去扶宁湛。宁湛触碰到年华,确定她不是幻影,就一把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愿意放开手,“年华……年华……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白头到老,一生永不分离……”

这一刻,年华彻底被击溃。或许,一切的猜疑、算计都是幻觉,一切的对抗、背叛都是云烟,他是她的宁湛,她青梅竹马的恋人。

年华与宫人一起将宁湛扶上龙床。太医再次为宁湛扎针。另一名太医开出了药方,最后一味药是海螵蛸。一名宫人不知道海螵蛸的用量,太医正在轻声地告诉他。

宁湛一直拉着年华的手,不肯松开。他静静地望着年华,年华也望着他。对望银烛黯,灯花不堪剪。太医虽然刻意压轻了声音,但是承光殿中十分安静,关于海螵蛸的话语还是传入了两人耳中。

宁湛虚弱地道:“海螵蛸……年华,你还记得十五岁那一年的冬天吗?”

年华望着宁湛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是去寒水潭那一次吗?”

寒水潭位于合虚山中,离天极门不远。寒水潭的地下水与东极之海相通,潭中生有千年乌贼,性情凶残,嗜血,食人。

那一年冬天,宁湛病得特别严重,他的药方中,有一味海螵蛸是必不可少的主引。海螵蛸,即是乌贼的内壳。不巧的是,当时医门的海螵蛸所剩无几。正值寒冬,也无法出山采购,更无法去东海,出海猎乌贼。

天极门中,关心宁湛病情的人都在谈论寒水潭,但却没有谁真正敢去。魔潭幽深寒冷,片羽不浮,甚至有传说说千年乌贼已化为妖,来潭边喝水的动物、休憩的樵夫,都会成为乌妖的祭品。寒水潭方圆三里内,除了草木,没有活物。

有一天晚上,年华突然失踪了,青阳说她去了寒水潭。紫石、封父、岐黄大惊,急忙带人去寻找。宁湛听了,原本就严重的病一下子更加严重了。

寒水潭面积很大,天极门人手不多,众人又不敢太靠近潭水,没有找到年华的踪迹。